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炮灰妹妹的人生(快穿)》作者:倾碧悠然 文案: 苏允嫣被善良大度的姐姐“不小心”推入湖中,怨气冲天被选中去各个妹妹的人生中替她们满足心愿。 1妹妹不做继室(已完结)√ 2背锅妹妹(完)√ 3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完)√ 4替身妹妹(完)√ 5养女妹妹(完)√ 6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完)√ 7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完)√ 8替生孩子的妹妹(完)√ 9 (连载中) 未完待续……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允嫣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做听话的妹妹 立意:不做别人故事里的配角 第1章 妹妹不做继室 一   鼻息间和周身都是冰冷的湖水,苏允嫣不受控制地咽了一口又一口,却始终听不见有人下水救人,随着身子越凉,她的心也凉了个透。   听着岸上传来的女子嘤嘤嘤的哭声,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渐渐地落入了黑暗中。   本以为这一回死定了。再有知觉时,她站在一个纯白的空间中,没有了那种窒息绝望,周身轻松。   甚至有点太轻松了,她动了动,发现自己没血肉,只是一个虚影而已。   “你怨恨吗?”   纯白的墙壁上出现了这几个字。   苏允嫣心里有些慌,待看清楚墙上的字时,瞬间恨得咬牙切齿,“恨!”   想到面前墙上能凭空出现字迹,又能把她救到这里,就算不是传说中的仙人,应该也手段不凡,她对着墙福身一礼,“谢您救我,求您帮我报仇!我母亲孱弱,求您帮我护住母亲!我愿意付出任何东西!”   ……   苏允嫣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闲闲靠在软榻上,手中捧着一盏热腾腾的甜羹,屋中温暖,身上衣衫料子细滑,恍惚间她还以为是在自己家中,抬眼一扫屋中,入眼处处陌生。   她想到什么,吩咐丫鬟,“你出去。”   一出声,声音软糯。很是陌生,苏允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丫鬟飞快退下后,她垂下头,摸了一下手腕,脑中一阵刺痛,陌生的记忆涌入脑中,随之而来的还有怨愤不甘等等情绪。   原身李秋语,是燕国安南侯家中嫡次女,今年十五,花一般的年纪。就在家中即将给她议亲时,嫁入安北侯府的长姐回家了一趟,带了她到北侯府做客。   小姑娘被宠着长大,心思单纯,还以为真是来陪身子不适的长姐。   长姐李秋月大她十岁,是家中嫡长女,得双亲看重,如男儿一般教养长大,读书习武,长大后容貌绝世,和出身户部尚书府的有才女之称的林菀并称京城双姝,得许多男子倾慕。   李秋月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十五岁时嫁给倾慕她许久的安北侯世子裘季,成亲后夫妻和美,不过三年就生下来一双儿女。世子未纳妾,夫妻二人感情愈深,这些年来时常相携出游,偶尔还能听到世子为妻一掷千金,在京城中是有名的伉俪情深,惹得许多妇人暗中艳羡不已。   “二小姐,夫人请您过去一起用晚膳。”   门外有声音传来,苏允嫣睁开眼睛,放下手中的甜羹,任由推门而入的丫鬟帮她整理衣衫。   丫鬟瞄到她一口未动的甜羹时,有些意外,“二小姐不喜欢么?”   苏允嫣没有回答,缓步出门。   世子院中,李秋月靠在椅子上轻咳,裘季满脸疼惜,边上一双儿女颇为担忧,气氛凝重。   随着有人进门,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李秋月含笑站起,“就等你了,快过来坐。”   苏允嫣落座,一脸关切,“姐姐,你看起来气色不好,病情似乎没有好转,要不要换个大夫?”   李秋月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随即笑开,“又没有仙丹,治病哪有那么快?”   边上裘季握住妻子的手,满眼深情,“若有仙丹,我一定去给你求。”语气诚挚。   夫妻二人对视,气氛莫名低落。   苏允嫣看在眼中,嘴角笑容愈发温柔,“姐姐和姐夫感情真好,让人羡慕。”   听到这话,夫妻二人之间气氛愈发凄然,李秋月勉强笑了笑,“妹妹以后一定也会遇上一个如你姐夫一般好的人。”   都说当局者迷。   如果是李秋语坐在这里,只怕已羞红了脸。可现在是苏允嫣,她看见李秋月这话落下后,裘季握着妻子的手愈发紧了,眼神也沉痛不已。   苏允嫣低下头做羞涩状,“姐姐,我饿了。”   倒像是故意撒娇掩饰羞涩,李秋月顿时就笑了,“今天有凉糕,你姐夫特意从外面给你买回来的。”   李秋语住进北侯府已有半月,这段日子里,她没少听到长姐说“你姐夫特意给你如何如何”的话,小姑娘单纯,只以为姐夫爱屋及乌,从未多想过。   可落在苏允嫣耳中,就多了几分刻意。她一脸惋惜,“怕是要辜负姐夫一番心意,昨夜我贪凉没盖被子,这凉糕大概是不能吃了。”   “病了?”李秋月蹙眉。   苏允嫣挥挥手,“没事儿,我多喝点热汤驱寒,应该就无事了。”   她没多留,膳后立即起身告辞。   临出门前,李秋月含笑道,“秋语,帮我送一下彬儿柔儿回院子。”又吩咐两个孩子,“和姨母好好相处。”   裘彬今年七岁,正是调皮的年纪,一出门就扯了一把妹妹的头发然后蹦跳着跑远,气得裘柔眼泪直往下掉,还跺脚告状,“姨母,你看他!”   苏允嫣扶着额头,伸手扶上丫鬟的手臂,“送小姐回去,我头疼。”   哭哭啼啼的裘柔被送走,苏允嫣往自己所居的客院而去,刚回房不久,世子裘季身边的大丫鬟春喜就带着大夫进来,笑吟吟道,“世子听说二小姐病了,特意吩咐奴婢去请了大夫。”   又是特意!   如侯府这般的家世,家中都养有大夫,用得着“特意”?   苏允嫣心下冷笑,伸出手让大夫把脉,春喜又道,“李大夫,世子爷吩咐了,二小姐是咱们府中贵客,您尽管开方,无论何种药材,世子爷都会尽力寻来。”   话里话外,都是世子看中妻妹的话。   苏允嫣撑着下巴,道,“我只是偶感风寒,听你这话说得好像我要死了似的。”   春喜笑容一僵,“咱们世子爷对您的心是真的……”   这种话苏允嫣特别不喜欢听,“话可不能乱说,姐夫对我姐姐真心就行了,对我真心?莫不是姐夫对我起了其他心思?”   她语气刻薄,春喜心下一惊,只觉得自己今日说什么都不对,忙不迭跪下求饶,“奴婢失言,求二小姐责罚!”   苏允嫣摇摇头,“你这话又不对了,你是姐夫的丫头,我一个客人哪儿好责罚?”她站起身,“找姐姐责罚你才是对的。”   世子院一片安静,苏允嫣怒气冲冲直直闯进门,就见李秋月站在窗前黯然神伤。   苏允嫣才不管这么多,进门就道,“姐姐,这丫头张口闭口姐夫对我多好,还说姐夫对我真心,简直胡说八道!姐姐管管吧!”   转过头来的李秋月一脸病容,面上泛青,和方才用膳时大不相同,那时候她虽气色差,看起来只是生病而已,这会儿的脸色任谁一看就知她病得很重,时日无多。   苏允嫣却假装没看见,满脸怒气地指着地上的丫头告状,“什么叫姐夫对我真心?这话是能乱说的?我还未议亲,名声何其要紧,这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姐姐,明明姐夫是爱屋及乌,到她口中都成了些什么东西?这是想要我误会姐夫的心意,离间我们姐妹感情,她后头肯定有鬼,姐姐,最好找人打她一顿,抓出幕后主使……”   李秋月只觉得耳边嗡嗡响,扶着额头,身子晃了晃。   春喜忙磕头求饶,“奴婢对主子忠心耿耿,求夫人明鉴。”   一语双关!   苏允嫣立即质问,“忠心耿耿?京城中谁不知姐姐和姐夫鹣鲽情深,他们夫妻二人恩爱有目共睹。姐夫为了姐姐连妾室通房都无,你张口就来,可知祸从口出?堂堂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如此不知轻重……”   耳边嗡嗡嗡,李秋月烦不胜烦,“拖下去发卖!”   春喜急了,想要求饶时被立即捂了嘴拖走,苏允嫣怒气未休,“姐姐,我要回府!”   她转头,看到李秋月脸色时,适时露出惊讶的神情,抬手去扶,“姐姐,你怎么病得比方才更重了?”   闹了这一场,李秋月更加虚弱,脸上青色更浓,顺着她的力道坐到椅子上,“无碍!”   李秋月看着娇俏活泼一看身子就很康健的妹妹,她眼中复杂无比,半真半假笑道,“你姐夫那么好,京城中众人交口称赞的青年俊杰,你真一点不动心?”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姐夫再好,那也是姐姐的夫君。再说,姐夫要是不好,也配不上姐姐啊。”   李秋月拉着妹妹的手,垂眸掩饰住眼中的复杂。这一垂头就看到两人相握的手,红润带着点点粉色的手指中夹杂着她惨白枯瘦的手指,鲜明的对比刺痛了她的眼,也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   一时间,她只觉得呼吸困难,又自虐一般的诘问,“如果他不再是你姐夫了呢?比如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动心?”   她执着地看着妹妹,不放过妹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姐姐又胡说了。”苏允嫣摇摇头,扬声吩咐道,“请大夫来给姐姐看看!”   大夫来得很快,和大夫一起来的还有裘季,他满脸焦急问,“秋月,你怎么样?哪里难受?想不想吐?”   李秋月眼泪越来越多,哽咽半晌,“我舍不得……”   裘季眼中满是悲痛,顾不得边上还有旁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第2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   大夫来了又走,屋中气氛悲戚。   夫妻二人正执手相看泪眼,边上的丫鬟好几次看向苏允嫣,这时候要是机灵,就该退出去,留夫妻俩独自相处。   苏允嫣不理会丫鬟暗示,担忧问,“姐姐病得很重吗?为何不告诉爹娘,安南侯府也能帮着请大夫。”   柔软的声音打破了悲戚的气氛,裘季终于发现边上还有妻妹,“方才秋月的脸色为何那般难看?”语气里满是不悦。   苏允嫣不答,看了看李秋月后低下了头,“丫鬟胡说八道,我就找姐姐做主,结果气着姐姐了……”   “你能不能懂点事?”裘季恼怒,斥道,“你姐姐生病你不知道吗?”   苏允嫣立即答,“知道呀!可姐姐只是身子不适,难道连个丫鬟都处置不了?那这后宅她还管不管?”   见她还敢还嘴。裘季怒极,恨恨一拂袖,“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李秋月拉了拉他的袖子,眼圈红红,温柔哄道,“夫君,咱们商量好了的。你别这样,会吓着妹妹的。”   裘季看着妻子,眼神沉痛,对上她水润的眼,终究败退,看向苏允嫣,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秋语,我……”   苏允嫣转身就走。   听到身后李秋月急急道,“夫君,你去哄一哄妹妹……算我求你……”   裘季本就心疼妻子,哪儿受得了她软语相求,到底还是追了出来。   侯府园子里风景颇佳,哪怕是冬日,也处处可见绿色,苏允嫣走得飞快,却还是没多久就被撵上。   “秋语,你别生气,我也是太过担忧秋月,语气太急,我跟你道歉。”长相俊美的冷峻公子软语道歉,若是一般姑娘,只怕已羞红了脸。   苏允嫣两辈子都未成亲,按理说该抵挡不住面前人的温柔,可她记忆中好些都是裘季对李秋语做的那些事,面前这人再好语气再温柔,她也觉面目可憎。   她别开眼,不看他的脸,问,“姐姐到底怎么了?”   裘季声音涩然,“只是身子不适,会好起来的。”   苏允嫣:“……”反正就是不告诉她呗!   裘季温声道,“我让柔儿去陪你睡,好不好?”   苏允嫣哪儿看不出来,这是还想要让那兄妹俩和她关系亲密,她心下骂人,脸上笑吟吟道,“我睡相不好,夜里可能会踹她下床!”   裘季愕然。   一般大户人家都会找嬷嬷从小管着孩子睡相,可面前的姑娘不同,一来燕国建国不过百年,四大侯府除安北侯外,其余都是在乱世中跟对了人建国后才封侯,落在那些传承几百年的世家眼中,这就是暴发户。暴发户嘛,规矩就会差些。二来,就算侯府找了嬷嬷,可面前的小姑娘是南侯夫人最小的女儿,生下她的时候都已年近三旬,自小就得宠,舍不得让嬷嬷管睡相兴许也是有的。   他喃喃道,“你当真和你姐姐差远了。”   当真差?   合着以前他就觉得李秋语比不过姐姐喽!   等到李秋月死后,就更比不过了。本来嘛,众人缅怀死者,会下意识忽略她的缺点,想起的都是她的美好,活人哪里比得过死人?   其实,以李秋语的身份做北侯府世子继室,只要两大侯府好好的,哪怕夫妻感情不好,至少也能相敬如宾。   可坏就坏在这裘季在娶了妻妹做继室后,还会遇上他下一个真爱,于是,悲剧的就是李秋语了。   “姐姐是姐姐,我是我,我又没想跟姐姐比。”苏允嫣呛了一句,转身回院子。   要说李秋月没有让妹妹和裘季还有两个孩子培养感情的心思,苏允嫣是不信的。李秋语来时,应姐姐的要求没有带太多人,就带了一个贴身丫鬟,结果不过一天,那丫鬟的爹就没了,丫鬟回去奔丧,且七七之内都不会回来。南侯府那边倒是派人送了丫鬟过来,可李秋月私底下给拒绝了。   所以,苏允嫣这会儿想要出安北侯府,还得问过李秋月才行。   知道李秋月目的后,不用问也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放她回家。   回到房中,苏允嫣写了一封信,给了外头洒扫的婆子,吩咐道,“我想让爹娘帮着给姐姐请名医,可又怕大夫不在,你悄悄给我送回去,不要告诉姐姐,免得她太期待之后失望,于她病情无宜。”   洒扫的婆子本来就是府中粗使,平时主子路过都不会多看一眼。能够为主子跑腿,顿时欢喜不已,要是大夫真能治好世子夫人的病,她也算立功了的,好处肯定少不了,当下珍而重之地收好信件,“您放心,我一定办妥。”   翌日一大早,安南侯夫人陆氏就风风火火到了。   亲家母上门,安北侯夫人齐氏亲自接待,还让人请了姐妹俩去。   世子院就在主院边上,苏允嫣所居的客院就要远一点,她到的时候,正听见李秋月柔软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娘,妹妹在我这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齐氏附和,笑着道,“小姑娘活泼,我也很喜欢她呢。”   陆氏脸上带着合适的笑意,时不时往门口看,见苏允嫣出现,立即奔了过来,拉着她上下打量,见她完好无损,才松口气,问,“乖乖,没事吧?”   面前这位母亲虽不是自己亲娘,可眼中担忧神色一模一样,苏允嫣眼圈一红,扑进她怀中,“娘,我好想你!”   寒暄几句,齐氏就放了人,由着李秋月将母亲带回去。   世子院中,李秋月心情不错,正吩咐下人上茶,陆氏面色慎重,“秋月,你老实跟我说,你的病到底如何?”   李秋月面色如常,“我没事啊。”   陆氏看了看小女儿,道,“没事就好。今天我来一是看看你,二是来带秋语回去。”   闻言,李秋月顿时就急了,“妹妹住得好好的,怎么就要走?”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太急,她缓了缓,捂着胸口一脸难受,语气柔弱,“我身子不适,你又不能陪着我,身边没有亲人我害怕,您就把妹妹留下吧。”   陆氏面色缓和下来,看向苏允嫣,“秋语,要不你……”   好不容易把人请来,要是这一回没离开,大概就走不了了,苏允嫣可是记得,上辈子就这几天,李秋语落了水,冬日里湖水冰冷,裘季当时跳了下去把她救起,虽然北侯府把消息捂住了,可南北侯府都心知肚明,这也是为何后来南侯府没有拒绝让李秋语做继室的最大原因!   要是留下,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苏允嫣立即拒绝,“我不要!”   她说得又急又快,陆氏当即就皱起眉来。   李秋月也惊讶,“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她还好意思问?   在还没有“英雄救美”之前,陆氏应该是不愿意让女儿做继室的。想到此,苏允嫣不打算给李秋月留脸,“最欺负我的不就是你么?”   李秋月更加惊讶,“我哪儿欺负你了,我一日三餐都找你一起吃,你身边伺候的都是我的丫头,你喜欢吃甜羹,我天天都让人给你炖……”   陆氏听着,面色微微放松。   苏允嫣打断她,“你昨天问我,要是你不在了,我会不会对姐夫动心?”   “那是我们姐妹之间的私房话,”李秋月立即答,“虽然确实有些不妥,可姐妹之间有什么不能问的?”   苏允嫣点头,“自然能问。可你给我的甜羹中加了药,这怎么说?”   闻言,李秋月面色微变,随即就要开口。   苏允嫣率先打断,“姐姐,方才你可说了,我身边的丫鬟都是你的丫头。你该不会推脱是丫鬟干的,你不知情吧?”   听着姐妹两人掰扯,陆氏面色不太好,这和以前姐妹之间吵架逗趣不同,小女儿像是积攒了许多怨气,一个弄不好就要姐妹失和,陆氏听在耳中,脸色越来越慎重,在听到甜羹中的药时,冷声问,“什么药?”   今天的甜羹还没送来,李秋月飞快答,“就是甜羹。哪儿有药,妹妹胡说的。”   苏允嫣掏出一条帕子递给陆氏,眼圈通红,哭道,“娘,这是昨天我沾了甜羹的帕子。”   陆氏浸淫后宅多年,虽安南侯没什么妾室,可她也知道许多阴私,拿过帕子一闻,药味虽然散了大半,但剩下的那点也足够她辨认,这样味道又是这么重的药,若是整碗喝下,女儿以后哪儿还能有子嗣?   男子多情,根本靠不住,女子若是不能有子嗣,一辈子还能有什么盼头?给妾室养庶子么?   什么仇什么怨?   她脑子乱哄哄的,下意识就觉得不是长女动手,可在这里,若不是她,也没有别人!   陆氏气得脑子嗡嗡响,眼前直冒金星,手指颤抖得几乎捏不住那张帕子。抬眼看向大女儿,忍了忍,霍然起身,抬手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混账!”   “你就是这么疼你妹妹的?”   她下了狠手,直打得李秋月偏开头去,脸上瞬间就有了五指印。 第3章 妹妹不做继室 三   陆氏手心隐隐作痛,余怒未休,气得浑身颤抖不已,“你有没有心?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你妹妹下这样的毒手?”   昨天陆氏拿到信,得知是自称安北侯府的仆妇送来,颇觉得意外。打开后见是小女儿亲笔,言姐姐性情大变,想要伤害她,要母亲务必到北侯府接回她。   一开始陆氏只以为是两个闺女哄她上门相见,或者是小女儿受了委屈不高兴了想回家。   她来之前想着过来看看,要是真有了龃龉,就把小女儿带回府,分开一段时间也就好了。谁知来了之后,姐妹二人吵架不说,甚至弄成这般,几乎到了仇人的地步。   李秋月被打偏了头 ,眼泪唰地落下。   陆氏更气,质问道,“你妹妹单纯,不就娇气了些,哪里惹到你了你要害她至此,我是这样教你的?要是她没子嗣,一辈子孤苦伶仃你就满意了?”   李秋月眼泪落得更凶,抽泣着哭得厉害。   苏允嫣眼角也有泪,她抹了一把,“娘,其实我能猜到姐姐为何要如此。   陆氏手心的疼痛淡去,心里却越来越痛,尤其长女默认毒害妹妹还一句不解释,堵得她心里愈发难受。闻言看向小女儿。   苏允嫣缓缓走到李秋月面前,冷笑道,“姐姐认为她死后我会得到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没有孩子有什么打紧?”   李秋月霍然抬头,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你都知道?”   本来是不知道的,死过一回了才知道。   李秋语只是单纯,并不是傻。李秋月能轻而易举算计到她,最大的倚仗就是南侯府和妹妹对她的信任。   李秋语堂堂侯府嫡女,去谁家能一住大半个月?就算李秋语是个蠢货,陆氏会心大到让出门做客的女儿身边没有信任的丫鬟?再有,那甜羹中的药味毫不掩饰,若是换了别人递上来,李秋语会老老实实喝下?   都是因为她李秋月,众人才会如此松懈。   苏允嫣捡起陆氏掉落在地的帕子,“那碗甜羹我闻到了药味,本来没多想,正想要喝时突然之间心神不定,便多了个心眼,拿着帕子沾了一些。这上面是什么药我也不知,可我从未想过你要算计我。昨晚上你非要问我若是你不在了,我会不会对姐夫动心,今天又听娘说这药喝了就没孩子……”   “姐姐,你想让我给一个老男人做继室就算了,还要我没有孩子,一心一意只帮你照顾你的儿女。你这样的姐姐,我宁愿没有!”   她抬手,对着李秋月另一边脸狠甩了一巴掌。   李秋月不妨她也动手,脸上疼痛传来,她捂着脸一脸惊诧,质问,“你敢打我?”   “比起你对我下药,我这一巴掌又算得了什么?”苏允嫣冷声道,“其实我更希望你能坦坦荡荡打我巴掌,而不是暗地里设计陷害!”   对上苏允嫣凛然的目光,李秋月委屈不已地扑向母亲,嚎啕大哭,“娘,我要死了,我也不想这样的,我舍不得夫君,舍不得彬儿和柔儿……我不是故意的,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陆氏心里一片麻木,面上冷然,“你既然病得这样重,为何要瞒着南侯府?”   李秋月不答,只趴在母亲怀中大声嚎哭。   恰在此时,门口帘子一掀,是得知岳母上门特意赶过来的裘季,一进门就看见妻子脸上受伤,哭成泪人一般,几步掠过来,“这是怎么了?”   这屋中敢打堂堂世子夫人的,除了岳母就没有别人,他转头冷眼看向陆氏,“岳母,秋月她如今病着,你怎么能动手?再说,她如今是安北侯世子夫人,岂容你随意打骂?”   陆氏气笑了,一把推回了李秋月,站起身道,“这混账是我生的,我想打就打。”   这话也没错,裘季压下心头的怒气,将人揽入怀中,皱眉道,“岳母,秋月病了,有什么话可以好好说。”   陆氏缓缓起身,质问,“秋月病入膏肓,为何不告诉南侯府?”   裘季默然,艰涩道,“秋月不想让你们担忧。”   陆氏自然是不信的,“我看是你们压根没把南侯府看在眼中。我长女嫁入你们裘家,病入膏肓了南侯府没得丝毫消息,你们甚至算计让我小女儿做继室,还要让她绝嗣,当真以为我南侯府任你所欺?”   裘季面色微变,看了看怀中的李秋月,没吭声。   陆氏怒极,拂袖道,“此事我会告知侯爷,由他来讨个公道!”   她拉着苏允嫣,柔声道,“咱们回家。”   母女两人出门时,李秋月在身后哭得肝肠寸断,陆氏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更别提安慰了。   出了侯府,看着外面的天空,苏允嫣只觉得无比畅快,上了马车后抱着陆氏的胳膊,眯着眼睛道,“娘,我好想你。”   任谁知道自己养的孩子恶毒,心情都不会好。陆氏看着女儿,笑着摸摸她的发,“别怕。”   陆氏吩咐道,“先去医馆。”   现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得看看小女儿到底有没有被下毒,真要是身子有损,还得赶紧调理。   李秋语记忆中的第一碗加料的甜羹就是苏允嫣来时捧着的那碗,那种带着药味的她连喝了三天。苏允嫣来了后一口没喝,本来以为身子该不会有事,可大夫却说她身子寒凉,要是不好好调理,许会有碍子嗣。   合着在甜羹之前,李秋月就已经对妹妹动过手了,只是毒性不够而已。   陆氏怒不可遏,因为小女儿在南侯府起居都是她在打理,入口的东西更是慎之又慎。只能是在北侯府吃了不好的东西才会如此。   她心里再无一丝侥幸,长女真的连同外人算计南侯府,毫无亲情。   回到府中,苏允嫣回了以前李秋语的院子,园子里花草错落有致,屋中摆设奢华精致,比北侯府客院精致了许多许多。   讲真,从小就娇生惯养的李秋语能够在北侯府住那么久,真是抱着陪伴生病的长姐的想法。   而另一边,陆氏回到正院,吩咐道,“侯爷和世子回来后就请过来,我有要事相商。”   李秋语自小受宠,家中的大小事情都不会告诉她,她只需要操心自己的衣衫首饰,还有想办法多吃几块母亲不让她吃的甜食。再有的,就是跑到母亲跟前撒娇卖乖。   苏允嫣歇了两天,期间陆氏过来问了她一些细节。她知道的都说了,还试探着道,“娘,姐姐只是虚弱,看起来不像是有病,可她面色发青,似乎又时日无多……好奇怪。”   陆氏微微蹙眉,“我知道了。”   李秋语后来偶然得知了李秋月的死因,她并不是生病,而是中蛊。   蛊虫吸食人的精血,所以她才会日渐虚弱。且请大夫也找不到病因,只看得出她气血不足。食补药补后也供养不上蛊虫,但能稍稍延后她死去的时间。其实,这样活着也是受罪。   照苏允嫣的想法,其实她挺想救活李秋月的,因为用不了多久裘季就会遇上他下一个真爱。   裘季对李秋月感情很深,在她死后颓废了好久。那女人之所以能让裘季另眼相待到最后倾心相许,靠的就是一个“缠”字。   上辈子两人相遇时,那时候李秋月已死,李秋语是裘季的妻子,裘季对她没有感情,甚至还怨恨于她。两人之间没感情,自然容易变心。   苏允嫣很想要看看,若是在李秋月还在,裘季会不会被那女人缠走。   燕国是在马背上打下的天下,建国不足百年,民风开化,京城中习武的姑娘很多,比如李秋月外头的名声就是文武双全。街上随处可见打马而过的劲装贵女抛头露面,所以,苏允嫣想要出门,只需要让人去禀一声陆氏,再带上护卫便可。   苏允嫣出门后,直奔京城中最有名的福源楼,倒不是她真那么馋,而是想要到这里见一个人。   据传,京城中福源楼的东家乃是安西侯府,而安西侯府中有一株灵药,名为“血翵”,传言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把人救活。   在苏允嫣看来这传言夸张了些,先安西侯在几年前驱逐蛮族时受了重伤,挪回京城后没多久就死了。真有这样的灵药,难道还不给他用吗?   这药应该是好药,却也没到那样的地步。   所以,苏允嫣今日前来,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找人试着买到这株药,或者换也行。   她坐到了三楼的包间,看着底下的热闹,正盘算着跟掌柜留话看能不能见到东家呢,就见底下上来了人,正是李秋语那姐夫。   简直是孽缘。   她没关窗户,又是正对楼梯第一间。裘季一路直上三楼,爬完楼梯就看到了她,颇有些意外,“秋语,你怎么也在?”   对着他,苏允嫣自觉不需要客气,哼道,“这又不是你家,我在不在跟你有什么关系?”   周围算不上大庭广众,但廊上有来往的伙计,还有侯在包间外头的各家下人。当着人前裘季被小姨子不客气,他也不生气,无奈道,“秋语,你又胡闹,让你姐姐知道又该担忧了。”   他一副不跟小孩子计较的模样,显得自己多大度似的。   苏允嫣气笑了,“我姐姐不给我下毒就好了,她会担忧我?”   这话透露的消息太多。廊上的伙计和下人都兴致勃勃地看了过来。   裘季下颌崩紧,正想要斥责两句,恰在此时,有清越的男子声音从隔壁传来,“裘世子,你再不来,我可就走了。” 第4章 妹妹不做继室 四   听到这话,裘季应声,“就来。”   然后,他看向苏允嫣,殷殷嘱咐:“别在外面乱窜,早些回去,免得岳父岳母担忧。”   他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模样,要是苏允嫣还一句不用你管,还显得她不懂事。她站到窗前,扬声道,“姐夫,嘴上担忧谁不会?你真担忧我,就该亲自把我送回府啊!”   姐夫就是兄长,看到自家妹妹独自在外头,可不就是得送回家么?   众人本来还觉得裘季这话没毛病,可听了苏允嫣的话后,瞬间觉得裘世子这担忧好像真是嘴上说说,压根没过心,就算吩咐随从送回去也好歹算是尽责了。   裘季不耐烦,那边又有急事,便也懒得理会,这个妻妹在他眼中,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尤其前两天因为她岳母还动手打了妻子……安南侯夫妻俩愿意宠着是他们的事,他可不乐意伺候。   众人见裘季头也不回,愈发觉得这姐夫只是嘴上漂亮。   苏允嫣用完饭菜,找了伙计来问:“你东家在吗?”   伙计眨眨眼,偏头看了看左边墙壁。   苏允嫣没多想,还以为他看那边摆设是否完好呢,继续道,“我找你们东家有要事相商,还请你帮我通禀一下。”   伙计一礼,“小人去问一下掌柜的。”   这本也是应该的,苏允嫣没有难为他,丫鬟盆景还递了个荷包道谢。   苏允嫣靠在三楼上,看着底下熙熙攘攘,想着一会儿要不要各大医馆问问有没有补气血的良药,好歹让李秋月多活几天。   ~   隔壁的屋子中,裘季一进去就看到了窗前的年轻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墨色衣衫隐绣暗纹,腰间坠一块暖白色玉佩,脊背挺直,鼻梁高挺,眉眼如画,极好的长相本应是让人亲近的,但眼是冷的,唇微抿着,无端端就让人觉得冷漠起来。   裘季一进去,身后的门就被关上。面前这人年纪虽比他小,可裘季却不敢托大,再加上有求于人,欠身见礼时的腰不由得又弯了几分,“劳侯爷久等。”   屋中等人的正是如今的安西侯顾修堇,声音清越,“裘世子不必多礼,有话直说就是。”   裘季有些词穷,曾经他和面前的年轻人同为侯府世子,可顾家的世子一直在边关,两人并不熟悉。再有,面前的人虽年纪小,却已经在五年前先安西侯逝去后就做了侯爷。安西侯府五年来并没有因为老主子去逝而没落,反而威势更胜从前。   对上面前人冷淡的眉眼,饶是裘季自认待人接物圆滑,也觉有些棘手。   见裘季似在沉吟,顾修堇走到桌边坐下,伸手倒了一杯茶。   看似轻飘飘的动作,却让裘季觉得面前之人不想久等,怕他下一瞬就端茶送客,心下更为着急,一咬牙,直接道,“内子病重,大夫说须得大补药材调理身子,我听说府上有一株血翵……”说完,期待地看着面前的人。   顾修堇侧头,“确实是有。”   闻言,裘季心里顿时有了底,忙道,“内子急需此药救命,不知侯爷可否割爱?”顿了顿,补充道,“我知血翵珍贵,凡是侯爷所需银钱或珍贵物件,我定会尽力寻来。”   顾修堇微微一笑,“裘世子,血翵在我府中已经传了百年,先父伤重时都舍不得花用,非要留给我,众所周知,血翵在手等于多一条命。你张口就要我父亲都不愿用的我的一条命,怕是不太合适。”   这就是不愿意了。   毕竟,两家之间来往本就不多,李秋月再重要,对于顾修堇来说,该如何也比不过他父亲的命。   裘季心里微沉,却不想放弃,“我知要求唐突,但内子性命攸关,急需此药,侯爷但有所求,除朝政之事外,裘某无有不应。”   屋子里安静下来,静谧的气氛中,只觉得时间格外漫长,裘季手心急出了一层汗。顾修堇才道,“我不缺人帮我做事。”   裘季的心顿时沉到了底,周身冰冷一片,“侯爷……”   顾修堇抬手,“我还有事,世子请回。”   门打开,有随从在门口伸手一引,裘季面色灰败,那药没拿到,他不敢也不想惹恼了面前的人,只得颓然离开。   他一走,边上随从就进来,禀道,“侯爷,南侯府二小姐想要见您。”   顾修堇摆手,“不见。”   随从退下,恰在此时,外头又响起了方才的女子声音,“姐夫,你这是什么了,跟霜打了似的。”话说得飞快,声音清脆,语气里满是愉悦,似乎很乐意看到姐夫吃瘪。   顾修堇侧头听了,“请她过来。”   随从退了出去。   外面裘季面色难看,又听到小姨子说这话,顿时恼怒,“整日只知玩闹,除了让秋月担忧你还会什么?还不赶紧回家?”   苏允嫣暗暗翻了个白眼,“她都朝我下毒了,会担忧我?”   再一次提及下毒,廊上的下人又都好奇看了过来,李秋月本就病重熬不了多久,要是那些事传出去,只怕还要留下污名。裘季恼怒不已,正想与她好好说道,隔壁的门打开,随从过来对着苏允嫣一礼,“二小姐,我们家主子刚好得空,您还见吗?”   苏允嫣有些讶异,没想到刚才裘季见的人就是安西侯,如此说来,他方才颓成那般应该是被拒绝了?   裘季堂堂世子,能够拿出来的钱物比她的多多了,他都被拒绝,她去大概也没希望。苏允嫣心里没底,缓步出门路过裘季时,听到他问,“你跟安西侯有交情?你找他做什么?”   苏允嫣顿住,“没交情。”   裘季立即道,“你能不能帮你姐姐求药……”   苏允嫣没有搭理他,直接路过,进了隔壁的门。   看到顾修堇,苏允嫣眼睛一亮,只觉满室生辉,真好看!可惜在对上他冷淡的眼神后,心里各种想法尽去,上前微微一福,“没想到这么巧,我正有事想见侯爷,您刚好就在。”   顾修堇见她活泼,忍不住笑了,“你找我有何事?”   “酒楼的饭菜很好,色香味俱全。点心也不错,不知道侯爷的厨子是从哪里找来的?”   苏允嫣虽然觉得那株血翵不如传说中的那般名贵,可始终是安西侯府的压箱底,李秋语和面前之人不过寥寥数面,而她更是第一回 见,当然不认为自己的面子能大到要张口就要人家的压箱底宝物。   事实上在看到裘季被拒绝时,她就觉得自己唐突了。尤其见到面前的人后,她对于拿到安西侯府的药已经不抱希望。   不妨她问这个,顾修堇有些意外,浅笑道,“二小姐喜欢就好。”   苏允嫣:“……”天都被聊死了。   面前小姑娘眼神灵动,看她模样就知道是在找话头,顾修堇出声,“听说你姐姐病重?”   苏允嫣坦然答,“是啊。”面前这人知道自己身份,方才又见了裘季,本身李秋语和他也不熟,还没见面兴许他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来意,话头都递了过来,苏允嫣当然不会客气,“听说安西侯府有一株血翵,不知侯爷愿不愿意割爱?”   顾修堇兴致不错,逗她道,“我要是不愿意呢?”   苏允嫣:“……”不愿意您提这干啥!   “那也正常,毕竟是您的东西嘛。”苏允嫣已经放弃血翵,天底下那么多补气血之物,凭着两大侯府,应该能找到一些让李秋月续命的药材。   要是找不到,就让李秋月去死好了。   反正如今没有裘季下水救人,陆氏又恼了女婿,该不会再让她做继室了。   见她放弃,顾修堇失笑,继续逗她,“想要我割爱也行,你说服我!”   苏允嫣默了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姐姐姐夫鹣鲽情深,你忍心看他们鸳鸯失伴么?”   顾修堇摇头,“他们情不清深,失不失伴跟我无关,你这劝得一点诚意都没有。”   苏允嫣:“……我读书少,劝不了深奥的。”   她只听说安西侯冷淡,可没听说过他是这样难缠的人。   顾修堇唇边笑容更深,“再劝试试。”   苏允嫣:“……”这人在逗她玩吧?   她直接问,“您要如何才答应借药呢?”   “侯爷公务繁忙,真不愿意的话,我就不浪费你时间了。”   她抬手落落大方一福,“告辞。”   语罢,转身准备出门。   身后传来清越的男子声音,“你不想救你姐姐?”   “想啊!”苏允嫣坦然,“可天意如此,救不回就是救不回,我能怎么办?”   顾修堇看着她,上下打量半晌,吩咐道,“送二小姐出去。”   苏允嫣出了门,正好看到等在外头的裘季,一看到她就问,“你提了吗?如何?”   苏允嫣摇头,“不愿意。”   裘季顿时一脸失望,又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姐姐伤害你之后,你就不会再帮她求药了。”   刚刚当着外人的面她还几次三番提及下毒之事,毒害妹妹的事情若是传出,双姝之一李秋月名声肯定会受损。   可她又在求药……裘季叹息一声,“你姐姐病得重,周身都很痛,夜里还睡不着。想法难免偏颇,她不是故意的,其实她很疼你。”   “这种疼爱我可受不住,这姐妹之情我宁愿没有。”苏允嫣缓步下楼,语气意味深长,“我只是想要她活着而已。”   裘季一脸感动,心下觉得妻子有点太狠了。 第5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五   商量找妻妹做继室他知道,但对她下绝嗣药他不知道,还是在那天岳母带着她离开后,李秋月哭出来的。当时她哭得伤心,裘季只顾着安慰,心下觉得她不让妹妹生孩子,也是担忧彬儿和柔儿,可以理解。   可发生了这些事后,李秋语虽嘴上对他冷嘲热讽,但还为姐姐求药,相比之下,难免显得妻子凉薄自私。   苏允嫣不知道他的想法,盘算着血翵大概是拿不到了,还得想办法多寻补气血之物。   接连问了两间医馆,名贵的补血之物全都卖了,买主正是北侯世子。苏允嫣心下感慨,想要养活如今的李秋月,可是不容易!   回到家中,陆氏正一脸怒气数落着安南侯,正翻着十多年前的旧账。   安南侯一脸认真地听着,看到女儿进门,如见救星,笑呵呵道,“秋语今日逛得可开心?”   “开心。”苏允嫣察觉两人气氛不对,正想说话缓和气氛呢。   那边安南侯起身就窜了,“开心以后就多去,记得带护卫。”   话音落下,人已经消失,只留帘子摇摇晃晃。   陆氏冷哼一声,“跑得倒快!”   苏允嫣看看摇晃的珠帘,笑着问,“娘,爹惹你生气了吗?”   陆氏叹息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   苏允嫣疑惑,接过打开,信是李秋月亲笔,信中里面满是对妹妹下毒的愧疚和歉意,又哭诉自己命苦不想离世,最后坦白了她想要妹妹做继室的想法,并称:妹妹刁蛮,性子也倔,少有男儿愿意呵护,女儿每每想到便夜不能寐。而夫君温和,定能好好待她,恰巧占住北侯世子夫人之位,顺便帮女儿护住彬儿兄妹,分明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末了更是道:我不认为这世上还有比夫君更好的人,这想法是真真切切想要照顾妹妹的,母亲若是为了妹妹好,便不该拒绝女儿的提议,还请母亲为了妹妹多加考虑。   苏允嫣捏着信纸的手指尖泛白。   丝毫不提下毒之事不说,让妹妹做继室分明是为自己一己私欲,却从头到尾都说是为了妹妹好。   陆氏将信拿回,拍了拍她的手,“我看了也生气,当时就把送信的人打出去了。给你看这些,是想让你心里有数,别被你姐姐哄劝了去。她嘴上厉害得很,做出再大的错事也是她有理。”   “口口声声裘季温和,可裘季对她好,不一定会对你好啊,凭什么你要为了她的孩子嫁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活人哪儿比得过死人?你放心,此事我不会答应的!明天我就找人放出风声,给你议亲。”   苏允嫣:“……”李秋月害人不浅!   明明之前陆氏还说要再过一年才给李秋语议亲呢,托她的福,现在变成明天了。   苏允嫣试探着问道,“姐姐什么病,我看她也不像是病,真不能治吗?”   陆氏看了一眼小女儿,默了默,挥退了丫头,抬手倒了一杯茶喝了,压低声音道,“她不是病,而是蛊毒,体内有吸食人精血的蛊虫。基本无药可治,单看能活多久而已。”说着,她咬牙切齿道,“你爹问了北侯府,才得知那蛊是冲着裘季去的,你姐姐是代他受过!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又嘱咐道,“前朝末帝就是因为信奉巫蛊,朝中官员为一己私欲用巫蛊排除异己,朝政混乱,弄得天下民不聊生。高祖登基后,狠杀了一批与巫蛊有关之人。并定下律法,凡是沾上巫蛊,一律格杀勿论!你姐姐中蛊之事隐秘,若是传出,北侯府定会被彻查,咱们也可能会受牵连。以后你别说你姐姐不像病这种话了,她就是生病!”   苏允嫣点头。   这些李秋语都知道,所以说想要给李秋月逼出蛊虫基本不可能,精通蛊道的大师,一冒头就会被杀。还是全天下通缉的那种,谁敢冒头?   接下来几天,苏允嫣都在外头转悠,各大医馆中补气血的药材全部被北侯府买走,她一株都买不到。   这一日她又去福源楼用午膳,那日她说饭菜好吃是真的,两辈子她都是贵女,自然没有委屈自己的道理。   正吃着呢,余光看到底下楼梯处袅袅娜娜上来一抹素色身影,苏允嫣眨眨眼,凑近窗边看了看,见真是裘季那位妙人,顿时心下一乐。   没想到出现得这么早,喜得她胃口大开,吩咐盆景,“再去帮我要一碟枣泥糕来。”   盆景欲言又止,“小姐,夫人吩咐奴婢,每日只能让您吃一盘。”   苏允嫣一挥手,“我知道,但今天有高兴的事,加一盘。”   盆景:“……”从北侯府回来,主子就没有不高兴的。   今儿高兴多吃一盘,这借口都用烂了好么!   她只得开门出去吩咐伙计,余光瞥见一抹素色衣衫的女子上楼。盆景没在意,吩咐道,“小哥,再上一盘枣泥糕。”   听到门口一声轻呼,苏允嫣抬眼就看到了那素衫女子倒在了自己包间门口,边上丫鬟忙伸手去扶,“小姐,你没事吧?”   女子摇头,声音细弱,“我走不了了。”   丫鬟急得想哭,抬眼看到桌前的苏允嫣,急忙忙上前一福,“给小姐请安,我家小姐受伤了,能否容她进来坐坐?”   苏允嫣看一眼盆景。   盆景会意,上前帮忙扶人。   很快,素衣女子就坐到了苏允嫣对面,小脸发白,“多谢姐姐帮我。”   苏允嫣上下打量她,周身纤细,容貌只是清秀,别说跟李秋月比,就是李秋语都比不上,也不知道裘季看中了她哪儿。心下狐疑,面上微微浅笑,“举手之劳而已,你还是赶紧让丫鬟报给家人接你回家看大夫要紧。”   闻言,女子微微低下头,一脸黯然,“我家中没有人管我。”   纤细瘦弱的女子黯然神伤,让人怜惜不已。   她边上的丫鬟解释道,“我家小姐姓林,是林太傅家的五小姐。”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家主子刚从外面被接回来。”   林家原先只有四位小姐,还全都嫁了人。长女就是当初和李秋月并称双姝的林菀。而这位是刚接回来的外室女林毓,苏允嫣早就知道这些事,做出一副恍然模样,“那我让人寻个马车送你回去?”   林毓一脸感激,声音细弱,“我还未回家时没有姐妹,回到府中时姐姐们都已嫁人。今日见到姐姐,顿觉亲切,想要与姐姐亲近,可我自知身份低微,怕污了姐姐的眼……”   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羞怯中满是期待的看着苏允嫣,等着她接话。   苏允嫣哪里看不出来这姑娘是故意接近自己?   要是照李秋语那性子,大概会顺口说些叫她不要自卑以后想见面随时可见之类的话。   上辈子李秋语现在还关在北侯府中,自然没空出来闲逛,也就见不到面前这人。没想到这辈子苏允嫣提前回家,这人却送到了自己面前。   两人之前并不认识,这姑娘凑上来,定是为了裘季。   也不知道他何时惹得面前这姑娘倾心。   苏允嫣侧头看向盆景,“让护卫去找马车,送回去后顺便告知太傅夫人林五小姐受伤之事。五小姐似乎伤的是腿,这可得慎重对待!”   林毓面色微变,忙低下头掩饰住。   苏允嫣余光看到,心下一笑,她不是受伤了么?那就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呗,要是让林夫人知道她没受伤……   苏允嫣脸上笑容不变,“一会儿让仆妇背你下楼,可别伤上加伤!”   没多久,盆景进来,面色有些难看。   比她主子一天吃四盘点心的那天还要难看。   苏允嫣好奇问,“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盆景眼圈都气红了,看了看边上的林毓,又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恨恨道,“不知是谁在外头说,安西侯要向咱们府上提亲,还说已经请了媒人,聘礼就是那株名贵的血翵,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上辈子没有这事,苏允嫣很是惊讶。   边上林毓突兀地惊呼,“不可能!”   三个字说的又急又快,明显是太过惊诧脱口而出。   苏允嫣看了过去,好奇问,“五小姐?”   林毓出声就后悔了,想要捂嘴已经来不及,勉强笑道,“我听说血翵珍贵,是安西侯府的传家宝,就算想要娶妻,也应该不会拿这个做聘礼。”   她越说越顺,“这一听就是谣言,姐姐千万别信,这是有人要害你名声,姐姐还是找家中长辈做主,找出幕后主使澄清真相要紧。”满眼都是急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苏允嫣没仔细听她的话,看了看左边的墙壁,心下想着这可是安西侯的酒楼,这谣言不应该传到这里头来啊。   盆景担忧不已,“小姐,咱们先回家吧。”   苏允嫣心里想着事,由盆景扶着起身,还没走两步,却听身后一声惨叫,只见林毓摔倒在地,小脸惨白,唇色都白了,额头上满是冷汗,一看便知,这一回是真摔着了。   当真是个狠人! 第6章 妹妹不做继室 六   苏允嫣背对着,也不知道林毓怎么摔的。   准备背林毓的仆妇吓得赶紧跪下请罪。   林毓脸色惨白,还不忘为仆妇说话,“姐姐,不关她的事,是我没稳住身子。”   苏允嫣知道她的性子,也不认为会和仆妇有关。林毓分明就是听了方才她那句要告知林夫人找大夫的话才真摔的。   要知道,若是苏允嫣找人送了受伤的林毓回去,而林夫人又发现这刚回来的庶女压根没受伤,定会觉察到她的不老实,轻则斥责一顿,要是严厉些,兴许以后都不让她出门了。   苏允嫣懒得理会,“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顿了顿,又道,“林小姐,我娘只生了我和姐姐,我没有妹妹,也不想要妹妹。”   对自己都那么狠,对着外人还会客气?   有一个李秋月那种姐姐,再加这样一个妹妹,她又不是嫌命长。   不理会林毓煞白的脸,苏允嫣起身出门,底下人看到她,纷纷抬头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偷瞄她,交头接耳,偶尔有几句话传来,“就是她呀……”   “不就长得好点吗?血翵作聘,真让人羡慕。”   “人家可是侯府嫡女,配安西侯勉强算门当户对,可血翵珍贵……”   “安西侯性子坚韧,自小在军中长大,会看上她?怕是有人乱传……”   “事关女子名声,牵连两大侯府。这怎么能是乱传呢,八成是真的。”   “可血翵作聘,也太夸张了。求娶京城双姝用上血翵还差不多……”   苏允嫣一路缓步下楼,这些话尽入她耳,九成的人都觉得她不配血翵作聘,极尽贬低,边上盆景都要气哭了。   能够在福源楼用膳的,都是家境不错的,侯府真和他们计较,最后也是不了了之。说白了,人家就是几句闲话而已,若是苏允嫣这时候出声计较,吃亏的还是她。   却有人过来欠身一礼,“二小姐,我家主子有请。”   这人苏允嫣见过,上一次见安西侯就是他过来请的。听着这些传言,她心里顿时有点虚。   聘礼提到了血翵,兴许和裘季夫妻有关。也就是说,安西侯这是被连累了。   如果外头当真传得沸沸扬扬,安西侯府又不娶她,她名声就毁了。以安南侯夫妻对她的疼爱,哪儿会任由外人毁她名声?   传流言之人这是想要安南侯府尽全力促成这桩婚事。并且,还要顺便争取拿血翵做聘!   李秋语平日里被宠着长大,从未传出过才女或温婉贤淑之类的美名。对外名声多是活泼天真,再多的,大概就是长得不错。   苏允嫣不认为安西侯会求娶这样一个姑娘做侯夫人。再有,他也不像是在意名声的性子,所以,找她过去,大抵是想要和她解释清楚。   解释清楚总比他直接把此事怪到安南侯府身上要好。苏允嫣跟着随从去了隔壁。   还是上次的屋子,屋中摆设没变,就连安西侯身上的衣衫也还是那身墨色。   “见过侯爷。”   顾修堇脸上带着浅笑,轮廓柔和,伸手一引,“二小姐不必多礼,先坐。”   苏允嫣坐下,直接就问,“侯爷找我,是因为外面的流言吗?”   “算是。”顾修堇抬手倒茶,放到她面前。   他这样有礼,不像是要兴师问罪,苏允嫣心下微松,解释道,“流言不知从何而起,但我敢保证与南侯府无关。”   “我知。”顾修堇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颇为闲适,“此事传出,于二小姐名声有损,南侯宠女,定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今日找你来,是有事想问你。”   苏允嫣好奇,“何事?”   “你讨厌我么?”   苏允嫣:“??”   两人都不熟悉,没到那地步,她坦然道,“不讨厌啊!”   看她一本正经,顾修堇眉眼间笑意更深,“若是嫁我,你抵触么?”   苏允嫣:“……”   顾修堇神色认真,不像是玩笑,再说也没人会拿婚事开玩笑。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隔着门看了看外头,“侯爷是想顺应流言么?”   顾修堇偏头看她,“要是你愿意的话,那些就不是流言。”   苏允嫣惊讶地瞪大眼睛,“血翵作聘?”   顾修堇一怔,似想到什么,好笑道,“若是你想的话,聘礼中可添上它。”   这话有些怪异,好像血翵还不如聘礼贵重似的。   如今她不是她,一切都要以李秋语心愿为主。而李秋语上辈子嫁了裘季,期待过失望过绝望过怨恨过,最大的心愿是不要嫁给裘季,保住安南侯府,让双亲能安享晚年,顺便报复姐姐和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皇权比天大,安南侯府出事,她不认为凭自己可以护住。安西侯府是如今还唯一握有兵权的侯府,顾修堇得皇上信任,要是他愿意帮忙,保住南侯夫妻性命应该不难。再有,顾修堇自小在军营长大,常年驻扎边境,听说他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好多人暗地里猜测他是不是那地方有毛病……无论有没有毛病,至少证明他是个洁身自好的人。   拿到血翵,还能用在李秋月身上,她肯定死不了,现如今林毓已经出现……一举数得,她似乎没理由拒绝。   两辈子头一回有人当面求娶,尤其面前之人长得这样好,苏允嫣脸微微红了,别开眼道,“婚姻大事,得听从父母之命。”为人女,嫁人得南侯夫妻答应。   看着她小巧通红的耳朵,顾修堇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有些想要摸一下是不是真如看到的这么软,到底按捺住了,虚握拳放在唇边清咳一声,“他们会答应的。”   这是实话。   顾修堇在年轻一辈中,各方面来说都算是佼佼者,如今形势已经这般,南侯夫妻如果真疼女儿,就不会拒绝安西侯府的提亲。   众人看到楼上苏允嫣再次出门,身边就是安西侯时,整个大堂都静了静。   众目睽睽之下,顾修堇亲自送了她上马车。   安西侯常年练兵,从未和女子如此亲近过,这似乎证明,方才他们说的压根不是流言。   果然……空穴不来风!   苏允嫣马车刚到府门口,陆氏身边的嬷嬷已经等着了,看到她后,急匆匆上前,“夫人让奴婢等在这里带您过去。”   正院中,陆氏面色难看,正在屋中转圈圈,“侯爷到了吗?”   苏允嫣掀开帘子,“娘,我回来了。”   陆氏上前拉住她的手,眼圈就红了,“乖乖……”她一把抱住女儿就开始哭,伤心得厉害。   苏允嫣拍着她的背,“娘,您哭什么?”   帘子又掀,南侯大踏步进来,看到痛哭的妻子,道,“别哭了,容我找着了幕后主使断了源头,过段时间就没人议论了,大不了咱们把秋语养到十八。”   苏允嫣试探着问道,“爹,你们说的是外头的流言吗?”   “是。”提及此事,李父气得慌,“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乱说这些话,顾修堇他都二十二了,要成亲还等得到现在?什么血翵作聘,这玩意儿从头到尾就没人见过,安西侯府中到底有没有这东西都没人知道……”   苏允嫣低声道,“有的。”   李父:“……”   陆氏哭声一顿。   夫妻二人狐疑地对视一眼,陆氏问,“你怎么知道?”   对上二人的目光,苏允嫣突然有些心虚,眼一闭飞快道,“他跟我说的,还说要是我愿意,聘礼中会加上血翵。”   都坦白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苏允嫣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就见李父一巴掌拍在桌上,“好个顾修堇,竟然算计我女儿!我跟他没完!”   虽然是发怒,但脸上并没有多少怒气,眉眼间郁气尽散。   陆氏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向李父的背,“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这是给咱们台阶下呢,多懂事。”   苏允嫣:“……”这就夸上了?   女儿就要被狼叼走了,李父不满,“谁知道这流言是不是他传的呢?”   陆氏瞪他,“得了啊!咱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那流言分明就是……”   “夫人,姑爷来了。”丫鬟的禀告声打断了陆氏。   陆氏冷笑一声,坐回了椅子上,“看吧,药还没拿到呢,人家已经迫不及待了!”   等到裘季进来时,陆氏脸上除了眼圈微红,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   李父坐在上首,沉声问,“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裘季欠身见礼过后,道,“我在外头听说了关于秋语的流言,特意来看看。”   李父疑惑,“什么流言?”   竟是装作从未听说过。   裘季哑然,飞快反应过来,笑道,“外头都说,安西侯顾修堇心悦秋语,想要上门提亲,还以珍贵的血翵做聘。”   李父斥道,“事情还没定下,不许胡说。”   “小婿明白。”裘季欠身又是一礼,“岳父,大家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说了,秋月的病急需血翵,要是拿不到,秋月用不了多久就会……”   陆氏嘲讽道,“那你也该等我们拿到了再说。这么急慌慌地跑来,要是安西侯府不来提亲,你岂不是白费心血?”   裘季惊讶,“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难道不是真的吗?”他看向苏允嫣,一脸担忧,“那妹妹的名声……以后可如何是好?”   李父怒极,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得“砰”一声,显然已怒极,“裘季,你当真以为我安南侯府任你安排吗?” 第7章 妹妹不做继室 七   屋中一片安静。   陆氏看也未看以前她颇为喜欢的女婿,只握着女儿的手摩挲。   李父确实怒极,以前他唤女婿最开始是世侄,后来就亲热地唤阿季,连名带姓这还是第一回 。   那边,对着安南侯的质问,裘季直直跪下,“岳父,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秋月。要是不做,秋月会死,彬儿柔儿会没有母亲,我……为了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   竟然是直接承认了。   陆氏嘲讽,“果然是夫妻情深呢。”   裘季抬眼,“岳母,我知你对秋月失望,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太痛太难受一时想岔了。秋语回来后,她一直内疚不已,跟我哭着忏悔过好多次……”   伤害已造成,忏悔有什么用?   陆氏摆摆手,“你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闻言,裘季看向苏允嫣,“岳母,我知疼秋语,可秋月也是您女儿,您真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自然是不能的。   若是安南侯府得知李秋月生病,定然会想法子救人。哪怕如今李秋月出手陷害妹妹,夫妻二人若真有救她的办法,也不会眼睁睁看她去死。   有两个孩子在,真要冷眼看她离世,只怕日后两个孩子会怨恨外祖和姨母,而天长日久后,他们兴许也会后悔没救女儿。   就是如此,才让人更加气恼憋屈。   李父怒极,手中杯子直接丢了过去,“滚!”   裘季麻溜地滚了。   于是,李父一腔怒火没地儿散,更加生气。   翌日,外面流言更甚,甚至有许多人贬低李秋语,言她配不上安西侯,配不上血翵作聘。   这就是进一步的逼迫了。   李父和陆氏对长女愈发失望。   为了自己活命简直不择手段,但凡有一分亲情,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外头流言纷纷,李父应邀到了福源楼与顾修堇谈过一回,三日后,顾修堇亲自带着官媒上门提亲。   当日就下了小定。   于是,众人意外之余,流言又开始掰扯安西侯府到底会不会拿血翵作聘,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这时候,安西侯府出来置办聘礼的老管家说漏了嘴,聘礼中会添上血翵,才算止住了流言。   前前后后闹了近十天,在安西侯提亲又承认血翵作聘后,城中众人才转而议论起了别的。这些日子里,苏允嫣一直没出门。   这日,安西侯府有东西送来,是一些首饰和料子,不算多名贵,但看得出是用了心的,随礼而来的,还有一封信,邀她去酒楼相见。   当下男女大防不如前朝森严,男女之间可在大庭广众处相见,未婚夫妻之间见面就更加寻常了,带着下人相约出游也不会让人议论。   这一回伙计还是带着苏允嫣上三楼,不同的是直接去了先前见顾修堇的屋子。   屋中空无一人,苏允嫣心下有些被爽约的不满,好在伙计很快送上了饭菜,“二小姐先用,主子有事耽搁,一会儿就到。”   桌上饭菜好几样都是她喜欢吃,每回来必点,苏允嫣也没客气,确定顾修堇有事耽搁后就没等他,率先开吃。   一顿饭吃完,撤下碗筷,伙计又送了点心茶水,她正喝茶呢,门被推开,墨色衣摆滑过门槛,顾修堇负手缓步走了进来,离她两步远处站定:“对不住,来晚一步,饭菜可合胃口?”声音清越。   苏允嫣心下的那点不满早在看到那些可口的饭菜时就散去了,此时捏着枣泥糕,看着顾修堇的俊脸,心情很是不错,“合,很好吃。”   “那就好。”顾修堇脊背挺直,走到一旁坐下。   苏允嫣抬手帮他倒了一杯茶,笑问,“侯爷找我何事?”   对面顾修堇端起茶杯喝茶,他虽练武,但浑身气质并不粗狂,反倒像是翩翩公子,一举一动皆可入画。   苏允嫣偷瞄了好几眼,想着这回不亏,就这张脸天天看着,足够赏心悦目。   “想见见你。”顾修堇放下茶杯,浅笑道,“我素日和女子相处较少,第一回 有未婚妻,不知该如何相处。”   苏允嫣眯眼笑着,“我也是第一回 有未婚夫,下回……”   顾修堇眼神中闪过一抹厉光,“嗯?”   苏允嫣:“……”糟!   她勉强笑笑,“下回见面,咱们就会熟悉一些了。”   对于这个回答,顾修堇还是满意的,“过两天,府中梅园花开,景致不错,若你喜欢,我让人去接你。”   “好。”苏允嫣笑着应下,培养感情还是有必要的。   “有件事我想问你。”顾修堇正色了些,“关于聘礼,你想我何时送来?”   苏允嫣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外人不知,顾修堇却是知道李秋月那边等着那药救命的。所以,这送聘礼的时机就显得尤为关键了。   如果姐妹之间感情深厚,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苏允嫣想了想:“聘礼之事,自然是你何时方便,何时再送。”   她有必要让顾修堇知道她和安北侯府的关系,别让他误会才好。   顾修堇闻言了然,“聘礼不宜太急,总不好怠慢了你。得细细筹备,怎么也得年后了。”   他语气中珍重之意慎重,饶是苏允嫣也觉得脸有些热,忙抬手灌下一杯茶。   恰在此时,外头盆景禀告,“小姐,林五小姐想要见你。”   林毓?   苏允嫣起身,道:“我看看去。”   顾修堇微微颔首,“遇上麻烦,可以跟我说。”   这一回林毓没上三楼,只在二楼的包间中,苏允嫣进去时,屋中只她一人。   林毓起身,微微一福,笑道,“还未谢过姐姐上回援手之恩。”   苏允嫣直截了当,“我说过,我没有妹妹。找我什么事?”   林毓笑容僵硬了下,伸手一引,改了口,“李姐姐,坐下说。”   苏允嫣坐下后,见林毓抬手倒茶,道,“我刚喝了茶,不必多礼,有话直说。”   林毓看了看盆景,似乎想要清场。   苏允嫣摆摆手,盆景退了出去。   待门重新关上,林毓压低声音道,“上次我受了伤,多亏姐姐帮忙。所以,我得知了一些有人要对姐姐不利的消息,左思右想,还是想要告知姐姐一声。”   这姑娘好像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上一回苏允嫣就看出来了,所以,听到她约自己,才会下来相见。   她当即做出一副聆听模样,林毓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李姐姐的长姐,北侯世子夫人生病了?”   苏允嫣垂下眼,“是。”   落在林毓眼中,就是她为长姐担忧,并不觉得意外,继续道,“世子夫人对外是身子不适,其实已然病入膏肓。且……她已经为儿女选好了继母,”她越说越快,“她选的继母就是您,并且,怕您日后诞下麟儿于她孩子不利,甚至给您下了绝嗣药。”   苏允嫣蹙眉。   这些事情目前为止也就裘季夫妻和安南侯夫妻知道……安南侯夫妻膝下两个女儿姐妹相残,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肯定不会往外说。裘季夫妻下手害人,还是害亲人,自然也不会说。   那她如何得知?   见她蹙眉,林毓以为她是不信,立即道,“李姐姐可以不信我,但不能拿自己的身子玩笑,找个高明的大夫一探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   苏允嫣压下疑惑,口中却斥道,“荒谬,我已定下亲事,如何会去做继室?你这些消息从何得来?”   林毓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摇头,“消息来处我不能说。我知在我和世子夫人之间您肯定愿意相信她。您会以为我在挑拨你们姐妹感情。可我敢对天发誓,我没骗您,世子夫人待您不诚,您是个好人,我不想您被人蒙骗了去。”   蒙骗?   结合两辈子,苏允嫣突然就想起最近外头的流言,安西侯府可是放出话来要用血翵作聘的,给了安南侯府,也就等于给了李秋月。   面前之人奔着裘季来,李秋月不死,她还有什么奔头?   苏允嫣摇头,“我姐姐不是那种人。”   林毓急了,“我没骗您,您找个大夫看看就知道了。”   “我信她。”苏允嫣一本正经,“绝不会因为外人三言两语就怀疑姐姐。你到我跟前挑拨的这些话,我会原话告诉姐姐姐夫,也会告知林夫人!”   林毓瞬间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要是让母亲知道我找你说这些话,日后她都不会让我出门了。李姐姐,我真心为你,你怎能这样对我?”   苏允嫣起身,冷声道,“你挑拨我们姐妹感情,我如此,已经是轻轻放过了。”   她还没出门,身后人“噗通”一声跪下,跪得结结实实,光听声音就觉得疼。   林毓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姐姐,我求你,别告诉我母亲和北侯世子。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有一个字的假话,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秋月她最是自私毒辣,您信我一回!”   苏允嫣没有回头,“你跟我说出这些消息的来处,我就信你!并且,我答应你,不告诉别人今天你说的话。”   闻言,林毓哭声一顿,眼泪滑稽地挂在鼻尖将落未落,咬了咬唇,“我说了你也不信。”   苏允嫣挑眉,“你都没说,怎知我不信呢?” 第8章 妹妹不做继室 八   林毓咬着唇没说话。   苏允嫣耐心地等着,见她还跪着,道,“你起来吧,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林毓缓缓起身坐回了椅子上。   良久,她道,“我梦见的。”   苏允嫣转身就走,“浪费我时间。”   林毓追到门口,急急道,“李姐姐,你信我,北侯世子夫人自私狠辣,您要多防备她。”   其实林毓的目的很简单,反正不把血翵给李秋月用就对了。   回到三楼,顾修堇还在,“我送你回去?”   苏允嫣没有拒绝,却看到他出门时,随从递过来一个食盒,顿时好奇,“这是什么?”   顾修堇拎着食盒,仿佛手中拿着的不是个与他身份不匹配的食盒,而是大家公子该拿的折扇般,“一些糕点,给南侯夫人带回去。”   拿到准女婿糕点的陆氏颇高兴,边上李父看了不满,“看你乐得,不就是一点糕点吗,我给你买得少了?我还给你找厨子了呢。”   陆氏白他一眼,“那能一样吗?”   李父轻哼,“当初裘季不也这样贴心,后来如何?”   这种话陆氏就不高兴了,“裘季是裘季,顾修堇是顾修堇,这是两个人。有一句说一句,裘季做这些事虽然不对,可确实是为了秋月,并且,最开始错的本就是秋月。让妹妹做继室,都什么馊主意?要是她没有主动提,以裘季对她的心意,怎么会想到继室人选?”   “前些日子的流言,虽是他们夫妻传的,但到底是谁的主意还两说呢。”   潜意思就是不一定是裘季的主意,兴许是李秋月想出来的法子。   闻言,李父整个人颓然下来,“你说秋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陆氏早已敛了眉眼间的笑意,手中美味的糕点入口也觉味同嚼蜡,干脆放下,摇头道,“大概真是病糊涂了罢。”   在苏允嫣看来,其实李秋月的想法很简单,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至于让李秋语做继室,则是李秋月的私心了,她大抵不想让别的女人靠近裘季,所以,率先让妹妹来占着这位置,顺便还能照顾孩子。   与其是别人,不如是自己妹妹。   又过几日,李秋月身边的丫鬟回来禀告,主子病重,要安南侯夫人和二小姐务必去一趟。   陆氏去之前还特意找了苏允嫣,“你要是不想去,就不用勉强!她没拿你当妹妹,我也不勉强你们相亲相爱。”   “去!”看着李秋月病入膏肓艰难挣扎,怎么能不去呢?   安北侯府世子院中,李秋月满脸苍白,眼眶很大,面色憔悴,在这满室富贵华光中,整个人更显暗淡,仿佛一幅褪色的画。她浑身无力地靠在窗前塌上,看到母亲和妹妹进来,虚弱地笑了笑,“娘,我起不来,就不行礼了。”   看到这样的女儿,哪怕知道她心思狠毒,陆氏心里也止不住难受,忍不住问,“你痛不痛?”   李秋月看着母亲,笑容很轻,仿佛下一瞬就要随风而逝,“痛,可我更想活着感受这痛。娘,我舍不得死。”   陆氏心中更痛,眼圈一红,“都是命。你不想死,可你不该算计你妹妹。”   李秋月看向门口处一言不发的苏允嫣,“妹妹,你怪我吗?”   苏允嫣扬眉,“我说怪吧,又是我小气。我只问你,若是我在你未成亲之前给你灌一碗绝嗣药,让你不能生下彬儿和柔儿,姐夫为了子嗣纳妾,叫你养庶子……你怪不怪我?”   屋子里气氛凝滞,李秋月靠在塌上,解释道,“咱们情形不同,你真心对彬儿和柔儿,他们以后会当你是亲生母亲孝敬。”   到了这会儿,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说不通的人,没必要多费唇舌。   陆氏也无语。   好半晌,李秋月继续道,“再说,你不也没喝那药吗?”   苏允嫣没好气道,“没喝那是我谨慎,可不是你的功劳!”   “我补偿你了呀。”李秋月振振有词,“安西侯夫人,凭你自己的名声和才华,压根不够格,要不是我,你以为安西侯会向你提亲?”   苏允嫣不信,“你指使得动安西侯?”   “领军三十万的安西侯,我自然是指使不动的。”李秋月再次轻笑,有些得意,“我让宫中的荣妃求着皇上帮安西侯指了一门婚事,他不想娶那姑娘,恰巧你送到他面前,你说他选谁?”   陆氏面色不太好。   苏允嫣也颇意外,一想又觉得正常,李秋语和顾修堇不过寥寥数面,话都没说几句,突然就求娶,要说这里头没事她才不信,就是不知道那待指婚的姑娘差成什么样,才让安西侯选了她:“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喽!”   李秋月靠在塌上,动了动身子,“自家姐妹,互帮互助本就应该。再说,我也对你有所求,我要那血翵。”   “啧啧……”苏允嫣摇头,“我就没见过这世上比你脸皮还厚的人。你怎么就知道我愿意做侯夫人呢?万一我有心上人不答应这亲事,名声可就被毁了!你让我不得不嫁,亏得有血翵的是安西侯,要是个纨绔,你还好意思让我谢你?哪来的脸?就凭你要死了吗?”   听到死字,李秋月脸上笑容敛住,整个人气息阴郁,突然一挥手,将手边的茶具全部挥到了地上,大喊道,“我不想死!”   苏允嫣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避开其余的,缓步走到她面前,将碎片搁在她脸上。   冰冷的触觉传来,惹得李秋月紧张地抬眼,“你做什么?”   苏允嫣眼神冰冷,“就凭你对我做的这些事,我这么划一下就算抵了……”她说着,手微微一动。   “别!”李秋月大叫,看向一旁的怔住的陆氏,“娘,你快拉住妹妹。”   陆氏被小女儿的动作惊住,闻言回神,忙扑上去抓住苏允嫣胳膊,却因为扑过火了点,按到了苏允嫣的手,碎片划破细腻的肌肤,冒出鲜红的血来。   察觉到脸上一凉又痛,李秋月面色大变,伸手去摸再看,手上满是血红,她大声吩咐,“请大夫!”   屋子内外一片忙乱。   大夫来了又走,李秋月的脸包了起来。因为受伤后又惊惧,她脸色更难看,人也愈发虚弱了。   “这不怪你妹妹,她只是想吓唬你。”陆氏有些自责,“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了。”   李秋月没有回答,可见是有些怨的。   苏允嫣又道,“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大夫都说不会落下疤,你板脸给谁看呢?”   没造成伤害就不算是错,这种话李秋月最喜欢说,现在有样学样还给她,看她生不生气。   李秋月霍然睁眼,“万一落疤了呢?”   “是啊,”苏允嫣赞同,“伤没落到自己身上都不知道痛。万一你两个孩子不孝顺我呢?万一姐夫有了另外的心上人呢?我又该何去何从?”   李秋月咬牙切齿,“你姐夫不可能有心上人!”   恰在此时,门口帘子一掀,一个丫鬟拎着点心进来,急忙忙道,“夫人,奴婢看到世子和一个姑娘出游……”   丫鬟看到了陆氏母女,声音顿住。   可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苏允嫣扬眉,“呐,你还活着就已经相携出游了,要是不在了,另有心上人岂不正常?”   李秋月面色发青,指甲紧紧掐进肉里也毫无所觉,斥道,“说清楚!那女人是谁?”   她自己身边的人她知道性子,要不是两人实在亲近,不可能这样急躁。   越是急躁,证明裘季和那女人已经亲密到一定程度。   丫鬟身子一抖,噗通跪下,“奴婢打听了,是……是林五小姐。”   李秋月蹙眉,“林家只有四小姐,哪儿来的五小姐?”   苏允嫣抢答,“这个我知道,五小姐是刚接回来的外室女。”   惹得李秋月瞪她一眼。   丫鬟忙点头,“是,是上个月刚接回来的。”   裘季与女人一起出游,就算乍然听到这消息,李秋月也不会这么生气,毕竟两人这么多年感情在那儿,这点信任还是有的。会生气是因为丫鬟禀告的时机不对,又被妹妹挑拨了一句。   她压下心头的烦躁,问,“知道他们为何一起么?”   “奴婢不知。”丫鬟低下头,“奴婢看到世子出门时颇为护持林五小姐,得知她身份后就急忙忙回来禀告了。”   李秋月追问:“护持?”   丫鬟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去,“林五小姐似乎受了伤,世子扶着她……”   想到那种场景,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不知道外头的人会如何传呢,李秋月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极,“要他亲自扶,没有伺候的人吗?” 第9章 妹妹不做继室 九   刚刚还面如死灰动不了的人,这会儿发起火来,精神气色陡然一变,变得严厉起来。   丫鬟吓得不敢吭声。   陆氏也微微皱眉,想到裘季对长女的在意,这么多年都没出事,没道理这个时候起外心,道,“秋月,这里头肯定有误会,问清楚就是了,生气伤身。”   李秋月看向母亲,浑身戾气渐渐地收敛,然后整个人气息又虚弱下去,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娘,我不想死。那个血翵,您能不能给我?”   陆氏一脸不忍,“那是安西侯府的东西,就算以后真下聘,也是你妹妹的。”   李秋语这爹娘虽然心软,但还算有底线。   李秋月闻言,希冀地看向苏允嫣,哀求道,“妹妹,你千万帮我这一回。以后你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帮你找来。”   苏允嫣没辜负她的期待,“等我拿到再说。”   李秋月闻言一喜,不待她放松,又听苏允嫣道,“只是安西侯说聘礼要仔细筹备,最快也要年后了。”   现在才冬月底,就算正月下聘,也还要一个多月。   李秋月如今多活一刻都是煎熬,不觉得自己能撑到那个时候,瞬间眼前一片昏暗,脱口而出,“就不能快点吗?”   她等着救命!   苏允嫣反问,“我又不恨嫁,哪儿有催夫家下聘的姑娘?我名声还要不要?”   李秋月:“……”   她趴在塌上,呜呜地哭着。   苏允嫣冷眼旁观,陆氏一开始硬邦邦的心也不哭得软了软:“别哭了。”   李秋月泪眼汪汪,“娘,您帮我问问安西侯府那边能不能提前拿药,要是不能,女儿就真的……真的……要是我没了,彬儿柔儿怎么办?夫君怎么办?到时候婆婆肯定会让他再娶,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只要想到,就夜不能寐……”   陆氏眉心蹙了起来,“你妹妹说得对,哪儿有催人下聘的?”   李秋月也不反驳,只呜呜地哭。   哭着哭着,她眼一闭,晕了过去。   陆氏吓了一跳,丫鬟已经急忙忙去请大夫。   大夫来得很快,把脉过后急忙开方,丫鬟拿着方子飞快去熬药。陆氏面色不好,问,“你家夫人身子到底如何?”   大夫正在收拾东西,语气沉重:“夫人每日都得吃下许多补血之物,随着她病得愈久,补血之物须得更多,药物年份得越来越长,如若不然,夫人就会……现如今夫人已是强弩之末,若是找不到大补之物,或许年前就……”   苏允嫣了然,李秋月体内有吸食气血的蛊虫,她想要活着,就得多吃大补之物供养蛊虫,可那蛊虫是越喂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所以,这药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好,若是李秋月供养不上,蛊虫吸食完她的气血,她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上辈子李秋月是在腊月底没了的,也就是说,她还有一个月好活。   李秋月晕倒,立时就有人去禀告裘季,两刻钟后,裘季风风火火奔了进来,蹲到了榻前,头埋在李秋月的手心,久久未起,笔直的脊背弯曲,身子微微颤抖,整个人似承受不住要倒塌一般。   突然,他掉头对着陆氏噗通跪下,“岳母,我求你,救救秋月!”   陆氏避开,别开眼不忍再看,“我也没办法。”   “夫君……”榻上的李秋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声音虚弱,“我大概要食言,不能陪你一生了。”   裘季转身扑了过去,把人紧紧拥入怀中,不停吻她的发,“秋月,我不许你死!你不要死……你不会有事的……”   气氛悲戚,陆氏眼圈微红,别开眼看向外面。   裘季余光看到苏允嫣站在门口,似乎想要出门一般,他满眼通红,质问:“秋语,你就真能眼睁睁看着你姐姐去死?”   苏允嫣摸摸鼻子,她还真能,但也不能明说呀!   裘季那模样,要是她真说了,大概要扑上来咬人。她转而道,“其实姐姐会晕,是打击太大。刚才丫鬟说亲眼看到你和个姑娘相携出游,你还颇为护持,有没有这回事啊?”   裘季:“……”   他垂下眼,跟妻子解释,“秋月,只是林五小姐脚受伤,我护她上马车而已,你别误会。”   李秋月抬起头,虚弱地笑了笑,“我信你。”   苏允嫣:“……!”   刚刚你不是这么说的!   裘季闻言,丝毫怀疑都无,欣慰地笑开,“信我就对了,你要坚强起来,不要轻易放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两人含情脉脉互诉衷情,陆氏和苏允嫣都觉得自己有些多余,反正探病也探望过了,于是退了出来,打算去拜见一下北侯夫人后顺便辞行。   刚出院子没多久,就看到了裘彬急匆匆过来,看到母女俩后停下来行礼,“外祖母。”   对着苏允嫣时,颇有些不平,气鼓鼓的,“姨母。”   苏允嫣好奇,“我哪儿惹着你了?”   裘彬板着小脸,“没有!”   可他那模样分明就是有,陆氏笑着柔声问 ,“有误会就要说清楚,别憋着,要是你姨母错了,我让她给你赔罪。”   裘彬低下头,“娘说让我以后好好和姨母相处……我只想要娘,不想要姨母。”   闻言,母女俩瞬间了然,大抵是李秋月这样嘱咐过他,而裘彬又是个聪明孩子,已经猜到了一些,觉得母亲是把他们兄妹托付给了姨母才安心离开,他想要母亲留下,自然不喜以后要照顾他们的苏允嫣。   可是,李秋月这么想这么说,跟李秋语有什么关系?   她可没想给两个孩子做继母,也没想做继室!李秋月安排这些的时候,也没有提前问过她啊!   想明白这些,陆氏心里对长女的怨气又升了一层,瞧她做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当下耐心劝道,“你想和你姨母多相处怕是不能,她定了亲事了,以后得备嫁,不好随便出门,出嫁后就去了安西侯府,到时候也不方便过来看你。”   裘彬讶然,“真的?”   这孩子一般不出门,外头的事没有人告诉他,他也无从得知。陆氏心下叹息,道,“跟外祖母一起去看看你祖母。”   裘彬看了看世子院,担忧道,“我听说娘又晕了,我想去看看她。”   陆氏拉着他的手往主院去,“没事,你爹在呢。”   那样悲戚的气氛,不宜让孩子多看。   母女二人坐上马车时,陆氏情绪低落,一来长女病重她看了难受,更难受的是长女如今已经失了平常心,为了活下去简直不择手段,一次又一次的算计亲生姐妹。今日说是病重想见亲人,可到了最后,她一连几次示弱,固然有体弱的原因,也是因为她算计了安西侯,顾修堇不记恨都是大度,不可能会提前拿药救她。   唯一拿到药的法子,只能是让安西侯府早日下聘。   想要她回去催促安西侯府下聘,这,才是她想见亲人的最终目的。   见苏允嫣沉默 ,陆氏出声宽慰,“安西侯那边你别多想,他既然上门提亲,证明对你多少有几分心思的。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这个世上的男儿如你姐夫一般一心一意的少,你爹对我那般好,不也有丫鬟妾室?”   这是让她别对顾修堇期待太高,免得到时候失望。   苏允嫣笑着应了,“我都明白。”   一点不吵闹,女儿这样懂事,陆氏心里不是滋味,“是我对不起你。你姐姐这样欺负你,本来我应该给你讨个公道的,可是如今她病成这样……也不能了。”   事实上,苏允嫣觉得安南侯夫妻这样想已经很好了。姐妹二人争执,不偏不倚最好,就怕他们看了李秋月病重不分青红皂白非要她退让,那才憋屈呢。   腊月,一大早,安西侯的马车就到了,正是约定好借苏允嫣去侯府看梅花的日子。   马车到时,苏允嫣还未起身,她也不知道看个梅花要那么早。换了衣衫出门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掀开帘子,马车中暖意融融,顾修堇正笔直坐着,手中拿一本书看得认真,听到动静,抬眼看了过来,见到是她,眉眼柔和下来,“二小姐。”   苏允嫣歉然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急。梅花开在那儿,不差这一会儿。”顾修堇吩咐外面车夫,“走吧。”   马车缓缓驶动,顾修堇又问,“二小姐近来可好?”   “挺好。”苏允嫣这是实话,在安南侯府,她就没有哪天不好。也难怪李秋语那般留恋出嫁前的日子。   顾修堇微微颔首,又道,“我听说北侯世子夫人病情加重,已经不能出门,若是没有灵药,只怕……”   不妨他提及此事,苏允嫣突然想起李秋月所说,这门婚事是皇上要给顾修堇赐一个他不喜的姑娘,顾修堇无奈之下才选了自己。   既然是无奈之下的选择,证明顾修堇还是没有成亲的想法,被人强逼的感觉不好受,那么,顾修堇和李秋月之间,应该有些仇怨才对。   换句话说,顾修堇不可能会担忧她病情。   苏允嫣浅笑,“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唯一公平的就是生病,大夫治不好,就只能赴死,若是坦然接受命运,还能从容一些。”   顾修堇剑眉微挑,饶有兴致地问:“都说我府中有灵药,你就不想救她?”   苏允嫣反问,“既然是灵药,我哪儿好意思要你割爱?”   真要是好东西,顾修堇愿意拿,她还舍不得呢。   再说,两人又不熟,顾修堇脑子又不是有毛病,怎么会肯给她?   就算肯给,还有句话叫有舍才有得。顾修堇给她灵药,必然是要从她讨回。苏允嫣是来给李秋语报仇的,可不是来自我奉献救人的。   “割爱?”顾修堇疑惑,随即失笑, “我可以送给你。”   苏允嫣:“……”不敢要!不敢要!   当成聘礼收了,安南侯府会换成同样贵重的嫁妆,可不是白要。   要是送给她,这债到时候肯定得她自己还!她傻了才收!   见她眼神灵动,拒绝之意明显,顾修堇也不强求,神秘兮兮笑道,“想不想看灵药?一会儿我给你看!”   苏允嫣眼睛一亮,看看还是可以的。   要去安西侯府,期间还得路过安北侯府,马车飞快,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顾修堇率先下去,然后回身对着苏允嫣伸出手来,“欢迎。”   苏允嫣下了马车,发现已经进了大门,此时正在一个有些空旷的地方,应该是府门内,这里是外院,看得到远处林间的飞檐。   安西侯府景致多是假山松柏,冬日里也郁郁葱葱,花草很少,一看就阳盛阴衰,不知道内院如何。   “随我来。”   顾修堇负手走在前面,绕过一个院子,进了一处有人把守的拱门。   见两人路过,守卫欠身行礼,然后站了回去。   拱门内有照壁,绕过之后,入眼大片大片都是血红色的植株,一眼望不到头。苏允嫣心下有些奇怪这奇异的花草,想着冬日里也是大红有些难得,却也只是一瞬。见顾修堇在植株前站定,没有要继续走的意思,苏允嫣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屋子,好奇问,“你家灵药埋在地里?”   顾修堇一怔,看向地上,好笑地清咳一声,“确实是埋在地里的。”   他语气意味深长。   苏允嫣:“??”   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头缓缓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因为转得太慢,脖子都咔咔响。看向那边大片的血红色植株,面色一言难尽,失声问,“就是这个?”   她还以为是用防腐的匣子装了埋地里的,没想到是这个“埋”。   这玩意儿是灵药?   这一大片,足足一亩都不止!   种个栗米麦子还得分个春秋季节,这玩意儿郁郁葱葱,大冬天还精神抖擞,不像是多难种的东西,怎么就灵药了?   哪里就珍贵了?   难怪顾修堇都不稀得往聘礼里添呢!   难怪他随口就要送呢,亏得她还以为是多贵重的东西不敢收!   察觉到自己失态,苏允嫣清咳一声,再次确认:“这就是你们府中的血翵?”   顾修堇眼神里满是笑意,“是!”   这么一大片,怎么看药效都没那么神奇。真神奇的话,没道理前安西侯会死。想到什么,苏允嫣试探着问道,“这是药吗?”   不会是只供观赏的花草吧?   顾修堇肯定道,“是药。”   苏允嫣追问,“没那么神吧,真能起死回生?”   “不能。”顾修堇摇头,“只是普通补气血的药而已。”   苏允嫣语气叹息,“这样啊。”她有些想要知道,裘季和李秋月知道真相的脸色了。   顾修堇想要大笑,勉强忍住,“拿这个给你做聘礼,是不是觉得亏了?”   想到这个,苏允嫣面色一僵,又看了看面前人的脸,一本正经道,“有你这张脸,我就不亏!”   顾修堇:“……”这是被调戏了吧?   她胆子还挺大!   他耳根微微红了,转而道,“冬日里颜色鲜艳的花草稀少,你要是喜欢,我那边花房中还有种在盆里的,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上两盆。摆在屋中,添几分颜色。”   既然这么多,苏允嫣就不客气了,“好。”   她转悠了一圈,入眼处处大红,看得久了还有点眩晕,顾修堇笑道,“咱们先去赏梅。这草一年四季都这颜色,以后多的是时间看。”   忽略他最后一句,一路走,苏允嫣感慨,“你们家瞒得可真够好的,都以为有灵药呢。”   顾修堇心情不错,“这灵药是皇上所赐,外人以为多珍贵,先父之前对外说过,可惜他们不信。”   不是没说,是人家不信。   皇上出手必是珍品,谁会相信皇上赐下的东西能长一大片呢?   两人相处越发熟稔,气氛不错,一个时辰后,顾修堇亲自送她上了马车,“真不要我送你回去?”   马车里塞了几盆血红色植株,再坐一个人就有些挤,丫鬟都被挤到了外面跟车夫一起坐。再说方才顾修堇的随从好几次欲言又止,可见是有事要办,该还是急事。   苏允嫣不是不懂事的人,挥挥手道,“咱们谁跟谁,不用客气!我自己回去!”   顾修堇:“……”这有点太不见外了。   再有,未婚夫妻之间相处,女子不应该羞涩么?   她还真不怕自己悔婚!   苏允嫣不知道他的想法,知道也随便,之前她还有些想要血翵,但是现在……她也没到非君不嫁的地步,这婚毁就毁了。   马车缓缓驶动,她伸手去摸叶片,毛毛的还有些扎手,要不是稀奇,还真没有人会当盆景摆着。   走了没多久,马车突然停下,外面响起了盆景的声音,“二小姐,大姑爷想要见您。”   苏允嫣掀开帘子,果然看到裘季站在路旁。   他一脸严肃,见她探出头,道,“秋语,我有事情和你商议。”   不待她回答,裘季着急道,“秋语,你姐姐方才又晕了,大夫说,若是拿不到灵药,她最多到这个月底……我知道她对不起你,我替她给你道歉。可她也是迫不得已,能够活着谁想死?”   苏允嫣默了下,想着该怎么跟他说,这灵药……它压根不灵啊!   见她沉默,裘季以为她还在记恨,劝道,“你姐姐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你要恨就恨我,别怪她,她想要活着,很难很难……”   苏允嫣一脸沉重,“可这灵药它……”   见她语气为难,裘季一咬牙,道:“只要你能给我,以后我答应你三个条件,任何事都行!”   三个条件?   不要白不要!   想到此,苏允嫣立即道:“说话可要算话!”   裘季三根手指指天,“我对天发誓!”   苏允嫣满意了,干脆地掀开帘子,豪爽道,“你来搬一盆去!”   帘子掀开,露出来里面大大小小四五盆血红色植株,各个叶片肥大,一看就养得极好,似乎刚浇过水,枝叶上水滴将落未落。   裘季先是惊喜,然后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指着那几盆“花”,不可置信问,“这就是血翵?”   看他满脸惊诧,苏允嫣更加满意,方才她也是吓了好大一跳的:“如假包换!侯爷提前送我了。”   裘季看到那四五个盆,心下越来越不安,“这真是药?”   苏允嫣含笑点头,“是啊,补气血的。”   不过,药效就不敢保证了。   踌躇半晌,裘季上前仔仔细细打量那草,好像确实没见过这种花草,心下微微安心,伸手搬了一盆。   苏允嫣伸手按住盆,嘱咐道,“记得兑现承诺!”   裘季:“……”   他真的很怀疑这玩意儿的药效,实在是种草的盆子都是再常见不过的普通花盆,土里也没有特别的东西,这东西应该不难种……对上苏允嫣的目光,只得咬牙道,“好!”   然后,他慎重端了一盆,转身就吩咐边上的随从,“去请大夫过来!” 第10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   裘季小心翼翼捧着花离开,连身后的小姨子都忘记了。   大夫来得很快,看到他面前的血红色植株后,微微一愣,随即大喜,“世子,这是血翵吗?”   裘季有些不确定,“据说是。”   大夫奔上前,怕碰坏了植株,小心地仔细观察一番后,“世子,可否容我取一片叶子试药?”   裘季心里不安,满心期待这药有效,道,“取吧。要是有效,赶紧给夫人用上。”   大夫有些奇怪主子对于这药的随意,难道不应该是再三确定有效再用吗?   他心里疑惑,手上轻且稳的取下一片,然后退了下去。   大夫刚走,又有丫鬟过来,“世子,夫人找您。”   裘季看了看那盆,到底还是搬起去了世子院。   世子院正房,察觉到门口有人走近,李秋月看了过去,见裘季亲手捧着花盆,且那盆中植株血红,顿时大喜,“真拿到了?”   其实在裘季府门外拦下马车,抱着花盆进来之时,李秋月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大概真的欢喜,此时他脸上难得地有了些血色,整个人也鲜活起来。   看到这样的妻子,裘季心下欣慰,但又想起马车中那四五盆大大小小的植株,很是不安,“秋月,这药只是传说能起死回生,万一不成,你也别太失望。我会另给你找灵药,总之,但凡有一点机会能够救你,我都不会放弃,你要信我!”   李秋月虚弱地笑开,眼神里满是信任和绵绵情意,柔声道,“我当然信你!”   见状,裘季心里更痛,将人揽入怀中。李秋月趴在他胸口,伸手去摸那血红色叶片,“看这样子,养得这么好,安西侯府应该挺在意,果然难得……”   裘季默然。   马车中四五盆全都这样精神,一看就挺好养。   又听她道,“妹妹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跟我生气,一去安西侯府,也没忘了给我讨药。”   裘季:“……”明明是搬回去当盆栽观赏的。   李秋月埋在他怀中,看不到头顶裘季神情变幻,继续道,“哪怕是我们算计,安西侯也愿意将灵药相送,大概是真的心悦妹妹。安西侯领兵几十万,得皇上信任,咱们以后还是要和他多多来往才好……”   听着这些,裘季心里愈发忐忑,安西侯能够稳稳当当走到如今,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得知被算计,不可能还这样大剌剌将灵药奉上。   只能是一种可能,这灵药……压根不是什么灵药!   想到此,裘季推开妻子,“我突然想起外院还有些事,得先去忙。大夫那边已经开始试药,你别着急,要是有效,会立即给你用上的。”   出了世子院,裘季直奔外院大夫居处,就见大夫正严肃地盯着笼子里的猫。   “如何?”   大夫回神,看到是裘季,脸上露出几分惶恐来,欠身一礼,“世子,这……”   裘季的心顿时沉了沉,“实话实说就是!”   “这确是补气血之药物,可与传言相距甚远,这药效普通,若是夫人想要以此续命,只怕得下重药,可此药我也是第一回 见,不知其可否有毒性,若是有,便得用其他药物中和,且夫人的身子孱弱至此,大抵也承受不住供养蛊虫之分量……”   裘季听着,不好的预感成真,先前的期待渐渐散去,他闭了闭眼,“也就是说,就算夫人能用,这一株也不够,对吗?”   大夫声音艰涩,“是。”又补充,“如今我只是用叶片,不知其根茎是否能用 ,有可能根茎药效更强。无论哪种,都得慢慢试用,可夫人的身子已经亏损严重,大抵……世子,您心里要有准备。”   裘季身子晃了晃,“你尽可施为,只要有效,我定能再找来!”   大夫好奇,“不是只有这一株吗?”   想到这药不好拿,裘季心下有些烦躁,闻言随口道,“不止。”   大夫神情一松,夫人受伤这半年来,已经找来了许多名贵的药。以侯府的权势,只要这天下有的,肯定就能找来。如此,他也可放心施为了。   裘季没注意大夫的态度,他心里有事,这药药效不好,一株不够用,也不见得几株就够用了。就算把南侯府那边的几盆全部抱过来,也用不了几天就吃完了。   苏允嫣早就从顾修堇那儿得知了药效,知道裘季会失望。   说到底,他们听信传言,高估了血翵,以为的药到病除其实不然,若有足够的血翵,给李秋月当饭吃,泡水喝,兴许能延续她的生机。   所以,翌日得知裘季上门来时,苏允嫣并不意外。   到了主院,裘季正笔挺的站在陆氏面前,“半天不来,秋语是否还在生我们的气?”   陆氏皱眉,“女儿家出来见客衣着要得体,哪儿有那么快?”   裘季放松了些,“没有生气就好。”   苏允嫣掀开帘子进门,“谁说我没生气?姐姐对我做的那些事搁谁身上受得住?”   闻言,裘季回身,“我替她给你赔罪。”   苏允嫣不客气道,“做都做了,陪罪有用吗?再说,事到如今,姐姐可不觉得自己有错,甚至还觉得照顾了我。”   裘季默然,转而道,“秋语,那药药效太差,一株不够,能不能把你搬来的再送一些给我?”   “那盆你可是承诺了三个条件,我才让你搬走的。”苏允嫣提醒,“这是安西侯送给我的礼物,我送你一盆已然不该。若全部转手送人,似乎说不过去吧?”   “事急从权,这不是普通礼物……”裘季见陆氏没有帮忙的意思,咬了咬牙,“你要如何才肯再给我两盆?”   给还是要给的,本心里苏允嫣不想李秋月这么快死,要是现在死,裘季还不得记她一辈子么?   就算得了真爱也会时常缅怀,那可不行!   问题是怎么给!   不能轻易给出去,不然裘季夫妻二人还以为她没脾气。   苏允嫣心下几转,李秋语生来富贵,自小就什么都不缺。裘季拿得出来的,安南侯府都有。似乎没什么能要的。   突然想起昨天在安西侯府赏梅时顾修堇提及军营辛苦,偶尔朝廷粮饷送不及,大兵就得节衣缩食。   反正这药也是顾修堇的,不如换成银子给他?   要是他用不上,拿去城外救济穷人也好,想到此,苏允嫣浅笑,“给你也行,但不能白给。千两一株!”   陆氏:“……”   裘季:“……”   然后他就有点纠结,来之前他知道拿到这药不容易,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如今药倒是好拿,千两一株,倒不是拿不出来。   可听大夫的语气,若是此药毒性较小,那以后秋月身上得用上许多许多,且得一直用着才能续命。也不知道一株能管多久,要是半月还好,若是一两天就要千两……家中就是金山银山,怕也是供养不起。   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开始就把价钱压低……裘季心里思绪万千,也不过几息,他下定决心,准备开口砍价。   见裘季犹豫,苏允嫣轻哼道,“你不买拉倒,侯爷赠我的情意,我还舍不得给你呢。”   裘季:“……”   小姨子任性,又是他们对不起她在前,要是真不卖,他还真没处拿。   凭他们夫妻之前再三算计,也别想南侯夫妻会帮忙。安西侯那边就更别提了。想到这些,他只得咬牙道:“稍后我会让人送四千两来。”   苏允嫣摇摇手指:“我拢共也才五盆,安西侯送我的礼物我全部给了你也不像话,怎么也得留一盆。还有三盆,你送三千两来吧!”   裘季没有再劝,先把这到手的几盆用了再说。   临走时,裘季面色黑沉沉的,苏允嫣不满,“我又不是强买强卖,不缺这点银子。姐夫要是不喜欢放下就是,板着个脸给谁看!”   裘季:“……”   形势比人强,他忍下怒气,缓和了面色,“多谢秋语割爱。”   苏允嫣满意了,“送客!”   送走了裘季,陆氏笑着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你呀!就是任性!”   苏允嫣轻哼一声,“你还可怜他?你没帮腔,兴许他们夫妻二人已经在怪你了。”   陆氏失笑。   反正她问心无愧。   再说,同为侯府,压根不用惧怕。   回到府中,裘季捧着一千两一株的花盆,小心翼翼捧回了世子院中,桌上没看见昨天那株,顿时疑惑,“昨天那株呢?”   彼时李秋月正在对着一碗红彤彤的药皱眉,看到他又捧进来几盆,神情先是一松,随即又发愁,伸手一指面前,虚弱道,“在这儿呢。”   裘季大惊,失声问,“就只得这一碗?”   李秋月点头,“大夫说这药你还能找来,不算稀奇,一株熬一碗药效最好。”   闻言,裘季眼前一黑,手微微颤抖起来。又听她烦躁道,“大夫还说这药药性温和,每顿饭后都得喝一碗。可味道这么怪,怎么喝得下去嘛!”   裘季:“……”   他暗地里掰着手指,一顿一千两,一天三千两,要是加个宵夜,一个月下来……他简直恨不能当场晕过去! 第11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一   见裘季不吭声,面色还不好,李秋月疑惑问,“你怎么了?”   掐了掐掌心,裘季回过神,上前扶着李秋月的肩,温声道,“良药苦口,喝了才能好起来。”   李秋月眉心蹙紧,“道理我都懂,可这药确实……”对上夫君不赞同的目光,她有些恼,“你说得轻巧,你喝一个我看看?”   靠得近了,裘季只闻到碗中淡淡的清香味,带着微微的苦,并不难闻。但妻子也不是矫情的人,这半年喝的苦药也不少,对着这药却这样为难……他凑近拿勺子舀起,如血一般粘稠的药汁映衬在雪白的勺子上,愈发粘稠,他摇了摇,发现已经不是汁水,有些像是膏状。他咬了一点点,口中瞬间满是酸苦,除此之外,全都是浓浓的铁锈味。   他忙端起边上的水喝了,清水入口,同样的味道,只是稍淡了些许。   又是几杯水下去,铁锈味不在,可酸苦却未减。   裘季看着茶杯,又看看那碗药,只一小口就这样苦涩,要是全部吃下去,还一天三顿,只怕口中除了酸苦外,再无其他味道。也难怪向来能够吃苦的妻子这样为难。他放下勺子,“让大夫添一些别的药材,把这酸涩味中和一下。”   李秋月悠悠叹息,“我说了。可大夫说这样药效最好,要是添了别的,我一天吃不下三株,会愈发虚弱。”   听到三株,裘季又想起千两一株来,心里隐隐抽痛。这要是从妻妹手中买,可不是长久之计。   见他沉默,李秋月好奇问,“你怎么了?”   她面色憔悴,整个人虚弱不已,裘季又怎好拿银钱之事烦她。   让她知道药材价钱,定然不会愿意白白送这么多银子给南侯府,又会多生事端。   现如今南侯府对他们夫妻已经失望,今日陆氏任由女儿对他狮子大开口,要是再多事,妻妹任性,若惹恼了她,说不卖就不卖,才真的是断了最后一条路。   想到这些,裘季摇头,起身道,“我去问问大夫能能不能熬得好吃一些。但这药你还是得吃…… ”到底忍不住,添了一句,“毕竟药材来之不易。”   说完,飞快出了门。   裘季亲自去了花房,将刚刚才放进去的花盆抱了一个去了前院大夫居处,“这药咱们能自己种吗?”   大夫正在磨药,闻言点头,“方才我已经仔细看过,这药材于泥土天气之类不太挑剔,想要培育应该不难。”   裘季大松一口气,“那咱们就自己种。”   大夫有些为难,“可这……且不说咱们能不能种得活,就您手中这盆,至少培育了五年,才堪堪能入药。”   裘季:“……”   也就是说,就算一切顺利,立即就能种出药来,五年之内都得出去买。   他有些忧心,“万一我买不到呢?”   虽然顾修堇送给妻妹出手就是五盆,可也不代表安西侯府中就一定有许多。万一他本身没多少,是看中妻妹才送出呢?   每天三株,要是安西侯府中都无这么多植株,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秋月受苦?   其实她如今已经很苦,要是拿不到药,兴许会……   大夫叹一口气,“世子,您知道我这个人说话直,我也不敢瞒您,这药用根茎入药补气血比之前那些都要好些,若是夫人停药,又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之物。只会比之前更快虚弱,多则七八日,少则三两日就会虚弱致死。”   裘季脑子嗡的一声,顿时只觉眼前一片黑暗。   他放下盆,道,“这个放在这里,给夫人晚上用。”   急匆匆出了大夫的院子,吩咐随从,“备马车!”   坐上马车,车夫低声问,“世子想去哪儿?”   裘季揉揉眉心,“去安西侯府。”   两家侯府毗邻,一刻钟就到了。随从去门房处让通禀,似乎争执了几句。回来后,一脸担忧,“世子,侯爷不在府中,门房也不知他去了哪儿。”   裘季心直直往下沉,“去南侯府!”   一天跑两趟岳家,裘季和李秋月成亲十年来,还从未这样殷勤过。   苏允嫣刚用完午膳准备回房呢,外头就有人禀告了。   陆氏皱眉,“怎么又来了?是不是秋月病情加重?”   再进来的裘季一脸忧虑,进门后深施一礼,“岳母,那药大夫看过,秋月每日最少得三株,且这药药效较好,没有替代之物,我想问问秋语,安西侯府中可还有多余的药材?”   苏允嫣惊讶,没想到一天得三株,她心里掰着手指算了一下,顿觉眼前一片亮晶晶。   这是要发啊!   可顾修堇园子里虽然多,却不代表人愿意卖,之前裘季找上门,他可是拒绝了的。可见这两家应该有些龃龉,更别提后来裘季夫妻二人还算计人家求娶自己,仇怨更深。   两人是未婚夫妻不假,可她有自知之明,不会随便代替人家做主,“我不知道。”   裘季忙道,“秋语,你一定帮你姐姐问问。算我求你!”   态度恳切,不得不说,他对李秋月是用了真心的。   苏允嫣想了想,“我帮你问问。”   “多谢!”裘季又是一礼,“你姐姐那里的药明天都不够吃,能不能尽快?”   苏允嫣也不想李秋月死,死了上哪儿找这么多银子去?   立即道,“我现在就帮你问。”   她这样利索,倒让裘季有些意外,顿时觉得妻子说得没错,小姨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本性还是善良的。   善良的苏允嫣找了纸笔,给顾修堇写了一封信,言明自己卖了药,千两一株。问他可有意愿,最后加了一句,不必勉强。   下人把信送走,裘季没有告辞的意思,负手在屋中急得转圈。   陆氏随口道,“侯爷不一定在府中,就算看到信也不一定立刻回。要不你先回去,我得了信再让人告知于你?”   裘季挥挥手,“我就在这里等!”   陆氏无奈,“用膳了吗?”   裘季:“……”还真没有。   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直忙着,就吃了一小口药,这会儿口中还满是苦涩。   陆氏见状,吩咐下人备了饭菜,裘季吃着饭也觉得苦,压根儿尝不出味道来,飞快用了膳,下人还在撤碗筷,顾修堇的回信就到了。   信上字迹有力,潇洒飘逸,颇具风骨,苏允嫣还欣赏了一下。边上陆氏已经凑过来看,惊讶道,“两千两一株?”   裘季:“……”   他顿时抓心挠肝,要是信拿在岳父手上,他肯定已经凑过去看了。   无奈拿着信纸的一个是岳母,一个是小姨子,只得忍着。   听到陆氏惊呼,苏允嫣才去看内容,上面果然写着药材培育不易,两千一株,童叟无欺,有银子就给药!不兴赊账!   并且再三强调药材不好养,这是看在未婚妻的面上才忍痛割爱!   苏允嫣嘴角悄悄勾了下,忙忍住,将手中信纸递上,“好消息是他有药,坏消息是有点贵。姐夫买得起吗?”   裘季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只想骂人。   什么玩意儿就忍痛割爱了?   无奈形势比人强,只得叹息一声,“顾侯爷这也太奸诈了。”又回答苏允嫣的话,“你姐姐等着救命,买不起也得买。可是未免有些太过分,你们已经是未婚夫妻,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他怎么能……趁人之危呢?”   这话苏允嫣不爱听,一把抽回信纸,“他是看在我的面上才卖给你的,为何趁人之危,想来姐夫心里有数。不想买就算了。”   见小姨子恼了,裘季忙道,“买!先买一百盆!”   苏允嫣惊讶,“姐夫果然豪富。这价钱……”   裘季以为她要涨价,忙道,“说好了的,不许再改了!”   说完,生怕他们反悔,立即告辞。   人走了,苏允嫣看着晃动的珠帘,摇摇头道,“我还说他买得多,可以稍微便宜点,姐夫果然豪富!”   陆氏:“……”   要是让你姐夫知道会打你的好么?   从头到尾板着个脸,你说给他便宜他敢信?   裘季出了门,上了马车就回府,打算筹银子把药搬回家再说,万一反悔了,可就真没办法了。   刚出安南侯府的主街,前面路旁的粉色马车帘子一掀,露出林毓温柔的面容来,“世子。”   裘季心里有些急,但他温和惯了,做不出甩手就走的事,只得停下,“林小姐有事?”   林毓笑容甜美,“还未多谢世子上次帮我,听说世子夫人缠绵病榻,我这里有一株百年补血之药,世子看看可否用得上?”   说着,递过来一个匣子。   裘季有些意外,若是昨天,兴许他还会高兴,可如今有了血翵。便不甚在意了,抬手推回匣子,“不过顺手而已,这太贵重了,还请林小姐收回。”   林毓却不依,“我自小身世坎坷,少有人对我露出善意,对您来说兴许只是顺手,于我来说……却是生命中不可多得的温暖,值得铭记一生的,送再贵的谢礼都是应该的。我娘说,做人得知恩图报……”   她声音越说越小,“世子若是不收,我娘泉下有知,一定会怪我的,只要想到我就心里不安。”   瘦弱的少女满脸忐忑,裘季见她自责,立即道,“我收下就是。只是此物珍贵,若是以后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说。”   林毓眼中顿时满是笑意,如盛满了星光,“好!”   惹得裘季微怔了一下。 第12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二   裘季捧着手中匣子,只觉得沉重。百年养血之物在半年之前的京城中想要买到不难,可这半年来,几乎被他买了个精光,在这京城中再想要买,基本有价无市。面前的少女不知道私底下费了多少心思才拿到这株药。   出身不好稍微有人释放善意就满心感激想着报答的少女,此时眼神里都是满足的笑意。   出身……谁能控制自己的出身?   外室女会让人低看一眼,可是 ,她又有什么错呢?   裘季心里升起了一丝怜惜,本就温和的声音更加柔软,“我让人送你回去。日后你若遇上难事,记得来找我。”   林毓笑容羞涩,“不用,我自己回。希望此药对世子夫人能有用,让她早日痊愈。”   说着,退回了马车中,车夫掉头离开。   自己日子艰难,还真心祝愿别人,裘季觉得这姑娘善良,愈发让人怜惜。吩咐了随从跟上去。   等粉色马车不在,他吩咐车夫,“赶紧回府!”   回到府中后立即去了书房,打开暗格拿出存银的匣子。   身为北侯府世子,裘季自小不需为银钱发愁,直到遇上李秋月,才得知没银子寸步难行,那时候才开始置办产业。   家中给了他几间铺子打理,可这些年来,他并没有存下多少银子。没成亲之前,他要给李秋月送礼物。成亲之后,也要给她送礼物,后来还要加上孩子的礼物。本身裘季出身好,送礼只认合适,从不在意银钱多寡。所以,成亲十多年,其实他并没有攒下多少银子。   尤其这半年来,请医问药,之后采买珍贵的补血之物,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这匣子里,拢共也只有一万多两银票了。   离取药的二十万还差得远。   裘季从十几岁起,满心满眼都是李秋月,别的东西都不在意。所以,此时他就是想要典当换银,也没有合适的东西。再说,堂堂世子,要是拿书画之类去当铺,外人知道了,还不知如何猜测,于侯府名声无益。   ~   “林姑娘今日等在南侯府外面,说是感谢当日世子出手相助,买了一株百年补血药特意送来。世子没有与她多聊,开口拒绝后,林姑娘说服了他收下。之后又让人护送了林姑娘回去。”   世子院中,丫鬟低声禀告。   李秋月靠在榻上,面容憔悴,听到“说服世子收下”时,微微蹙眉,“那药带回来了?”   “兴朝说带回了,因为药太珍贵,世子还说让林姑娘以后有事就来找他……”   丫鬟的声音越说越低,因为主子的神情实在太过难看。   “给世子请安。”   外头传来丫鬟请安的声音,李秋月摆摆手,躬身禀告的丫鬟立即起身退到了一旁。   裘季进门,看到榻上的李秋月面色不好,担忧问,“那药吃了如何?”   李秋月虚弱地笑了笑,“好一些,没有那么晕了。”   “那就好。”裘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察觉口中满是苦涩,忍不住问,“你午膳用了吗?”   “用了。”李秋月叹息一声,“那药喝了败胃口,满口苦涩,我就喝了些粥。对了,你用了吗?”   “在南侯府随便吃了些。”他心里有事,试探着问,“你那里有多少现银?”   李秋月抬眼,“做什么?”   问妻子要嫁妆银子,这事好说不好听,裘季有些不自在,“那药培育不易,安西侯那边要收些银子,我这里的银子差不多花完了,你……”   李秋月秒懂,吩咐道,“音翘,去把我的匣子拿来。”等丫鬟进了内室,她微微笑道,“我病糊涂了,没想到这个。”   裘季愈发不自在,“不怪你,是我最近手头紧。”   丫鬟出来,李秋月接过她递来的匣子,打开推到裘季面前,“这里面是五万两,要是不够,大抵就得挪我给彬儿柔儿存的银子了。只是我身子虚弱,大抵看不到他们长大,留下的这些东西我不想动……”   裘季最是听不得她说离开他们父子的话,立即道,“够了!”   他拿起匣子,“你歇一会儿。我去把药搬来,先要了一个月的,所以,你别丧气,我不会让你离开我们的。”   他抱起匣子出了门。   李秋月看着晃动的珠帘,叹了一声。   出了世子院,裘季看了看手中匣子,脚下一转,去了主院。   得知儿子来请安,北侯夫人齐氏很高兴,“今天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裘季行礼,站起身后,抿了抿唇,“娘,你有银子吗?”   齐氏扬眉,“你那几间铺子,每年盈利几万两之多,你居然没银子花?”   听着这话,裘季有些难堪,又觉得安西侯府狮子大开口过分,此事不止是不给他裘季面子,而是压根不给安北侯府面子,两大侯府关系如此,还是有必要告知母亲的,于是道,“秋月的补身药找到了,安西侯府那边挺多,但是须两千两一株,且话里话外不想给我,还是看了秋语的面子才肯割爱。秋月每日至少得三株,我要了一百株,银子不够。”   越是听,齐氏眉心蹙得越紧,“怎么就非安西侯府不可了?这药在别的地方找不到吗?两千两一株,一天就得六千两,他怎么不去抢?”   她越说越生气,“咱们不能任他讹诈,等你爹回来,我让他去找顾修堇商量!什么玩意儿这么贵,两千两的药买命都够了,到咱们这里只能吃一顿,没这么坑人的!”   这药确实贵,也确实需要商量,可万一惹恼了顾修堇,他不肯给药了,怎么办?   想到此,裘季压低声音,“娘,咱们先拿到药,要是商量得好,再让他退银子,也是可以的。”   齐氏:“……”到手的银子再让人吐出来,可能么?   她瞪着儿子,恨铁不成钢,“秋月的病治不好,不过是早晚而已。你……”见儿子任由他骂,她就更恼了,但也不想说出伤人的话让母子离心,缓了缓,她道,“给你也行,但我要接你表妹来小住,得空的时候,你带着她出去转转。”   裘季:“……”   齐家在蒙州城是名门望族,齐氏当年就想让儿子娶娘家侄女亲上加亲,只是当年裘季铁了心非要娶李秋月,此事才作罢。   这时候她口中说的接侄女,自然是想要裘季与她口中的侄女培养感情,日后李秋月一去,就……母子两人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   裘季有些为难,“娘,秋月病成这样,要是看到家中有齐家表妹,还不知要怎样难受呢?她会病成这样,也是为儿子顶灾,咱们不能这样。”   齐氏也知道自己有些不太厚道,“我也没说是现在就接。”她有些不悦,“上次她接妹妹过来住,心思昭然若揭。你已经娶了一个南侯府的姑娘,又有彬儿柔儿在,咱们和南侯府肯定守望相助,你何必再娶二小姐?”   裘季忙道,“娘,秋语已经定亲,这些事就别再说了。”   不提就不提,齐氏转而道,“给你银子也行。但你要答应我,继室人选,你得听我的!”   如今有了血翵,只要长期吃,李秋月就不会死。所以,裘季答应得很是爽快,“可以!”   齐氏满意儿子的回答,又有些憋屈,要不是儿子性子倔,儿媳妇人选而已,她犯得着商量吗?   “我拢共也就十五万两私房,简直欠了你的!要是不够,你自己想办法。”齐氏起身,亲自去内室捧了匣子出来,裘季伸手去接时,她又收回了手,“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不会忘!”裘季接过,其实是抢,齐氏很有些不舍得。   拿着银子到了安西侯府,不见顾修堇,只一个管事清点了银票,又搬了一百盆花草过来。   裘季本来还想当面砍价,见状也敛了心思,吩咐人将花盆挪回府,总算安了心。   临近过年,街上颇为热闹。   福源楼三楼,苏允嫣靠在窗户旁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笑问:“当真收了二十万两?”   “当然。”顾修堇坐在桌旁,眉眼冷淡,语气里却有一丝笑意,“后来侯爷找我,想要再便宜些。可那药材培育实在艰难,我府中也不多,他们再想要,得三千两一株了。”   苏允嫣:“……”要发啊!   她兴致勃勃,“这生意我帮你牵线搭桥,事前也没漏你府中有存货的口风,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些好处?”   顾修堇微微一笑,“我的就是你的!”   苏允嫣:“……”这是糊弄她呢,还是糊弄她呢?   但看顾修堇眼神,不像是玩笑,她有些脸热。于是避开,抬眼看向外面的街上,恰巧看到裘季小心翼翼护着李秋月下了马车。   没想到用过药的李秋月竟然能出门了。   顾修堇也看到了,有些意外,“她喝了那药,还有胃口吃东西?”   苏允嫣惊讶,“那药败胃口?”   闻言,顾修堇语气意味深长,“你熬一碗喝了,就知道了。世子夫人还能出门,是个狠人呐!”   他摸着下巴沉吟,“世子也是真舍得,看来这价钱还可以承受。可以再涨价!”   苏允嫣:“……”你要靠着这药吃一辈子么?   会被打的知不知道! 第13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三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   顾修堇看着底下的夫妻二人进了酒楼,解释,“前面裘世子来找我,说世子夫人急须药材……和人谈事最忌讳暴露弱点,裘世子坦言,可见已迫在眉睫,世子夫人应该病得挺重。如今她还能出门,定然是一日不止用三株的。”   闻言,苏允嫣才了然他那句裘世子真舍得的话。   一天至少需三株,一株两千两,往后还要涨价,就这还能多吃,可不就是大方么!   顾修堇又问,“你要下去见他们吗?”   苏允嫣刚想说不去,就见底下门口又来了一架眼熟的粉色马车,这马车她知道啊,正是林毓所用。   那边人刚到,林毓就追来了,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当即她眼神里兴致颇浓,“我姐姐姐夫到了,合该去打个招呼。”她抬步出门,余瞄到顾修堇站在窗前含笑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清咳一声,“你不是还没用膳么,我先去一下,很快回来。”   凡是顾修堇约她出来,他一定是不在的,每次都是在苏允嫣用完了饭菜之后他才进门,一开始她还觉得是顾修堇爽约。后来她便也悟出来了,这该是因两人不熟,一起用膳难免别扭,他故意留她自己吃,堪称贴心。   想着这些,苏允嫣出了门,问了伙计,得知二人进了三楼的肆号包间,当即缓步过去敲门。   “进来。”   裘季温和中略冷淡的声音传来,苏允嫣推门而入,笑道,“刚才看到你们过来,特意过来见见,姐姐能出门,该是已大好。想来也不用再琢磨继室人选,能安心休养了。”   前面半句话听着还像样,后半句听着就觉得刺耳。   李秋月对妹妹动手,说起来是她理亏,做的时候不觉得,事后再让人说起,难免羞恼,“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再说,我不也补偿你了吗?”   苏允嫣摇摇手指,“说的冠冕堂皇,你那是为了我吗?你那是为了自己!现如今你已然能出门,难道不是得偿所愿?”   李秋月蹙眉,“你是故意来找我吵架的?”   她本就虚弱,上了脂粉后添了几分亮色,离得近就看得出还在病中。看她生气,裘季心疼不已,“秋语,你姐姐病还没好,别气她了。”   苏允嫣冷哼一声,“我是真想好好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的,谁知道姐姐她又倒打一耙说什么补偿……”   李秋月冷声打断,“安西侯夫人,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我,你能有这门婚事?”   听着这话,苏允嫣面色奇怪,“说得好像安西侯听你的吩咐似的。看你对这婚事这样不平,有本事,你倒是让安西侯退亲啊!”   李秋月:“……”   裘季:“……”他们要是指使得动安西侯,也不必花大笔银子买药了。   刚想到买药,就听苏允嫣道,“劝他退亲你们大概做不到,我劝他不卖药给你们,大抵还是能的。刚好顾修堇就在隔壁,不如我……”   她起身就要出门,李秋月扑了上来,一把抓住她胳膊,“别!”   看她动作这样利落,苏允嫣有些惊异,“姐姐果真大好了?”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敲门,丫鬟禀道,“夫人,林五小姐来了。想要探望您。”   李秋月看向门口,眼神里闪过一抹冷意,极快,要不是苏允嫣一直盯着,压根就没发现。   那边裘季已经道,“请她进来。”   闻言,李秋月垂下眼,沉声道,“我们姐妹之间的事都是家事,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过去坐好!”   苏允嫣早就期待林毓找上门,哪儿还会纠缠,方才她几次三番提及李秋语痊愈,兴许外头的林毓已经听到,实在好奇她得知李秋月不会死后,又会怎么做!   刚刚坐好,门从外面打开,一身素衫的林毓含笑进来,对着裘季一福,“得知世子这这儿,特来多谢世子上次护送之事。”   “顺手而已,五小姐不必如此。”   语气冷冷淡淡,是李秋月出声。   林毓似乎没察觉到她的冷淡,对着李秋月又是一福,笑道,“前头听说世子夫人病了,我还特意买了一株药送予世子,如今见世子夫人大好,我也放心了。”   苏允嫣一脸茫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裘季:“……”要遭!   这事他还没来得及跟妻子说,也是因为药材用不上,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李秋月顿时蹙眉,“最近我的药都是安西侯府中送来的,只有一种。”她看向裘季,疑惑:“林五小姐送了什么药?”   裘季:“……”   林毓一个庶出,能够拿到那种药本身就证明了她的拳拳心意。当时裘季见她一副自己不收她就不安心的模样,才顺手收下了药的。并不是因为对妻子病情有效才收,当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想辜负人家一番心意,这时候想起来,怎么就是觉得心虚呢?   他咽了咽口水,“是一株百年以上的药材,当时我顺手收了,回头就忘了。”因为心虚,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边上的林毓垂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   李秋月似乎没看出来他的心虚:“现如今别的药于我无用。既然贵重,于林五小姐来说应该来之不易,还是还给人家吧。”   一句“人家”,彻底将林毓划分开来。   林毓再次行礼,“我以为会对世子夫人有用……”   李秋月闲闲打断她,“两大侯府为我寻医,林五小姐实在多虑了。我夫君帮你,也是看你可怜,顺手而已,你实在不必多想。”   语气态度都很正常,甚至堪称和善。但苏允嫣却从里面听出来一股高高在上的蔑视来。   说药材于林毓来说来之不易,还将林毓与两大侯府相比,又说她可怜,可不就是蔑视么?   苏允嫣端着茶杯,看的津津有味。   可惜林毓从头到尾没有反驳,也没强调自己找药材多难,只道,“是我多事,不过,夫人能好起来,我是真心高兴的。”   李秋月自然不信,可这姑娘怎么说她都不生气像是没脾气一般,顿觉棘手。想着这些,也就没注意到边上裘季对着林毓歉然的目光。   一直旁观的苏允嫣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林毓这招以退为进……动不动就来道谢,不过是想要拉近和裘季的关系。   李秋月越是咄咄逼人,裘季便会愈发歉疚。在李秋月这里林毓不用争,只要委屈,就已经达到目的了。   苏允嫣若有所悟。   那边林毓对着苏允嫣也一礼,“李姐姐,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我还说去找你说话呢。”   李秋月狐疑地看一眼两人,“你们认识?”   只一眼,苏允嫣就知道李秋月多想了,心思多的人一般会将事情往最坏的可能想,她很可能会觉得林毓这勾勾搭搭的是被自己给指使的:“不认识!”   此话一出,李秋月愈发狐疑,林毓则有些伤心,“李姐姐帮过我,姐姐忘了我,我却是记得的。凡是帮过我的人,我都记得,以后李姐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   帮忙?   落在李秋月耳中,还不知道会脑补些什么出来。   苏允嫣冷了脸,“我想起你了,上一回你来这里非要见我……”   林毓面色微微一变,那时候她不想血翵用在李秋月身上,特意跑来提醒来着。要是让裘季夫妻二人知道……她立即出声,“我是好心提醒姐姐,免得姐姐被人所骗,姐姐得了我的提醒,也别揭我老底。”   苏允嫣冷笑一声,“我没兴趣揭你老底。但请你往后少在我面前来姐姐妹妹的。我是老幺,没有妹妹!”   她声音冷淡,语气也沉,林毓吓着了一般瑟缩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裘季见状,斥道,“秋语,她叫你姐姐只是敬称,你何必……”   苏允嫣毫不客气打断,“要你多管闲事,你喜欢妹妹你自己认!”然后起身,拂袖出门。   裘季:“……”   边上的李秋月面色也不好,虽然李秋语说那话不给林毓面子,显得骄矜了些,确实不对,可里头明显有事。偏裘季听不出,还张口就斥责,那样的态度,并不是姐夫教导妹妹,而是下意识维护林毓。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屋中气氛实在尴尬,林毓眼圈微红,福身道,“我真是来道谢顺便恭贺世子夫人痊愈的,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成了这样,我还是……走吧。”   苏允嫣出了门,还没进顾修堇屋子,林毓已经从里面出来,脊背笔直,但眼圈微红,只在下楼梯时伸手抹了一下眼睛。   让人觉得可怜又倔强!   又见那边裘季也看着林毓下楼,她饶有兴致地又看了一下楼梯上的女子,身后传来男子清越的声音,“好看吗?”   他语气有点酸。苏允嫣有些莫名缓步进门,实事求是道:“她不好看。当初双姝之一的林菀也比不上我姐姐,能够并称,还是因为她的才气而已。”   顾修堇扬眉,“你姐姐长得好?那可不行,不能让你误会我怜惜美人,稍后他们再来拿药,还是涨到五千两吧。”   苏允嫣:“……”   “你涨价就涨价,别拉上我,我姐姐已经够恨我了。”   顾修堇挑眉,“我只是跟你说,对着外人,我就说药材培育艰难,爱要不要!”   苏允嫣:“……”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卖家。   不过,人家等着救命,就是一万两,也得掏钱买。   她真心实意劝:“你别把人逼得太急,我姐夫那个人可不太讲究,万一他拿住你的把柄威胁你……”   顾修堇顿时笑开,眉眼都飞扬起来,“你在担忧我?”   苏允嫣:“……”怕你被弄死!   太招人恨了! 第14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四   那日之后,苏允嫣就没出门,留在家中备嫁。   大半个月后,裘季夫妻二人再次上门,彼时苏允嫣刚午睡起,得知两人要见她,稍微一想,就猜到大概是顾修堇真的如他所说给药材涨价了。   正房中一片沉默,陆氏捧着杯子似乎在发呆,看到苏允嫣进门,她招招手,“过来坐。”   苏允嫣没有给裘季二人见礼,自然地坐到了陆氏身边,李秋月却等不及:“妹妹,顾修堇又涨价了,这一回更离谱,要五千两一株,你帮我跟他说说。”   李秋月这个人,似乎很分得清家人和外人,区别就是,外人使唤起来需要客气,家人就理所当然应该帮她的忙。   苏允嫣有些莫名,“你怎么会认为我劝得动他?”   李秋月蹙眉:“劝不劝得动,试试不就知道了。”   “凭什么?”苏允嫣上下打量她,“若是他不卖药给你,我会帮你劝。如今人家明码标价,你又不是买不到,哪有让人亏本的道理?”   她又看向裘季,一脸鄙视,“我姐姐为了救你命都要丢了,你还扣扣搜搜,连买药的银子都舍不得,你干脆让她死了算了。”   裘季:“……”这是一回事吗?   他微微叹息,“秋语,这不是一点点银子,你姐姐想要出门,一天需要四株,若是五千两一株,这一天的花销就得两万,够千户普通人家过十年了……这未免太多了。”   苏允嫣不理会他前面的话,皱眉问:“多吗?”   裘季惊讶:“这还不多吗?”   苏允嫣比他更惊讶:“她为了救你病成这样,你竟然嫌弃她花得多?”   裘季:“……”   这小姨子跟听不懂话一样,他这哪儿是嫌弃妻子花得多,这是觉得顾修堇太过分,分明就是坐地起价,妥妥的奸商!   边上李秋月看不过去了,“秋语,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顾修堇收得多不多,你心里有数,你就说帮不帮吧?”   苏允嫣一本正经:“不帮!”   李秋月:“……”   这么理直气壮,着实让人生气,她看向一旁始终不开口的陆氏,“娘,您来说句公道话。”   陆氏蹙眉:“五千一株,确实太贵了。”   “对啊!”见陆氏赞同,李秋月一脸愤然,“要是五百两一株,我肯定欢欢喜喜将银子双手奉上!娘,您是顾修堇未来岳母,也算是他长辈,您的话他不敢不听,这一回您千万要帮我!”   “不帮,”陆氏振振有词:“万一人家真的需要本钱培育,我开口要他便宜,就是占他便宜,这样不好!当初你和北侯府定亲,我也尽量不麻烦亲家,就怕惹恼了他们以后你日子不好过,如今,你公公婆婆还觉得我们通情达理呢。秋语也是我女儿,顾家那边,我也会和当年你定亲一般,尽量不麻烦他们。”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陆氏已经不想再谈,吩咐道,“摆饭。”   丫鬟鱼贯而入,桌上很快就摆好了饭菜,陆氏招呼,“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吃完饭把人送走就完了。   裘季还想要说,碗筷就送到了他手中。陆氏仿佛没有发生方才的事情似的,夹起一块酿肉放在李秋月碗中,“我特意让人给你做的。赶紧吃。”   李秋月轻轻咬了一小口,蹙着眉咽下,苏允嫣有些意外,这模样怎么跟吃药似的?   接下来,就见李秋月挑挑捡捡,无论吃着什么,眉头始终没松开,陆氏见了,有些不悦,“不爱吃别吃!”   李秋月眼圈一红,裘季赶紧解释,“岳母,秋月不是故意的,那个药味道太重,吃完了口中只剩下酸涩之味,再甜的东西都是一样。”   听着裘季说这些,李秋月都眼泪唰一声就下来了。   陆氏将筷子一拍,“哭什么?你这是替人受过,你自愿的时候可有想到双亲,如今痛了就知道找娘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痛?尤其看到你这种蠢得代人受过的女儿,我心里更痛,恨不得从未生过你!”   别说裘季夫妻,就是苏允嫣都没想到陆氏会突然发火。   李秋月哭得厉害,裘季赶紧解释,“岳母,我是真的想救秋月,只是这价钱……”   陆氏瞪着他:“我好好的女儿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如今她替你受过,你还好意思让我出钱出力?赶紧带走,我看了心烦。”   夫妻二人几乎是被轰走的。   陆氏坐在桌上,眼泪流了出来。一把扯过边上苏允嫣默默递过的帕子,斥道,“要是你也这么没脑子,以后别叫我娘!”   苏允嫣:“……”   “您这是妥妥的迁怒!”   不过,也能理解陆氏的恨铁不成钢,李秋月弄成如今这副鬼样子,全都是因为裘季,他们夫妻倒是情深,感动了彼此,也感动了外人,可是最痛的却是陆氏这个母亲。   裘季夫妻跑了一趟南侯府,没能说动母女二人帮忙,想要找南侯时,发现他最近挺忙,别说外人,就是府中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处。   而顾修堇那边的药材一天一个价,明明大半个月前北侯找他谈时还是三千两,不知为何如今要五千两,裘季毫不怀疑若是再拖,到时候八千两甚至万两一株都有可能。   裘季如今手头的银子拢共也就两万两,齐氏那边已经被他搜刮干净,府中大库中的他不敢动,这时候也顾不得名声了,于是将名下贵重的字画和铺子全都卖了出去。   因为卖得太急,没能卖上最好的价钱。两天内林林总总凑了三十万两,急忙忙去了安西侯府,搬了六十盆来。   可这……只够李秋月半个月的药而已。   这边刚刚拿到药,裘季马不停蹄又开始筹银子了。   这一回只能找人借,堂堂世子开口,自然是许多人愿意帮忙。可还没拿到呢,就被安北侯叫去了书房。   “你出息得很,外人都知道北侯府缺银子了。”   一进门,裘季就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爹,秋月为了我才这样痛苦,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安北侯面色严肃,“她的病到底怎么来的我们都清楚。此事不能让外人知道,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彻查起来,我们侯府就完了。前面你满京城的收罗药材已经有人怀疑,现如今筹银子买药又闹得沸沸扬扬,你是想侯府上上下下全都为她陪葬,是不是?”   裘季抿着唇,“要不是她,现在受苦的就是我。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她受苦。”   “你我都清楚,她的病治不好。”安北侯一脸严肃,“只是拖日子罢了,难道你想以后正事不干,天天都帮她筹银子?”   裘季霍然抬头,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爹,您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安北侯语气沉且冷,不带一丝温度:“她活着一日,咱们侯府就得担忧一日,你就得想办法给她筹银子买药。不怕告诉你,顾修堇之所以一次次涨价,是因为和我们府中有仇,你就是把安北侯府全部变卖,也买不起他的药。”   裘季恍然,忙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什么仇怨我们找他说清楚不就行了?”   如此,以后也不用筹银子买药了。   那血翵他移栽过,确实不难培育。顾修堇口中的培育艰难,分明就是胡说八道。如果解了仇怨,那药应该用不了这么贵。想着这些,他心里顿时一松。   却听安北侯沉声道:“杀父之仇!”   裘季:“……”难怪!   刚刚放松的心,愈发压抑,比之前还要恐慌。   杀父之仇在前,早晚有一日,他会付不起顾修堇开出的价。他声音艰涩,“照您这么说,秋月她……”   安北侯漠然道:“长痛不如短痛,她活着也是受罪!”   话中意思很明白。裘季承受不住般后退一步,满面悲痛:“不!”   “蠢货!”安北侯怒斥:“你以为顾修堇不知道她的病?只要她在,我们侯府的命脉就捏在他手中,我任由你陪她半年,任由你们算计南侯次女,堂堂侯府世子,沉溺半年,已是我给你的最后期限。年后若你还要陪着她自怨自艾……我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裘季面色微变,却不想放弃:“爹,她是为了我才受罪的,您……”   安北侯一脸漠然:“那是她自愿!以后你做了侯爷,彬儿就是世子,这是我们给她的补偿。”   裘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主院,又是怎么出的侯府,他脑子里乱糟糟的。那天陆氏说李秋月蠢,他还想着岳母不懂感情,妻子是代他受过,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救她。   没想到这才几天,他就要亲手放弃她了。   父子二人的谈话外人不得而知,但李秋月找的人却将裘季从书房出来后就失魂落魄的事禀了回来。   之前夫妻二人恩爱,李秋月并不在意裘季的行踪,这人还是林毓出现后她才安排的。没想到没得知林毓又凑过来的消息,倒是得知了此事。   挥退了伺候的人,李秋月独自闲适地靠在榻上沉思。   失魂落魄?   什么事能让裘季失魂落魄呢?   突然,她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惊惧,“来人,我要回府!”   她翻身坐起,脚下一软,跌坐在地,门外丫鬟急匆匆奔进来扶起她,“夫人,您怎么了?”   李秋月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和狼狈,吩咐道:“回府回府!” 第15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五   只几天就要过年,家家都忙着备年礼的时候,李秋月带着丫鬟回来了,并且,还带着她刚到手几十盆的血翵。   听到下人禀告时,苏允嫣正用过晚膳准备回自己院子洗漱睡觉,闻言颇为意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陆氏也颇为意外,问:“确定带了几十盆花?”   丫鬟低眉顺眼:“是,音翘姐姐她们正在往月院搬呢。”   连花都带上,应该是要长住。   陆氏起身:“秋语,我们看看去。”   李秋月的月院在她成亲之后也留着,平时都有人照看,似乎主子从未离开过一般。此时院子里下人来来回回,正忙着四处布置。   见李秋月有些疲惫地靠在榻上,陆氏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我好不容易好了些,想回来小住一段时间。”李秋月揉揉眉心:“秋语也不去陪我,我想你们嘛。”   骗鬼呢!   李秋月之前或许在意亲情,单看她对着嫡亲妹妹下毒,娘家这些人在她眼中,是远远比不上裘季父子三人的。   陆氏对这个女儿只有失望,之前她做的那些事没跟她计较,也是看在她病重的份上,当下不耐烦地一挥手:“临近过年,到时候有客人上门,你不在府中像什么话?我可不想让外人说安南侯府的小姐不懂事,明日就给我回去!”   李秋月面色难看,“我还不能回娘家了?”   “没说你不能回,这时候不合适。再说你自己这身子……裘季陪着你,你也高兴些。”说到这里,见李秋月面色愈发不好,陆氏好奇:“你们俩吵架了?”   李秋月:“……”比吵架严重多了。   她沉吟了一下,想着和盘托出,北侯府她不想回去,本来她就病重了半年,要是传出死讯,包括南侯府在内,所有人都不会怀疑。   正想要说话,外头丫鬟急匆匆过来,“大姑爷到了。”   陆氏恍然:“这么快追来,果然吵架了!”   她缓步出门,对着赶来的裘季斥道:“秋月病成这样,你还要惹她生气,嫌她死得不够快是不是?”   裘季被骂的狗血淋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岳母,我们没吵架,我这就带她回去。”   “我不回去。”李秋月声音从屋中传了出来,微微发颤,似乎很是恐惧。   苏允嫣还在屋中,眼见李秋月似乎有些害怕,眼神一转,心下有了主意,缓步出门,指挥那些正把血翵往花房搬的下人:“这花贵重,少挪动。既然姐姐不长住,你们把这些搬回去。”   下人下意识就去看裘季神情。   裘季真是来接人的,瞬间明白了苏允嫣的意思,吩咐道:“对,搬回府去。”   李秋月:“……”   虽然血翵味道很难吃,可她得靠这个续命,少吃一顿都不行,血翵搬走,她留在这里等死吗?   听到裘季的吩咐,她也坐不住了,捂着胸口起身到了廊下,质问道:“裘季,你是不是想要我死?”   苏允嫣眨眨眼,瞬间了然。   陆氏也想到了,面色微变。   当今皇上最恨巫蛊,若是知道李秋月体内有一只,肯定会严查,首当其冲就是安北侯府,父子俩停职是一定的,其实无论哪个侯府都经不起细查,大到贪赃枉法,小到纵奴伤人,多多少少都能查出点事。要是再被查到与巫蛊有关,或者是政敌出手诬陷,整个侯府一朝倾覆都有可能。到时,能够保住阖府性命都是运气好。   最简单粗暴的法子,就是李秋月死!   人死了一下葬,谁也不知道!   裘季的瞳孔极快的收缩,却很快恢复自然,“秋月,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费尽心思给你筹银子买药,你都看在眼中的……”   李秋月岂是好糊弄的:“那你爹呢?”   裘季皱眉:“我爹也没这种想法!”   睁眼说瞎话,李秋月气得胸口起伏。   陆氏难看的面色渐渐地缓和下来,叹息一声,摆摆手道:“夫妻吵架,躲着可不行,说清楚就好了。趁着天色还早,今日就回去吧。”   李秋月不敢置信,“娘!”   陆氏意有所指,“你是安北侯府的世子夫人,回娘家常住不是办法。”   最好的办法是说服安北侯,留在娘家算怎么回事?安北侯府的命是命,安南侯府的人就该死吗?   李秋月满脸震惊,裘季已经上前将人打横抱起,不顾她的挣扎飞快往外走,又吩咐下人将刚搬来的行李都拿走,很快,院子里又空了下来。   她这一去,很可能就再见不着了。   只剩下母女两人,陆氏手指微微颤抖:“我很绝情,是吗?”   “并不。”事实上陆氏能够这样果断把人赶走,苏允嫣还是颇意外的,当然了,这结果她也很喜欢就是,“姐姐那身病痛是因为姐夫而起,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没有人逼迫于她。”   闻言,陆氏闭了闭眼,“外人都说你骄矜霸道,不如你姐姐懂事,可在我看来,你比她通透多了,没白疼你。”   苏允嫣扶着她胳膊,“娘,别担忧,姐姐她又不蠢,没那么容易……”死的。   上辈子李秋月在年前死了,很可能不是因为没有药,而是安北侯府放弃了她。而这辈子因为她,许多事情都有多改变,至少,李秋月她提前得知了消息,能够为自己筹谋一二。   能活着谁会想死?   李秋月已经得了先机,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   李秋月被抱着出了侯府,一时间又急又恨,她浑身无力挣扎不开,一拳拳捶着裘季胸口,直到上了马车,气得不行,“裘季,你混蛋!你爹要杀我,你还要亲自递刀吗?”   裘季满脸痛苦,“秋月,是我对不起你……”   李秋月愣住,本来她以为安北侯提出杀她,这个男人会纠结会痛苦,在她面前会心虚会愧疚,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直白地承认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大喊:“停下,我要下马车!”   马车一停,她就扑了出去,狼狈地窜进了巷子。   裘季飞快追了进去,李秋月实在虚弱,不过几息就被拽着拖回来,却还犹自不甘心的死咬着抓着她的手。   转眼就渗出了血,裘季跟察觉不到痛一般,道着歉,一步步坚定地把她往马车上拖。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熟悉的年轻女子声疑惑传来。   两人抬眼,就看到林毓一身素色衣衫站在不远处,正好奇看着。   李秋月眼睛一亮,“林五小姐,有空吗,我请你喝茶!”   哪怕面前是个她很讨厌的人,也好过回去送死。   是的,李秋月已经确定,安北侯府起了杀心了,而裘季……平日里情深似海,此时却并没有要保下她的意思。   裘季面色不太好,那边李秋月的丫鬟也追了过来,他松了手,道,“秋月,咱们之间还有孩子呢,你要信我!”   李秋月的心沉到了底,这是拿孩子威胁她吗? 第16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六   提及孩子,李秋月一时间不好乱动,由着丫鬟扶着出了巷子,林毓微微笑着甩袖一福身,“方才我还以为看错,没想到真是你们,世子和夫人果然夫妻情深,大街上还这样亲密……”   她捂着嘴,咯咯笑开。   那是亲密吗?   都打起来了,就差生死相搏了!   这些话听在李秋月耳中,只觉得讽刺无比,她垂眸掩去眼中的神色。   边上裘季负手站着,不自在地清咳一声,“不是要喝茶么?走吧。”   李秋月飞快上了林毓的马车,裘季见状,眼神黯然。却也没强求,嘱咐道:“林五小姐,劳烦你帮我照看夫人。”   林毓活泼的眨眨眼,“放心!”   上了马车后,李秋月斜靠在车壁上,微微舒口气,看了看后头的马车,道:“林五小姐,我突然想起来得回安南侯府一趟,劳烦你送我回去,多谢!”   林毓茫然:“这事我得问过世子。”   李秋月:“……”   她有些恼,“不去了。”   马车到了繁华的大街上,在茶楼门口停下,一行三人进了茶楼,直接去了楼上包间。李秋月心里有事,一直沉默寡言。   裘季时不时看她一眼,也不开口。   林毓也不强求,吩咐伙计上点心:“把你们今年的新茶都送来。”   这法子不错,因为这时候裘季夫妻二人哪个都不像要说话的样子,干脆多上几壶,总能碰上他们喜欢喝的。   裘季坐在李秋月旁边,一直想要解释,因为他发现刚才在巷子里说的那话歧义太大,要是想歪,很可能会觉得他是拿孩子要挟于她。   天地良心,裘季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两人相守十几年,又有两个孩子在,但凡有一点法子,他都会尽力保住她的。不回府压根也不是解决的办法,最好是先回去说清楚……实在不行,她借着养病搬去外地长住,谁会怀疑?   就算是顾修堇要告密,可这不是还没告么,真告了……再没有比死更容易的事,那时候再死,也是来得及的。   可林毓在一旁,有些话就不好说出口了,他好几次看向林毓欲言又止。   林毓秒懂,起身笑道:“失陪一下,我好像看到了熟人,得过去打个招呼。”   她起身带着丫鬟离开,裘季大松一口气的同时,觉得这姑娘挺会看人眼色,又有些替她心酸,十五岁的小姑娘懂得这些,之前还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呢。   裘季心情复杂,等人一走,挥退了丫鬟,屋中只剩下夫妻二人,他才低声道:“秋月,咱们俩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我怎么可能会害你,你要信我!”   李秋月半信半疑,“我这身子要是追查起来,兴许北侯府上上下下都不能善终,你爹没想杀我?”   裘季:“……”他发现女人太聪慧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太直白,直接扯去了两人之间的遮羞布。裘季艰涩道:“我会说服他的。大不了咱们一起去外地,一辈子都不回来。”   李秋月听着,觉得这提议靠谱,试探着问道:“要是你爹认为我危险,要换掉你的世子之位呢?”   裘季自然是舍不得的,可看着面前泪眼朦胧的妻子,看着她脸上的憔悴和眼底的青黑,他一咬牙:“给他!”   两人离得近,李秋月当然看出了他眼底的纠结和不舍,听到这俩字,顿时感动不已,扑进他的怀中,哭道:“我以为你也……”   裘季摸着她枯黄的发,“凭咱们俩之间的感情,我怎么会害你呢?现在已经找到了药,我们俩一定能白头偕老。”   夫妻二人相拥,气氛悲伤又甜蜜。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敲门,音翘的声音传来:“夫人,茶水点心到了。”   随着门打开,李秋月也退开,笑着擦泪,裘季也帮她擦,两人相视一笑。   伙计送完了放下东西,知机退下,还顺手关了门。裘季帮她擦了脸,取笑:“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哭呢。”   李秋月噌他一眼,“还不是你惹我。”   裘季抬手帮她倒茶,又拿起一块绿油油的精致小点心送到她唇边,“你最喜欢的绿豆糕和龙井。尝尝!”   那点心做得精巧,刚好一口一个。李秋月含笑就着他的手吃了点心,摇头道:“味同嚼蜡,除了酸涩还是酸涩,”她抬手喝了一口茶,叹息一声,“再好吃的东西,我吃着都一样。以后别浪费银子买这些精贵东西了。”   闻言,裘季眼神中满是痛惜,“要不是我,你也不至于如此,要是这世上有让人能以身相待的药就好了。”   李秋月笑了笑,“苦啊苦的就习惯了。只要你不负我,就算让我去死,我也甘愿……”   话音未落,她捂住胸口,唇角已经流出了黑血,伸手一抹,待看清楚上面的血迹时瞪大了眼。抬眼看向裘季,脸上神情变幻,惊讶,惧怕,憎恨,她跌跌撞撞起身往后退,却因为脚下太软,直接跌坐在地,不敢置信问:“你……”   裘季也被这番变故吓着了,正想掏帕子给她擦嘴后请大夫,就对上她疏离憎恨的目光。瞬间了然,出声艰涩问:“你以为是我?”   李秋月反问,“不是你是谁?”   裘季:“……”   他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看她唇角血迹越流越多,也顾不得解释了,“秋月,真不是我。你先坐下,我让人去给你请大夫。”   他急匆匆奔到门口,想起什么,“你身子有恙,咱们不能看外头的大夫,回府!”   语罢,掉头回来不顾李秋月的抗拒,直接把人拦腰抱起。路过桌子时,李秋月抬手将桌上的点心抓了两枚。   裘季急奔出门,没看闻声过来询问的林毓,一路直奔下楼上了马车,“回府!”   李秋月中毒了!   安北侯府那边没多久就传来了消息,本来李秋月夫妻二人离开时天就要黑了,这会儿外面已经黑透,陆氏急匆匆换上衣衫,脸色很是难看。   苏允嫣也换了衣衫,外头冷,她还裹上了披风,扶着陆氏胳膊一起出门,一路上,陆氏脚步匆匆,吩咐下人:“侯爷回来,让他也去安北侯府一趟。”   马车中,陆氏很是焦躁,“安北侯府当真是欺人太甚!”   苏允嫣默然。   陆氏也没要她说话,继续道:“你姐姐也是,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前面十来年不是好好的,怎么就拿捏不住裘季了?我放她回去是送死吗,我那是让她好好和裘季商量!”   “裘季也是个混账,你姐姐弄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他,他可倒好,动起手来一点都不手软。”   苏允嫣:“……不一定就是姐夫动手。”   陆氏气急:“不是他还有谁?”   苏允嫣:“……”其实是我来着,但这也不敢说啊!   李秋月对妹妹下毒,她反击没什么不对,可姐妹相残,陆氏肯定不好受。   李秋月如今味觉约等于无,无论何种东西到她口中都是一样的味道。她和裘季之间如今互相猜忌,无论谁动手,众人都会觉得是裘季。   马车疾驰,很快就到了安北侯府,陆氏板着脸,一路直入世子院。   屋中挺多人,李秋月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生死不知。齐氏已经等着,边上还有彬儿柔儿,裘季蹲在床前紧紧握着李秋月的手。   大夫正在把脉,半晌道:“这毒不算剧烈,本来夫人身子弱,该承受不住。但夫人体内的那物生机盎然,调理得好,暂时该性命无忧。只是之后,夫人怕会愈发虚弱,想要出门是不能了。”   裘季立即道:“赶紧开方熬药!”   大夫应是,拎着药箱离开,边上音翘急急跟上。   陆氏板着脸,“到底怎么回事?”   齐氏有些不满亲家母对儿子的态度,辩解道:“他们是在茶楼中的毒,应该是茶楼有问题。”   裘季点头:“且应该是冲着秋月来的,熟悉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吃绿豆糕喝龙井。”   陆氏似笑非笑,“可不就是冲着秋月来的么!”   对上她这样的态度,齐氏发现了不对,顿时皱眉。   裘季苦笑,“岳母,我和秋月十几年感情,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对她动手的!”   “明人不说暗话,秋月今日为何回府,我们大家都清楚。你们再是十几年感情,敌得过安北侯府上上下下?”陆氏几乎是质问。   屋中不只是主子,还有伺候的下人,齐氏蹙眉:“亲家母慎言!”   哪怕对女儿再失望,得知被下毒,陆氏还是心慌担忧,有些口不择言:“慎言什么,巫蛊之人已经消失了好几十年,谁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为何偏偏要朝你们府中世子下手?秋月代他受过,你们可倒好,想要杀她一了百了!幕后之人抓不出,等秋月死了,你们以为那人就会收手吗?”   早在齐氏说慎言时,伺候的丫鬟就纷纷退远了去。这时候屋中只剩下主子,裘季沉声道:“北侯府早就在找凶手,若真能找到,秋月兴许还能恢复,我没有放弃她,毒不是我下的!此事我会彻查,到时候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陆氏冷哼一声。   没多久,安南侯和安北侯都到了,得知李秋月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带着裘季进了书房。   李秋月喝了药,一个时辰后醒了过来。   苏允嫣坐在窗边,没注意床上的动静,边上林毓在看到李秋月睁眼的瞬间就扑了过去,“世子夫人,您感觉怎么样?”   众人都围过去,床上的李秋月实在算不上好,面色隐隐泛青,再不见曾经的姣好的容颜,寡淡得很。   看到林毓,李秋月垂眸,“林五小姐怎么还在?我夫君呢?”   “在书房。”苏允嫣上前,“爹娘和安北侯他们都去了书房议事。”   李秋月看了过来,眼中渐渐地噙满了泪,“妹妹,男人的话不能信的。”   她打发了林毓,拉着苏允嫣的手,“妹妹,你要帮我。”   她捏得紧,苏允嫣觉得手腕有些疼,也不知道这病重濒死的人哪儿来的这么大力气,“怎么帮?”   “帮我买药!”李秋月眼神沉沉,“他们不让我活,那就大家都别活了!”   苏允嫣:“……”   她咽了咽口水,装作害怕的模样,瑟瑟发抖:“姐姐,我不敢,杀人要入狱的,我还要做侯夫人呢。”   李秋月:“……”   “侯夫人”三字,简直就是往她心口上戳刀子。戳得她面色愈发难看起来。   她弄到如今,可不就是为了“侯夫人”么? 第17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七   当时看到蛊虫直奔裘季而来,动作飞速,不过一两息就要咬上裘季,压根来不及躲。李秋月一瞬间想了许多,这虫要是咬了裘季,就算他不死,府中也不会尽全力救人,若是裘季死了,之后她就是寡妇,安北侯府的世子之位肯定另有其人,他们母子在府中只剩下尴尬而已。   如果中蛊的是她,裘季毫发无损,世子之位不会有变,且以两人之间的感情,裘季一定会尽全力救她,就算她死了,她的儿子以后也一定是侯府世子。   权衡利弊之下,怎么算都是裘季毫发无损对她好处最多,下意识就抬手接了蛊虫。   等到蛊虫入体,疼痛传来,她隐隐有些后悔,虽有裘季尽全力找大夫救治,她还是一日日虚弱,大夫虽然没在她面前明说,但看着裘季越来越悲痛的眼,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于是,找了裘季,商量继室人选,安排好两个孩子,她是真的打算从容赴死的。   可没想到这时候顾修堇回了京城,血翵的传言再次被人提及。既然有药治,她是无论如何都要试试才甘心的,没想到血翵不是灵药,压根儿做不到药到病除。需要她每天都吃,味道难吃就算了,价钱还那么贵。   就算是如此,有血翵在她就不会死。但凡有一点办法能够活着,她怎么会想死?万一以后找着了幕后主使,她还能恢复呢?   听到“侯夫人”三字,她心里就开始抽痛。   哪怕事到如今,再回到当初看到蛊虫之时,若实在避不开的话,她兴许还会为裘季挡灾。她会甘愿中蛊,依仗的就是两人之间的感情,知道他会尽全力救治于她。如今裘季如此,对她来说无异于背叛!   尤其裘季还心疼一个外室女,还默认安北侯对她动手,甚至今日还亲自出了手,她如何能够甘心?   李秋月死死握住苏允嫣的手,“秋语,只有你能帮我了,你一定要帮我!”   “对不住。”苏允嫣抽回了自己的手,“买药而已,姐姐可以找别人帮忙。”   开玩笑,毒杀侯爷和侯府世子可是要入罪的,苏允嫣傻了才会帮忙。   李秋月死死瞪着她,质问道:“你还在记恨我,对不对?”   苏允嫣一脸莫名,反问:“难道我不应该恨你吗?”   李秋月:“……”   她颓然倒回床上,浑身瘫软,眼角的泪缓缓落下,咬牙狠狠道:“我不想死,我不甘心。”   “对!”苏允嫣赞同:“姐姐可千万别死,要是你不在,堂堂侯爷肯定要有女人掌管后宅的,姐夫肯定会再娶。顶了你的侯夫人之位,睡你的男人还要苛待你的儿女……”   “别说了!”李秋月怒斥:“你故意的是不是?”   苏允嫣扬眉一笑,“对啊!”   李秋月:“……”好气!   看着面前妙龄女子神采飞扬,肤色红润,眉眼间满是活泼。李秋月嫉妒不已,半年之前的她从未想过康健的身子离自己那么遥远,仿佛一辈子也触及不到。   姐妹二人对峙,苏允嫣兴致勃勃,李秋月气得胸口起伏,屋中气氛怪异。   外面有谈话声缓缓靠近,应该是得知了李秋月醒来后赶过来的众人。   门被推开,陆氏奔进门,看到床上形容枯槁的李秋月,眼圈顿时就红了。   齐氏松了口气,“醒了就好,好好养着。”   两位夫人没有多留,相携着出了门。   两位侯爷不方便进来,裘季安排了丫鬟送茶水,最后才走进来,蹲到床边,去拉李秋月的手。   李秋月的手缩了缩,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动。   裘季语气严肃:“秋月,那毒真不是我下的,你要信我。”   看他不像是说假话,李秋月半信半疑,眼神看向了门外。这会儿已经半夜了,林毓可还没走呢,她一直守着这里,等的是什么?   “夫君,”李秋月虚弱地开口,“林五小姐是不是还在外面?”   裘季嗯了一声,好奇问:“你问她做什么?”   李秋月垂眸,“我身子太差,早已经不能伺候你,不如,我帮你纳个妾?”   她当然是不想纳妾的,只是试探而已。本心里,她希望裘季一口回绝。   而裘季则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又不想违背她的心意,“我都听你的!”   李秋月:“……”这狗男人早就想纳妾了吧!   她转而道:“我们俩之间从未有过别人,如今我命不久矣,若你想纳妾,也等我死后,好么?”   “好!”裘季毫不犹豫。   见状,李秋月稍稍欣慰。   夫妻二人气氛甜蜜,又带着股悲怆。   苏允嫣站在一旁,看着她试探,此时出声:“等你不在,他不止纳妾,他还要娶妻呢。”   李秋月:“……”好气!   裘季:“……”   虽然这是事实吧,但这时候说出来,也太煞风景了。他扬声吩咐:“天色不早,带二小姐去客院。”   知道这两人对她已经忍无可忍,苏允嫣起身出门:“我自己走。”   等她离开,李秋月眼泪唰得下来了,“妹妹这是恨上我了,句句戳我心窝。”   裘季安慰道:“她孩子心性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都怪我,”李秋月自责不已,“当初我就不该出那种馊主意,也是因为我不想把你交给别的女人……夫君……我不想死!”   裘季立即道:“大夫说这毒性不算剧烈,且有蛊虫将生机分给你,你不会死。”   “可……”李秋月欲言又止:“若侯府是你说了算,我就不用担忧了。”   仿佛只是顺口一句话,听在裘季耳中,惹得他心思一动。   侯府如果是他说了算,那李秋月死不死就无人可置喙。甚至,买血翵的银钱也好筹措,库房至今还没开呢。   当时裘季出去借银只觉得屈辱,李秋月为了他甘愿中蛊,侯府却连库房都不愿意开,买药的银子还是母亲的私房,他对于父亲如此凉薄,其实是有些怨怪的。   苏允嫣出来后乖巧坐在一旁,听着两位侯爷和侯夫人你来我往的寒暄,有些困顿。   在长辈面前打盹儿也不像话,苏允嫣干脆起身去外头廊下,冷风一吹,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二小姐今日要回去么?”   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苏允嫣回头就看到了林毓,顿时有些惊奇,“你还没回去呀?”   林毓一个姑娘家,跟着一起喝茶后受伤的李秋月到了侯府勉强说得过去,但这都深夜了,那边李秋月也醒了她还不走,这就有点不太对。   林毓有些尴尬,“我没找着机会辞行。”   苏允嫣有些意外,还是道:“用不着辞行,他们都忙着,你跟管家说一声就能离开了。”   连这都不知道,可见这姑娘无论回太傅府之前还是之后,应该都没有人认真教导过她。并且,她身边应该也没有熟知这些规矩的嬷嬷指点。   闻言,林毓有些尴尬,“我也担忧世子夫人,这就准备走了。”又道:“二小姐能帮我辞行么?”   苏允嫣突然来了些兴致,笑道:“当然,我送你。”   林毓立即道:“不用。”   “要的,我让管家找人护送你回去,顺便让护卫跟太傅夫人道谢。”苏允嫣伸手一引,“走吧。”   林毓没多想,只以为对她冷淡的苏允嫣是个贴心的人。   事实上,无论林毓是抱着什么想法来的,总归面上是担忧李秋月,已经这个时辰了,北侯府不想失礼的话,就应该派马车将人送回去,顺便跟太傅府解释一二。   跟管家辞行也有让管家安排人跟着去解释的意思在。但很明显,这些常识林毓似乎不知道。   两人一路走,林毓笑笑道:“二小姐似乎和传言不同。”   苏允嫣疑惑:“传言?”   “是啊,都说二小姐娇宠,性子霸道,这不是挺贴心的?”说着,林毓一礼,“之前我莽撞,上来就称呼姐姐,是我错了,也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在这儿给二小姐陪个不是。”   苏允嫣笑了笑,“我这个人不喜欢自来熟,日子久了就好了。”   两人走出院子,苏允嫣跟管家说了,管家立即去安排马车。   临别之际,林毓有些担忧,“二小姐,世子夫人看起来不太好,她病情到底如何?”又补充:“我小时候就听说了世子和世子夫人鹣鲽情深,要是鸳鸯失伴,总觉得可惜了。”   苏允嫣眨眨眼:“我姐姐因为某些原因体弱,但也因为那个原因,有人对她下毒基本无效,所以,你就别担忧了,她按时喝药,肯定能和姐夫白头偕老的。”   林毓面上的笑容僵住,脱口而出,“真的?”   “当然!”苏允嫣笑容甜美,“血翵知道吧?安西侯府中就有,只要有药,她就不会死!”   林毓面色苍白下来。   所以,想要等她死了做继室,下辈子吧!   送走了人,苏允嫣转身回院子,恰巧管家前来,“二小姐,府中已经备好了客院,今日太晚,侯爷和侯夫人都会留宿。”   陆氏都留下,苏允嫣自然是回不去了,当下跟着管家去了客院,南侯夫妻就住在隔壁,睡前陆氏还不放心,过来陪她一起睡。   夜里,陆氏很晚才睡着,闹得苏允嫣也睡不好,翌日早上,两人正在睡梦中,外面有人急匆匆前来禀告,“夫人,安北侯出事了。”   丫鬟推门进来,陆氏起身,问:“出什么事了?”   丫鬟低着头,“安北侯爷,死了!” 第18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八   陆氏愣住。   苏允嫣也呆住了。   上辈子没有这事啊,一直到李秋语死,裘季都还是世子来着。   陆氏很快反应过来,面色慎重起身穿衣。苏允嫣不用她催,飞快也穿上了衣衫,洗漱过后,裹上披风,跟着陆氏出了门。   昨夜下了雪,早上起来白茫茫一片,路上的积雪已经清扫干净,只是湿漉漉的有些滑。陆氏拉着苏允嫣走得快且稳。   前院书房中,此时齐氏正哭得悲戚,裘季一脸哀伤地和着官府的几人攀谈,就连虚弱的李秋月,也让人抬到了书房外。   安北侯是皇上亲封的一品侯爷,如今还是兵部尚书,他一朝横死,不只是安北侯府的事,还是朝廷的事,所以,这边死讯一出,刑部的官员就到了。   这不是安北侯府要查凶手,而是皇上要彻查。   所以,安北侯府众人脸上除了悲伤外,还有慎重。尤其知道得更多的齐氏和裘季,看到刑部众人时很是紧张,吩咐边上的随从:“夫人病重,送她回去歇着。”   裘季身边跟着三个年轻男子,容貌和他有些相似,其中年纪最小的和他最像,那是安北侯府的四公子,齐氏所出,正经的嫡出。   安南侯负手站在廊下,看着粗使婆子把李秋月抬着回去,缓步走到母女二人身边,叹息道:“咱们也得被问询,你们别紧张,他们问话不是怀疑我们,只是排查而已,你们实话实说,不会有事的。”   恰在此时,屋内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官员出来,看到李家三人,顿时疑惑:“昨夜李侯爷留宿在此吗?”   李父点头,“昨日我长女回府,与夫人争执了几句,回来后就病重晕厥,我们前来探望,天色太晚,便留宿了。”   他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屋子内外的人听清楚。他这是不想提李秋月中毒之事。   苏允嫣心下了然,李秋月身子虚弱中毒未死,主要是因为她体内蛊虫,要是刑部彻查起来,很难保证不被查出。   中蛊之事,无论如何也要捂住了。   虽然李秋月是在北侯府中的蛊,可外人不知道啊,万一觉得是在娘家中的,安南侯府才是倒了大霉。   刑部侍郎林道闻言,点头表示了然:“裘侯爷昨夜一个人在书房住,随从说从头到尾没人进来,看他像是因为点了火盆中了烟毒,似乎是意外。”   苏允嫣倒是听说过火盆有烟,不记得通风的话很容易出事,没想到堂堂侯爷也会……怎么都感觉梦幻。   “不可能!”裘季身边的二公子跳了出来,一脸愤慨:“我爹身边伺候的人十二个时辰轮换,就算他忘了开窗,底下人也不会忘,绝不是意外!我爹才四十出头,平日里没痛没病,怎么会这么早就……”   裘季大惊,沉声冷喝:“住口!爹没了我们都很伤心,但林大人仔细查看过,又怎么会有错?”   二公子裘远悲痛之下,也忘了对长兄该有的尊重,“你当然巴不得爹死,爹死了你就是侯爷!侯府都要听你的!”   众人:“……”   虽然这是实话吧,但里头的安北侯还没凉透,这种话说出来,怎么都感觉怪异。   裘季也没想到这个弟弟蠢成这样,昨晚上听了李秋月的话,他确实有一瞬间动了心,可很快就被他按捺住了。父亲最疼爱最看重的只有他,兄弟们都要往后靠,他做不出弑父的事。   可今日一早就得知父亲没了,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悲痛,悲痛中心里又升起了一丝喜悦……在他看来,这丝喜悦都是不应该的,心里很是歉疚。   这会儿裘远的话一出,他无端端就觉得心虚。但这么多人面前,他不敢暴露,伸手指着书房,质问道:“爹尸骨未寒,你要让他看我们兄弟相残吗?我做侯爷,是爹十年前就定下的事,你现在来嫉妒,会不会太晚了点?就算不是我,这侯府也轮不到你做主!”   他揪着裘远的衣领,一语双关,“爹没了,咱们得尽快让侯府安稳下来,还是你要让爹走都走得不安心?”潜意思就是,就是有事儿也憋着,之后自家人怎么说都可以。   裘远眼睛充血,张了张口,看向那边的林道时,似乎有所顾忌,咽下了到口边的话。   看他欲言又止,裘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安北侯府经不起细查,这时候不能节外生枝。裘父已经没了,虽然被烟毒毒死这事有些荒唐,别说外人,就是裘季自己都不信。   不信归不信,人已经没了,先打发了朝中的人,把人安葬过后再细查不迟,总归不会让幕后主使逍遥。   眼见裘远没说话,裘季微微放松,“二弟,你已经是大人了。你也是侯府公子,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要帮我。爹的丧事还没开始办呢,你能帮我吗?”   裘远眼眶通红,别开了眼,“能!”   接下来,林道又一一询问了府中贴身伺候的下人和齐氏还有裘季几兄弟,就连安南侯府几人也被单独问过一遍。还是没能找到疑点,最后得出结论,安北侯裘克垣死于意外,夜里中了烟毒,没有所谓的凶手。   林道生生问了一天,傍晚时才带着人离开,裘季疲惫不堪,亲自把人送走。   而这边李父帮着裘家布置灵堂,因为林道还在,各家亲戚还没来人,大概明天就有人上门帮忙和吊唁了。   眼见林道离开,李父准备带着妻女离开,正辞行呢,裘远就奔了过来:“李世伯,我有话要说。”   李父有些意外,裘季也挺奇怪,“二弟,岳父还是昨天来的,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兴许过两天他们还会来。”   裘克垣死了,身为亲家,安南侯府跑一两趟大概不行,接下来几天大概会经常过来。也实在没必要非要揪着这会儿说话。   裘远却倔强,“很重要的事,非说不可。大哥也要旁听,还有大嫂!”末了又补一句,“是关于父亲之死。”   这就真的是很重要的事了。裘季突然想起早上他的欲言又止,大概是忌讳林大人他们才没说。   李父皱起眉:“那就说吧。”   等到一行人在书房中坐下,已经是一刻钟后。裘季坐在主位,裘远站着,谁也不看。李父和陆氏还有苏允嫣坐在底下,没多久,李秋月被人抬了来。   下人放下李秋月,关上门退了出去。   裘远沉声道:“大哥,爹的死没有查出疑点,但我知道一些事,兴许和爹的死有关。”   裘克垣的死虽然没疑点,但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怎么都感觉不是意外。听到他这么说,裘季立即问:“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大嫂中了蛊毒,还是替你中的,我知道你舍不得她死,还知道爹想要让大嫂死了掩盖此事。”裘远冷着脸,“昨天大嫂跑回南侯府,应该是怀疑了此事。昨夜你接了她回来,今天爹就没了,这事儿未免也太巧了!”   李秋月中蛊之事,北侯府中也只有双亲和他知道。安南侯都是前不久算计李秋语不成后追问才得知的,裘季面色慎重起来:“你从哪儿知道的?”   “这你别管。”裘远看向虚弱的李秋月,“我就想问大嫂,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或者,和你们夫妻有没有关系?”   “胡说!”裘季怒火攻心,“你的意思是我对爹下手?”   裘远一点不惧:“你和大嫂鹣鲽情深,她又是替你受过,爹若是不死,大嫂就活不了,我不信你能眼睁睁看着大嫂去死!”   裘季胸口起伏,“不是我!”   裘远点点头,看向李秋月:大嫂,是你吗?”   李秋月面色惨白,“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对父亲下手,还有,你说父亲要我死,我根本不知道此事。”   裘远冷笑,“你不知道?那昨天你的毒是谁下的?”   众人沉默。   裘远的意思很明白,昨天李秋月中毒,大抵是北侯动手,然后她报复了回去,只是她棋高一着,直接把人弄死了。   “不知道。”李秋月声音虚弱,恶狠狠道:“要是知道谁是凶手,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裘远立即道:“呐,你也这么说了,万一就是我爹呢?”   李秋月:“……”   她默了下,道:“我觉得不是父亲,他要我死,在府中就行了,还能无声无息,何必在外头动手?”   这也是实话。   裘远一脸倔强,“万一是爹怕大哥记恨,故意在外面动手以撇清自己呢?”   李秋月:“……”   裘季皱眉:“二弟,爹已经没了,你非要往他身上栽么?”   裘远怒极,“爹的死肯定和大嫂有关,只有你装瞎看不见!”   “二弟,”李秋月冷了脸,“凡事要讲证据!我都快死了,哪还顾得上伤害别人?”   裘远冷笑一声:“既然你没有舍不得死,那你就去死啊!你在北侯府就是个不能触碰的秘密,让人知道了就会连累侯府上百口人,其中还有侄子侄女和我大哥,你不是深爱他们吗?为何要活着害人?”   这话很是偏激,裘季皱起了眉 ,斥道:“二弟!”   裘远伸手一指李秋月,“大哥,你想做侯爷可以,但你要保证她不会拖累我们,要不然,皇上亲封你做侯爷,我第一个不答应!”   什么为父报仇?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至于李秋月不拖累侯府的法子……只有一个“死”字! 第19章 妹妹不做继室 十九   别看同样是侯府,可如今裘克垣的兵部尚书之位即将由别人接手,裘季能不能继续保持北侯府荣光且两说,说起来,安北侯府在安南侯府面前,是需要谦卑一些的。   裘远当着李父的面说出这些话,太过傲慢。   李父冷笑一声,“我女儿嫁进来十年,生儿育女操持内宅,且她的病我们都清楚怎么回事。我倒要问问二公子,你想要她怎么不拖累法?”声音愈发严厉,质问:“是让她去死么?”   屋子里一片安静,李秋月面如死灰,眼神黯淡无光,仿佛随时会撒手人寰。   看到这样的李秋月,裘季心痛不已,斥责裘远:“二弟,你到底想怎么样?”   裘远反问:“大哥肯定舍不得大嫂死的,对不对?”   “当然!”裘季一脸肃然:“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让她活下去!”   这话既是对裘远说,也是对一脸了无生趣的李秋月说的。   裘远一拍手,“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了。”他看向李秋月:“大嫂救了你,我很感激她,也很尊重她,可她不能牵连我们府中,既然她不愿意去死,那就和离,离开我们安北侯府,到时候查出来,也和我们府中无关,牵连也有限!”   太无耻了!   李父气笑了:“你们的命是命,南侯府命就不是命?”   裘远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伸出食指擦掉,看向李秋月:“大嫂,连你爹娘都嫌弃你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李秋月眼中闪过怒意,看向裘季:“夫君,二弟接受不了父亲的死,已然疯癫,疯子的话还能信?”   意思很明显,裘远若是疯子,他口中的话就不能信,甚至裘季能借此把人关起来不让他再见外人!   裘季也不蠢 ,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不喜这个弟弟,可到底是血亲,他不太想将手段用在家人身上,一时间,他心中纠结。   裘远也听明白了,立即道:“我没疯!”   李秋月冷声道:“还是你真想让我死,或者与我和离以保全北侯府?”   当然不想!   裘季再不迟疑,几步上前一手刀劈晕裘远,沉声吩咐道:“二公子疯了,送他回去休息,一会儿让大夫去查看,对症开方!”   苏允嫣对事情发展成这般颇为意外,没想到裘季这样果断地在妻子和弟弟之间选择了妻子。   边上的陆氏轻叹一声,看着长女的眼神复杂难言。起身道:“天色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这一回没有人再拦。马车中,看陆氏情绪不高,苏允嫣笑着道:“姐夫对姐姐真好。”   陆氏摇摇头:“都说至亲至疏夫妻,这夫妻之间的感情很难说,这一回你姐姐赢了,但你姐夫却会觉得为了她付出良多,可在你姐姐看来,她为他伤成这样,你姐夫的付出理所应当,他们这样,早晚会出事的。”   ~   安北侯府一片素色,满府悲意,二公子裘远的院子里,半夜了还灯火通明,皆因为昏睡过去的裘远刚刚醒来,怒火冲天非要去找哥哥理论,可他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在,守着他的全都是陌生面孔。   这些人不止不帮他通禀,甚至还不让他出门。   裘远在府中是庶子,可对外也是侯府公子,下人胆敢如此,可见是受了主子的吩咐,眼看出不了门,他冷笑道:“做了侯爷果然就不同了,手段厉害着。我要再闹,是不是连命都留不下?”   伺候的人俯首,没有人回答。   裘远脸上的嘲讽更浓,“以为把我关着就行了?三弟和四弟要是知道大嫂的病,我就不信他们什么也不做。”他看向伺候的人:“我想见夫人,你们总可以帮我通传吧?”   伺候的人面面相觑,为首一人低声道:“天色太晚,明日小的一定帮您通传。”   这也是事实,裘远没有强求,负手回了房中。   黑夜中,一抹人影自二公子的院子里跑去了世子院。   当晚下半夜,二公子所居的屋子着了火,发现的时候,整间屋子的帐幔和墙壁都着了,尽管下人尽力救人,等到大火扑灭时,二公子虽然没被烧伤,但已经被烟熏死。   说起来,这和侯爷的死法差不多。   于是,下人之间暗地里传言,该是侯爷舍不得,找了儿子一起陪着。   裘季得知弟弟的院子着火时,刚刚在前院书房歇下,侯府办丧事千头万绪,加上裘克垣走得太快,侯府上下都挺忙乱,送走了安南侯府众人后他一直都在忙。   急忙忙赶去着火的院子盯着下人浇灭了火势,得知死讯后,在二房妻妾孩子的哭声张,裘季身子晃了晃,险些倒下。   边上二弟妹赵氏满心悲痛之下,也忘了对兄长的尊重,哭着道:“大冬天的怎么会着火?肯定是有人蓄意纵火!大哥,我只想知道他怎么就疯了?为何你要把他单独关押起来?偏偏关押了不到一日他就没了,你们是兄弟呀!父亲尸骨未寒,你要让他看你们兄弟相残吗?”   “不是我!”裘季沉声道:“我会细查。”   紧接着,他让人将看着裘远的所有下人都带到了家中的偏院,一一审问。   天亮之时,裘季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满眼通红地回了世子院。   彼时李秋月刚起,丫鬟正在帮她梳头。   最近她头发枯黄得厉害,再次中毒后这两天正大把大把的掉,丫鬟正在低声安慰,门砰一声被推开,裘季大踏步走了进来,斥道:“出去!”   丫鬟忙不迭退下,李秋月正拿着梳子梳着发尾,叹息道:“再过不久,我就该秃了。”   裘季很不耐烦,“关于昨夜的大火,你不给我解释一下吗?”   李秋月没有回头,“你是说二弟吗?昨晚他醒过来,第一件事就说要是三弟和四弟知道我的病后,不会任由你胡来。”   她转身,憔悴地看着裘季,“昨夜我想让人跟你说,又觉得你劳累了一天……夫君,我的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我想为你分担,便自作主张……”   裘季咬牙切齿:“那是我二弟。他嘴上厉害,但对你我却一直都很尊敬!”   李秋月看着他不说话,好半晌,才道:“若你得知他的想法,会动手吗?”   裘季哑口无言,如果得知裘远不肯罢休,他应该、大概、可能也会想办法让他闭嘴。   看到他脸上的迟疑,李秋月微微一笑,“夫君,他是你弟弟,你动手会后悔,父亲也会不安心。是杀了他,你就不用歉疚了,父亲要怪就来怪我。”   裘季:“……”这是为他分忧吗?   明明是为了自己,却非说是为了他。裘季心情复杂无比,“我可以把他远远送走,不至于非要杀了他。”   李秋月放下梳子,叹息一声:“夫君,你太优柔寡断,只要我不死,他就会记恨我。我们已经是敌人,打蛇不死反被蛇咬,留着他是个祸患!”   裘季心比外头的寒风还要冷,忍不住问:“爹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听到这话,李秋月面色慎重起来:“没有,他是你爹,是彬儿的祖父,我怎么可能会对他动手?凶手另有其人!”   见裘季沉默,很明显不信她的话,李秋月苦笑:“你不信我?”   好半晌,裘季才道:“我不敢信你。”   李秋月抬手,看着自己瘦得如鸡爪子一般的手,“裘季,我们十年感情,你别让我后悔为你受过!”   裘季满心痛苦,他不明白为何温婉的妻子变得这样心狠手辣,但是她代他受过是真,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是真,确实不能让她后悔!   想到此,他道:“库房钥匙在管家那里,刚才已经送了过来。我会找个机会跟顾修堇买药,要是价钱合适,我会给你多买一些的。”   提及买药,李秋月有些欢喜,“咱们可以自己种,能省则省。稍后我会找妹妹让她跟顾修堇提一下,要是能便宜些就更好了。”   说着这些话,她脸上的憔悴淡化了些,眼神晶亮,裘季看在眼中,心里渐渐地软了,要不是为了他,她如今还康健无比,哪里会需要为了药而费尽心机?   再说,若是中蛊的是自己,今日做侯爷的绝不会是他。裘季缓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秋月,委屈你了。”   夫妻二人相拥,气氛甜蜜。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禀告:“夫人,三公子到了。”   天才刚亮,外院也有很多事情,这时候过来,应该是有要事,裘季顺口吩咐:“请他进来。”   三公子裘寒是个老实的,去年刚成亲,上半年的时候才入了职,做事勤勤恳恳,但他脑子不灵光,仕途上走不了太远。   不过,身为侯府公子,他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能逍遥地过一生。   夫妻二人分开,裘寒才进门,欲言又止半晌,才问:“我听人说,大嫂不是生病,是中了蛊?”顿了顿,继续道:“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咱们侯府上下百多口人怎么办?”   李秋月面色大变。   裘季:“……”还有完没完! 第20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十   “你听谁说的?没有这回事,你嫂嫂就是生病。”抢在李秋月出声之前,裘季率先道,“蛊师已经消失了近百年了,怎么可能还有人中蛊?”   “今早上我收到一封信,信中言之凿凿,”裘寒皱着眉递过一张纸。   裘季接过,看清楚后心跳如鼓,信纸上不止说了李秋月中蛊之事,甚至还说她靠血翵续命之事。   在裘寒面前,裘季努力镇定,捏着纸的指尖都泛白:“纯属胡说八道。”   他怎么说,裘寒就信了,“大哥,要是府中有事,你一定要告诉我。”   “我会的。”裘季看了看天色,吩咐道:“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去歇着。记住,有些话不能乱说。这是有人故意挑拨,父亲刚没,咱们可千万别中了外人的计,你也知道这话传出去咱们府中会有麻烦对不对?”   裘寒一脸严肃应下。   对于这个弟弟,裘季还是放心的,因为他是真的老实。   李秋月突然出声:“三弟这是疯了吧?”   裘季:“……”   之前裘远说中蛊,她就推说他是疯了,然后把人关了起来。后来她就找人把他烧死了。   这会儿她又说三弟也疯了……   “秋月!”裘季语气隐含警告,“我三弟从小到大最老实,你别胡说八道。”   李秋月寸步不让:“就是因为他老实,容易被人套话。所以才不能让他见外人。万一一会儿你四弟也知道了呢?”   裘季:“……”好有道理!   四弟和他一母同胞,因为不能继承侯府,父母亲都要偏疼一些。如今父亲没了,若是四弟也……母亲定然接受不了。他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吩咐道:“来人,带三公子回去休息,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让人见他!”   又看向裘寒,温声道:“三弟,此事非同小可,咱们得找到幕后的人,所以,要先委屈你了。”   裘寒有些意外,点头道:“我相信大哥。”   等到屋中只剩下夫妻二人,裘季沉声道:“三弟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许你对他动手。”   李秋月一脸莫名,“我也没想对他动手,你当真以为我是那样弑杀的人?”   她一脸伤心:“连你也不信我?我会对二弟动手,是因为他对我满是恶意,非要撵我离开。我本就虚弱,活一天算一天,这个时候让我离开你和孩子,跟让我去死有什么区别?”   裘季听着这些,心里歉疚:“抱歉,我不应该误会你。”他下意识不想再哄她,掏出那张信纸,“你觉得这幕后之人是谁?”   说起正事,李秋月敛了伤心,接过信纸查看,“这字迹就是普通的楷书,看不出什么来。”她蹙眉,“咱们有仇人吗?”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李秋月立即道:“我没有仇人!应该是和你们侯府有仇的人。”   裘季幽幽看她一眼,想说之前她算计李秋语的事应该也算结了仇……不过,李秋语应该没这么大能耐,或者说,她没有这份深沉的心思。   收回心神,裘季突然想起曾经父亲说过,安北侯府和安西侯府是有仇的。   那可是杀父之仇!   是不是他呢?   ~   安北侯府办丧事,皇上都写了讣告哀悼,京城中各府邸当然要上门吊唁,亲近些的提前去,就算关系一般的,在下葬那日也会上门。所以,过年那天,京城中并不见多少喜色。   苏允嫣回府后,得知裘远死了,她并不意外。李秋月那个女人对自己妹妹都能下手,更何况是小叔子。   一个活生生的人,下午还冲着他们叫嚣,夜里就没了。李父怕妻女吓着,带着儿子去了一趟。   安西侯父子同一日下葬,对于侯府失火熏死裘远一事,外人嘴上没说,心里都各种猜测,大部分人觉得那并不是意外,只是好奇缘由而已。   下葬那日,苏允嫣一身素衣,身上钗环首饰尽去,脸上脂粉未施,板着脸跟在陆氏身旁。   来的人很多,苏允嫣甚至在里面看到了顾修堇。   听着道长在前面念经,苏允嫣有些坐不住,起身出了门。   刚走没多久,就听到身后有人唤:“秋语。”   声音清越,苏允嫣的嘴角不自觉带上了笑容,侧首去看,果然是顾修堇。笑问:“你也在?”   “裘世子邀我来的。”顾修堇一身墨色衣衫,缓步上前,递出一个匣子,“我猜能遇上你,这是新年礼物。”   还有礼物收?   对于未婚夫的用心,苏允嫣很是开心,笑着接过,“多谢。”   还没说几句话,边上有下人过来,欠身道:“我家主子请侯爷过去,有事相询。”   来人的腰间戴着素白,这是安北侯府下人独有的。顾修堇看向苏允嫣,“你去吗?”   有热闹看,当然要去!   跟着下人进了世子院的书房,裘季已经等着了,其实今日他应该挺忙,一会儿棺木出府下葬,他还得走在最前。   “顾侯爷,我有话直说,那血翵我还想再买一些,这价钱……”   看来是真的挺忙。   苏允嫣心下感慨,那边父亲等着下葬,裘季还能抽空给李秋月买药,当真是真爱。   她这么想,边上顾修堇已经道:“今日世子不忙吗?”   裘季:“……忙!”要不是怕回头顾修堇避而不见,他也不紧着这点时间了。   他清清嗓子,“侯爷,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一回想多买,价钱上能不能便宜些?”   顾修堇摇摇手指,“血翵培育不易,五千两一株。你爱要不要。”   虽然早就知道这价钱没得商量,裘季却还是有些失望,但也怕之后顾修堇再涨价,咬牙道:“我要四百株。”   闻言,苏允嫣眨眨眼,暗暗掰着手指。   要发!要发!这是要发啊!   顾修堇也颇为意外,“果然接手家业就不同了,世子大气!既然是做生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裘季转身捧出来一个匣子,心里跟被剜了一道口子似的疼。这可是侯府近百年来攒下的所有现银……拿出来他也很心痛。要不是他清楚顾修堇和自家有仇,他用得着当最后一次的生意来做么!   匣子推到顾修堇面前,打开后里面满满的银票,“世子爽快,你现在就可让人去侯府搬药。”   苏允嫣看了一眼匣子,心里也激动不已。   只一眼,顾修堇就收了,递给身边随从,“带世子的人去搬药!”   看着随从离开,裘季才松了口气,又问:“最近府中多事,像是有人故意针对,不知侯爷对我们府中最近发生的事有何看法?”   提及这些,苏允嫣低下头,她可没忘最开始中毒的李秋月是她动的手。   至于安北侯的死……兴许是李秋月觉得自己中毒是安北侯动手,出手报复也不一定。   也可能是外面和安北侯有仇的人故意钻了这个空子离间他们夫妻。   比如……林毓。   别看她只有十五岁,每一次苏允嫣见她都觉得她有不同的面孔,很有些看不透。   顾修堇眉梢飞扬,余光扫一眼未婚妻,笑道:“没什么看法,如果真要说,大概就是北侯府太倒霉了,什么事儿都凑到一起。兴许这就是命吧。”   他语气轻飘飘,着实刺激了裘季,他忍不住问:“这里面可有侯爷的手笔?”   顾修堇笑了出来,“世子这话问得好笑,我和你们府上无冤无仇,为何要对北侯动手呢?”   裘季哑然。   就听他继续道:“世子,容我劝你一句,你要是怀疑谁,可千万别这么直接问。就是人真动了手,人家也不能承认呀!刺杀朝廷重臣,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就是做了,谁敢承认呢?”   “果然是你。”裘季咬牙切齿,“我二弟知道秋月中蛊之事,也是你透露的吧?”   顾修堇无语,“我说了不是我杀的北侯,你偏不信。你要接手侯府,说出的话要负责。你说我杀了人就得拿出证据,要不然就是污蔑!”   裘季面色难看不已。   顾修堇又道,“还有,你说我透露这消息……世子夫人中了蛊,我还是第一回 听说呢。当初我爹在边境拼杀敌人,你父亲扣着军饷不发,生生拖死几万兵丁,后来惨胜,我爹还受了重伤,接回京城后不治身亡。”   他似笑非笑:“裘世子,如今我得知了你们府中这样要命的秘密,不揭发你们,都对不起那几万兵丁和我爹的亡魂。”   裘季面色大变。   他太信任父亲,之前安北侯笃定顾修堇知道李秋月中蛊之事,所以他才会直接问出口。   万万没想到顾修堇压根不知道此事,他这算不算自己把把柄送上?   裘季强自镇定,冷声道:“夫人是南侯府的姑娘,要是我们出了事,南侯府也脱不了身,那可是你未来岳家!”   顾修堇又笑了,笑意凉薄,“你也说了是未来岳家,婚事还没成,牵连不到我的。”   苏允嫣:“……”这还当着她的面,这样撇清关系真的大丈夫?   刚送的新年礼物她还捏着呢!   算了,本就没指望!   裘季讶然,看向苏允嫣,“秋语,这……”   苏允嫣无语,“你自己把把柄送给人家,别看我,我也没办法。”   到了这会儿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法子,在皇上的人来之前,弄死李秋月! 第21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十一   可裘季努力救治了妻子这么久,哪里甘心送她去死?   再说,以如今李秋月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狠辣,若知道他想杀她保全侯府,兴许会干脆拉侯府下水也不一定。   想到此,裘季放软了声音,“顾侯爷,你这样秋语会伤心的?”   顾修堇嘴角笑容不变,“你凭什么认为,她一个人能抵得上几万兵丁和我父亲的仇恨?”   苏允嫣:“……”抵不了抵不了!   她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让人为自己放弃杀父之仇。开这个口,顾修堇肯定不答应,不过是自找尴尬罢了。   现在问题有些棘手,若是顾修堇真的一不做二不休,而裘季又舍不得弄死李秋月的话,安南侯府兴许也会被牵连。   苏允嫣悄悄瞄了一眼顾修堇,也不知道那时他愿不愿意出手帮忙?   算了,还是别期待了。   一会儿从这里出去,赶紧找到南侯夫妻,把此事告知,万一事情暴露,保住性命应该还是能的。   屋子里气氛凝滞,裘季有些灰心,这会儿他心里肠子都悔青了,不应该过于信任父亲觉得顾修堇知道真相,更不应该直接质问。他不抱希望地问:“你要怎样才肯假装不知道此事?”   顾修堇敛了笑容:“杀父之仇,你觉得我会放过这个机会?”   裘季面色难看。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禀告:“主子,花已经搬回来了,安西侯爷性子大方,还送了一盆。”   裘季:“……”他大方?   他瞪着面前的顾修堇,又突然想起,要是李秋月死了,这俩百万银子买来的药有什么用?   顾修堇已经没了耐心,放下茶杯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语罢,缓步出门。   裘季看向李秋语,“秋语,你就不伤心?”   “伤心什么?”李秋语无所谓地耸耸肩,“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仙爱情?我跑去跟他爹比,不是自找罪受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顾修堇侧首,“秋语,你怎么还不来?”   苏允嫣:“……”这脸皮也是厚到一定程度了!   刚刚还跟安南侯府撇清关系呢,这就忘了?   不过,有上辈子李秋语的阴影在,苏允嫣也不想和裘季独处,于是应了一声,起身追上,打算出去再分道扬镳!   两人出了书房,就看到李秋月一身素白站在院子里,披风上脖颈间的白毛衬得她未施粉黛的脸愈发憔悴,整个人瘦削虚弱,下巴尖尖,显得刻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她看一眼顾修堇,问,“秋语,你姐夫买了多少药?”   苏允嫣伸出四根手指,李秋月一喜,“四百?”一天三株,能吃五个多月了。   看她这样高兴,苏允嫣心情有点复杂,这买是买下来了,能不能吃到嘴且两说呢。   对着李秋月,顾修堇一句话没有,抓着苏允嫣的手,抬步就走。   李秋月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相携而去,高大的男子拉着纤细女子的手,还刻意放缓了脚步迁就女子,要说没动心,她是不信的。可动心了还收这么多银子……可惜妹妹不听她的话。   她冷笑一声,不要紧,只要两人有婚约在,早晚能让他后悔的。   他的手温暖,且宽大,苏允嫣的手被被他结结实实包住,只觉得僵冷的手如进了火炉,温暖无比。可惜……这丝温暖,是不能贪恋的。   走出世子院,苏允嫣抽回手,道:“我得去找我娘,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顾修堇扬眉,他确实早就知道李秋月中蛊之事。在他原计划中,是把这个消息慢慢透露,先是裘远,再是裘寒,折磨安北侯府众人一番,再去皇上面前揭发。   可他一直纠结揭发之事,因为他知道,若是这么直接去了,他们之间兴许再无可能,所以,他一拖再拖。   方才在书房,他看到她无波无澜的面色,突然就想给两人一次机会。   是的,和她通透的认为比不上他父亲一般,顾修堇也不认为自己在她心中比得上她的爹娘。   若是他真的按原计划行事,就算安南侯豁达不记仇,他和她之间也有了裂痕,看她模样似乎心思浅,可两人来往这些日子,他知道她是个倔强的人。   如今提前坦白自己知情并表示要揭发,以裘季的性子,肯定会弄死李秋月掩盖证据以保全侯府。   如此,他们俩之间不存在仇怨,婚约可以继续。至于报仇之事,来日方长。   且看着!   ~   书房中的裘季出门后,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的李秋月,顿时心情复杂无比,“秋月,我有话跟你说。”   李秋月已经含笑过来,“买了四百盆,那顾修堇竟然也没便宜些么?”   裘季:“……”   如今侯府由他做主,这两日办丧事他已经察觉到身上的担子挺重。尤其方才得知顾修堇要去告状,心情愈发沉重,只想着怎么解决此事,倒忘了提退药的事了。   他声音艰涩,“秋月,顾修堇知道你中蛊的事了。”   李秋月面色不变,“他卖药给我们,应该猜到了。”   裘季仿佛找到了共鸣,急切道:“你也觉得他早就知道是不是?刚才我问他二弟得知此事是不是他故意透露,结果他说……他说……”   “他说什么?”李秋月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脊背上急出一层冷汗来。   裘季闭了闭眼,“他说第一回 得知此事,要去皇上面前揭发我们。”   如一道雷劈到头上,李秋月只觉得脑子嗡嗡响,好半晌才找到声音,惊呼道:“怎么可能?他不顾及妹妹吗?”   果然果断的男儿都不会耽于情爱。她有些焦急起来,“现在我们怎么办?”   裘季看着她,“秋月,为了安北侯府和你爹娘,你……”   “我不死!”李秋月一挥手,大吼:“我刚刚买到药,足足半年的药量,我那么痛苦都熬过来了,我不想死!”   激动之下,她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裘季看了看园子里,抬手把她的嘴捂住,“小声点。”   李秋月很瘦,脸本就不大。裘季捂住她的嘴后,就只剩下一双瘦得脱眶的眼,把人拖进门再看时,就见那眼中噙满了泪,她不挣扎,只悲伤地看着他。   裘季心里难受,“秋月,我是真想让你活,可我刚接手侯府,如今爹和二弟的丧事还没办完,皇上那边让我袭爵的圣旨也还没下,侯府百年家业,不能败在我手中……”   他越解释,她眼中光彩愈发黯淡,哽咽低低问:“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裘季闭上眼,不答。   这就是默认了!   李秋月扑进他怀中,呜呜哭得厉害,“夫君,为了侯府我甘愿赴死,可是我……舍不得你们。”   ~   苏允嫣到了前院,立即找到陆氏将书房中发生的事情说了。   陆氏面色慎重,让婆子去找李父,粗浅的说了几句后,李父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咱们回府商量!”   其实没有回府,就在自家的马车中,李父听苏允嫣仔细说过一遍后,皱眉道:“秋月危险了。”   陆氏蹙眉:“看裘季对她的在意,不至于吧?”又觉得李秋月实在不能和两大侯府几百条人命相比,叹息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看着挂着白幡的安北侯府大门,李父沉声道,“先等今日的丧事办完,晚上我会找裘季商量。”   可到了午后,那边安北侯父子二人刚葬入族地,还没回程呢,安北侯府的下人急匆匆跑去禀告:侯府世子院又起了大火,正房中养病的世子夫人,也就是未来侯夫人李秋月,因为太过虚弱,没能逃出来。   消息一出,众人皆惊。   这裘世子也太可怜了,刚死了爹又死了二弟,现在连媳妇都死了。   安北侯府今年冒犯了火神么?大冬天的,怎么接连着火呢? 第22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十二   裘季得知时,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好在边上的四公子扶住了他:“大哥,你要挺住!”   站在他不远处一身霜白的齐氏沉声道:“阿季,娘知道你伤心,可事情得一件一件办!”   丧事还没办完,这么多人面前。裘季身为下一任侯爷,要是晕厥或者现在跑回府,难免让人觉得侯府后继无人。他生生忍住心里的疼痛,沉声道:“侯府那边出了事 ,接下来一切从简。”   再简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听到下人报丧,陆氏身子一软,险些跌坐在地,苏允嫣扶住了她,那边李父随口嘱咐了儿子两句,急忙奔过来接过妻子,吩咐边上的随从:“备马车,我们现在就去安北侯府!”   现在是正月初,空气湿冷,可安北侯府的世子院却一片温暖,靠得近了还有些烤人。   应该是刚刚把火浇灭,烧得很干净,一片残垣断壁,有的地方还冒着烟,黑乎乎的已经找不出原先精致的模样。地上到处都是水,味道有些难闻。管家正满头大汗地指使人在里面翻找东西。   看到李家三口过来,管家忙不迭迎上前,“安南侯爷!”   陆氏伤心地说不出话,李父看着面前的焦黑,只觉刺得眼睛疼痛,沉声问:“世子夫人如何了?”   管家有些紧张,悄悄往旁边瞄,“夫人她……”   顺着管家视线,李家三人看到了一旁的软榻,那软榻上此时用被子结结实实盖着,隐约看得到被子下是个人形。   陆氏瞪着那被子,李父已经上前掀开,苏允嫣看了一眼,和中烟毒的裘克垣和被烟熏死的裘远不同,被子底下的人浑身焦黑,只看得出是个纤细的女子,上半身烧得最严重,看不出面容,有些地方痉挛扭曲,当真是被大火烧死的,只于一只脚完好无损。脚上的绣花鞋料子和绣工都很精致,确确实实是主子所用。   而今日安北侯府中的所有主子,除李秋月外,都去了族地。   边上陆氏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苏允嫣死死把人扶住,那边李父看着焦黑的人影,满眼不可置信,听到身后的动静,又忙过来把人陆氏打横抱起。   管家急忙道:“府中有客院,可先送夫人过去歇着。”   李父只得抱着人跟着婆子去客院,苏允嫣没去,她缓缓走到软榻前,看着那人形,有些不信李秋月就这么死了。   李秋月又不真是苏允嫣的姐姐,伤心是不可能伤心的,就是有些怅然。   上辈子李秋月死在腊月中旬末,没想到这辈子她尽力施救,也就多活了十来天。   一点儿不哭似乎不像话,苏允嫣抹了下脸,问:“姐姐身边当时没有人吗?”   管家躬身,指着不远处地上的人,道:“有,夫人身边的音翘姑娘,似乎想要带出夫人,结果也没能逃出来。”   苏允嫣点头:“还有别人吗?”   这时候主子没回来,管家心里有些怕,对着苏允嫣一个外人,也认真禀告,“受伤的有,但都跑了出来,大夫已经在救治了。”   说起来苏允嫣也不是外人,她可是李秋月的妹妹,是娘家人。   如果娘家人认为自家姑娘不是正常死亡,是可以拦着不许下葬,还能去衙门告状查出死因的。本身李秋月病重,如果她是病死还好办,如今被烧死……如果安南侯府怀疑她的死因,这丧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办。   安北侯府多事之秋,再经不起另一个侯府盘问盘查了。   恰在此时,将陆氏安顿好的李父过来,又去看了半晌那个烧死的人,问:“怎么会失火的?”   对着李父,管家愈发谦恭,“小的问了,说是为了给世子夫人熬药。世子夫人的药需要熬两个时辰,且这药一直是音翘姑娘亲自看管,从不假手于人。她要熬药,还要伺候主子,这两天院子里的又少,大抵是没看顾得过来。”   一片沉默,良久之后,李父长长叹息一声,“准备丧事吧。”   闻言,管家大松一口气。   府中的白幡本来是今日下葬之后就可以撤的,没想到又出了这事,现如今倒省了布置了。   灵堂还没弄好,裘季带着人大踏步回来,看到软榻上的人后,先是上下打量,看到那双鞋时,浑身一软,直接跌坐在地,熬得通红的眼睛流出了泪来,趴在焦黑的尸首上,痛哭失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这副模样,让各家跟过来的亲戚都有些不好受,齐家舅舅拍拍他的肩:“侯府还得靠你,你要振作起来。”   ~   有安北侯的丧事在前,李秋月的就办得比较低调,陆氏醒过来后,倒是没有再哭,强打起精神帮着办丧事。   裘季当真很伤心,期间还晕厥一回。   京城中许多人都知道夫妻二人恩爱,如今鸳鸯失伴,也实在让人唏嘘。   彬儿柔儿两个孩子跪灵,俩孩子年纪不大,却已经知道母亲的离开代表什么,很是悲伤,眼泪一直就没停过。但看得出来,兄妹二人对于安南侯府的人颇为抵触。   上辈子也这样,因为李秋语很快就做了继母的缘故,俩孩子对她几乎是仇视,对南侯夫妻也不如以往亲近。   在他们和裘季眼中,就是李秋月安排了妹妹照顾他们,才安心离开的。   都认为要是没有李秋语,她一定舍不得走。   这辈子,李秋月没有安排好继室,没想到父子三人还是和南侯府生疏了。   下葬那日,苏允嫣也到了。   这回丧事一切顺利,裘季送安南侯一家出门,就在苏允嫣即将出门时,冷声道:“现在你满意了?”   苏允嫣:“……”   她回身:“姐夫,姐姐走了你受了打击,胡说八道我不跟你计较。但是,外人不会如我一般迁就于你。”   裘季下颌绷紧,脸色冷如寒冰,“都是因为你们逼她……”   “你们是谁?”苏允嫣也冷了脸,“那日之事你我都清楚,你觉得我劝得动顾修堇?你自己没本事护好妻儿,怪这个怪那个不如怪你自己!当初你倒是自己把那蛊虫接过来啊!”   她毫不客气,裘季眼神更加痛苦。   “秋语!”   前面李父在唤,苏允嫣立即道:“来了!”   这几天苏允嫣都没睡好,回去之后立即狠狠睡了一场,虽然丧事办了,她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李秋月……当真就这么死了?   不知怎的,她老觉得她没那么容易离开。   看那日裘季得知消息后大受打击的模样,显然他事先是不知情的。而李秋月的性子又不是个愿意自己寻死的,难道真那么巧有意外?   可看裘季的模样,又不像是装的。   安北侯府一年办了两三场丧事,侯府所有人的丁忧在家。因为守孝,等闲不出门,也不接待外客。   本以为安北侯府接下来两三年都会安静,没想到一个月后,就有消息传了出来,说老侯夫人齐氏,有意为儿子挑一门继室。   理由也合情合理:儿子和儿媳感情太深,一时走不出来,得找个人照顾他和两个孩子。   说白了就是让裘季移情,要不然老惦记着旧人,日子还怎么过?   最先得到消息的就是安南侯府,一般人家娶继室过门,都会得到原配娘家的同意。尤其李秋月还留下了两个孩子,两家以后还得走动,好多人家继室进门后,也会把原配的娘家当自己娘家走动。   陆氏得知时,很是生气:“欺人太甚,秋月才走一个月,哪儿就需要这么急了?” 第23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十三   李父也在,叹息道:“婆子不是说了么,女婿一直病着打不起精神。再这么下去,对侯府和对两个孩子都不好。”   此时屋中只剩下一家人,李父压低了些声音:“裘季可还有个嫡出弟弟。”   要是他不成器,撑不起侯府。到时候侯爷之位肯定要换人。   陆氏柳眉倒竖,“你这是赞同他们娶继室?秋月才走一个多月,要是泉下有知,不知该多伤心。”   “你这个人,就是脾气太急。”李父倒了一杯茶递到妻子面前,有理有据地分析:“安北侯府竟然已经对我们提出来了想要娶继室,证明人家已经商量好了。咱们答不答应,都不能阻止此事。再说,堂堂侯夫人一品诰命,京城中多少人盯着?咱们要是拦着,这不是逗人记恨吗?”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父加重了语气:“秋月已经没了,逝者已逝,咱们得为活着的人多想想。她是原配,若咱们答应他们娶继室,这继室人选我们也能参详一二。对于两个孩子来说,继母的身份和性情尤其重要,咱们不能因为觉着秋月委屈,就把这到手的权利让出去,对不对?”   苏允嫣坐在一旁听着,莫名觉得很有道理。   李父脑子清明,懂得取舍,难怪能做多年侯爷呢。   陆氏不再嚷了,但面上很不好看。   李父怕她郁结于心,又道:“安北侯府在守孝,婚事肯定简办,想要热闹是不可能的,风头肯定压不过秋月。就算新妇进门,三年之内也不能生孩子。并且,这三年中,裘季在家丁忧,俩孩子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能出什么事?至于三年之后,咱们彬儿都十岁了,这么大的孩子可以移到外院由裘季亲自教导,等他再多几岁,我就找裘季商量让他请封世子……”   听着这些,陆氏面色缓和下来,嘟囔道:“就不能三年后再成亲么?”   李父叹气,“我也想啊,可安北侯府不给咱们这个时间。现在最重要的,是别让继室从齐家出!”   李家众人都知道当年齐氏的想法,要是继室姓齐,再生下来孩子,就算裘季不偏心,齐氏也难免有所偏颇。   万一想法再偏一些,裘彬的世子之位只怕……想到这些,陆氏打起精神,“选一个身份低的,疼孩子的。”   说起继室人选,难免就让人想起去年李秋月的那个想法。陆氏看了一眼边上的苏允嫣,“秋语,你回去吧,这事儿我们心里有数。”   这是让苏允嫣避嫌。   她起身回了出门准备回院子,却有人前来禀告:“顾侯爷在外头,想见二小姐。”   到了门口却不进来,应该是想约她出去。   自从李秋月没了,苏允嫣就没出过门,实在是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姐姐,那边刚死,她要是在外头蹦跶,给人观感不太好。   要知道,她败坏的可是李秋语的名声,这可不行。   苏允嫣今日一身素色,没什么不妥当的,当即抬步出门。   刚出府门,就看到顾修堇从马车中跳下,迎了上来,笑着道:“来得唐突,我还怕你没空。”   苏允嫣站定,打量他神情,其实过了这么久,她也想明白了那日在书房的事,如果顾修堇真是铁了心揭发安北侯府,就不会明说了。他那般说,是给了裘季退路的。   如果顾修堇当时不动声色,现如今城中哪儿还有安北侯府?同样的,安南侯府大抵也没这么平静了。   想到这些,苏允嫣浅笑道,“我整日无事,怎么会没空?这些日子在家憋得很,一听说能出门,我哪儿还坐的住?”   两人转悠了一圈后去了茶楼,顾修堇笑着道:“我听说安北侯府打算娶继室?”   “是。”苏允嫣最满意的就是茶楼的点心,可是陆氏不让她多吃,她就是让人来买都不行。有天丫鬟买回去还被陆氏截胡。   关于此事,苏允嫣认为,陆氏劫她的点心,表面上是不让她吃,实际应该是陆氏自己馋了!   突然想起什么,她问:“我姐夫有没有找你退药?”   那可是两百万两呢!   对于侯府来说 ,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没有。”顾修堇笑容不变,“之前我还问过裘世子,裘世子说,因为血翵珍贵,所以他将药放到了世子院,一起被大火烧没了。安北侯府今年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些。”   苏允嫣瞪大了眼,“烧完了?”   “是啊。”顾修堇叹息:“可惜了血翵!只剩下放在老大夫那里的几株。”   苏允嫣:“……”   看他说得真情实感的,要不是苏允嫣亲眼看过他府中那一大片,差点儿就要信了。   再说,都卖出去了,别人的东西,他能有多可惜?   算了,还是吃点心要紧。   正吃得欢快呢,就听到对面的人问:“秋语,你们就没怀疑过你姐姐的死因?尸首烧成那般,你认得出那是你姐姐?兴许你爹娘都认不出那是他们的女儿吧?”   苏允嫣当然怀疑过,这不是没看见人不敢确定么,好奇问:“你怀疑……”   “我什么都不知道。”顾修堇坦然:“只是有些奇怪,安北侯府两场大火,似乎都挺及时。外人不知道,我们俩却是知道内情的。我的人跟我说,安北侯下葬当日,这边棺木一出府门,偏门处就放出了一批老仆,行李还挺多的。”   苏允嫣吃不下点心了,沉吟半晌,问:“他们去了哪儿?”   顾修堇见她来了兴致,歉然道:“出城了,各奔东西。”   也就是不知去处了。   苏允嫣若有所思,“如果我姐姐真的没死,以她和我姐夫的感情,我姐夫不应该这么快续娶才对……”   想到裘季在伤心过度还晕厥,那般悲痛,装是装不出来的。他应该不知道此事。那么,如今得知裘季要续娶,李秋月坐得住?   要知道,当初她让妹妹做继室,就是不想裘季娶别人来着。   安南侯府这边不反对裘季续娶,凡是和安北侯府有意结亲的人家都冒了出来。   就像是李父说的,堂堂一品侯夫人,京城中许多人都愿意做。又因为是继室,有些五六品的的官员也起了心思。   如今安北侯侯府守孝,不宜待客,众人又知道安南侯府这边可以做主,于是,好多人带着闺女上门。   而陆氏这边,也确实想要给外孙挑一个性情婉约的继母,凡是觉得合适的,都会见一见。给裘季选继室,陆氏没让苏允嫣插手,这些客人也不让她见。   苏允嫣冷眼看着,她不认为林毓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然,就是陆氏见客的第三日,安北侯府的婆子到了,递过来一本名册,上面有五个齐氏认为合适做继室的姑娘,排在第一位的,正是林毓!   排第一的肯定是齐氏最满意的,彼时一家人正闲聊,苏允嫣坐在一旁,悄悄瞄了一眼,看到林毓的名儿并不意外。   倒是陆氏有些奇怪,“林五小姐?”想了一下,恍然道:“林家那个外室女?怎么还最满意她了?”往后翻,又疑惑问:“这李如意是谁?没写家世,只说和秋月长相相似,还身子不好……”   苏允嫣听了,怀疑这位李如意很可能就是李秋月!   李父正在喝茶,摆手道:“这继室也不能常换,身子不好怎么行?就林家那个吧,外室女,不受重视,翻不起风浪的。”   苏允嫣:“……”真是亲爹! 第24章 三合一   陆氏则有不同的看法, “这李如意长得像秋月,裘季看了,应该能尽快振作。并且,她身子不好, 精神不济, 应该没精力管孩子,也不太能插手府中的事。”   李父接过名册看了一眼, 手指在李如意名上点了点:“这人有些怪 , 不写家世, 证明这女子没有家世。堂堂侯府娶继室, 这女子再和秋月相似, 也不至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吧?”   他微微皱眉, 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妻子,到底没说话。   陆氏没有多想, 只以为他嫌弃女子出身低, 不够格做孩子继母, 将名册从最前往后翻, 第一个林毓, 第二个是齐氏女, 提都不必提。   第三个是六品主事嫡女……身份相差太大,以后肯定什么事都想麻烦侯府,说不准还想把娘家姑娘往侯府拉, 要是给彬儿说一个侧室,不够糟心的。   第四个是安东侯庶女, 陆氏当然不可能让北侯府和东侯府结亲,这个压根不用考虑。   第五个李如意……翻来翻去,竟然就林毓和李如意最合适。   两人纠结, 最后把林毓的名字圈出来。   李父看到妻子圈了林毓,张了张口,还是没出声。   苏允嫣从头到尾沉默,哪家的规矩也没有小姨子给姐夫选继室的,这事上她不宜出声。   看到陆氏落笔,她嘴角不自觉勾起。   林毓真的最合适吗?   不过是这名册上的几人中她最合适而已。   也不知道做这份名册的人费了多少心思。不过,对于苏允嫣来说,继室是谁都好,只要不是李如意!   陆氏会选林毓,一是觉得她合适,二来也是不想违了亲家母的意思。   倒不是她怕了齐氏,而是如今维系两家关系的纽带李秋月不在,那两外孙还在呢,两家以后还得来往,只要不是违背原则的事,都尽量不与安北侯府相争。   安北侯府中,齐氏看到送回的名册第一页上圈了名,微微笑道:“让人去提亲。”又补充,“去告知世子他的未婚妻人选,得偿所愿,他应该会高兴。”   婆子应了一声。脸上也有些喜气,外人不知,她却是知道,自从几场丧事办完,世子一直卧病在床,夜不能寐,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夫人焦急不已,见劝不动便想让世子娶继室,身边有了新人转移心思,他总会振作起来的。   跑了好多次,才让世子松口娶继室。   继室人选上,夫人本来想要在京城中认真挑选,这位林五小姐还是世子亲自提的。   能够亲自开口提出,世子对这位五小姐应该是有些心思的。就算不如对世子夫人那般恋慕,至少也有几分怜惜之意。   这就足够了!   裘季对于继室无甚要求,但他是以后的侯爷,这继室早晚都要娶,父亲刚走,母亲哭得肝肠寸断要他娶……同样是失了爱人,母亲悲痛之下还要顾及于他。裘季自认不是那样混账的人,于是,便答应下来。   听到婆子禀告继室人选,裘季正坐在院子里的亭子中若有所思,曾经他和妻子经常在此品茗,听到是林毓,他也不意外,兴致缺缺嗯了一声。   婆子见状,忍了忍道:“前几天夫人出去,看到了一位和夫人长相相似的女子……似乎也在病中,她没有家人,独自住在郊外的庄子上,夫人也将她添上了名册,只是安南侯府那边似乎无意……”   她吞吞吐吐,裘季只觉得耳边吵,摆摆手道:“人有相似而已。堂堂侯府夫人,家世肯定要,脾性也要好,岂是凭着一张脸就可以做的?”   婆子就不再说了。   ~   京城郊外的庄子中,一个面颊消瘦憔悴的女子正坐在摇椅上,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大树。正值初春,树上绿芽初露,点点绿意迸发无限生机。她看着那嫩芽,都有些魔怔了。   却有丫鬟急匆匆推门而来,站在窗外躬身,面色惶恐。   摇椅上女子看到丫鬟神情,微微蹙眉,显得愈发虚弱:“有消息了?”   “是,”丫鬟声音发颤,“虽然侯夫人看到了您,把您添上了名册,可放在最前的是太傅府五小姐,安南侯府那边,也选定了林五小姐。”   “砰”一声,虚弱女子,也就是改名换姓后的李如意一把拂落了手边的茶壶茶杯,茶水碎片溅了一地,吓得丫鬟不敢吭声。   “不可能!”李如意冷声道:“以父亲的精明,肯定看得出来那是我。他怎么可能选林毓?”   想到什么,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若父亲认出她……这是故意不选她!   不!不能!   李如意冷声道:“帮我送封信进城!”   安北侯府世子夫人之位,最后落到了林毓身上,下了小定后,此事就传了出来。   有意的人都有些不甘心,却又不得不服。人再是外室女,也是出身太傅府,书香门第。虽然这外室女的身份有些让人诟病,可安北侯府不在意,谁又能如何?   尤其,城中好多人都看到过裘世子和林五小姐见过面,有一回林五小姐崴了脚,还是裘世子亲自把人送上马车的。   于是,茶楼中就有人阴谋论了。   有人低声猜测,世子夫人身子虚弱命不久矣,林毓是那时候就起了心思做继室,这才故意和裘季来往。   还有人想得更深:世子夫人病重不假,可她不是病逝,而是被烧死,再结合如今这么急吼吼的娶继室,这里头……谁知道裘世子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这才让妻子腾位子呢。   当然了,这些猜测要是说出来,兴许会被太傅府和安北侯府清算,众人也只是私底下议论而已。   后者细思极恐 ,还是议论前者的最多。   李如意坐在角落的盆栽后,听着隔壁桌说得有鼻子有眼,要不是她亲身经历,都以为是裘季为了心上人烧死她腾位子。   边上丫鬟在隔壁一开始议论时就想过去喝止,却被主子拦住。   眼见主子面色愈发难看,丫鬟低声道:“主子,咱们回吧,那边……兴许要到了。”   一架不起眼的普通青棚马车停在外西城的一户小宅子外,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着普通蓝色衣衫的中年男子,他只带了一个随从,就是赶马车的车夫。   主仆二人观察了一下周围,才上前敲门。   宅子里的人似乎等了许久,这边一敲里面门立即打开。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院子里,只主仆二人,只一眼,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忙握拳忍住,不让外人看出丝毫端倪。沉稳地吩咐随从,“你架了马车去上一个巷子口,一会儿我自己过来。”   随从应声,立即去给马车掉头。   中年男子进了门,丫鬟立即把小院子的门关上,院中树下的纤细女子侧首,眼圈微红:“爹!”   李父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还是虚弱,眼神复杂难言,恼怒担忧恨铁不成钢种种情绪流转,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你这些日子住在哪儿?”   这些日子李秋月自己住,私底下也是害怕的,看到父亲,又听到父亲殷殷询问,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哽咽道:“城郊,成亲后我悄悄置办的庄子。”   李父又是一叹,“那些血翵,你带走了多少?”   父亲问这个,肯定是担忧自己,李秋月心里微松,“我把苗全都带走移栽,留下来的是花盆。”   “挺好。”李父点点头:“认识你的人很多,虽人有相似,但也怕有心人。你好好在城郊养病,以后无事少进城。”   李秋月辛苦进城一趟,可不是来认亲的,立即道:“爹,那个李如意是我,你怎么不选我呢?”   李父面色一言难尽:“我为何要选你?你假死脱身,现在又凑回去,是真想死吗?”   李秋月不服气,立即就要说话。   李父已经继续道:“你别以为裘季不会对你动手。若你没被烧死,现在大抵也是办了丧事的。”   “不是这样的。”李秋月语气笃定:“顾修堇咄咄逼人 ,若我不死,安北侯府就会出事。我这是为了侯府主动假死……”   “你这是自己骗自己。”李父打断她:“如果他愿意保下你,就以假死脱身的来说,他帮着你,计划还能更完美!为何你要费心思私自谋划这一切呢?”   李秋月颓然后退一步,“他那么忙……”   “借口!”李父戳穿她:“你怕他不答应,怕他假死弄成真死,你已经不信他了!”   他声音严厉,吼得李秋月浑身发软,靠在大树上才勉强站稳。   李父一脸严肃:“你身上蛊虫无解,出现在人前,永远都是安北侯府的软肋。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以后你就留在城郊安心养伤吧。”   这样的结果李秋月如何能接受,她立即道:“我做不到看他另娶她人。”   李父声音冷淡下来:“早晚都是要娶的,要是做不到,你就别看。两个孩子那边我会看顾,裘季看在你们夫妻曾经的情分上,也不会亏待了他们,用不着你操心。还有,京城中的这些人这些事,以后少打听,安心养病!”   李秋月哪里肯?   她上前一步,拉住父亲袖子,哀求道:“爹,你帮我。我不是李秋月,现在我是李如意,成亲那日戴着盖头,安北侯府如今守孝,三年不见外客,不会有人发现的。”   李父看着她,质问:“你为何只找我?不找你娘?”   李秋月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李父冷笑一声:“因为你娘疼你妹妹,她若知道了,秋语也就知道了,等秋语知道,顾修堇也会知道。对吗?”   见她不答,他继续冷笑:“你娘和你妹妹知不知道又能如何?安北侯府与顾修堇之间那么大的仇怨,几乎不死不休,你凭什么认为顾修堇会不盯着裘季?再嫁回去,你信不信你刚进门,回头顾修堇就会得到消息?假设他没得到消息,等到半年后,你的药吃完了,要不要问他买?以他的精明,难道还发现不了你没死?到时你死这一场,图的什么?”   一声声质问,语气严厉。   问得李秋月浑身越来越软,她手指紧紧扣着粗糙的树皮才没让自己滑坐在地,眼泪越落越凶:“您这是让我……真死么?”   李父胸腔难受,声音有些失真:“这也没什么不好,你别管外头的事,放宽心,好好养病。”   他转身朝门口走,整个人脊背都佝偻了些,声音缓了下来:“咱们父女一场,我自认没有亏待于你,你落到如今境地都是你自己选的。还有,你若真要找裘季,我不拦你。但是,无论因为什么,我都不可能接你回安南侯府。哪怕只是一个远房亲戚也不行。”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李父走出小院,听到身后院中传来悲戚的哭声,他伸手抹了眼角,敛住眼中的神情,恢复了往常的运筹帷幄,缓步走出到主街,找到等在那里的随从,回来内城。   回到府门口,刚好撞上顾修堇送苏允嫣回来。   看到李父一身再简单不过的常服,苏允嫣有些意外,“爹,您去了哪儿?”   李父看向两人,缓和了面色,摆摆手道:“无事,随便转转。”   顾修堇上前告辞,李父点点头后,站在原地看着他的马车走远。   等到马车看不见了,李父回头看向活泼的二女儿,问:“不是前天才喝茶吗?”   语气酸溜溜的,苏允嫣失笑:“他带我去看成亲的头冠和首饰。人家这么用心,我怎么好不去?”   李父恍然。   换了别家,给未过门的儿媳妇置办头冠首饰这种事,一般都是家中的女性长辈。可惜顾修堇府中无论男女,一个长辈都没有。这些都得他亲自来办。   家中没有长辈,女儿嫁过去不用伺候婆婆,这是好事。但女儿自小娇宠,待人接物之类应该会差一些。李父想着一会儿跟妻子说一声,让她找个婆子趁着还没成亲仔细教导,成亲时的陪嫁中也选两个懂事的婆子一起……想着这些,满心都是不舍。   又想到方才见到的长女,李父心里愈发难受,问:“你觉得顾修堇好么?”   苏允嫣:“……”她是不是应该羞涩一下?   见她不答,李父立即道:“要是不喜,咱就把这婚事退了。”   退了?   那怎么行!   李秋语肯定要嫁人,与其是那些逛花楼养妾室丫鬟的,还不如是他呢。   苏允嫣立即道:“别!”   女儿这样快拒绝,可见是对那顾修堇上了心了,李父愈发心酸:“咱不退。”   他缓步朝府门走,一路走一路嘱咐:“男儿多情,不要人家对你一点好,你就巴巴的离不开。你看你姐姐,为裘季替过,结果呢?她才走一个月,人家就要娶新妇进门了。我都听说了,那林毓在你姐姐病重的时候就和他偶遇了好多次,明显心思不纯!”   “女儿家艰难,你要是自己爱自己。我跟你娘可就只剩下你一个女儿了,要是你也……你姐姐没了,你娘好容易才缓过来。别再让我跟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再来一回,我们可受不住。”   老父亲殷殷嘱咐,苏允嫣听着心里酸酸胀胀的:“爹,您放心,我不会为了谁委屈自己的。”   李父舍不得嫁女儿,婚期挪到了五月。   那边安北侯府因为得在热孝中成亲,婚期就在二月底。   林毓的大红嫁衣上还带着孝,婚事简办。去的都是亲近的人家,陆氏这个原配的母亲也去了,之后林毓回门后,就要把安南侯府也当做娘家。往后逢年过节,节礼有太傅府一份,也有安南侯府一份。   看着一双带孝的新人拜堂,听着喜婆高喊夫妻交拜,高大的男子和纤细的女子面对面弯腰拜下。苏允嫣的身子瞬间轻松了许多,那感觉微妙,仿佛束缚着她的绳子一下子去了大半。   可见李秋语是想要看这幅场景的。   边上,有人扯她的袖子,苏允嫣低头就看到了裘柔,小脸上满是茫然:“姨母,我不想她做我母亲!”   苏允嫣:“……”这事你应该跟你爹说!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可爹说,我早晚要有母亲教导。”裘柔眼圈一红,“姨母,我想我娘了。娘以前跟我说过,要是她不在了,你会好好照顾我和哥哥。为何你都不来看我们呢?”   苏允嫣脸都黑了。   这些话大抵是曾经李秋月定下让妹妹做继室后告知两个孩子的。   裘彬或许明白内情不会这么想,裘柔年纪小,还就当真了。   “我没空啊。”苏允嫣一本正经:“姨母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自己的孩子,顾不上你们的。你已经长大了,要自己照顾自己!”   边上的陆氏也听到了裘柔的话,面色难看一瞬,又很快收敛,人都没了,还记恨什么?   当即把裘柔拉到了园子里,低声安慰。   安北侯府热孝中的喜事来的人不多,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是一派笑颜。婚事一切顺利,到了午后,众人一一告辞。   裘季带着两个弟弟在门口送客,客人送完,天还没黑。   对于裘远的死,裘季心里歉疚,对着剩下的两个弟弟愈发耐心,嘱咐道:“这两天你们也累了,早点回去歇着。”   兄弟二人最近丁忧在家,其实不累,不过长兄这么说了,他们也就乖乖听话。毕竟,客人送完了,又不能出门,不回去歇着也没事做。   来的客人虽然不多,但门口也有些乱。下人正在打扫,裘季也准备去见见林毓,她心思敏感,要是他不去,只怕她会多想。   刚转身呢,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世子爷!”   裘季闻声回头,正在打扫的下人已经上前拦住来人。   也不怪下人多事,实在是唤住裘季的是一个十来岁的乞儿,周身脏乱,蓬头垢面的。这种乞丐外城很多,内城几乎没有,让巡逻的官兵看到会把他驱逐出去。   他出现在这里,本身就不正常。   乞儿大喊:“小的有事禀告!很重要的事!”   一般的乞丐可没这么大的胆子,他这样跳脚叫嚣,应该是真的有事。裘季皱眉:“让他近前来。”   乞儿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上。   下人想要伸手接,裘季余光看到信封上的娟秀的字迹,心下一惊,率先一步接了过来紧紧握在手中,盯着乞儿沉声问:“谁让你送的信?她人呢?”   乞儿低着头,“外城!”   裘季立即吩咐道:“备马车!”   他顾不得乞儿脏乱,一把抓住他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外城的一间小院外停了下来,乞儿下了马车就溜了。裘季看着面前的小院,心情复杂,也没顾得上他。   站了良久,上前敲门。   几乎是他一敲,门就开了。   门后站着的是一身素色衣衫的满脸憔悴的李秋月,眼眶噙泪,看到裘季后,扑进他怀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得伤心不已。   裘季又惊又喜,一把将人抱住,只觉得手中的人瘦成了一把骨头。二人紧紧相拥,他怕外人侧目,将人抱进院子回身关上门,抓着面前女子的肩膀上下打量,惊喜道:“秋月,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没死!”   李秋月哭声一顿。   半晌,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质问道:“知道我没死你还再娶?”   裘季反问:“我若不再娶,你会出来吗?”又迫不及待问:“最近你住在哪儿,我都找不到你,你身子怎么样?”   他这样的态度,李秋月微微安心,走到一旁的桌上坐下:“有血翵在,我没事。”   夫妻二人对坐,李秋月神思不属。   裘季心情复杂,得知妻子死讯的时候,伤心之余,他是松了一口气的。可后来把烧毁的世子院归置过后,他发现血翵只剩下花盆,里面的植株不翼而飞,而死的那个人完好无损的那只脚,不像是李秋月。   或者说,不是李秋月!   各大侯府中都有养肤秘方,自小就会给自家的女儿一直用着。那死去的人的脚虽然细腻,和李秋月比起来却差得远。   这事情,除了贴身丫鬟音翘和他没有人知道。   音翘已死,他不说,就没人知道那人不是李秋月。   丧事还是得办,李秋月还是死了的好!   她死了,所谓的把柄就不存在了。顾修堇想要告状,告也是白告!   现在知道妻子活着,亲眼看到她活生生出现在面前,裘季先是高兴,随即就恐慌起来。   李秋月就像是悬在安北侯府头上的刀,留在身边还好,至少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发现这刀有落下的可能,他能先把刀取开。   可若是这把刀不在他身边,跑了后藏到了暗处,连他也无迹可寻,对于安北侯府来说就太危险了。他相信李秋月不会故意伤害侯府,可保不齐有外人拿她威胁,比如顾修堇!   李秋月不在,他怕哪天正在睡梦中就被朝廷的官兵团团围住,全家抄斩。他是侯爷,得为安排侯府上上下下百多口人负责。只要想到这些,他就夜不能寐。   于是他想着,那些药就算被她全部带走,也最多够她吃半年,只要她没买药,半年之后,这个人就消失了,侯府也就安全了!   可这半年……他也不想等,于是在母亲提出为他续娶时,他答应了,甚至选了李秋月不喜的林毓,为的就是逼她出来……如今人出来了,该怎么安顿她,裘季心里却没底。   久别重逢的喜悦过后,夫妻二人相顾无言,院子一片沉默。两人相守十载,李秋月还是有些了解枕边人的,看他慎重的神情,突然问:“看到我,你是不是有些失望?我活着你不高兴吗?”   裘季只觉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你活着我很高兴,但是,若你被人发现,咱们侯府又有危险,你做的这一切都白做了。”   李秋月抿了抿唇:“我都出来近两个月了,没谁发现我。”   裘季松了口气,想到什么,试探着问:“那个李如意……”   “是我!”李秋月坦然承认:“我舍不得你,想要再嫁给你。可惜你没选我,安南侯府也没选我。我既高兴你们不要替代品,又怕你们这是想要忘记我才不选我。”   这话绕舌,听着都觉得纠结。   既然安南侯府都没选她,应该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假死之后没找娘家,也是怕知道的人太多。这都是为了北侯府,这两个月在外头,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呢,裘季心里怜惜,“秋月,当初你要假死,为何不跟我说?”   “我看你那么忙,再说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说到这里,李秋月虚弱地笑了笑:“我就知道,就算没跟你说 ,你也认得出我来。”   十年同床共枕,怎么可能连枕边人都认不出来?   天色渐晚,再迟就进不了内城门了,裘季起身:“我得回去!”   李秋月面色僵硬起来。   讲真,李秋月知道他看到自己的笔迹会跟着出城,甚至在那之前还设想过两人离别两个月再见时的情景。   惊喜高兴都是正常的。   可她没想到裘季高兴只是一瞬,然后就是担忧,各种担忧,甚至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李秋月的心渐渐地沉了下去,这会儿听到他要走,语气生硬,不容拒绝,她突然就不想懂事了:“你就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话出口,她有些后悔。   找人带他出来之前,李秋月就知道今日留不住他。不提安北侯府如今在守孝,府中的人都不能外宿,只今日是裘季新婚之夜,他就不可能住在外面。   可他怎么能这样冷冰冰的说要走?   要回去难道不应该依依不舍,并保证哪天来看她么?   并且,今日他成亲,娶了新妇。他背叛了两人之间的感情,难道不应该保证不碰那女人吗?还有两人的以后何去何从,这些都还没商量。   越是想,李秋月越觉得委屈,眼圈越红。   裘季听到她留自己,明知道自己不可能留下她还是开了个口……心下正烦躁呢!就见她又哭了,顿时更烦了:“今日我新婚,盯着侯府的人那么多,你要我留下,是想要安北侯府给你陪葬么?”   李秋月哭得厉害,本以为他会哄自己,没想到开口就是质问。   她抹了一把脸:“你走吧!以后都别来看我了,就当我被那场大火烧死了,等那些血翵吃完……曾经我们约定生同衾死同穴,怕是要失言了。等药吃完,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愿君保重!”   她站起身,缓步进了门,然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裘季心里不是滋味,走到门前,想要伸手敲门,到底没能敲得下去,“秋月,你保重身子,我会再来看你的。”   临走前,到底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虽然外城认识你的人不多,但也有许多人经常过来游玩,如非必要,你还是留在家中养伤吧。”   李秋月:“……”   听到前一句她本来心有些软,又听到后一句,心里顿时憋闷无比。   裘季还是走了,再不走,就进不了内城门了。   其实他今日跟着乞儿跑这么远很是冲动,新婚之日,若是让人注意到,兴许就会被人发现李秋月没死。好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回过神,一路观察,确定没人跟踪才到了小院子。   回到府中,天色已晚。   刚一进门,齐氏的婆子早已等在门口:“世子,夫人想要见您,已经等了许久了。”   齐氏屋中一片素净,鲜亮些的摆设都收了,甚至隔出了一间小佛堂,一进门就是浓郁的檀香味。   裘季看着跪在佛前念经的母亲,低声问:“娘,您找我?”   齐氏念完了一卷,才回身问:“刚才你去了哪儿?”   声音温和,裘季却从中听出了一股不悦来,默了下,还是道:“外城。”   齐氏冷了脸:“今日你新婚,还是热孝中成亲,你给我跑去外城,为了什么?”   裘季不吭声。   齐氏冷笑:“为了那个女人吗?她还活着对不对?我就说这世上哪有那么相似的人?”   之前裘季是听齐氏身边的婆子说过看到一个跟李秋月很相似的女子……早就知道她没死,他并不意外。   哪怕如此,他也不想将她重新娶回来。   李秋月是悬在侯府头上的刀,好不容易藏到了暗处,他又怎么会把她拎出来让外人看见?   “我一路上看过,没有人跟踪我。”裘季解释:“我也是乍然得知她的消息,有些冲动。娘,以后我不会了。”   儿子道了歉,齐氏也没揪着不放,问:“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裘季摇头:“我还没想好。”   齐氏又想生气,但他知道儿子的脾气吃软不吃硬,要是太强硬,他指定跟她反着干。想了想,只嘱咐道:“你是安北侯爷,侯府百多条人命都在你肩上,兴许你的一念之差,就会败了祖宗攒下的百年基业,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见母亲没有骂李秋月,也没有说要弄死她。裘季心里松了口气,肃然道:“是!”   从主院出来,裘季有些疲惫,今日新婚,他还得去看看林毓。   林毓盖头已经揭开,清秀的面容在盛装下多了几分媚意,乖乖巧巧地坐在床边,背挺得笔直。裘季一进门,就见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看到桌上的饭菜,裘季惊讶:“你怎么不吃?”   林毓低声道:“那么多客人,我觉得你也没吃,就想等你一起。”   闻言,裘季心里顿时歉疚不已,本来他送完客人就该回来,可跑了外城一趟,来回得花一个时辰,期间又耽搁了下……成过一回亲,他听李秋月说过,新嫁娘成亲之日在天不亮上妆之前用过一点儿饭菜后,就要等到礼成后再用。所以他特意嘱咐了厨房送了饭菜过来。   他耽搁了一个时辰,也害林毓多饿了一个时辰,这会儿天都黑了,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透,重新备的话又要花时间。   裘季嘱咐门口伺候的人:“重新备些饭菜来。”又补充:“要快!”   很快饭菜上桌,林毓坐到了桌旁,小口小口吃饭。   裘季见了莫名觉得可爱,像小松鼠,紧张的心情微微放松,笑问:“你不饿吗?”   “饿!”林毓吃着:“我早饿了,一直盯着门口,想着你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裘季愈发歉疚:“抱歉,本来早该回来的,有些事耽搁了一下。”   “没事。”林毓放下碗筷,用帕子擦嘴,笑吟吟道:“我们是夫妻嘛,不用抱歉。”   想到还活着的李秋月,裘季觉得有些对不起她,但有些话还是要说:“现在孝期,咱们不能圆房,你别多想。”   林毓的脸腾就红了,衬着妆容愈发妩媚,含混道:“咱们还有一辈子呢,我不着急!”   看着这样乖巧的女子,裘季心下微动,一时间觉得等李秋月没了,和她过一辈子也不错。   当初娶她,也是不想让她留在太傅府受委屈。   “阿季?”林毓试探着问:“我能这样叫你吗?”   一个称呼而已,裘季随意点点头。今日他也饿了,两碗粥下去,还没吃饱呢!   林毓低着头,脸颊到耳根都红透了,羞涩道:“阿季,其实我……以前真的很羡慕世子夫人,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能够嫁给你,从来都不敢奢望。我害怕……一觉睡醒,这就是一场梦。我能……碰碰你么?”   含羞带怯的女子温言袒露心扉,羞涩的脖颈都一片绯色。   看着那片绯红,裘季心里微动,面前女子敏感,怕她多想,他抬手就握住了她的手,温声道:“不是梦!” 第25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十五   林毓手被握住, 愈发羞涩。   看她这样害羞,裘季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在她想抽回手时,反而握得更紧。   林毓的脸就更红了,大红嫁衣的映衬下, 含羞带怯地眉眼愈发妩媚勾人。   看得裘季心动不已, 有些口干舌燥。   自大半年前李秋月中蛊之后,两人之间就算亲近, 因她体弱, 都是草草收场。到了冬日, 李秋月再无精神与他亲密, 算起来, 已经大半年了。   如今在孝期, 不能胡来。再说,李秋月还在, 想着这些, 裘季松了手, 笑着道:“在我面前不用客气, 要多吃一些, 你太瘦了。”   语气关切。   林毓偷瞄他一眼, 低低道:“我知道你和世子夫人之间感情深厚,我不奢求您对我如对她一般,只现在这样, 我就很满足了,就是现在让我去死, 我也甘愿。”   裘季心里震动,忙道:“大喜之日,别说这种话。”   “我实在太高兴了, ”林毓又瞄他一眼:“都说情到深处,愿心甘情愿为心上人赴死,我……我愿为你……”   裘季心情沉重。   那边李秋月为了他如今还半死不活,身份都没了。如今又有一个女子愿为他甘愿赴死,他何德何能?   林毓还在低着头诉说:“你怎么不说话?是我的这份感情让你难受了吗?如果我的存在让你为难,我一定会离开,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此话一出,裘季心思一动,突然就想起午后胡搅蛮缠的李秋月来,她为自己受过没错,可如今她的存在就是让自己为难啊,偏她没有消失不说,还跑了回来……万一让人发现,于安北侯府来说,一定是灭顶之灾。   耳边又是母亲沉重的叮咛声:侯府,百多条人命尽在你身,你要为他们负责。   裘季闭了闭眼,突然就觉得口中美味的饭菜味同嚼蜡。他站起身:“你早些休息,今日我住书房。”   他态度乍变,林毓回不过神,顿时愣住,小脸苍白下来。   见她呆怔,裘季想到她敏感的心思,忙解释道:“现在是孝期,等以后……来日方长。”   话里有话,让林毓顿时羞红了脸,立即揪着帕子背过了身去。   当夜,书房的烛火亮了一晚,裘季坐了一晚,熬得两眼通红。天蒙蒙亮时,他终于下定决心,唤了侯府的护卫进来。   这还是他接手侯府后第一回 使唤这些人,当今皇上对各侯府的护院定了规矩。侯府护卫三十,可多出一两人,不能超过四十。   侯府的护卫,完全听命于侯爷。裘季低声嘱咐了一番,护卫领命而去。   书房门关上,裘季颓然靠回椅子上,喃喃道:“秋月,你别怪我!”   当日夜里,外西城的一个小院中突然起了大火,将周边的两三个院子都烧成了灰烬,好在小院不大,里面的人不多,听到动静后都跑了出来。   没有人伤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外城起火,火势也不大,传不到苏允嫣的耳中。   但是有些人却都知道外城着了火。   比如……李秋月。   她坐在郊外的院子里,听了丫鬟的话后,确认道:“是从咱们院子先着的火?”   丫鬟不敢抬头,“是。”   李秋月仰头,大概是阳光太刺眼,她伸手蒙住了眼睛,低低笑开,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放声大笑,但手盖住眼睛的眼角却流出了两滴晶莹,眼泪很快湿了满脸。   见过裘季之后,她是下意识地搬离了小院。那时她没觉着裘季会伤害她,只是不想再住在那里。   到了这时,李秋月不得不承认,潜意识里,她已经不再信任裘季了。   父亲说得对,她出都出来了,便不应该再去找裘季!   裘季如今虽不是侯爷,但丁忧之后已经是了,那时她就是侯夫人。可现在 ,世子夫人另有其人,这侯夫人之位,与她再无干系。   辛苦了十年,痛苦了大半年,她又如何能甘心?   但是,裘季当日离开之时,对她还是有些不舍,不像是回头就翻脸不认人的模样。   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当日,新婚之夜,裘季离开他之后回去肯定是要去见林毓的。一定是她说了什么,才惹得他下狠手。   李秋月眼神冷了下来,当她病着就当真软弱无能任由他们欺负?   侯府中的裘季得知小院中空无一人,只烧了一个院子时,顿时皱眉:“你们下手之前,就没先确认一下?”   护卫觉得冤枉:“那地方住的人多。我们的人不宜在外面乱转 ,万一让人怀疑。还不如不动手呢。再说,我们也不知道夫人病成那样还搬家啊!”   没能一击即中,裘季烦躁不已。这些话听在他耳中都觉得是狡辩 ,第一回 用这护卫,感觉实在不好。   失手不是什么大事。可裘季怕的是李秋月,夫妻二人感情深厚,但是,李秋月身上的蛊毒太危险,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院子着火,她若是得知,一定会猜到是他动手。   那是她名下的院子,如今无故起火,她身为主人是一定会知道的。   若得知他想要烧死她……以她的脾性,肯定不会吃这个亏。她也不是被动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报复呢?   尤其如今她还下落不明……敌在暗,自己在明,实在太过危险。想到此,裘季立即吩咐:“去寻她的下落!”   话音刚落,书房外有人敲门,慌乱的女子声音传来:“世子,我家夫人突然肚子疼。”   裘季有些烦躁:“肚子疼去外院找大夫,我治不了病。”   “大夫已经到了。”丫鬟听出他的不悦,收敛了哭声,“大夫说,我家夫人是服用了寒凉之物 ,伤身太过。以后大抵都不能有孩子了。”   裘季:“……”   对女子身子下手,一看就是后宅女子的手段。而在这府中,底下几个弟妹平时从不往世子院伸手。齐氏喜欢多子多福,不可能会给儿媳妇下这样的药。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如果是李秋月……裘季的背上骤然起了一层冷汗,她已经离开了 ,在外人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了的人,就算如此,她还能指使得动侯府中的下人。   今日是对着林毓下毒,他日这毒会不会下到自己的饭菜中?   裘季坐直身子,吩咐道:“将府中下人严查一遍。凡是以前伺候过夫人的,一律发卖,若有人求情,一并送出府去!”   不提林毓看到裘季后如何哭诉。顾修堇这日又来接苏允嫣出门。   春光正好,桃花盛开。   城外的桃花坞中正是景致最美之时,一大早,二人就坐马车出了城。   起得太早,苏允嫣精神就差了些,靠在车壁上假寐。   对面是顾修堇,她当然不可能真的睡着,万一流了口水,也太败坏形象了。   “快要到了。”顾修堇温润的声音传来。   苏允嫣睁开眼睛,“真的?”   坐一个多时辰的马车跑来看桃花,若不是未婚夫妻,大抵是没这份闲心的。   顾修堇想到什么,道:“对了,安北侯府这两天在寻擅长妇人之症的大夫,听说是新世子夫人被人下了寒凉之物,大抵不能有孩子了。”   苏允嫣:“……”   一看就像是李秋月干的!   熟门熟路嘛,之前还给李秋语下药来着,妹妹做继室她都不放过,对着林毓,就更不会客气了。   “你好像知道许多事,”苏允嫣好奇问:“那你知不知道,蛊师都消失了近百年,这蛊虫又是从何而来呢?”   顾修堇眨眨眼,有些无辜,“讲道理,你是我未婚妻,我才说这些的。蛊师这种事情,知情不报,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苏允嫣本就是随口一问,看着他的睫毛,点头道:“好吧,我不该问。”   见她似乎真不好奇,顾修堇可没错过她眼中一瞬间闪过的失望,继续道:“蛊师我不知道,但是蛊虫来历嘛,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苏允嫣顿时来了兴致:“给我说说,我保证不对外说!”又忙殷勤地倒了一杯茶递上。   “百年来,四大侯府之间互相掣肘防备,但面上还是过得去的。我爹当初受伤,看似是意外,其实就是裘克垣故意克扣了军饷,足足晚了三个月。我爹没了后,我就再不和安北侯府来往,这件事情,凡是细心一些的人都知道。”顾修堇接过茶杯,继续道:“五年没有来往,我一回来,你姐夫就要见我。开口就要血翵,听他话里话外,似乎挺急切……”   他喝了一口水:“我和安北侯府有仇,好奇之下,就多打听了一下,然后就知道了一些,大半是我猜的。我随意说说,你随便听听。”   也就是不能全信,苏允嫣立即点头。   “当初……裘季还没娶你姐姐的时候,安北侯侯夫人其实已经选定了儿媳人选,就是齐家的八小姐。本来两家都要下小定了,裘季心悦你姐姐,得知要定亲跪求了父母亲三日,水米未进。侯夫人疼儿子,便退了亲事。裘季得偿所愿,至此和你姐姐相亲相爱,鹣鲽情深。”   “可那位齐八小姐早已经倾心裘季,板上钉钉的亲事乍然有变,如何能够甘心?”   “听说齐八小姐还寻死过一回,被救了回来,没多久就嫁了人,是个出身寒门的举人,结果齐八姑爷成亲后一年就病逝了。”   苏允嫣:“……”忒惨了!   “齐八小姐没改嫁,或许是有人烦她,她就搬到了庵堂。庵堂中有位龚姓师太和她走得最近,两人亲如母女。更有意思的是,百年之前的那些蛊师,全都出自宫姓。”   这事情听着就复杂,苏允嫣脑子都有些混乱了,她理了一下。也就是说,那位龚师太,很可能是百年之前幸存下来的蛊师:“齐八小姐跟师太学了养蛊,因爱生恨,对裘季下蛊?”一想又不对:“她都没去安北侯府,怎么能下得了蛊呢?”   顾修堇摸着下巴:“兴许,侯夫人帮忙掩盖了此事,毕竟,当初她若是不悔婚,齐八何至于先寻死后守寡?”   也是,好好的世子夫人变成了普通举人的妻子,就这还不够惨,最后还成了寡妇。   齐氏确实应该歉疚的。   就是不知道若是李秋月知道她一场灾难,皆因裘季而起,又会是什么神情了。   苏允嫣感慨:“情之一字,当真害人不浅!”   “是啊!”顾修堇赞同:“让一个从未想娶妻的人也想要有人相伴,还非她不可!”他眼神直直看着苏允嫣,语气意味深长。   苏允嫣:“……” 第26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十六   桃花坞游玩了一番, 回去的路上,马车中有些沉默。   眼看就要到大门口了,顾修堇忍不住道:“我是真想和你相守一生的。”   苏允嫣心情复杂难言,对上他真挚的眼, 道:“只要你对我好, 我就不离开你。”   闻言,顾修堇满意地笑了:“放心, 我不会让你想离开的。”   苏允嫣站在门口目送, 直到马车都看不见了, 才转身进门。   李秋月没死。   想到找到她也简单, 只要找人盯着安北侯府。如今裘季不能出门, 但凡他一出门, 九成九就是去见她的。   还有李父,没有人比苏允嫣更明白李秋月对裘季的执着, 如今人家另娶新妇, 就不信她不着急。   当然了, 苏允嫣不知道李秋月已经找过两人一回。暗中吩咐人去找李父的随从打听了一下, 得知李父去过外西城。   安南侯府在外城就没有认识的人, 就算有, 也轮不到堂堂侯爷亲自去见吧?   苏允嫣一听就知道,应该是去见李秋月的。再一打听,那院子居然着火了, 可又没有伤亡。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像是有人要烧李秋月, 然后被她跑了一样。   虽然想找人,可苏允嫣也知道京城那么大,想要翻出一个藏起来的人很难, 但她也不着急,李秋月得靠血翵续命,她手中的药再吃两三个月就没了,只要她想活,就肯定要去找顾修堇。   之前顾修堇送了她不少礼物,苏允嫣备了回礼,这日午后亲自送去安西侯府。   顾修堇收到礼物,很是高兴,当即约她出去喝茶。   二人坐了马车往街上去,突然,顾修堇掀开帘子,示意苏允嫣往外看。   发现安北侯府侧门处,一架青蓬马车驶出,飞速往街上而去。   顾修堇有些不舍得和苏允嫣分开,笑着提议:“咱们跟上去看看?”   “好啊!”苏允嫣不觉得能跟出个什么,但两人来往一直都是喝茶,偶尔也要试试不同的。   马车跟了上去,走着走着,却发现前面的青蓬马车有出城的架势。二人对视一眼,顾修堇笑问:“还跟吗?”   苏允嫣就有些纠结,如果里面是下人,他们就不应该再跟了,可是,若是主子呢?   她看了看天色,道:“天色还早,跟!”   马车跟着一路出了城到了城郊山脚,前面的青蓬马车突然就跟找不到自家庄子一样开始兜圈子。   顾修堇沉吟了下,吩咐道:“去我们家的庄子。”   马车进了顾修堇郊外的庄子,不过却让人去盯着那青蓬马车,半个时辰后,有下人来报,那马车中下来的,正是裘季!   顾修堇的庄子上景致不错,两人自那日说开之后,相处甜蜜起来。此时听到下人禀告,他笑着道:“咱们先去看看,你要是喜欢这里,以后我带你过来小住。”   小住……那得是成亲之后,苏允嫣的颊微微红了。   看得顾修堇心里发紧,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我……是真想和你相守一生的。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捧到你面前。”   和这边的温馨不同,不远处的小院子中。曾经恩爱的夫妻如今对峙站着。裘季面色难看:“秋月,你搬家为何不跟我说?”   李秋月看到他,很是意外:“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想到他的问话,讥讽道:“我不搬家,等着被你烧死吗?”   来之前,裘季是想和她虚与委蛇暂时稳住她的,可当真正看到她时,就想起林毓中毒后满脸是眼泪的苍白的脸,心头的火气就怎么也压不住:“秋月,你恨我再娶我能理解。可我再娶也是为了逼出你,和阿毓无关,你怎么能对她动手?”   他冷声道:“你别解释,府中不会有人会对她下绝嗣的药,这种恶毒的东西,只有你才会用。你对着嫡亲妹妹都能下药,可别说不是你干的!”   声声质问,李秋月看着面前的男人,曾经对着她一人的温柔和耐心都不在,满满都是不耐烦,还有……厌憎!   居然是厌憎!   李秋月突然有些想笑,她也确实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又流出了泪:“裘季,当初你跟我说,不会让继室生孩子。我下那药有错吗?你怎么好意思责备我?”   “曾经你说要和我相约白首,我替你中蛊之后,你你感动得稀里哗啦。让我努力活着……还说若是我真的离开,你的心也会死。只照顾两个孩子长大,把侯府交给彬儿后就来陪我……我落到如今地步,都是为了你!你知道我活着却还另娶,如今竟然为了她来质问于我。”   她越说越激动,本来惨白的脸色都多了几分红晕,“裘季,你背叛了我!当初我说让你别让我后悔,如今我真的后悔了,如果再来一回,我不会再替你受过。我恨你!”   这些真实发生的事再次被提及,裘季只觉得她都是在狡辩,林毓如今还卧病在床,身子虚弱得很,哭过一场后,还劝他不要追究,言侯府多事之秋,不宜再出事……如此懂事的姑娘被害,他哪里真能不计较不追究?   忍不住斥道:“你恨我,你冲我来呀!阿毓才十五岁,你对她下这样的毒手,对于一个姑娘来说,一辈子不能有孩子,何其残忍?秋月,你已经病糊涂了,你不再是曾经温柔的你,不再是我爱的那个善良的姑娘……”   “你放屁!”李秋月气得浑身发抖:“你明明就是变心了找借口!我变成这样都是被你逼的,你怎么能怜惜别的女子?你怎么能变心?你对得起我吗?我要死了啊……我为了你都要死了,你怎么能为了别的女人怪我?”   声声责问,字字泣血。   气氛悲怆,看着她癫狂的脸,就是裘季也有了几分怜惜。   恰在此时,有人敲门。   悲怆的气氛散了大半,裘季和李秋月同时戒备起来,夫妻二人谈话,早就将下人远远地打发到了后面的地里,门口也有人守着的。   裘季冷声问:“何事?”   “是顾某,有些事情想要告知二位。”声音隔着院墙传进来,有些失真,确确实实是顾修堇的声音没错。   裘季突然就想起来之前跟在身后的那架华丽的马车,心神一凛,看向李秋月,皱眉道:“被他发现了,我看你要再死一次。”   李秋月恨得咬牙切齿:“我住在这儿两个多月,明明就是你把他带来的。裘季,你非要害死我才算完,是不是?”   这话裘季不认:“他和北候府有仇,肯定会盯着我。若是你坦坦荡荡告知我地方,我也不会这时候过来,让他抓个正着。”   夫妻二人互相指责,看着对方的眼神越来越恨。   外头,顾修堇的声音再次传来。“是关于蛊师的。”   落在院中二人的耳中,只觉得这话满满都是威胁。   人都到了门口,一副非进不可的架势,避而不见压根儿就不可能。裘季也干脆,既然官兵没到,就证明还有商量的可能。   可说是现在不开门,兴许要不了多久,安北侯府全家就得下了大狱。   到了这时候,他是真的后悔没有弄死李秋月了。   不过也不晚,惹他真要告状,或者官兵已经来了,他再弄死这个女人也来得及!   裘季去开门,李秋月心神不宁,却也没错过他眼中的杀气,相守十载的男人 ,自问她还是了解一些的。   这男人想杀了她!   也是,世子夫人李秋月已死,若是再把她杀了,就再不会威胁到侯府。至于当着人前杀她……这个很好解释,推说她冒充前世子夫人骗人,外人知道了也只会说她死有余辜。李秋月活生生打了个寒颤,一时间,思绪翻飞,脑中全是各种自救的法子,可想来想去,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外面的顾修堇身上。   裘季打开门,看到苏允嫣时,有些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顾修堇拉着苏允嫣踏进院子,裘季见自己被忽视,有些恼怒,手下不慢,赶紧关上门。   苏允嫣当眼神落到了树下的女子身上。从背影看,李秋月又瘦了,衣衫下空空荡荡,整个人就剩一把骨头。却倔强地挺直脊背,苏允嫣兴致勃勃:“原来姐姐躲到了这儿。”   听到熟悉的活泼女声,李秋月霍然转身,看到苏允嫣时,顿时如见亲人,扑了过来:“妹妹,你可算来了!”   苏允嫣:“……”两人有这么亲么?   她后退一步,顾修堇将她挡住在身后。道:“你不在后,秋语很伤心。于是我就多打听了一些,得知了一些蛊师的消息。”   闻言,李秋月眼睛一亮,再没想到他说的蛊师是这个意思,急切问:“真有蛊师?她能帮我解蛊吗?”   苏允嫣不确定道:“能下应该就能解吧?”   “是谁?”李秋月诘问:“住在哪儿,离我这儿远不远,他愿不愿意到这儿庄子来?”   看得出来,她想要解蛊的心情很急切。   李秋月当然急切,体内蛊虫一解,她于安北侯府再无威胁,裘季不会想要杀她。她也不用再吃那难吃的药,要知道,这大半年来,她做梦都想恢复以前康健的身子,看着儿子娶妻生子,亲自送女儿出阁……   见二人不答,李秋月对着苏允嫣躬身,因为腰弯得太狠,还险些跌倒,被丫鬟扶起后,立即道:“妹妹,曾经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脑子不清楚想茬了,我不应该勉强你做继室,不应该算计你给我照顾孩子,都是我的错。等我好了,我给你斟茶磕头道歉都可。咱们是姐妹你千万要告诉我蛊师的确切消息,算我求你!”   当初被揭穿的时候,李秋月没有道歉。还振振有词为自己辩解,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可现在看来,她也知道这样做不对,这不是就道歉了吗?   或者说,在她自己的性命面前,别的东西都不甚要紧。能够活下来,给妹妹磕头都行。   苏允嫣突然觉得身上的束缚更松了一些,应该是李秋语也想要姐姐的道歉。   见她沉默,李秋月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妹妹,你告诉我啊,我求你了,我跪下了你还不满意吗?”   裘季一脸不信:“我也暗中让人找过,一点消息都没寻到。京城怎么会有蛊师?”   “有的。”出声的是顾修堇,“我刚打听到,下蛊的人,就在山上的庵堂中。”   李秋月先是一喜,随即蹙眉,狐疑地看向裘季,试探着道:“你那位齐家八表妹,好像就是在山上庵堂,你娘还经常去探望?”   裘季:“……”怎么这还有他的事呢? 第27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十七   往山上去的马车中, 气氛怪异。   李秋月死活不跟裘季坐一架马车,怕二人单独在一起时他会下杀手。非要跟苏允嫣坐在一起。   可顾修堇也不放心二人单独相处,坐到了前面赶车。   裘季也怕顾修堇两人把人偷摸带走,压根不让李秋月离开他的视线。所以, 他不理顾修堇的嫌弃, 坐到了他旁边。   马车缓缓往山上而去,苏允嫣看着车外的两人, 又看看对面闹这一场更加虚弱了的李秋月, “姐姐, 恩爱夫妻弄到如今互相防备的地步, 你有没有后悔活到现在, 若是去年我发现你算计我那时候你就死了, 在姐夫的心中,你永远都是温柔善良的原配妻子。对了, 还是京城第一美人, 在你成亲之后十年, 都没有再出才貌双全的美人。如今你……”   形容枯槁, 眼底青黑, 下巴尖尖, 整个人瘦得脱型,看起来刻薄无比,哪里还有曾经第一美人的风采?   李秋月摸了摸脸, 面色虽然憔悴,但眼神晶亮, 浅笑道:“你姐夫会戒备于我,是因为我身上的蛊虫。等我解了蛊,他会重新爱上我, 我的容貌也会回来 ,侯夫人的位置也是我的。”   苏允嫣:“……”美不死你。   听她越说越兴奋,苏允嫣好奇问:“你都死了,还怎么回侯府呢?”   李秋月一笑,有些狡黠地眨眨眼:“这你就不懂了吧?当日那人烧成焦炭,谁认得出那是我?完全可以说是有人嫉妒我故意算计,把我挪出来后找人替代了我被烧死。我和歹人斗智斗勇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自然要各归各位……”   苏允嫣无语:“亏你想的出来,堂堂侯府世子夫人在府中能被人劫走?”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李秋月一本正经:“侯府办丧事人来人往,再加上侯夫人帮忙,挪一个病人出来不是轻而易举?”   苏允嫣讶然:“侯夫人?”   李秋月咬牙切齿道:“要不是她,那疯女人能往府中带蛊?可恨当初将蛊虫带到我们夫妻面前的人当场咬舌自尽,若早知道凶手是齐瑶,早知道帮凶是她,我又何至于如此?”   方才还未上马车之前,顾修堇就说了龚师太的事,李秋月才会在这儿笃定自己能解蛊,甚至还畅想以后。   山脚到山上,坐马车也就半个时辰,马车上庵堂外停下,立即有师太来行礼:“施主,庵堂不接待男客!”   裘季如今已和李秋月撕破脸,不可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立即道:“劳烦师太通禀一声,我们有事来找齐师太,我姓裘,我是她表哥。有很重要的事找她,请她务必出来一趟。”顿了顿,又试探着问:“庵中可有一位龚师太?”   “有的。”那师太又是一礼,“只是师太年事已高,前几天就圆寂了。”   龚师太死了?   李秋月顿时慌乱起来,心跳如擂鼓,浑身发软。她笃定自己能够解蛊,就是因为有龚师太。   如今养蛊之人不在,只剩下那个疯女人,会不会解先不提,那女人肯定不会愿意帮她解的。   京城许多权贵夫人都喜欢到这里来添香油,所以,庵堂内外景致都不错,兴许是不接待男客的缘故,大门外的树荫下,备了好多石桌石椅。   李秋月下了马车,紧张慌乱之下,根本站不住,就近找了个石椅坐下。   没多久,就见庵堂中急匆匆出来一个着青色衣袍头戴青色小帽的师太,身形纤瘦,面容清丽,看起来只二十多岁。   脚下匆匆出门,待看到门口不止一个人时,脚下顿了顿,似乎冷静镇定下来,缓步走到几人面前一礼:“听说几位施主找我?”   李秋月恨了一路,又猜到自己身上的蛊虫大概解不了。这会儿再也不忍,冷声质问:“我身上的毒是你下的?”   她多了个心眼儿,只说是毒。   齐瑶看向裘季,似乎是疑惑。   李秋月立即道:“我已经有了证据,你就别装了!若你死不承认,我也不会再问。反正我活不成,我干脆去衙门告状,就说庵堂窝藏蛊师,到时候要你们全部给我陪葬!”说到后来,声音有些凄厉。   齐瑶微微一愣,回身深深看了看庵堂,扬眉笑了:“是啊!”   李秋月癫狂地神情一怔,万万没想到曾经费尽心思强压求得的真相就这么送到了面前。午夜梦回时恨得想要啖其血肉的仇人,就这么承认了?   苏允嫣:“……”这么干脆的吗?   哪怕得知内情,听到她亲口承认,裘季也接受不了,“表妹,当初咱们还没定亲,就算是我对不起你,你何至于对我下这样的狠手?若是我中……毒,如今安北侯府就完了。”   “我怎么会对你动手呢?”齐瑶一步步靠近他,眼神痴迷:“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啊!”   这种爱法,裘季可承受不住。对上她恋慕的眼神,他惊得后退一步,离她更远:“当日那蛊虫明明就是冲我而来……”   李秋月回忆起当时,还觉得心悸,捂着胸口,听到她示爱,立即道:“你胡说!那蛊虫直冲他而来,这就是你的爱?”   齐瑶自己上前一步,他却连连后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她顿住了脚步,微微叹息一声:“表哥,那虫子出来也不是每个人都咬的,它冲你而来,肯定是你跟这个女人站在一起。我事前已经安排好了,无论它冲谁跑,最后都只会咬这个女人。若是人不对,它还不咬呢。”   裘季:“……”   李秋月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惨白下来。   也就是说,李秋月不是替裘季受罪,而是歹人本就是冲她而去的。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还不如不知道呢。   李秋月中蛊之后,裘季看她痛苦,他后怕之余,满心都是对妻子的感激,也发誓尽全力救她,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还因此把安北侯府致命的把柄送到了仇家手中。   如今得知那蛊压根不会咬他,心情顿时复杂无比。   虽然不会替他受过,也是因他而起,但这两者之间还是不同的,总感觉差了那么点意思。   苏允嫣正看得认真,手上一暖,侧头就看到了顾修堇含笑的眉眼:“咱们站远一点,也看得清楚的。”   苏允嫣:“……”   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过,她还是听话的,两人往后退远了些。   “其实呢,我也不是嗜杀的人。”齐瑶抬起自己的手,轻声道:“齐家百年书香世家,教出的女儿无不优秀,要不是把我逼急了,我又怎会做这种事给家族蒙羞?”   裘季疑惑:“谁逼你了?”   齐瑶恶狠狠瞪向李秋月,尖声道:“齐家女儿,做不了世子夫人,再落魄也不至于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举人!”   确实如此,裘季看了看惨白了脸的李秋月,不解道:“那不是你自己要嫁的吗?”   他刚定亲,就得知表妹寻死之事。虽救了回来,他心中还是有些歉疚,后来得知表妹心悦一个举人,主动要求下嫁,裘季听说后,当时还大松一口气。   齐瑶冷声道:“那混账言之凿凿,说心悦于我,会一辈子对我好,不纳妾。我虽爱慕你,但你已成亲,齐家女儿不可能不嫁人。我便主动下嫁,谁知成亲之后他能不碰我就不碰我,我本也无所谓。后来才偶然得知,那混账心里居然是有人的,就是咱们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双姝之一!”   她瞪着李秋月:“我堂堂齐家女儿,虽比不上你侯府门庭,但也满门清贵,齐家的女儿,岂容你如此羞辱?”   苏允嫣一脸诧异,这些事李秋语从来都不知道。   边上的顾修堇倒是面色如常。   裘季也惊讶,看向了妻子:“秋月,你怎么能这么做?你这不是害了表妹一辈子吗?”   李秋月垂着头,声音细弱:“沈尚是个好人,读书也好,年纪轻轻就是举人,前程无忧。我以为表妹和他一起会幸福,毕竟,我们确实亏待了表妹,我这是想要弥补她……”   齐瑶大笑,打断她道:“你算什么东西,自以为高贵善良,谁让你管?我有爹娘祖父母在 ,我的婚事轮得到你操心?”   “就当我好心办了坏事吧。”李秋月也不争辩了,只道:“麻烦你帮我把蛊解了,要不然,这庵堂中众人就给我陪葬,再有,你盯着一个男人给人家妻子下毒,此事若传出去,也会让你齐家因你蒙羞。”   要么说李秋月聪慧呢,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她就抓着了齐瑶的软肋。   庵堂中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大半都是被夫家逼得无处可去的可怜女子,只要不是丧心病狂的疯子,都不会连累她们没了性命。   齐瑶面色当即难看下来。 第28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十八   李秋月面上一片沉稳冷静, 其实心里慌乱不已。   齐瑶面色难看,也只是一瞬,很快就敛起周身情绪,恢复了出家人的淡然。脸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我都这样了, 庵堂中众人的性命和齐家的名声关我什么事?就算我死, 也有你陪着,一命换一命, 我不亏!”   李秋月:“……”   她咬牙切齿:“齐瑶, 算我对不起你……”   “怎么是算呢?本来就是你对不起我!”齐瑶看向天边:“就算不嫁表哥, 也多的是和齐家门当户对的人愿意娶我。”她回头看向虚弱的李秋月:“结果你让沈尚刻意接近欺瞒于我, 若他一片真心也罢了, 偏你知道他心悦你, 还让他娶我,娶了我又忘不了你, 兴许他还觉得娶我委屈了自己……哪怕时隔多年, 只要想到这些, 我就觉得恶心!”   李秋月忍了忍:“好!就依你, 我对不起你。我给你道歉, 我痛苦了大半年, 几度濒死,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求你, 你能不能帮我解了蛊?”语气哀求,眼中含泪, “我给你磕头赔罪?行吗?”   苏允嫣站在石凳上,心下摇头,为了能够活下来, 李秋月当真是什么都能做。   齐瑶看着面前的女人,有些恍惚。   李秋月见她没反应,转而去看裘季,泪水涟涟地哀求:“夫君,我不想死,我想看着孩子长大,我舍不得你。你替求她帮个忙,好不好?她爱慕你,若你开口,她一定舍不得拒绝!”   此时的李秋月因为坐不住,狼狈地趴伏在地,早已没了曾经第一美人的傲气和风采,要多可怜又多可怜。裘季是真心爱过她的,看到她落到如此境地,也有些不忍。   蛊毒若是能解,还是要解掉的。若不然,李秋月活着一天,安北侯府就危险一天。   说起来安北侯府也是受害者,可李秋月中蛊之后他们没有即刻上报也是事实。知情不报在前,假死脱身在后,皇上亲批的世子夫人假死,这算是欺君之罪。   李秋月若是想要回侯府归位,这期间不知又要搞出多少事。安北侯府,实在没必要犯这样大的风险。   裘季心里纠结,好半晌才道:“若你答应之后不再回侯府,我就叫她帮你解。”   边上看戏二人组听到这话,都不由得挑眉。   他就这么肯定开口了齐瑶一定会帮忙?   或许,裘季看到了齐瑶对他的痴迷,认为她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地上的李秋月听到这话,垂眸掩去眼中的神情:“你说不让我回,我听你的不回就是。我只远远看着你们,就已经很满足了。”无论如何,只要有命在,什么都可能有。若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裘季满意了,看向齐瑶。   齐瑶身上气质愈发冷冽,面色慎重无比,语气肃然:“表哥,你知道的。我不会拒绝你的请求,我再问你一次,你真要我救她?”   “她已经知道错了,又已经给你道歉。”裘季一本正经:“表妹,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你,我在这儿替她给你道歉。”   他深施一礼。   “你替她?到底是夫妻……”齐瑶笑容嘲讽,手中忽而出现一把匕首,缓缓靠近李秋月,蹲在她面前。   体内有蛊虫,确实需要刀子割开皮肉才能放出。可李秋月在对上她冷冽冰寒的眼神时,心里很是不安,以这个女人恨她的程度,怎么可能只是解蛊那么简单?   她心里惊惧,大喊:“裘季 ,要是解蛊不成,我若死了,一定是她故意害我,你要为我报仇……”   “仇”字还未落下,面前突然鲜血喷溅,洒了她满头满脸,也将她激愤的话语打断。   李秋月微微张嘴,瞪大了眼,满脸惊诧和不可置信,本就瘦得脱框的眼珠被她一瞪,要落出来一般,有些狰狞。   齐瑶的匕首没有刺向她,而是捅向自己的左胸口,鲜血如泉眼一般喷涌而出,喷到面前的李秋月脸上身上和地上。   失血太多,她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唇边却带着一抹笑,眼神里满是恶意,对着李秋月瞪大的眼,她一字一句道:“你可要好好活着!好好享受!”   不过几息,她青色的道袍就湿了大半,变成了暗红,且那暗红还越来越大。背对着众人,她轻声道:“李秋月身上的是血蛊,只有宫家嫡系子弟才能传承。血蛊一母蛊多子蛊,从子蛊身上抽出精血供养母蛊,只要子蛊够多,母蛊就能一直带着宿主存活……”   她咳嗽一声,咳出大片血沫,再也蹲不住,软软趴伏在地,回头看向这边的裘季,说话间看得到她口舌牙齿上都是鲜血:“也算是长生不老的一种,我才种下大半年,就已经年轻了好几岁。”   她带血的手摸了摸脸,摸得半张脸上都是血迹:“师父说,族中有人因此活了近三百年,还是先祖不想活了自己死的……血蛊无解,唯一的解法就是让母蛊死亡。母蛊一死,子蛊自然会死。也是如此,姨母发现下蛊之人是我后也无可奈何。她觉得对不起我,才帮我掩盖的。”   说到这里,她解释道:“下蛊之事她不知道,后来才猜到的,你别怪她,我不想你们母子因我而起嫌隙。她甚至还想,等李秋月死了……弥补于我,她大概没想到你会这么执着地护着李秋月……我怕疼,更怕死,可是……”   她顿了顿,始终看着裘季,眼神温柔,轻且缓地道:“表哥,只要是你的要求,我就是再怕,也一定为你做到。”   裘季在她往自己胸口插刀时就一脸惊诧。听到这番话更是满心震动,像是字字敲击在他的心上。对上她执着的眼,他一时间有些恍惚,眼见齐瑶又吐一口血,他才反应过来。   忙扑上前,将趴伏在地的齐瑶抱住,抱得极紧,眼睛通红,声音颤抖不止:“表妹,我不知道……你何必……何必……我不值得……”   竟是哽咽着不能言语,显然已悲痛至极。   看到齐瑶对自己插刀,苏允嫣愣住,鲜血飞溅时,眼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挡住,她侧头 ,看到了顾修堇含笑的脸,低低浅浅的温柔声音从他的薄唇吐出,落在她耳边:“别怕!” 第一回 看到这么多鲜血喷洒出,苏允嫣确实受了些刺激。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   本来觉得齐瑶一生可悲可冷,可听着她含着血吐出的话,一时间,苏允嫣又有些可怜李秋月了。   齐瑶这种死法,裘季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   那边裘季抱着她,不知不觉泪流了满脸,手指微微颤抖:“你别死,还有没有蛊虫,你肯定有法子救自己的,对不对?我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   “值得!”齐瑶躺在他怀中,伸手摸他的脸,眼神渐渐地涣散:“我爱一场,不悔!”她看向天空远处:“只希望,下辈子我不要遇上你……们了。”   她眼睛睁着,胸口微微的起伏不在,眼神暗淡下去。   她死了!   “瑶瑶,你别死……别死……”裘季痛苦不已,周身气息悲怆,将头埋在怀中人的脖颈上,身子颤抖不止。   不知是不是齐瑶身上母蛊被子蛊供养精血格外旺盛的缘故。地上大片大片的鲜血,一片血腥之气直冲鼻尖。   李秋月还是虚弱无比,她身子供养子蛊许久,已在崩溃边缘,哪怕子蛊死了,可吸走的精血没有还给她,得慢慢调理才能痊愈。   她趴在地上,看着裘季怀中齐瑶,只觉得惊惧。刚刚齐瑶离开之前,讥诮地看了一眼她。   那眼神莫名,似乎是嘲讽,又似乎在讥笑。   此时看到裘季悲痛欲绝,李秋月才恍然明白她的那句“好好活着,好好享受”的意思。她靠在石凳上,恨恨道:“裘季,她故意的!她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你记住她,你要是真的觉得她可怜而心疼她,你就上了她的当!”   “你住口!”裘季大喊:“人家刚为你丢了命。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你有没有心?”   李秋月怕的就是他的责备,有些事情当时不辩解清楚,之后就说不清了。她立即道:“我会这么痛,这么惨,都是因为她!她对我下蛊,然后由她给我解蛊有什么不对?我错了吗?我嫁给你之后觉得亏欠她而弥补她错了吗?”   夫妻二人情绪都不好,大喊大叫。裘季此时压根儿就没听李秋月说了什么,只知道她在辩解,她在推脱,顿觉烦躁厌恶:“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边动静这么大,庵堂那边一直有人看着,齐瑶自戕得太快,别说那边门口的人,就是苏允嫣几人都没反应过来。   这么一会儿,庵堂那边过来了好几人。大概是亲眼看到齐瑶自戕,她们看到血泊中的齐瑶后,倒没有说她的死和几人有关,只打了个佛号:“自从龚师伯离开,悔青情绪就不对,虽有师父再三劝解 ,没想到她还是……施主,还请将悔青放下,我们庵中会安顿好她。”   裘季不放!   那师太冷了脸:“施主,悔青是出家人,你如此,是要悔她清誉吗?”   有小师太上前抱人,裘季缓缓松开。   纤细的身子被抱走,仿佛将裘季的心也抱走了,他颓然坐在地上,好半晌没有起身。   李秋月扶着石凳,缓声道:“裘季,你伤心我能理解。可你方才没听师太说么,齐瑶早就有寻死之意,今日她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故意离间我们夫妻。咱们不能中计。”   她还在辩解,还在为自己开脱,裘季满心厌恶,几乎是仇视地瞪着她:“就算她有寻死之意,可她不是没死吗?还有师太劝解,若我们不来,她就不会死!”   他语气激动,看着李秋月的眼神越来越冷,呢喃:“我妻子在正月初的大火中被烧死了。”   李秋月面色大变:“裘季,你什么意思?”   “我现在的妻子,是太傅府五小姐林毓,她是个胆子小的善良姑娘。我辜负了表妹,不能再辜负她了。”裘季没有看她,缓缓起身,看向这边相携而立的两人:“顾侯爷,下山时,我想搭你们的马车,感激不尽。”   来的时候,几人互相掣肘防备,所以挤了一架马车,因为事情隐秘,下人和随从全部都在山脚下的庄子里等。   顾修堇不搭理他,拉了苏允嫣,率先往马车处走。   裘季也不要他回答,自顾自跟上。   李秋月浑身发软,好几次站不起来,喊道:“那我怎么办?”   “裘季!裘季!”她喊了几声,裘季却恍若未闻,始终不回头,对着顾修堇惋惜道:“人有相似罢了,她哪儿比得上秋月?”   苏允嫣:“……” 第29章 妹妹不做继室 二十九   李秋月喊了几声, 见裘季不搭理她,甚至都没回头。   忙改口喊苏允嫣:“妹妹,扶我一把。”   这语气太理所当然,苏允嫣也没回头, 钻进了车厢。顾修堇坐在外头赶车。   而裘季, 自己坐到了顾修堇边上,这是要厚着脸皮搭车下山了。   从山上下去坐马车得半个时辰, 若是走路, 半天都不一定下得去。对于裘季来说, 这不止是花费时间的问题。安北侯府如今在守孝, 不是不可以出府门, 但无故跑到京城郊外, 若是让御史得知,参他一个不孝, 说他守孝之心不诚, 到时候又是一场麻烦。   马车往山下去, 苏允嫣掀开马车后头的小窗, 看到李秋月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 大抵是腿软, 还摔了一跤。   苏允嫣回到府中时,天都要黑了,彼时李父和陆氏二人正在用晚饭。   看到苏允嫣进门, 李父酸溜溜道:“女大不中留。”   陆氏瞪他一眼,看向女儿, 柔声道:“你们是未婚夫妻,还是不宜单独相处太久的,还有两个月就是婚期, 不急这一时半会。你也别觉得我呱噪,等你们成了亲,你成了顾家人,我才懒得管。”   苏允嫣有些不自在,清咳一声:“娘,今日是有事耽搁了。”   “你倒是说说什么事?”陆氏饶有兴致,一脸好奇,兴致勃勃等她回答。   苏允嫣:“……”   默了下,见陆氏一副非听不可的架势,才道:“修堇带我去他郊外的庄子看风景挖野菜了。”   陆氏笑开:“那野菜呢?就没带回来让我尝尝鲜?”   要是没带,岂不是她没想着爹娘?要说顾修堇不乐意,又显得他对岳父岳母太不上心。果然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   苏允嫣心下后悔不迭,低下头做羞涩状:“带了的。下马车的时候我忘了!明天我让修堇给你们送。”   明天再现挖,也来得及的。   陆氏满意了:“先过来用饭。”   跑了大半天,苏允嫣只吃了两块点心垫着,早就饿了。这又是在自己府中双亲面前,她一点儿没客气,连吃了两碗饭。   却没注意到她盛第二碗饭时,李父疑惑的眼神。   吃完了饭,天彻底黑了。   今日很累,心里却很轻松,李秋月和裘季之间彻底反目,里面夹着齐瑶一条命,他们夫妻二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和好。   上辈子李秋月死了后裘季还时常缅怀,甚至因为李秋月的死迁怒到李秋语身上,漠视齐氏对儿媳刁难,两个孩子也仇视继母,看到裘季那样的态度,齐氏和两个孩子愈发不客气。   讲真,就算没人对李秋语动手,她的一生也过得不痛快!   而现在……就算李秋月立即死了,裘季大抵不会一直念着她了。   或许,还嫌弃她不肯死老是出来蹦跶。   苏允嫣心情很好,带着丫鬟出了主院,打算回去洗漱完早点睡。   还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低沉着唤:“秋语!”   是李父的声音。苏允嫣疑惑回头:“爹,还有事?”   李父负手走到近前,抬手挥退了伺候的人:“去那边亭子里,老实说今日去了哪儿!”   李秋月假死,陆氏当即晕厥,后来还大病一场。   陆氏得知女儿活着应该会高兴,可李秋月如今虽解了蛊,但身子亏损严重,能不能养回来,养到什么程度都不好说,若再次走到母亲前头,到时陆氏又要伤心。   所以,苏允嫣下意识就没说。   李父是一家之主,李秋月的事还是要告知他的。只是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就发现了不对。   苏允嫣将从跟踪裘季讲起,一直到后来下山把李秋月丢在庵堂原原本本都说完,末了道:“姐姐她蛊虫已解……很可能会想回北侯府,兴许会来找您帮忙。”   听完了这些,李父揉揉眉心:“我知道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苏允嫣走前,有些好奇:“爹,你怎么发现我说谎的?”   李父冷哼一声:“顾修堇堂堂侯爷,会不给未婚妻饭吃?你回来跟饿了三天似的,我又不瞎!”   苏允嫣:“……”失算!   方才她虽说了谎,但却自认为编得天衣无缝,一点异样的表情都没露,不觉得自己有破绽。   看来她还有得学!   两日后,一封信送到李父手上,娟秀的字迹一看就是女子所书,很是熟悉。李父仔细看过,见上面字迹虚浮,很明显是书写之人有气无力,信上大意就是:蛊毒已解,她想回府调养身子。最好是接回她,然后送她回安北侯府。若是嫌麻烦,就当她是远房亲戚接回来。   李父拿了火折子,将信封和信纸一把火烧了,吩咐道:“以后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就不要送到我面前来了。”   而外城的一间小院子里,乞儿回来禀告:“小的等了一天,都没有人出来。”   李秋月眼神瞬间冷如冰霜。   “不肯帮我,我自己去。侯夫人的位置是我的,谁也别想占!”   丫鬟劝慰道:“主子,您还是先养好身子再说。”   转眼到了四月,天气有些炎热,这日午后,顾修堇再次上门。   和以前只在门口接人不同,今日的他直接进了府,李父亲自接待,翁婿二人还没说几句话,就去了书房,还摒退了下人。   彼时苏允嫣刚午睡起,梳妆时丫鬟低声道:“顾侯爷来了,您要去见吗?”   近一个月两人来往愈发频繁,相处还行。这以后要过一辈子,苏允嫣试着接纳他,两人之间气氛愈发熟悉暧昧。   此时听到人来了,苏允嫣脸有些热:“在哪儿?”   丫鬟一笑:“外书房!正和咱们侯爷谈事呢。”   苏允嫣眉心微蹙,若她没记错,顾修堇镇守边关,向来不插手京城中的事。而李父一辈子都在京城,现如今是吏部尚书,这两人之间,公事上八竿子都打不着,怎么会有事谈呢?   想到上辈子突如其来的安南侯府抄家灭族,苏允嫣心里一紧,顺手将头发挽起:“我看看去。”   落在丫鬟眼中,就是她迫不及待去见未婚夫,都善意地笑了出来。   苏允嫣没理会丫鬟的打趣,一路到了外书房,见门紧紧关着,门口有人守着,心里愈发紧张。   翁婿二人谈话,何至于要这样隐秘?   门口守着的是长期跟着李父的贴身随从,见她过来,微微一礼:“二小姐,侯爷有正事,不好见人。”   苏允嫣还没说话,里面的李父已经道:“是秋语么?进来!”   随从立即让开,推开门,只见里面俩人都面色慎重,苏允嫣也不由得严肃起来,转身把门关上:“爹,出了什么事了?”   “大事!”李父肃然:“本来这些事不应该告诉你。可再过一个月,你就是当家主母,我得教你知道取舍。”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咱们这四大侯府已经传承百年,和前朝的空头爵位不同。各家不止有俸禄,还有一块封地,凌驾于普通人之上。除了皇宫国库,最富裕的就是咱们几大侯府了。”   说到这里,李父叹息一声:“自古以来,凡番王和侯爵都会随着时间而消亡,有的是子孙不成器自己找死,更多的是帝王看不惯。咱们侯府早晚也有这一天,但我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看向苏允嫣,肃然道:“皇上有意削爵,咱们若是不识相,兴许会性命不保!”   说到这里,他眼神饱含感激地看了一眼未来女婿:“我自觉谨慎,但此事我事前一点苗头都未看出,若不是修堇,咱们家上上下下百多口人命危矣。”   苏允嫣心里紧张,忍不住问:“可就算知道了,咱们又能怎么办?”   “别怕!”顾修堇低声劝,又解释:“几大侯府立下从龙之功,是高祖的左膀右臂,建国后高祖亲口赐封,当今皇上就算削爵,看在高祖的份上,也不会将几大侯府一网打尽。只要找一个不懂事的收拾了,杀鸡儆猴。剩下的自然就明白了。”   苏允嫣恍然,上辈子几大侯府中,最先出事的是安南侯府,全家下狱,男丁抄斩,女眷发配边境,堪称惨烈。在安南侯府出事之后,没多久一直低调的安东侯被御史参了家宅不宁,没约束好家中后辈,皇上当即收回安东侯爵位,还罚俸半年。   那之后,皇上病重,新帝登基,削爵之事应该是暂缓了的。李秋语病得昏昏沉沉时,似乎安北侯府也被削了爵位。而安西侯府,始终稳稳当当。   削爵是一家家来的,安西侯府最后该也是削了爵位只剩下官位了的。   也就是说,上辈子安南侯府之所以不得善终,是因为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有安南侯府的惨烈在前,后头几家乖觉地如安东侯府一般找个理由自己送上去请皇上收拾了,至少能保得全家全身而退。   而这辈子,李父得了先机,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那只“鸡”了。   可是,几大侯府谁也不想被拎出来杀啊!   她眼神一转,突然就有了主意。   看向李父:“爹,咱们家怎么办?”   李父看向门外,试探着问道:“要不,让你大哥去花楼和人争花娘,顺便再打伤两个人?”   苏允嫣:“……”真是亲爹!   大抵是看出来女儿的鄙视,李父一拍桌子,振振有词:“我一把年纪了,总不能让我去吧?我若去了,你娘能放过我?”   他打量女儿:“就你这个小身板,也拦不住你娘啊!”   见女儿愈发鄙视,他愈发来劲,问:“要是我被打伤了,你们不得伤心么?”   最后道:“还是你大哥去吧!他年轻,比较扛揍。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不知在哪儿忙的李世子:“……”亲爹? 第30章 妹妹不做继室 三十   事情定好, 李父整个人放松下来,皇上削爵没那么快,这两天他就安排李秋品出去,世子争花娘, 人品和德行都太不堪。   李家这代就的李秋品一个, 连个替代的人都没有。到时候皇上一怒之下,本就有意削爵, 这理由都送到手上, 安南侯府爵位一削, 李家的人应该能安然无恙。   自家安全了, 他还有空为别人担忧, 叹息一声:“四大侯府同气连枝, 百多年前还是异性兄弟,等到安南侯府爵位被削, 希望他们也能看明白, 想法子脱身。杀鸡儆猴是猴子不听话, 若是大家都乖觉, 也就不需要那只鸡了!”   苏允嫣深以为然。   又聊了一会儿, 顾修堇提出告辞。   二人婚期就在五月, 离现在还有一个月不到,顾修堇想要约她出去,这时候也不合适。所以 , 只得自己告辞。   李父之前还心酸,有些不高兴顾修堇抢走了女儿。但今日他上门提醒, 于安南侯府是有大恩情的。此时他满心感激,还嘱咐苏允嫣送他出门。   走在园子里,苏允嫣心情雀跃, 李秋语的两个心愿中,李秋月和裘季已经两看两相厌,这个不难。对她来说最难的还是保住安南侯府。   难就难在李秋语她不知道南侯府出了什么事,上辈子她已经出嫁,安南侯府是突然被围,而后全家下狱。没多久就查出父子二人收受贿赂判冤假错案。而后男丁抄斩,女眷流放。   说父子两人犯别的案子李秋语信,说他们收受贿赂……几大侯府本就富裕,身为当家人的父子二人收受贿赂,李秋语怎么都觉得怪异,侯府又不缺钱!   上辈子李秋语一直认为侯府是被人污蔑,现在看来得知内情,才恍然明白,皇权比天大,皇上金口玉言,要谁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多的是人愿意帮他找理由。   当今皇上也算明君,爱民如子,在位几十年百姓也安居乐业。只能说,四大侯府消亡是必然,安南侯府只是运气不好。   顾修堇这么一提醒,安南侯府之危可解,简直给她省了大力气。   “谢谢你。”苏允嫣真心实意。   顾修堇失笑:“应该的,你是我未婚妻。以后就是我妻子,我不想你伤心。”   与其等以后想办法救人,不如现在就提醒了安南侯府。也是给自己省事。   苏允嫣满心感激:“遇上你,我很幸运。”   顾修堇眼角微扬,心情愉悦。眼看大门就在前面,他握了下她的手:“等我娶你!你要乖乖的!”   苏允嫣的脸红了。   两大侯府结亲,婚期还有半个月呢,京城中似乎已经有了些喜庆,好多人都在议论安南侯府二小姐的嫁妆。比起当年长女出嫁,似乎还要多些。   姐妹二人都是嫁入侯府,姐姐只是世子夫人,妹妹一嫁过去,可就是一品侯夫人,嫁妆确实应该丰厚些。   姐妹二人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因此,陆氏娘家那边最近上门提亲的人都多了。都觉得陆氏女会生孩子。   会生孩子的陆氏女正传得沸沸扬扬呢,没两天,安南侯世子李秋品跑去和花酒还与人争花娘的事就传了出来。   不止争花娘,还打伤了两个人。   此事说大不大,谁家还没几个喜欢上青楼的纨绔?可说小也不小,李秋品是侯府世子,如此混账,以后由他接手了侯府,岂不是会弄得乌烟瘴气?   民不举官不究,只看皇上要不要追究了。   皇上当然是要追究的,李秋品打伤人是在晚上,皇上快要子时才得知消息。连夜宣了安南侯进宫呵斥,气得一夜没睡。   翌日早上,就下了旨,洋洋洒洒一大篇,大意就是:安南侯教子无方,世子如此不成器,德行不配为世子,更不配为镇守一方侯爷,又无其余嫡子,实在让人失望,如此德行该重罚,又念及当初先祖时和李家先祖的兄弟情谊,从轻发落,爵位收回!罚俸半年!   李父领着全家,一脸悲伤地认了错接了旨,谢恩之后还抹了泪,规规矩矩将宣旨的公公送出门,进了书房后,一颗心终于落下,脸上不由得带上了几分笑来。   李秋品狗腿地靠近:“爹,我做得怎么样?”   李父一脚踹了过去,恶狠狠骂道:“出息了啊!喝花酒,找花娘,还打伤人。老子是这么教你的?”   李秋品:“……”这就是你教的啊!   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被踹了两脚后,忙不迭往后退,大叫:“爹,我错了。”   又压低声音:“您倒是轻点,把我踹坏了,你不心疼吗?母亲也要心疼的!”   李父又踹了几脚,李秋品到底年轻,整个人灵活无比,李父都有点儿喘了,还没碰着他几下,冷笑道:“你娘会心疼你?”他压低声音道:“你娘不知道此事,她只知道因为你喝花酒,咱们李家百年家业被你毁于一旦,你娘那边,你就受着吧!”   李秋品瞪大了眼:“……”真是亲爹吗?   他扑上前,抱住李父大腿:“爹,您可不能不厚道!”   李父:“……呵呵!”   李世子闯了大祸,被双亲责打一顿后,跪到了祠堂反省。   外人议论得更多的,是安南侯爵位被夺后,和安西侯府之间的婚约是否还能进行。   但看安西侯府那边一切如常,众人又猜测顾修堇这大抵是怕被人说势利,所以才继续筹备婚事的。   就在外人的议论声中,到了五月中。   安南侯府如今已改为李府,因为只是削爵,所以也有人称尚书府。   由此也可看出,安南侯府当真是被不成器的儿孙拖累了。若是惹了皇上厌弃,尚书之位也该不保才对。   因此,京城中各家的纨绔,最近都被家中长辈耳提面命了一番,日子很是不好过。京城中纨绔之风顿时一清。   尚书府嫁女,大抵是因为刚被皇上训斥过的缘故,办得颇为低调。但苏允嫣却不低调,华丽的嫁衣和发冠衬得她整个人艳丽无双,眉眼处带着媚意,看着这样的女儿,陆氏格外不舍,鼻子酸涩无比:“好看!”   她拿着盖头,久久舍不得盖上,嘱咐道:“你是我女儿,我希望你不论何时何地,哪怕再爱一个人,都别委屈自己。要保持本心,若是受了委屈,就回家来找爹娘给你做主!”   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这样的母亲,让苏允嫣想到了自己母亲。有些心酸,扑进她怀中:“娘,我舍不得你。”   外面喜乐声越近,陆氏再次认真看了一眼女儿,才将盖头放上:“要好好的。”   一个母亲对于女儿最简单也最真切的欺盼,就是要好好的。   前院中,新嫁娘由喜婆扶着拜别双亲,顾修堇也上前跪下,“二老放心,我会好好护着她的!”   李父亲手将女婿扶起,认真嘱咐道:“好好过日子。若哪一日,你觉得实在忍受不了她,别打她也别骂她。你来跟我说,我带她回家。”   顾修堇:“……”好别致的嘱咐!   还没成亲呢,就想把女儿带回家了。   这辈子都不可能!   他立即道:“岳父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   在祠堂跪了半个月的李秋品终于得以出来,将妹妹亲自背上花轿。   这位“纨绔”子弟在府门口大街上当着围观众人威胁安西侯:“若让我知道你欺负我妹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众人一阵感慨,虽然是个纨绔,但他疼爱妹妹,还算有可取之处。   京城中的真正纨绔,并不想接纳这位新“纨绔”,因为他,最近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不少人暗中骂他。   安西侯府就比较高调,一派热闹景象,好多都是军中的武将,哪怕盖着盖头看不见人,苏允嫣也能察觉得到他们的喜庆。   夜里,顾修堇进门时,有些微醺,看着烛火下的美人,含笑道:“秋语,怕不怕?”   苏允嫣明白他的意思。外人眼中,两家结亲是李家高攀。但事实上,想悔婚的应该是李家才对。没悔婚则是看中顾修堇这个人和他对李家的恩情上。   要知道,李家已经成功削了爵位,稳稳当当地恢复了普通百姓的身份。安西侯府却还没有,这事情轻不得重不得,若是此时安西侯府出事,顾家人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未知。   “不怕!”这话真心实意,这么久的相处,苏允嫣也知道,顾修堇对自己不只是未婚妻,他对她是有情意的,为了她生生放弃了安北侯府送到他手中的把柄,那可是杀父之仇!   二人对视,情意流转,气氛暧昧缠绵。   大婚之后的第二日,隔壁安北侯府齐氏和林毓一起上门。   按理说,以裘李两家的关系,在大婚之前,裘家就该上门添妆。只是他们在守孝,才免了此事,并且,同为侯府,安西侯府有喜,两家关系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本应该上门送礼。也都因为守孝而耽搁了。   现在喜事办完,他们再上门贺喜,本也应该。   苏允嫣接待了两人。   齐氏消瘦了许多,整个人有些憔悴,林毓还是那副模样,只是换成了妇人的装扮而已。她身子娇弱,性子长相看起来也弱,一身素衫,其实并不太能撑起侯夫人这个身份。   三人坐着闲聊,都刻意不提李秋月,话题不多,有些尴尬,没多久,齐氏就吩咐道:“阿毓,我有些话想要和秋语说。”   林毓面色微僵,还是含笑起身退了出去。   “记得当初秋月嫁到进门时,你还是个小姑娘,雪白的一小团,看起来可爱得很。”齐氏一脸追忆:“你姐姐也是,温柔贤淑,才貌双全,还是京城双姝之一,有名的第一美人。那时候我对这个儿媳很满意……”   这话明显没说完。   苏允嫣也没追问,耐心等着下文。   果然,齐氏回过神后,继续道:“但我万没想到她居然会弄出这么多事来。心思狠辣,手段高超。假死脱身,连我都被她骗过了去?”   大抵是觉得苏允嫣知道蛊虫之事,所以许多不能对外人道的话也说了出来。   “瑶瑶是我长兄的女儿,知书达理,性子温婉,我早就看中她做我儿媳妇,可儿大不由人,你姐夫非要娶你姐姐。于是,瑶瑶就被辜负了。我对不起她……但我也没想到她会对你姐姐下手,得知你姐姐中了蛊毒,我又恨又怕,立即回到庵堂找她解蛊,可是……”   苏允嫣接过话头:“可是你没想到想要救我姐姐,就得拿她的命来换!然后,在她和我姐姐之间,你选了让我姐姐死,对吗?”   齐氏哑然。半晌解释道:“依我本心,她们谁我都舍不得。所以,哪怕你姐姐的病会拖累我们侯府,我也没有对她动手,甚至还出银子给阿季买药给她!”   都是狡辩!   在齐氏得知是齐瑶下蛊而没有逼迫她解蛊之时,她就放弃了儿媳了。所以,得知李秋月想要让妹妹做继室,她也默许。在她眼中,兴许觉得这个是对李秋月的补偿。   就像是之前裘季打算的那般,只要一有风吹草动,齐氏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李秋月保全侯府。   苏允嫣有些不耐烦,直接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这样的态度,齐氏有些惊讶:“我好歹是你姐姐的婆婆……”   想要摆长辈的谱吗?   除了李家夫妻,苏允嫣可没兴趣认别的长辈来压在头上,再说,如今她是顾修堇的妻子,夫妻一体。她认了顾修堇的杀父仇人做长辈,让他如何自处?   当即扬声道:“送客!”   门外的下人立即站到了门口,一副送齐氏出门的架势。   齐氏:“……”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正色道:“我有些事要跟你说,关于你姐姐的。”   苏允嫣摆摆手: “我不想听!”   这般决绝,齐氏一脸严肃:“她想要回侯府!”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反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氏有些憋闷,只能继续解释得更清楚些:“她身为世子夫人假死,等同于欺君之罪。安北侯府固然有罪,可你们李家也会被牵连。”   “这事你应该去跟我爹娘商量呀!”苏允嫣一本正经:“我一个出嫁女,也管不了李家的事。”   齐氏蹙眉:“你姐姐威胁我,不让我跟李家说。”   呦,有把柄啊!   就像是那日裘季说的,如今的李如意不是李秋月,裘李两家一口咬定她不是自家人,她就在翻不出风浪来!   “不然呢?她要如何?”苏允嫣好奇问:“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中?”   齐氏:“……”不然就要把她杀了安北侯的事情告发出去,这话她能说吗?   安北侯裘克垣偶然之下,得知儿媳妇的蛊毒竟然是齐瑶下的,也没想着逼齐瑶解蛊,只想让侯府独善其身。毕竟,顾修堇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告发侯府藏蛊师之事。   身上长了脓,非得连根剜出才能长好。裘克垣如何能够容忍自家被这样威胁?   唯一的法子就是他大义灭亲,直接找到皇上坦白这些事。侯府固然会因此受罚,但比原先的满门抄斩好了太多太多。   可是,若真如他所想,自己去求皇上明查,那么,庵堂中的齐瑶师徒活不成,而齐氏这个知情人甚至在齐瑶下蛊后还帮着扫清嫌弃的帮凶一定会被休。且也活不成了,兴许还会牵连齐家。   齐氏做侯夫人多年,如何能眼睁睁自己晚节不保?如何能眼睁睁看娘家被一朝倾覆?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裘克垣中烟毒而死。   要不然,堂堂侯爷在自家府中,想要悄无声息的死去,除了意外,就只有很亲近的人才能办到了。   这是齐氏再三思量过后,想出来的对自己对侯府影响最小的法子。   至于李秋月,大抵是也想动手,才发现了齐氏的动作,却隐而不发,将这把柄捏在手中,这时候才拿出来用。每每想到,齐氏就恨得不行,只后悔没有早早送她去死!   齐氏勉强笑了:“没有把柄。只是你姐姐要把她假死之事算到我头上,这就算能澄清,外人也肯定会怀疑我,既然你不愿意帮忙就算了……我如今有孝在身,不宜多留,这就告辞了。”   她起身就走,用不着谁送。   园子里赏景的林毓看到婆婆出来,正想迎上来,就听婆婆唤:“走,回府!”   语罢,也不管她走不走,自己率先离开了。   林毓有些意外,这是谈崩了?   看着廊下一身红衣气质高华的女子,林毓有些恍惚,侯府出生的女子,当真无论何时都能做侯夫人。 第31章 妹妹不做继室(完)   齐氏走得这么快, 一看就是里面有事。   苏允嫣站在廊下,看着她远去,又见园子里林毓没有跟上去,反而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   “你有事吗?”   林毓回神:“不, 没事!”   语罢, 急匆匆追了上去。   婆媳两人出了大门,坐上了马车后, 齐氏靠在车壁上, 一脸疲惫地看着新儿媳, 若有所思。   察觉到她的视线, 林毓抬眼:“母亲, 您身子不适吗?”   齐氏揉揉眉心:“有点累。”   这段时间, 齐氏似乎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林毓试探着问道:“母亲, 您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齐氏摆摆手:“没有, 就是觉得秋语她变得太快, 之前虽然有些小霸道, 但对长辈还是很尊敬的。看看她如今……”   她的意思是李秋语身份一高, 就不拿她当长辈看。可落到林毓的耳中, 就是李秋语性情大变了。   婆媳二人各有各的心思,一刻钟后回到了侯府,刚下马车, 一个乞儿奔了过来,将一封信丢到齐氏面前, 然后一溜烟跑了。   林毓被惊得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人已经跑远。且方才丢东西也离她们老远, 追上去又显得她大动干戈。   正想吩咐边上的人以后别让乞儿靠近大门口呢,就见边上的婆婆已经上前,亲自捡起那封信撕开。   她有些意外:“母亲,您怎么能随便碰外头的东西,小心有危险!”   说着,上前一步,想要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齐氏却已经一把收起了信纸,捏着纸的指尖泛白,牙咬得极紧,眼神冷然下来,不理会边上一脸担忧状的林毓,率先进了门。   这事不对啊!林毓追了上去:“母亲,是不是有坏人,您可千万别自己憋着,跟我和夫君说了,大家商量着来!”   叽叽喳喳的,齐氏烦躁不已:“我心里有数!回去吧!”   几句把林毓打发了,齐氏重新拆开信纸,上面写着再给她两日,若是两日后还没有接她回府,就不再等了。   齐氏心里慌乱不已,这一看就是李秋月的手笔!   两日就是最后期限!   齐氏想到这些就觉得头疼,避又避不开,她怕自己毫不作为,两日后李秋月真的跳出来撕破脸……不,不行!   她是侯夫人,怎么能成为杀人凶手?   想着这些,齐氏眉心蹙得极紧,将手中的信纸烧了,沉声吩咐道:“备马车,我要去外城!”   当日午后,齐氏的马车再回来时,带着一位素净的瘦弱女子。   随着她进门,安北侯府传出了消息。之前被烧死的世子夫人李秋月,其实是被歹人劫走。   斗智斗勇半年后,李秋月自己逃出,想办法联络婆婆,这才被接了回来。   得知消息,京城顿时如炸开了锅一般,众人议论纷纷。   什么样的人竟然敢劫持世子夫人?   当初安北侯府办丧事,世子夫人之所以会留在府中,是因为她病得很重,都下不了床。这样的一个病人,外人劫出去做什么?   众人突然又想起世子夫人刚死一个月,裘季就定亲的事情来……果然是有了新欢让旧爱腾位置么?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夫妻也一样。李秋月曾经是第一美人,可她病了大半年,瘦成那样,容貌憔悴。肯定比不上曾经,再说她已经二十大几,哪儿比得上鲜嫩的小姑娘?   那继室可是外室女,能够做外室还能教女儿养到十几岁的女人手段自然高超。这样的女人教出来的女儿,能是个蠢的?   京城众人议论纷纷,这个时候,安东侯世子蓄养外室的事情让人发现了,被御史参了一本。安东侯出了名的耿直,也不为自己辩解,当即带着儿子进宫请罪。   皇上大怒,斥责安东侯世子品行不端,不堪为世子。可是,安东侯没有其他的嫡子,于是,和安南侯一般,爵位被收回了,也罚俸半年。不过,父子二人的官职却没变。   两大消息掺杂在一起,众人都议论不过来了。   得知李秋月被母亲带回来,裘季面色很是难看,气冲冲就去了主院。   现如今皇上封侯的旨意还没下,主院还是齐氏住着。世子院被烧,正在修缮,裘季最近是住在另一个院子里的。   主院的正房中,李秋月一身素白,头上钗环只一只白玉钗,脸上脂粉未施,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没有曾经命不久矣的孱弱,乍看起来,只是在病中而已。   她本就长得好,一身孝服上身,显得特别柔美。   裘季怒气冲冲进门,看到李秋月后,并不惊艳。   也是,曾经李秋月二十岁左右颜色最好的时候他都看过,再看现在,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最近几个月,侯府上上下下一片缟素,各个院中鲜亮的东西都收了起来。裘季看多了素净的颜色,所以,此时看到李秋月不惊艳不说,反而厌烦无比。看向母亲,不耐烦问:“娘,你接她回来之前为何不跟我说?”   齐氏:“……”   她不想说吗?   她不敢说呀!   齐瑶一死,齐氏就知道了李秋月解蛊之事。可既然解了儿子却没有把人接回来,可见因为齐瑶之死,儿子怪上了李秋月,想要让假死变真死。再者说,若是儿子愿意接,李秋月也不会威胁她了!   先斩后奏,先把人接回来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法子。要不然,儿子不愿意接人,她怎么跟儿子解释李秋月捏着的把柄?   ——我杀了你爹,让李秋月给知道了,要是不接她回来,她就要去告状么!   只一想,就知道这些话不能说啊!   裘季等着母亲的回答。   半晌,齐氏才憋出一句:“夫妻还是原配的好,你们之间还有孩子,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   裘季皱起眉来,之前他娘因为他非要娶李秋月辜负了齐瑶,多年来虽然没明着刁难儿媳,但婆媳之间感情实在算不得好,这里面一看就有事:“娘,她不是秋月,只是人有相似而已。”   齐氏:“……”   人都接回来了他还不认,偏偏边上的李秋月也不为自己辩解,这是等她按着儿子认下?   她有些恼怒,看向李秋月:“你自己说!”   李秋月似笑非笑:“我是不是真的,你们不是最清楚么?”   一边非要留下,一边非不留,事情僵持住了。   翌日,安东侯府削爵之事传来。裘季隐约觉得不对,安南侯府被削爵还不到一个月,又削一个,若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他下意识觉得,此时不宜多生事端,无论李秋多想归位,都得给她按下去!   那天起,裘季再不见李秋月。   侯府上下人心浮动,李秋月住到了客院,她是真不怕,反正她身子已经养好,有的是时间和他们磨。   都说人有相似,可这天底下的人也不会当真那么蠢,真就认了这话。   得知李秋月回来,林毓满心惊讶,她以为李秋月是真的死了的,现在她回来了,自己怎么办?   她是正妻,可也是继室,按照古礼,继室在正室面前要执妾礼,如今正室没死,她……不就是妾么?   找了裘季,哭着要回太傅府。   “当初我就羡慕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今李姐姐历劫归来。也该各归各位,好在我们之间只有夫妻之名……我能和你做这一场夫妻。此生已经满足,死而无憾……”   娇弱的女子哭得浑身颤抖,裘季满心怜惜,当初就是觉得她身份尴尬,在太傅府受尽委屈,这才娶她进门。如今若是放她回去,她不只是外室女,还是被休弃的外室女,日子肯定更加难过。   “我既然娶了你,肯定要为你负责,怎么可能放你回去任人欺辱?”   林毓愈发感激:“我早已有打算,从侯府出去,我不打算回太傅府。城外庵堂中,总能有我的一席之地。”   听到庵堂,又触及到裘季心里隐秘的痛处。已经辜负了一个女子,他怎能让另一个女子也去庵堂?   当下沉声道:“你是世子夫人,三年后就是侯夫人,至于她……不过是一个和秋月长得相似的人想要上门讹诈而已,我会处理,你不必管。”   林毓愣住,不是为他强留自己,而是为他口中提及李秋月时的冷漠和厌烦。   这二人之间,何时成了这般?   裘季竟然会嫌弃她,他不是深爱她么?   乱了乱了,许多事情都和上辈子不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从李秋语提前回安南侯府起,事情就乱了套了,该死的人没死,不该变的心变了,安南侯府本应该抄家问斩,如今只是削爵,连官职都没变。安东侯府倒是一样,可是这些,都是几年后才会发生的事啊!   裘季见她不说话,觉得她应该在黯然神伤,于是起身去的客院。   客院中,李秋月正闲适地眯着眼睛晒太阳,摇椅摇啊摇的,听到脚步声,瞅他一眼后,重新闭上了眼睛,笑道:“要是来劝我离开的,就不必开口了。我如今好得很,之前大半年,我一直在挣扎求生,血翵那么难吃我还得一天三顿地咽,就是吃了,也浑身发软,每吸一口气都像是最后一口……裘季,濒死过的人,才会懂得生命的可贵。我们之间诸多误会,你不理解我,我也怨你,但是呢,这京城中的夫妻,也不都是两情相悦互相爱慕。相反,都对对方有些怨气才是常态。”   “我已不求你真心待我,咱们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吧。”   裘季冷着脸:“谁要和你做夫妻?我妻子李秋月正月初被大火烧死,如今已葬如裘家祖地,你仗着跟她同样的样貌想要顶替她,我绝不答应。”   李秋月似笑非笑:“那可由不得你。我是你娘亲自接回来的……”   二人正说话间,有下人急匆匆而来。   裘季不悦:“不是让你们在门口等吗?”   “出……出大事了……”下人膝盖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声音惊惶:“世子,外头来了许多官兵,已经把咱们府围住了,为首的是周指挥使,言皇上有令,要查抄咱们侯府!世子,您快看看去吧……”   查抄侯府?   还是皇上跟前的周指挥使!   裘季晃了晃,觉得头有些晕,心下慌乱不已,既是查抄,应该是罪证确凿。可是侯府哪儿错了呢?   父亲在朝中任职多年,六部中各处都去过,后来做了兵部尚书才稳定下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人已经死了,裘季想要问都无从问起。突然就想起之前父亲说的和安西侯府有杀父之仇的事情来。   一定是顾修堇!   是谁都没用,一刻钟不到,偌大的安北侯府所有院子都被控制住。   裘季刚出客院不久,就被带刀侍卫拦下,虽然没给他带枷,但话里话外很是不客气:“世子还是莫要乱动,咱们这些兄弟都粗手笨脚的,万一误伤了你,痛的也还是你。”   大刀架在了脖子上,裘季不敢乱动。余光看到李秋月鬼鬼祟祟从院子门口出来往后院而去,应该是想从后院各处的偏门出府。   裘季心里纠结,既想她跑掉,又想要把她也关起来,他不是想做世子夫人吗?   四处观望一圈,发现园子里处处都是官兵,想要跑掉,绝无可能!立即道:“她要跑了!”   李秋月:“……”   她正想加快脚步,就听后面有人道:“不许动!皇上令我等查抄侯府!所有人抓入大牢,违令者,格杀勿论!”   李秋月这条小命儿好容易才捡回来,哪里愿意去死?   当即道:“我不是侯府的人,我是和前世子夫人长相相似,被他抓了关起来的!”   裘季:“……”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些官兵都是听命行事,他们才不管你是怎么进来的,凡是侯府中的人都会抓起来。   半个时辰后,侯府上下所有人都被押出了大门。而剩下来的,还要去侯府的库房各处查抄,将查抄到的金银器物一一记录在案。   安北侯府被抄了!   全家都被下了大狱!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也不是谁故意传,而是安北侯府众人被压着从最繁华的大街上往刑部而去,所有人亲眼所见!   下人来报时,苏允嫣正在血翵那边,蹲在旁边看顾修堇种地,时不时还帮他递个苗。   血翵补气血,人受伤之后都用得上,所以,当然是越多越好。   而且,外人所不知道的事,外人盛传血翵是灵药其实是真的,百年以上的血翵若是用得好了,确实能救人性命。   “我爹武艺高强,熟读兵法。若不是身边的人背叛,他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就是血翵都救不回来。”顾修堇语气沉重:“那个动手的副将姓赵,正是裘远的小舅子。当初我爹的死,裘远也是主使之一。所以,我不会放过他。”   听着下人禀告安北侯府被查抄,顾修堇微微偏着头,嘴角含笑,很是惬意,挥退了下人,他笑道:“秋语,裘克垣想要灭我满门,杀了我爹,还想要杀我,如今安北侯府也该受着才是。”   苏允嫣:“……”安西侯府满门,也就只有父子俩而已。   前后审了半个月,这期间,除了审案审案的官员,没有人能见得到安北侯府众人。   半个月后,事情终于落幕:安北侯裘克垣在兵部多年,为一己私欲暗中克扣军饷多次 ,致六年前边境一战中惨死士兵无数,致猛将安西侯顾准不治身亡。又私开铁矿,图谋不轨,虽人已死,但罪不可恕,念在先祖情分,从轻发落,收回安北侯府爵位,全家发配边境,无诏不得回京,三代之内不得科举。   没有抄斩成年男丁,可见当今皇上并不弑杀,只达到目的就行。   上辈子安南侯府之所以那般惨烈,当真是被当成“鸡”了。   初秋,安北侯府众人启程发配边境,苏允嫣亲自去送。   李家父子也在,本来陆氏也要来送外孙一程,得知安北侯府被查抄,陆氏担忧两个外孙,夜不能寐。昨日夜里李父特意让大夫给她开了一剂药,早上父子二人离开时,她还没能醒过来。   城门外十里处,苏允嫣站在车辕上,看到官兵押着几十人浩浩荡荡而来,跳下马车站在路旁。又回身对马车中的顾修堇挥挥手:“你不用管,我道个别,去去就来。”   顾修堇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强求,靠在车壁上温柔地看着她。   李父负手而立,嘱咐道:“你姐姐还活着的事,就别告诉你娘了。今早上我都特意没让她来,若是让她知道,又要伤心。”   苏允嫣嗯了一声。   官兵押送着众人过来,看到路旁的几人,为首的人立即迎上:“尚书大人,您这是……”   李父脸上带着客气的笑:“我想要跟他们道个别。不知可否方便?”   “方便!”那人很是客气:“只是别耽搁太久,还请大人体谅一二。”   李秋月跌跌撞撞奔了过来,“救我!救我!我不要去边境,裘季害我,他说我是妾,他是混账,混账……”   父女二人又是许久未见,上一次见她是在外西城的小院,那时她身子虚弱,但眼神晶亮。此时的李秋月却满脸癫狂,直直往这边奔。   那眼神中的癫狂和狠意,让人心惊。本来苏允嫣还想与她道别来着,可如今李秋月疯成这样,就算跟她说话,她大抵也是听不进去的。   看着这样的女儿,李父皱起眉来。   边上的衙差立即解释道:“之前她说自己是被安北侯府抓去的,可是裘季和裘齐氏都说是她自愿入府为妾,还有人亲眼所见,刑部李大人仔细盘问下人,得知她确实是自愿入府,还过得颇为悠哉。但是没找到她的卖身契,就当是妾室处置了。既然是家眷,当然得一并送走……对了,之前她又说自己是李家女儿,大人好像还让您去认过。”   “是认过。”李父看着李秋月,“我女儿已经死了,她只是长得像而已!”   苏允嫣也道:“她不是我姐姐,我姐姐早已经下葬了。”   李秋月想要奔过来,可惜被衙差拦住,她却还不罢休,用脖子上的枷撞人,衙差烦不胜烦,拎起鞭子狠狠一鞭!   当即就把她抽在地上滚了两滚。   其实,李秋月这样,也不知道在挣扎什么。   若她是安北侯世子夫人,那侯府全部发配,又怎么会落下她?如果她不是,还有一线生机,但是,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她自愿入府,说她是被抢进去的,也没人给她作证!   若是裘季和裘齐氏统一口风说她入府为妾,而李家这边又不认的话,那她就是妾室。   当然了,和安北侯府图谋不轨的罪名比起来,孝期纳妾也就算不得什么了。所以,李家认不认李秋月的身份,她都得走这一遭,妾室就妾室吧,李父默认了此事,实在没必要多生事端?   要知道,李秋月假死,乃是她自己一手策划,如果彻查起来,兴许还会牵连李家。如今李家好不容易平稳,再经不起任何事了。   李父拉了两个孩子到一旁细细嘱咐。   李秋月疯了一般不停挣扎,裘季看都不往这边看。只护着母亲和林毓,林毓也不吵闹,安安静静被裘季护着,乍一看似乎都认命了,看着这边的苏允嫣,突然道:“安西侯夫人,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苏允嫣有些意外,她是发现林毓有些奇怪的,似乎是提前知道些什么。   林毓带着枷,人也不发疯,衙差没有为难她,只在几步远看着。她缓步靠近:“我不如你。”   苏允嫣:“??”   林毓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也做了梦?也知道一些以后发生的事?你知道裘季不爱你,只拿你当摆设。所以你不再做继室,而是选了顾修堇?”   苏允嫣瞬间了然,这个女子,应该是如她一般,偶然知道了以后发生的事,她有些疑惑:“为何你要选裘季?”   “因为……他爱妻护妻,李秋月死了,他还念念不忘一辈子,对继室视而不见。”说到这里,林毓眼神飘忽,眼神里满是追忆:“待人又温柔,查抄官员府邸,对罪臣之妇还特意嘱咐属下不要唐突。”   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   她说裘季一辈子爱妻护妻,应该是得了善终的。还查抄官员府邸……应该也位高权重。或许,那才应该是李秋语的人生,做了继室,不得夫君疼爱,但应该是有尊重的。   只是林毓知道了这些,然后和裘季相爱,悲剧的就是李秋语了。   苏允嫣看着面前女子,淡声道:“如今他护着你,连李秋月都比不过你,你也算得偿所愿了!”   林毓苦笑一声:“有些人的命运是改不了的。譬如我,永远是罪臣家眷,譬如你,怎么都是侯夫人,就算不是,也能尊容一生。”   苏允嫣:“……”这是个误会!   应该是做人该坦坦荡荡,不能蓄意算计戕害别人。不然,越是想要什么,越是得不到。   苏允嫣站在路旁,看着衙差押着人浩浩荡荡而去。身后,一件披风将她裹住,周身温暖起来,她回身,就看到了顾修堇含笑的眉眼:“咱们回家吧!”   回家!   边上,李父又看向儿子:“回去就跟你娘说,我们是来送彬儿兄妹的。小心别说漏嘴,不然我揍你!”   李秋品:“……”   他咬牙切齿:“你打你儿子,我就打我儿子。”   李父:“……你敢!”   李秋品头铁得很,“你敢我就敢!”   ~   四个月后,押送罪臣和罪臣家眷的衙差回京复命,苏允嫣才得知,李秋月在离开京城后就疯了,她本就体弱,压根没能撑到边境,衙差还得赶路,只把她草草葬了。   而林毓则是路上好几次试图逃跑,最后被打了一顿才老实,到了边境时已经重病,而裘季得知她想逃跑后,就再不管她了。   到了没多久,林毓也死了。   边境罪犯辛苦,无论男女,不止要干活,还有修整城墙,或者周边河道,基本没有人能活过四十岁。   李父和陆氏都活到了七十多岁,在李父走后,没多久陆氏也去了。二人走时儿孙在侧,都颇为安详。李父在朝中兢兢业业一辈子,走时还得皇上追封为护国侯。   苏允嫣跟着顾修堇去了边境镇守,关外对女子约束极小,女子也能策马狂奔,还能学武,多年后双亲去时,她回京城奔丧,还颇为恍惚。   她这一生,过得极其舒适,看着身边已经年近四十依然俊美的男子,忍不住道:“修堇,遇上你,我很幸运。”   顾修堇一笑,握住她的手:“遇上你,我也很幸运。”   二人相视一笑,情意缠绵。   他最庆幸的,就是当年回到京城后没有立刻离开。从而遇上她,和她相守一生。 第32章 背锅妹妹 一   回到纯白空间时, 苏允嫣还有些不适,任谁从老态龙钟到轻飘飘的身子,都会不习惯的,她看着自己的右手, 怔了半晌。   那里, 刚刚还有一双温热的手握着……   “谢谢你!”温软的女声响在耳边,苏允嫣下意识抬头, 就看到不远处二十多岁的李秋语呈透明状正含笑看着自己。   看着自己用了几十年的脸, 她还有些恍惚, 又想起什么, 急忙问:“秋语, 你满意吗?”   李秋语笑容更深:“谢谢你帮我护住了爹娘, 没让他们为我烦忧,为我伤心。”   语罢, 屈膝一福, 透明状化成青烟, 大半朝空中消散, 小半冲自己而来。   青烟入体, 一阵飘飘欲仙, 苏允嫣一怔,再低头看自己,比起之前和李秋语一般的透明, 现在的她似乎凝实了些。与此同时,光屏上的一个透明圆瓶中, 像是装入了一些水,占了一成左右。   用光屏的话说,等到她将自己凝成了实体, 圆瓶装满,就可回到原来的地方。   ~   苏允嫣再次醒来,还未睁开眼睛,就察觉到肚子很痛,而她此时正被人打横抱着,隐约看得到肚子上插着一支箭。   几辈子,她都没这么痛过,苏允嫣勉强睁开眼,只看到了一个白皙的带着微微胡茬的下巴,应该是个年轻男子,他垂落的发在她脸上扫啊扫,特别难受。   周边似乎有许多人,有稳重的中年男子声响起:“公子,不可孤身入险境,若有差池,属下等援救不及。”   “我意已决,就依原先说好的办!”   抱着自己的那人,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然后,苏允嫣痛晕了过去。   其实,她很怀疑原主应该没醒,只是恰巧她那时候到来,才清醒了几息。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屋中,腹部密密麻麻的痛,已经包扎过。   周边一片安静,窗户被布遮住,屋中昏暗,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屋中摆设简单,桌椅齐全,却并不精致。但帐幔是鲜亮的粉色,被子是浅绿,不远处有个妆台,上面隐约可见脂粉首饰。   这是一间女子所居的屋子。   周围连个守着的小丫头都没有,再加上这摆设,应该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肯定比不上上辈子的侯府。苏允嫣本身是国公府女儿,上辈子是侯府女儿,后来还是侯夫人,几辈子都没住过这么朴素的屋子。   想要消散怨气的人又不是只有富家姑娘,从她答应交换开始,就想到了会有今日。   来都来了,又能怎么办?   想起母亲,苏允嫣心思安定下来,摸了摸手腕处,下一瞬,脑中刺痛,陌生的记忆涌来,夹杂而来的还有怨愤不甘不舍之类的情绪。   此处为理国偏僻地界凉州城,城外三十里黑山上的逍遥寨。   逍遥寨是三十多年前有的,那时还是前朝,末帝明光帝贪图安逸,封自己舅舅为辅国公,将朝政全部交托,自己则在后宫和妃妾宫女嬉闹。   偏偏辅国公贺良也是个纨绔,收罗天下美人填充后宫和自己宅子,这也罢了,还征调百姓于各处修行宫,行宫建得美轮美奂,整日骄奢淫逸,不理朝政。朝中贪官当道,苛捐杂税众多,百姓苦不堪言。再加上干旱三年,百姓不堪压榨……村里的各家实在交不起税。又不想让自家男人被征去修行宫,因为大半被征去的人都一去不回,连尸首都没。   柳祖父就带着村里的三百多人搬到了黑山上,建了逍遥寨。   那时候不堪重赋,跑到山上做山民的人很多。好一些的以打猎为生,有那胆子大的,直接就做了劫匪。尤其是离京城遥远的凉州,只在黑山附近,大大小小的各种寨子就有五六个。   最大的,就是黑山逍遥寨。   各种寨子其实都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做山民的少,大半都靠抢劫为生。有那手段狠辣的,劫财不说,还会害命。   逍遥寨和那些寨子有些不同,因地处黑山,而黑山上有肥沃的土地,寨中的人开荒种地,养猪养鸡,都能自给自足,压根不需要去做劫匪。   只是之前刚搬来的那几年,众人一无所有,又因为年年干旱,连野菜树皮都没有多的。那时候柳祖父带着寨中的人下山去劫过几回,但都没伤人性命,只劫富家人的钱财。   那时候柳父他们还小,动手的都是柳祖父他们那一辈人。等到柳父他们长大接手了寨子,彼时新帝登基,天下初定,又减免赋税,百姓日子稳定下来。而寨中地里的粮食也种了出来自给自足。   能够做普通人谁愿意做劫匪?   于是,再没有对路过的人动手。算起来,迄今至少已二十多年没有抢过人了。   简单来说,逍遥寨的众人如今只能算是普通百姓。   但和普通百姓又有些不同。   逍遥寨所处的黑山土地肥沃,而周边的几个寨子却不行,有的只是占了山势险峻好抢东西的便宜,并不能种地,寨中所有人吃穿都要靠抢。   之前天下大乱时,逍遥寨的稳定很是让周围几个寨子眼红,不止一次想要攻占。所以,在救了几个会武的人后,为了所居住的地方不被抢走,寨中的年轻人无论男女都练武强身。后来天下安定,周边几个寨子还是靠抢劫为生,逍遥寨未雨绸缪,怕和他们起争执时没有自保之力。所以,年轻一辈中众人大半都会武艺。   逍遥寨的众人,算是会武艺的庄户人家。   建国已二十多年,现在朝堂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但凉州这边却有劫匪祸乱。但凡遇上,轻则财物被劫,重则连性命都一并丢了。   去年新帝登基,便开始剿匪。   柳娇娇的不甘,也因此而起。   肚子上的伤很痛,脑子也痛,胸腔满是怨愤,苏允嫣难受不已,一抬手,就碰着了床边的小桌。   然后,门被推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推开门走了进来,看到苏允嫣在动,顿时大喜,奔到床前:“娇娇,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我去帮你找个大夫来!”   说完,人已经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寨中是有大夫的,一阵忙乱过后,屋中总算是安静下来。   苏允嫣半靠在床上,看着边上的几人。坐在床边的是她姑姑柳梅花,边上凳子上的是姐姐柳思安,更远一点有些无措的,就是如今的寨主柳父了。   说是寨主,他在村里的地位跟村长差不多,说话有人听,各家分家或者邻里吵架,也都找他调解。当然了,在二十年前,寨主的事情多得多,不止要管这些,还要负责养活村中几百人。   柳梅花端着一碗粥,作势要喂:“下次别赌气往外跑了。这一回要不是遇上人救你,你就被胡寨的那些人抓回去了。他们手段狠辣,你一个小姑娘,跟落进狼窝有什么区别?”   说着,语气里满是庆幸。   柳父有些别扭:“这一回是爹不对,不应该骗你。等下次,我一定带你进城。”   边上柳思安揪着粉色衣衫的袖子,也道:“对,你怎么能随便下山呢?还走胡寨那条路,要是让他们抓走……我们也救不了你……要不是沈公子拼死救你回来,现在你已经被……”糟蹋了。   后面几个字虽然没说出口,但在场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脸色难看起来。   胡寨毗邻逍遥寨。   别看是邻居,但处事完全不同,逍遥寨众人靠种地为生,胡寨住的地方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是靠抢路过的行商为生,抢东西也罢了,他们还会把男人杀掉,女人带回来肆意侮辱,堪称无恶不作。   某种程度上来说,逍遥寨最后不得善终,也是被这样的邻居牵连的。   这一回确实是柳娇娇任性跑下山,柳父答应带她进城,但走的时候没叫她,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快点下山,兴许能追上,于是就跑了出去。   但她又不蠢,怎么会往胡寨那边跑?   当然了,她偷跑在前,回来后说自己没往那边去,众人也是不信的。   苏允嫣没有辩解,看着柳思安提及沈公子时绯红的脸,问:“沈公子是谁?”   柳思安很是惊讶:“就是救你回来的人啊!因为救你,他还受了伤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记得了吗?”   “我一下山就被人偷袭,肚子中箭,然后我就晕了。”苏允嫣看向柳父:“爹,我不知道动手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救我的人是谁,但我这刚受伤就有人救,是不是太巧了点?”   那沈公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3章 背锅妹妹 二   屋中一片安静。   柳家兄妹二人面色都不太好。   他们当然希望那沈公子是偶然碰上顺手救了人。   可若不是……最近凉州城中可都在传言, 又有官员来剿匪,虽然从建国之后,三两年就会有钦差来剿匪,但基本上都无功而返。   最近听说又有人来, 他们虽然得了消息, 却也没当一回事。可若是有人借着救命之恩进了山寨,就和往常不同了。   柳思安也有些紧张, 勉强笑道:“妹妹, 万一真有这么巧的事, 我们岂不是冤枉了沈公子?”   “可若是有人故意算计, 借着此事进了山寨, 我们还拿他当救命恩人, 你想过后果么?”苏允嫣面色无比严肃:“姐姐,和寨中众人比起来, 他算什么?”   柳思安脸色煞白。   柳梅花听着姐妹二人争执, 突然出声:“咱们该报恩报恩, 该防备防备, 总不能因为他带着娇娇回来就疏忽大意!”   柳父看着大女儿, 沉声道:“从今日起, 我找人照顾他,你没事少过去乱晃。”   如果说苏允嫣只是暗示柳思安不要乱动心思的话,柳父这话就更加明显, 几乎是明摆着说不许她和那沈居霖来往了。   柳思安有些沮丧:“我去给妹妹看药熬好了没有。”   说着,就要出门。   柳父皱起眉:“思安。”   门口的纤细女子顿住脚步, 却没有回头。   柳父嘱咐道:“咱们怀疑他的事,出了这屋。只能我们几人知道。思安,你十七了, 不是孩子。你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对不对?”   柳思安顿了下,起身离开。   这姑娘向来乖巧,可柳梅花还是有些不放心:“大哥,那沈居霖那边,找人盯着。不许他出来,也别让人去见他。”   这个主意好。   柳思安就是想见,也会被人拦住。   柳父嗯了一声,嘱咐苏允嫣道:“你好好养伤。寨中的事,有我们呢。”   接下来五天,苏允嫣都留在屋中养伤。到了第六天,勉强可以下地,她就出了门。   逍遥寨的房子和普通村里不同,建的房子像回字形一圈圈往外扩散,除开几条大道,房子跟房子之间的缝隙都是小道,也就是说,只要找准了方向就不会迷路。但是不熟悉的人,就感觉里面四通八达复杂得很。   就是有人攻进来,只往小道儿里一钻,很容易逃出去。   父女三人住的是最中央的院子,一出门,抬眼就看到四方的天。   想了想,苏允嫣缓步往自家后院而去,沈居霖最近就坐在那里。   门口守着一个中年汉子,满脸胡茬,看到苏允嫣,他疑惑地看了过来。   苏允嫣笑着走近:“哑叔,我来感谢救命恩人。”   这人叫温全,和柳父一般年纪,是天下大乱那会儿有他爹娘带着来的,听说不是天生哑巴,而是四五岁时发了高热,又没找到合适的大夫,再醒过来就不会说话了。命途多舛,到这儿没多久,双亲就没了,在柳家长大。有时候在亲人不一定是有血缘,譬如温全,也算是柳娇娇的亲人。   听到苏允嫣这么说,温全抬手推开了门。   屋中,坐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一身月白衣衫,颇为清冷。   大抵是听到了开门声才抬眼,看到苏允嫣后,上下打量她一番:“你没事了吧?”   苏允嫣浅笑着点头:“我听他们说,是你救了我?”   “是!”沈居霖放下手中的书:“我想去关州,刚走到那儿,就看到你倒在地上。另外一边的树林中,似乎埋伏了好几个人。好在我身后不远就有商队……其实我本来就是跟商队一起出城,只是他们在路上整休,我就走在了前头。那是陈家的商队,足有一百多人,埋伏的人看到后,就退走了。”   “商队人多,我怕他们……而且我看你的打扮,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所以我装作认识你,让商队的人离开。”   苏允嫣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沈居霖始终看着她,觉得这姑娘未免有些太过淡定。一般人听到这样惊险,不说一惊一乍吧,至少得有点表情吧。可她始终浅笑,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商队一走,我就想带你回城。刚背起你,身后那些人又回来了。没办法我只能带着你往山上跑,我肩上还中了一箭。好在遇上了这里面的人……我没想到这山上还有人住,更没想到你就是住在这里的。”   苏允嫣点点头,好奇问:“他们射着了你的肩?现在怎么样了?”   沈居霖动了动左边肩膀:“伤口刚刚结痂,就快好了。”他有些好奇:“我看你的样子,像是大家闺秀。是真没想到你是住在山上的人。”   “这山上挺好啊!”苏允嫣一本正经:“你不知道,我们在黑山上种粮食,比山底下的人收成还多。而且我们养猪养鸡,除了去城里买点料子和盐,基本都自给自足啦!”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就像是书中的隐世高人。”   她说得一本正经,沈居霖却笑了:“隐士高人,是不出世的,也不见外人,你们这……”他摇摇头,一言难尽的模样,然后重新拿起书。   他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还有些高高在上,待人也冷淡。   苏允嫣看着,突然问:“我观公子模样,也不像是普通人家。为何你出门没有护卫呢?”   沈居霖面色不变:“我爹要给我相看,我不想和不熟悉的人过一辈子,我便跑出来了。”   很好,理由很强大!   他有些憧憬:“我的妻子,一定是要和我两情相悦,相濡以沫,白首到老。”   苏允嫣就呵呵了。   如果是一般姑娘听到这话,只怕已心动不已。   此事,要从前朝说起。   前朝时皇上骄奢淫逸,上行下效,官员和富贵人家的公子都是满院子的姬妾。理国建国之后,皇上出生贫寒,想要于律法上规定纳妾入罪,可满朝文武百官统统上谏,言此法不可立。且不提以后,就只之前已经做妾的女子,让她们何去何从?   掰扯许久,定下律法,男子十八后可娶一妻,若要纳妾,需另外交税。此律法一出,纳妾之风确实遏制了许多。可对于真正富裕的人来说,那点税也不算什么。再说了,不许纳妾,还不许人家养丫头了?   总之,但凡富家公子,就很少有一心一意守着妻子白首的人。   “沈公子是个好人。”   苏允嫣闻声回头。门口处,柳思安站在那里,颊边绯红,已不知道站了多久,很明显,她听到了沈居霖的那番话。   此时间屋中二人望来,柳思安进门落落大方一福身:“多谢沈公子救我妹妹。”   沈居霖一脸严肃:“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不必言谢。”   闻言,柳思安又是一福:“公子高义,让人敬佩。”   “姑娘不必多礼。”沈居霖伸手一拂,碰着了柳思安的手,又觉唐突,急急收回:“抱歉。”   柳思安嘴角笑容羞涩:“无事!”   苏允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道:“姐姐,我就是来道谢的。”   用得着你替?   柳思安笑容一僵,瞪她一眼,斥道:“要不是你胡闹,自己偷跑下山,又怎么会受伤?若不是刚好遇上沈公子,只怕你要凶多吉少。”   “偷跑?家中平时不让你们出门吗?”沈居霖一脸好奇,对着柳思安温声问。   清冷的翩翩公子温声垂询,柳思安心下情动,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眼:“我们离城中太远,平时村里的姑娘若无长辈陪着,都不许下山。”   苏允嫣接话:“沈公子有所不知,这周围好几个山寨中都有劫匪,很是危险。尤其是姑娘家,被抓住了就没有回来的。”   “哦?”沈居霖来了兴致:“这么危险?”   柳思安已经接过话:“最恶的就是那日伤你们的胡寨,他们以打劫路人为生,一个月总要出手两三次,男的杀了,女的抓回寨中……每每所得银钱就大鱼大肉大吃大喝,吃完了继续打劫……那边的狼寨也差不多,行事稍微收敛,杀不杀人看情形,只要识相的,都能保得一条命。而土寨和吉寨那边的古寨就好得多,只劫财不伤人。”   她如数家珍,苏允嫣低着头含笑听着,余光尤其注意沈居霖,不放过他脸上的神情。   苏允嫣适时接过话头:“我们寨中和他们就更不同了,从我爹开始,就不再对路人动手。我们种地的粮食已经吃不完了,寨中都是普通百姓。”   几乎就是明摆着说,你要剿匪,去抓那些人吧!别搁这费劲了!   沈居霖含笑听着,好奇问:“那边几个寨子就没想过来抢你们?”   “想啊!”苏允嫣伸手指着房子:“他们进来也找不到路。我自己有时候还迷路呢。”   沈居霖笑了:“自家还迷路吗?不过,你们这小道确实密密麻麻很难分清,就不能在路上挂个标识?”   柳思安想要开口,苏允嫣已经一挥手:“自家地方,多转一会儿就出来了。实在不行就喊,总能回到家的。”   闻言,沈居霖含笑摇头。   柳思安若有所思。   这人一开口就打听寨中的事,苏允嫣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不想再多聊,嘱咐道:“你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我爹会送上谢礼送你下山的。”   沈居霖含笑点头:“好!”又伸手揉揉肩:“就是我整日坐在这屋中有点累,想出去转转。行吗?”   柳思安低着头不说话。   苏允嫣立即道:“当然不行了。”   见沈居霖眼神一冷,她又道:“咱们寨子又跑不了,你想什么时候转都行,先把伤养好再说。”   沈居霖:“……”还以为不能转呢。 第34章 背锅妹妹 三   苏允嫣笑着解释:“我爹不让你出门, 是想让你好好养伤,可不是因为我们寨子不能转悠。”她语气意味深长:“都说了我们和那些跑去抢劫的寨子不同,你可不能把我们和他们混为一谈。”   沈居霖摇头:“我没有误会,只是待得太闷……”   苏允嫣打断他:“等你养好伤了, 我亲自带你出去转。”   然后, 她起身出门,顺便拉了一把柳思安。   姐妹二人出门, 哑叔站在门口 , 指了指苏允嫣的肚子。   “哑叔, 我没事了, 您不用为我担忧。”苏允嫣看了看身后关上的门, 压低声音道:“没有人来看他吧?”   哑叔一手竖着, 一只手摆了摆。   意思是没有人进去过。苏允嫣放下心,直接道:“哑叔, 刚才我们姐妹在里面, 他一直都在套话。他有问题, 您可要看好了。他是救我才进来小住的, 我不想成为咱们寨子的罪人。”   哑叔捶了捶自己胸口, 意思是叫她放心。   从方才起, 柳思安就挺沉默。离开哑叔后,她有些不解:“妹妹,沈公子只是好奇才打听咱们的寨子, 不一定就是套话。”   苏允嫣回身,漠然看着她:“万一呢?”   柳思安抿了抿唇:“那日他带着你回来, 你身上都是血,还昏迷不醒。你大概不知道,他身上也半身都是血, 头发都散了,很是狼狈……就算要使计进咱们寨子,他也没必要如此。”   “谁说没必要了?”苏允嫣反问:“他这么惨,你这不就在为他开脱吗?”   柳思安默然。   苏允嫣是真的有点怕她什么都对沈居霖说,上辈子就是如此,沈居霖弄明白了寨中的人和各处哨子后,官兵直接攻了上来。寨中的人死的死,擒的擒,基本上都家破人亡。   寨中哨子的分布,外人看不出来,觉得很神秘,但对于一直住在寨中的人来说,那是谁都知道的事。尤其柳思安对他还有点儿暧昧心思,怕他养好伤就离开。迫切地想要了解他,也想让他了解自己。   上辈子柳娇娇醒过来后,听到那是救命恩人,还满心感激。沈居霖救她回来很是狼狈的情形好多人都看见了。所以,没有人看守他,谁都可以来见,寨中好多小姑娘听说来了个俊俏公子,都跑来探望。沈居霖问话很是高明,寨中的分布于外人很神秘,但对寨中人来说那是谁都知道的事。多年无人来犯,寨中人对外防备不够,很容易就被他套走了话。   前后不过十来天,官兵就到了,灭顶之灾也到了。   而这辈子,苏允嫣醒过来后第一时间告知了柳父自己的怀疑。所以,就算有人来探望,也会被哑叔拦住。寨中人也不都是蠢货,见状自然就不来了。甚至对沈居霖还满是戒备,说话做事都会格外注意一些。   方才苏允嫣问有没有人见他,哑叔看了一眼柳思安才回答。可见这几天中,柳思安是来过的,只是被挡住了而已。   苏允嫣正色道:“我被射伤后,醒过来一次。我隐约听到有人劝他别孤身入险境,还有他说按计划行事。”   柳思安咬着唇,面色白了白。   苏允嫣却还觉得不够,继续道:“我不是做梦,是真真切切听到的。你别为他开脱,他就是来摸清咱们寨子的。”   “朝廷那边想要剿匪,看他气度,应该是高门贵公子,很可能还是朝中官员。姐姐,他满口谎言,口中所言找一女子相约白首的话,也是假的!就是故意骗你我的!你可别犯蠢!”   上辈子沈居霖是借着救命之恩进来的,后来寨中众人损失惨重,幸存的人都说是柳娇娇将寨中害成了这样,她是寨中的罪人!   柳娇娇活着,但村里其余的人都不愿意亲近她,活得生不如死!   天地良心,柳娇娇只是在父亲失言之后追下山,事情虽然因她而起,可寨子被攻破,和她有什么关系?   柳思安眼圈红了:“我明白!”   说完,人就跑了。   苏允嫣身上伤还没好,走这么半晌有点儿累,伤口又隐隐泛疼,她转身想要回房,余光却看到房子外的巷子里有个年轻人。   之前说过,逍遥寨中的众人都是普通庄户,却能够护住逍遥寨几十年不让周围几个寨子抢走,自然是有原因的。   逍遥寨搬来那年,寨中还什么都没有,就是去道上抢东西都打不过人家的护卫。某日众人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人。柳祖父一时起了恻隐之心,就把人救了回来。   这中年人姓杨,养好伤之后,又去接了一双年轻夫妻来,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在寨里住下之后,就教寨中的年轻人学武。面前这个,就是那对夫妻的孩子,杨柒。   兴许是因为杨家祖辈习武的缘故,寨中的年轻人中,他的身手是最好的。   被苏允嫣看到,杨柒大大方方站了出来:“娇娇。”   苏允嫣上下打量他,“柒大哥这么在这儿?”   杨柒兴致勃勃:“那个人,真有问题?”   杨柒和柳家姐妹一起长大,寨中心悦他的姑娘不少,可他眼中只有柳思安一人,并且,柳父和杨家双亲已经心照不宣,只等着下半年挑个良辰吉时让二人成亲,方才杨柒大概听到了姐妹二人之间的谈话,得知柳思安和那人不可能,他这会儿正兴奋呢。   苏允嫣又想叹气:“有,所以要盯着他!”   又是五天过去,因为哑叔一直盯着沈居霖不让他出来,所以,寨中并没有如上辈子一般被官兵打进来。   不过,苏允嫣知道若是再关着他,沈居霖会愈发觉得寨中有问题,到时候拼了命递消息出去,逍遥寨同样完蛋。   十日过去,苏允嫣的伤结了痂,特意找了柳父:“爹,要是还有人被抢,朝廷就还会来剿匪,咱们得让朝廷知道,我们不是匪徒。”   柳父也知道这个道理,最近他也在琢磨,但却毫无头绪。   苏允嫣这些日子虽在养伤,但一直没闲着:“爹,最近正在秋收,带他去地里转悠一下,让他亲眼看看。”   柳父眼睛一亮:“好啊!如果他不是,就当带救命恩人散心,如果真是,让他看看我们收的粮食,顺便再让他看看咱们养的猪,让他知道我们踏踏实实过日子,应该就不会来抓咱们了。”   于是,翌日一早,柳父亲自去见了沈居霖,带着他去了寨子外的田地。   苏允嫣一个未嫁女儿家,不好作陪。留在家中帮着柳梅花做饭,感谢救命恩人嘛,得请他用饭。   柳思安也在一旁帮忙,低声道:“妹妹,沈公子他秉性善良,一会儿看过之后,应该会放过咱们。去打周围的几个寨子。”   她语气期待,脸颊绯红。   苏允嫣对此却不太乐观。   上辈子沈居霖在寨中打听,众人对他都不太设防。他知道寨中哨子分部的同时,难道不知寨中的人早已没有抢劫?   既然知道,官兵还是到了……在苏允嫣看来,这是沈居霖为了政绩不择手段。   毕竟,凉州城中众人都知道,黑山上有个逍遥寨。就算有人说逍遥寨不打劫,可朝廷会管这么多吗?   但就算如此,苏允嫣也还要挣扎一下,让沈居霖亲眼看看!再者她隐隐感觉,柳娇娇也是这个意思。   柳思安对沈居霖一往情深,上辈子二人之间弄出了好多事,因为沈居霖杀了许多寨中的人,他是仇人,柳思安和他在一起觉得心虚,爱得越深越发痛苦,虐身又虐心。   柳娇娇还是想让姐姐得偿所愿。当然了,在那之前,得让沈居霖打消攻打逍遥寨的想法。   苏允嫣有些无奈:“姐姐,柒大哥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老想着别人?”   柳思安瞪她一眼:“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跟兄妹似的,怎么嫁嘛!”   “那也还有别人,天底下的男人又不只是他一个。”苏允嫣毫不客气:“他是咱们的仇人。”   柳思安得意一笑:“今日之后,兴许就不是了。”   “人家高门公子,娶妻讲究门当户对,你凭什么配得上他?”苏允嫣声音愈发冷:“他说没娶妻你就信?那你娶了呢?你还给他做妾吗?”   柳思安:“……”   她有些不解:“妹妹,我又没惹你,你最近说话怎么老是针对我?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苏允嫣:“……”喜欢个屁!他哪儿比得上顾修堇?   她一脸严肃:“我不喜欢他!事实上,若不是杀了他会惹怒朝廷,我会毫不犹豫直接砍死他!”   柳思安:“……”妹妹好凶! 第35章 背锅妹妹 四   妹妹说这话时, 语气森凉,眼神沉沉。柳思安看在眼中,明白她真的不是玩笑,也打碎了她心里的旖旎。   没多久, 柳父就带着杨柒和沈居霖回来了。   大太阳底下转了一上午, 沈居霖脸被晒得通红,眉眼处满是疲惫。   苏允嫣将饭菜摆上桌, 问:“沈公子, 觉不觉得我们寨子就跟普通百姓一样过日子, 不一样的只是我们住在人迹罕至的山上, 而他们住在镇上, 对吗?”   沈居霖坐到了桌旁:“逛一早上, 真的饿了。”   没有回答,苏允嫣心下明白, 这番心思大抵要白费了。   “那就吃饭。”柳梅花端着碗筷进来:“粗茶淡饭, 沈公子可能吃不惯, 我们农家就这些, 别嫌弃, 将就着吃。”   苏允嫣将碗和筷子一一递到他手中, 又帮他盛汤。沈居霖顺手就接了,还记得道谢。   这么顺手,他平时应该是被人伺候的那种人。   吃饭期间, 柳梅花一副感激不尽的模样,帮他夹了一块肉, 热情道:“尝尝腌肉,味道很好的,要是喜欢, 离开的时候我再帮你备些。”   沈居霖僵了一下,含笑道谢:“多谢。不必如此,我自己来……”   柳梅花看了看自己筷子,眼神一转,笑道:“你放心,我没病。你要是嫌弃,我不给你夹了就是。那块肉别吃,放那里,一会儿我……”   “不嫌弃。”沈居霖立即把肉夹到了口中:“我是怕您给我夹菜吃不好饭。”   柳梅花将到了嘴边的“喂狗”二字咽了回去。想到什么,她再次帮忙夹:“既然不嫌弃,那就多吃。我跟你说,这是我想出来的法子,外面都没有。”   一边说,一边不停给沈居霖夹菜。   沈居霖眉心跳动,额角青筋直跳,看那架势,就要发火了。   苏允嫣突然觉得,这位姑姑也是人才,要说这姑姑没看出来沈居霖的嫌弃,她是不信的。   那边柳梅花愈发热情,愣是帮忙夹了一顿饭的菜,还笑呵呵道:“之前你在养伤 ,我们也不好叫你吃饭。现在你好得差不多了,一会儿晚上也在这吃。明天早上自己过来,我们也不去叫你了。你既然是娇娇的救命恩人,那就不是外人,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沈居霖看着碗中的一大堆乱糟糟的各种菜,手中筷子捏得死紧,还得强忍着怒气点头应下。   一顿饭后,苏允嫣找到了柳父:“爹,你觉得如何?”   今日转了大半日,如果沈居霖没有要剿匪的意思,就该告辞离去,可他没有。柳父叹息一声:“怕是不行,咱们得想别的出路。”   苏允嫣若有所思,上辈子她和顾修堇住在边境,见得最多的就是官兵,沈居霖一看就是权贵公子,不像是带兵的人。既然是剿匪,那肯定有官兵,他不带兵,应该还有别的能做主的人。她提议道:“爹,我们去城里打听一下。”   柳父赞同:“咱们确实应该去,打听一下朝廷这次剿匪的情形。今日夜里,叫上杨柒,我们一起下山。”   半夜里,三人借着月光直直奔下山,都是练过武的人,脚下飞快,半个时辰后就已经要到山脚了。   讲真,只下山就要半个时辰,且他们速度飞快,离山脚也太远了。苏允嫣忍不住道:“爹,咱们住得也太偏了点。”   “嫌弃什么?”柳父斥道:“要不是因为偏僻,逍遥寨早就没了。”   苏允嫣试探着道:“若是能让衙门把我们编为良民,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柳父冷哼:“我算是看出来了,人家都等着把咱们寨中的人收拾了好请功呢。”   那沈居霖明明知道他们不再抢劫,早已和普通百姓一样自给自足。还偏不走,非要留下继续住,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这是不把山寨踹翻就不算完!   三人上了官道往城中而去,还没走多远。后儿听到有隆隆的马蹄声过来,只听声音,马儿不下百匹。   柳父面色一变,抬手一挥,带着两人躲进了边上的林中。   骏马飞驰而来,为首一人高居马上,周身气息冷峻,就在即将路过几人时,突然勒马,看向几人藏身处:“谁在那里?出来!”   三人一惊,万万没想到此人如此警觉,苏允嫣看了一下,按住边上两人的肩膀,自己缓步踏出,走出密林的同时,一脸害怕:“是……是我……”   看到是一个妙龄姑娘,马上的年轻男子却并没有放松:“你是谁,为何在这儿?”   苏允嫣余光看到身后都是官兵,心下一松,但也不能说自己是寨主的闺女吧?   那不擎等着被抓么?   于是张口就来,声音发颤:“我爹娘带着我去姨母家,刚走到这儿,就遇上有人抢劫,慌不择路奔逃,就迷路了,刚刚才找到官道。”   “抢劫?”男子边上的粗狂中年汉子出声:“小姑娘别怕。咱们就是来剿匪的,你把那些贼人的事情说出来,我们把他抓了,以后你就不用怕了!”   剿匪的?   “为首的那个人脸上一道疤,”苏允嫣比划:“从这儿到这儿……”   中年汉子恍然:“是胡寨的虎哥。”   为首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突然问:“你叫什么?家住在哪儿?家中都有谁?”   苏允嫣:“……”这么警觉的吗?   她低下头抹泪:“我姓柳,住在外城,我家中就我爹娘。只是他们如今已经……已经……”   躲在林中的柳父:“……”老子怎么了?   看闺女哭得那么伤心,跟他死了似的!   边上一个男子温声提醒:“大人,天色不早,咱们还得赶路。或可找人护送她进城!”   那位大人冷声道:“带上她一起,还有里面两位,也出来吧。”   柳父:“……”若知道藏不住,他们就不躲了。   柳父和杨柒他们也听到了刚才的称呼,看到后头的官兵。知道为首的人是朝廷官员,但又不是他们见过的那些人中的一位,应该也是这一次朝廷派下来剿匪的官员。   说起来,他们此次出来,不就是因为沈居霖说不通,跑出来说服另外一人么?   只是……这该不会就是去剿逍遥寨的吧?   一出林子,柳父就一拱手:“大人,我们有事禀告。”   那大人年轻的声音冷峻无比,毫无商量余地:“剿匪要紧,你们的事之后再说!”   这要是去剿逍遥寨,之后还说个屁!   柳父忙不迭问:“你们去剿哪儿的匪啊?”见他们着急,忙翻身上马,边道:“我们家在这儿住了多年,这周围我熟悉呀。各个寨子我们都知道一些……”   “跟上吧。”中年汉子沉声道:“老实一些,我手中的刀可不认人!”   三人被众官兵压在里面,一路在官道上驰骋,没多久,分路往山上走。   被夹在其中的三人都是一惊,这条道正是往逍遥寨去的路。   柳父沉下心思,盘算着一会儿该如何劝说前面的官员刀下留人,这寨子丢了虽可惜,但留下命才是最要紧的。   说起来,逍遥寨已经许久未和人动过手了,之前几个寨子想要攻占寨子,后来发现逍遥寨是块难啃的骨头后就放弃了。到了后来,他们那些人习惯抢劫为生,早已经种不了地,就更不会来抢了。   许久不与人动手,村里人都有些手生。   正惶惶然间,却见前面队伍一拐,往左侧的山道上去,柳父愣了一下,这边去的是离逍遥寨最近的胡寨,顿时大喜!   杨柒也紧绷的脊背放松。   苏允嫣也松了口气,往这边去嘛,她别说阻止,甚至可以出手帮忙。   马儿上了山道,就不如底下走得快,前面的柳父已经道:“大人,胡寨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为首的虎哥武艺高强,下手狠辣,曾经他屠过上百人的商队,女的全部抓了,男人无一生还。我们父子也会一些粗浅的武艺,一会儿我们也可以帮忙。”   那大人冷冰冰道:“既然是粗浅的武艺,就不必动手了,免得伤着!”   柳父:“……”好狂!   又是半个时辰,前面山间隐隐可见屋舍,那大人一抬手,身后马儿全部停下,只听他吩咐道:“让他们束手就擒,若是不愿,格杀勿论!”   中年汉子带着众人飞奔而去,扬起烟尘滚滚。   听到这人吩咐,柳父心里又是一松,不肯束手就擒才格杀勿论,那逍遥寨众人必须束啊,要是能保得一条命,让他亲自去捆都行。   官兵一走,只剩下那位大人,边上还有那出声提议松苏允嫣回城的儒雅男子,然后就是他们三人。   没多久,胡寨中有呼喝声和兵器交接之声传来,然后还有惨叫声,马儿嘶鸣声,还有熊熊大火燃起。   柳父面色慎重。   胡寨中经过几十年,不说那些关起来的女人和孩子,经常下山去抢劫的男人就有一百多。但看这架势,局势一面倒。   倒的是胡寨!   此时天光微亮,胡寨中众人的声音越来越小,这边几人已经能看到地上的暗红和从屋舍中放出来的女子。   柳父再不迟疑:“大人,我有话说。”   “先别说,”那大人抬手止住柳父的话:“一会儿跟我回城,咱们慢慢说。”   苏允嫣很怀疑面前这人知道他们几人的身份。   太阳从东边升起,洒落在他的身上,渡上一层金光。   他微微侧首:“柳寨主,可好?”   柳父怔住。   苏允嫣看着他半张脸,也愣住了,她抬手捂住怦怦跳的胸口,心里的希冀如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真的可能吗? 第36章 背锅妹妹 五   苏允嫣不好盯着人家看, 这只是容貌气质相似,不一定就是顾修堇。再说,她可没忘记,逍遥寨前路昏暗, 何去何从还不知呢。   这人很警觉, 不好招惹。万一认错了……她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视线。   柳父很快反应过来:“只要大人容我禀告,就已万分感激。”竟是直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那人对这回答似乎颇为满意, 微微颔首, 重新看向胡寨方向。   没多久, 那边就将捆着的人一串拎到了这边, 好多身上都有伤, 而后面跟着的则是被围在中间的女子和半大孩子。   虎哥被之前的中年汉子用大刀放在脖颈上押了过来。   此时他身上有些血, 大刀逼得他脖子高高扬起,待看到这边马上的柳父几人时, 顾不得大刀, 斥骂道:“柳顺平, 你混账, 你居然带官兵来剿我, 你逍遥寨不也和我们一样, 我们没有好下场,你也一样!”   柳父:“……”   他看了看边上一脸冷意的大人,到底没出声。杨柒却开口了:“我们种地为生。你们胡寨烧杀抢掠, 早晚会有这一日。再说,也不是我们带官兵来的。”   “不是你们是谁。”胡寨其余被串到一起的众人纷纷出声指责:“我们这儿的路那么隐蔽, 要是没人带路。他们怎么找得过来?”   柳父皱起眉,出声道:“确实不是我们,你们爱信不信。”   被捆住的众人自然是不信的, 或者说他们不愿相信自己就这么被抓了。   建国之后,朝廷前前后后剿了很多次匪徒,胡寨众人哪个手中没有人命?   想要加入胡寨,第一条规矩就是杀一个人。只有杀了人,知道自己得偿命,才不会背叛。   所以,被捆着的这些人中,没有哪一个是无辜的。就是后头的女人中,有很多被抢来生下孩子的女人认了命,还会帮着看管后来抓来的女人。后头圈起来那些女人中,凡是生过孩子的,也没几个无辜的。   他们被官兵抓住,多半是死路一条。看到高居马上的逍遥寨三人,就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斥责怒骂不休。甚至还有说逍遥寨也草菅人命抢劫为生。   柳父面色不太好看:“大人,我们没有。”   大概是看够了一群人发疯,那大人一挥手:“全部带回去审问。”   来的时候连夜奔驰,回去带上这些女人孩子,马儿也不够,只能放缓行程。再有,胡寨众人一直在试图逃脱,走着走着就往边上突围。   每每有人闹事,只能停下来。到了下午,眼看前面就是官道,胡寨众人明白,到了官道上更难逃脱。如果进城入了大狱,这辈子都别想出来。有两个人不知怎的,还挣脱了绳索,发了狠地往林子里冲去。   前面冷峻男子弯弓搭箭,连连射出两箭,箭矢飞出,将将要进林子的二人应势而倒,再没动弹一下。   冷峻男子一挥手:“继续启程,要跑都可以跑,别拦着!”   胡寨众人看到那俩立即魂归西天的兄弟,哪里还敢跑?   不跑还能多活几天,要是跑了当即就要没命。   接下来一切顺利,眼看前面就是凉州城城门。柳父有些抵触。虽这位大人说了让他禀告,可万一他突然发难把他也关起来,上哪儿说理去?   他被关不要紧,只是若他不在,逍遥寨中众人危矣。加上剿灭胡寨这一路,这些官兵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中,再兴不起一丝侥幸,勒马站住:“大人,口说无凭。不如您跟我一起去我们寨中一观?”   “那怎么行?”中年汉子率先道:“让我们大人孤身入险,你那么能呢?”   柳父一脸严肃:“我没说让大人孤身一人。我可对天发誓,绝无对大人动手之意!”   他看向那边胡寨众人:“他们也知道我们逍遥寨的处事,近二十年中,我们从未下山抢劫过。之前确实有,有罪当罚,可没动过手的人若是也罚……未免太过无辜,我们寨中,未出过手的人占了九成。”   冷峻男子沉吟不语,吩咐道:“你把他们押回去,严加审问。要是不招,直接杖毙!”又看向官兵:“你们点出二十人,跟我走一趟。”   中年汉子急了:“逍遥寨足有四百人,就二十人,未免……”   “就算打不过,逃命还是能的。”冷峻男子扫一眼三人:“只是那之后,逍遥寨将不复存在。”   一行人掉头往官道而去,还是去往胡寨的小道,只是这一次没有拐弯,很顺利地到了寨子外。   本来放哨的人见到官兵先是一惊,但看到是自家寨主带回来的人时,半信半疑,出于对柳父的信任,还是将人放了进来。   最近沈居霖被看管的事传出,众人都知道他别有用心,很可能衙门又在剿匪,虽然都不觉得自己是匪,奈何朝廷不这么看啊。   这些官兵前来,这么点儿人也不像要动手的样子,兴许……逍遥寨众人真能变成普通良民呢。   如此虽要交粮税,但交了心安。无需朝廷一来钦差,他们就避之不及。   进了山寨,几人下了马,柳父和杨柒带着他们去了地里,这几天正在秋收,地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苏允嫣被柳父吩咐回去给他们准备饭菜,从昨晚上到现在,一群人就没谁吃东西。逍遥寨既然是有所求,就得拿出个求人的态度来。   事实上,柳父会大大方方直接带那位大人来看寨子。一是看到连虎哥这样弑杀的人都没有当场砍杀,而是带回去,带回去也不是随意定罪,还要审问一场。如此,他心里也多了几分期待。   最坏的结果,就是这位大人把寨中所有人都抓回去……只要容寨中人辩解,就会知道逍遥寨的真实情形。凉州城有些乱,但衙门还算公正,逍遥寨众人没有做过那些事,或可真能全身而退。   二来,这人连他的身份都知道,就算他不带,那些官兵也早晚会打来。   那沈居霖不也来了吗?   并且,沈居霖知道了内情却还不离去,分明是真想把逍遥寨当匪徒剿了。   柳父最怕的,就是官兵不分青红皂白攻进寨子后肆意砍杀。毕竟,有胡寨那样作风,在朝廷眼中,凉州城外的各个山寨都罪大恶极,死不足惜的!   苏允嫣看着一行人往寨子后门儿去,或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冷峻男子侧首看了过来。   说起来,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呢。   苏允嫣转身回了自家,找来了柳梅花,将事情说了:“二十多人,那些人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吃,得多备饭菜。”   上辈子她和顾修堇在边境,看多了大兵,知道他们饭量极大,能多备就多备吧。   柳梅花立即找了几个妇人,让她们来帮忙,来的时候顺便带上家中的面粉,准备蒸馒头。   馒头蒸出来,就算吃不完,也没那么容易坏。   苏允嫣也帮着做饭,正切菜呢,柳思安从外头进来,靠近她低声问:“怎么回事?官兵都来了,咱们会不会被抓啊?”   “会!”苏允嫣肃然道:“姐姐,别侥幸了,他们就是来剿匪的,昨晚上我和爹下山,刚好遇上他们,被带着一起去了胡寨。”   那边众人都看了过来,柳思安瞪大了眼:“那胡寨……”   “死的死,抓的抓。”苏允嫣声音冷肃:“基本没有偷跑掉的。这样的军队过来,咱们别想幸存。”   帮忙揉面的妇人听到胡寨被剿,都大惊:“胡寨人都被抓了?他们武功那么好,下手那么狠,手上都有人命,会乖乖被抓?”   苏允嫣一脸严肃:“不乖的都死了。我亲眼看到,为首那位拉弓射杀两个偷跑的,还扬言要跑的都别拦。”   众人:“……”   本来还有些雀跃的气氛瞬间冷肃,揉面的妇人愈发使劲,有些还哭了出来。   柳思安面色苍白:“既然剿匪的官员刚到,那沈公子他应该不是,他是你的救命恩人,要是一起被抓,未免也太过冤枉。不如……我们放他走吧。”   苏允嫣看着面前女子,有些不明白为何有的人就是能一门心思为别人考虑,甚至看不见那些疑点:“那位大人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如果沈公子真的只是救了我,到时肯定能全身而退的。”   柳思安还要再说,苏允嫣有些不耐烦了:“姐姐,官员也是按政绩和功劳来升官的!”   此话一出,柳思安面色微变。   这话已经很明白了。   柳父亲自带那大人进来,证明他认为哪怕跟大人坦诚,寨中的人也有希望保住性命。   那么,他为何不选已经在寨中的沈居霖呢? 第37章 背锅妹妹 六   自然是因为柳父觉得他不可靠, 或者说,是柳父不觉得沈居霖会留下寨中众人的性命。   柳思安面色惨白。   那边的柳梅花见她神思不属,催促道:“思安,咱们人手不够, 你也帮帮忙。”   柳思安回神, 开始洗菜。又道:“娇娇,我不信他是那种人, 爹不找他, 是因为听了你的话对他有偏见。”   “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怎么就知道他一定善良呢?”苏允嫣反问, 又道:“反正在我看来, 我是喜欢外头那位大人一般坦坦荡荡打进来的作风, 而不是如他那种鬼鬼祟祟。”   这两人放在一起,高下立见。   柳思安一怔, 辩解道:“他一个文弱公子, 怎么可能打进来?倒是你说的那人一连杀几人, 一看就是弑杀的, 兴许会顺手就把咱们砍了呢。”   听她话里话外, 其实已经承认沈居霖住在寨中是不安好心。但她还是下意识就为他争辩。也不知道她不喜欢妹妹故意反驳, 还是对那沈居霖……动了芳心。   苏允嫣气笑了:“那你还在这儿洗什么菜?抹干净脖子等他来砍吧。”   柳思安:“……”   姐妹二人不欢而散。苏允嫣切她的菜,柳思安则跑去揉面那边帮着做馒头。   一个时辰后,饭菜做好, 苏允嫣去了叫他们回来吃饭,路上问了人。得知他们如今正在寨中的仓房那边。   应该是在看存粮。   仓中的存粮够众人吃三年左右, 寨里的老一辈都是饿过肚子的,所以,吃不完的粮食都没卖, 全部存了起来。哪怕换天就得翻出来晒,众人也不嫌麻烦。   看到柳父不停介绍,冷峻男子负手看着,若有所思。身后的大兵则亦步亦趋跟着,周围好多寨中人远远的观望。   苏允嫣缓步走了过去:“爹,饭已做好。”   此时的柳父比起方才神情已轻松许多,笑着道:“秦大人,咱们先去用饭。你要喜欢,就在这儿住上几天,可以慢慢看。”   柳父这个话说得很自信,本来嘛,寨中这幅景象又不是装的,就是住上一年,他们也经得起看。   秦大人则看向苏允嫣,突然道:“昨晚上你好像说你爹娘都死了?”   柳父:“……”他都忘记自己死过一回了。   苏允嫣:“……”那是托词!   她不自在地清咳一声:“当时我不知道外头是您,就……我以为你们是坏人嘛。”她拱手一礼:“昨日情急之下有所隐瞒,还望大人勿怪。”   柳父瞪了女儿一眼,表示回头跟她计较。伸手一引,顺势接话:“饭菜已备好,咱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聊。”   这是故意岔开话题,不让秦大人仔细盘问,欺瞒官员,论起来也是一条罪名。只看官员追不追究而已。   好在秦大人没有深问,跟着柳父一路进了最里面的院子。   已经摆好了三桌饭菜,那些官兵占了两桌。柳父亲自引了秦大人坐了一桌。   摆饭的众人离开,只剩下柳梅花在外头添菜。苏允嫣也没多留,回了自己的屋子。   没多久,柳思安推门进来,低声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何要帮他开脱了。”   苏允嫣扬眉:“为何?”   柳思安冷哼一声:“你让我别心悦沈公子,说他不是好人。那秦大人一样来抓我们的,你不也口口声声为他开脱?我配不上沈公子,你就配得上他了?”   “大姐!”苏允嫣冷了脸:“咱们寨中几百条人命就在他们的一念之间,我不知道你为何还有心事想这些东西。想要嫁人,也得先把命保住!”   “你看,”柳思安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般:“一说中你的心思,你就开始凶。咱们是匪他是官,是敌人!沈公子不一定是对付咱们的……”   恰在此时,听到外头的秦大人道:“你们寨中是否有一位姓沈的客人?”   柳思安声音戛然而止。   苏允嫣冷哼一声,扒在门后,听柳父道:“确实有一位,他刚好遇上被胡寨射伤的小女,路见不平救了她回来,还因此受了箭伤,已住了十余日。”   秦大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提议:“这么多饭菜 ,不如请他来一起吃。”   苏允嫣打开门:“我去请。”   她倒想看看,沈居霖得知又有官员前来后,是个什么神情。   柳思安赶紧跟上,两人绕到后院,只见沈居霖坐在屋中,手中拿着一本书,正闲适地翻着。   不等柳思安开口,苏允嫣率先道:“沈公子,您既然愿意救我,肯定是个热心肠的人。能不能再帮我们一个忙?”   沈居霖放下书,好奇问:“什么事?”   柳思安想要开口,苏允嫣掐了她一把,继续道:“我们逍遥寨在外人和朝廷的眼中是匪徒,但您却亲眼看到过寨中人秋收,我们只是普通自给自足的百姓,从未抢过人,今日咱们寨中来了客人,正是朝廷派来剿匪的大人。我们笨嘴拙舌,解释不清。您能不能去帮我们陪一下客人,顺便帮我们分辨一二?”   沈居霖面色微变:“剿匪的官员?着官服了?多大年纪?”   “很年轻。”柳思安终于找着了机会说话:“没有着官服,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沈居霖已经起身,向来温润的公子此时脚下匆匆,早已没了之前的从容。   见状,柳思安眼神一黯。   既是为了他的漠视,也是为了他的急切。   正常人听到官员,难道不是该避之不及吗?他跑得这么快,一看就有问题。   柳思安看向边上的妹妹:“这剿匪的人,怎么还分成了两拨?”   苏允嫣缓步朝院子走去:“正常的话,应该是互相对立的两人,会抢功劳,事儿就办得快。也会互相戒备,盯着对方有没有纰漏。”   柳思安若有所思,又有些不解:“你怎么知道这些?”   苏允嫣指指脑袋:“多想想就知道了。”   外人看起二人都觉得姐姐柔顺温婉,大方知礼懂事。看妹妹就觉得活泼不听话,天真单纯。   但其实,姐姐性子比较天真。妹妹嘛,也差不多,只是经历了后来的那些事后,才一点点变得聪慧。   姐妹二人回到院子,沈居霖已经坐到了柳父的另一边,正戒备地看着对面的秦大人质问:“秦指挥使,咱们不是说好了的,逍遥寨归我,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秦大人面色不变:“是柳寨主请我来的,说寨中都是普通百姓,让我来眼见为实。”   沈居霖面色很是不好看。   柳父恍然:“原来沈公子也是剿匪官员吗?”他忙站起身,深施一礼:“沈大人身为剿匪官员还能援救小女,该是知道我们逍遥寨的清白的,实在正直。草民感激不尽,怠慢不周之处,还请沈大人勿怪。”   提及援救,饶是沈居霖脸皮再厚,也有些不自在。他明明就是借着此事进寨子打探,并且,最心虚的是,柳娇娇身上的箭是他让人射出的。   柳父像是没发现一般,再次一礼,道:“我们寨中确实是普通百姓,已有二十年没有下山抢劫,就是之前,也绝没有伤人性命,寨中众人无辜,非胡寨虎哥之流,还请二位大人明察。”   沈居霖沉声道:“这只是你一面之词!”   这就是不信了?   苏允嫣真想问他一句“你是不是瞎”,只是考虑到如今不对等的身份,到底将这话咽了下去。   边上柳思安面色惨白。沈居霖已经表明身份,且不信任柳父的话,很明显,那位秦大人如何想的众人不知,但沈居霖这话里话外,似乎是一定剿了逍遥寨的!   父亲没错,妹妹也没错,是自己错了。   柳思安一时间心里难受无比。   柳父有些焦急,问:“那沈大人要如何才信?”   沈居霖收起了曾经的温润,板着脸道:“抓起来审问一番,自然就清楚了。”   柳父:“……”   抓起来审,万一有人受不住刑认罪。那寨中的几百条人命岂不是就此枉死?   一时间,不说这边姐妹二人,就是柳父都有些绝望。   苏允嫣看向秦大人:“秦大人也这般想吗?”   秦大人看向她,淡然道:“其实不用审问,也能查得出。”   沈居霖不满,喝道:“秦休!”   秦休皱眉:“沈大人,我才二十岁,耳朵好得很,你不用这么大声。”顿了顿,继续道:“寨中有上万斤存粮,这可不是小数。咱们只要在周围几个城中打听一下,逍遥寨有没有去买粮食,便知他们口中的自给自足是真是假。”   苏允嫣微微松口气。   柳父立即道:“多谢秦大人。这些粮食都是我们自己种出来的,每年都要余下一些,这两年风调雨顺,收成更好,余得更多。只要没有别有用心之人在里面搅浑水,我们逍遥寨肯定经得起查。”   他口中的别有用心之人,指的自然是沈居霖了。   话说到这里,沈居霖的面色很不好看。若他执意抓人……秦休说了可以不审,他若非要审,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他要屈打成招。   沈居霖转而问道:“你们寨中既不是匪徒,为何前两天你们不让我出来?”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好人。”苏允嫣接话:“那是我受了伤,昏昏沉沉醒过来一次。刚好听到有人劝你别孤身犯险。凭着我们的作风,只会对敌人出手,你到我们这儿是犯险,肯定是想对我们不利。”   沈居霖满脸诧异几乎遮掩不住:“你醒过来了?那为何你们还如此优待于我?”   柳父苦笑:“我们只想做普通百姓,不想与朝廷作对。要是苛待于你,我们逍遥寨也完了。本来我还想着让您亲眼看看我们寨中的日子,只是没想到您看过之后还不告辞,于是,我们就只能……另寻生路,请来了秦大人。”   沈居霖:“……”还成了我的错了? 第38章 背锅妹妹 七   就算逍遥寨变成了普通百姓, 能够做寨主的又怎么会是蠢人?   沈居霖又想起前天他们约自己去寨中看秋收,看孩童嬉闹,看寨中众人的衣衫饭菜。还有柳父话里话外对明后年的憧憬……无一不是在表明,寨中没有抢劫, 更没杀人, 只想好好过日子。   凉州城外劫匪横行,朝廷屡次剿匪都未能一网打尽, 这一回朝中派他和秦休前来, 是下了决心一定要剿的, 甚至还想怕镇压太过出大乱子, 让他们先试着招安。招安不成再剿匪。   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匪徒头目, 都可招安, 给予其良民的身份,让衙门重点看顾几年, 只要不再犯事, 就是普通百姓。不止如此, 若是有匪徒愿意劝服他人, 还能给些优待。比如有真才实学者予其科举, 武艺高强者入衙门做个衙差或者入伍等等。   但是, 真顺利招安了,哪儿有匪徒抵死不从而钦差带兵镇压的功绩大?   到了凉州后,沈居霖率先选了人最多的逍遥寨, 来之前他就打听过了,逍遥寨从未杀人, 也是和城中来往最多的。证明其手段温和,防备心弱。且寨中人最多,到时候功绩更大。   他还大方地表示自己能力不足, 只能收拾一个逍遥寨,其余的都让秦休去镇压。   可谁知道,秦休居然拐了个弯,跑到这里来了。这让沈居霖如何不生气?   甚至也迁怒上了跑去秦休请来的柳父。   可再怒,事已至此,沈居霖也无法。看向秦休:“秦指挥使,咱们早前说好了的,逍遥寨给我,你去镇压其余几个寨子,我都将大半功劳给了你,难道你还嫌不够,非要将所有的功劳都占去才满意?”   秦休冷着脸:“我只打了一个不听劝告的胡寨,如今逍遥寨归我来说服,剩下的那些都还没动,不如我全部留给你?我二你三?”   沈居霖:“……”   听到说服,柳父心里顿时一松,待听到后面的话,嘴角微翘,又忙掩饰住。   别看胡寨被收拾了,其余三个可也不是好相与的,总之一句话,以抢劫为生的寨子,无论哪个拎出来都比自给自足的逍遥寨要凶悍得多。苏允嫣嘴角也不自觉勾起,压都压不下去,只得侧头避开。   对上黯然神伤的柳思安神情,苏允嫣心里就更爽快了。   见沈居霖沉默 ,秦休扬声对自己的大兵道:“你们敞开了吃,咱们的事了了,只等着把胡寨审出来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沈大人,免得他说我霸道占他功劳!”   之前那两桌官兵还有些矜持,一盆馒头都没吃完,听到这话,再不客气。   苏允嫣进了厨房,又端了两盆馒头过来:“厨房还有,管够!”   一片狼吞虎咽里,沈居霖面色难看无比。   秦休恍然:“沈大人这是不敢下山?没事,等着跟我们一起就是。”   沈居霖:“……”   他咬牙切齿:“秦休,你未免欺人太甚!我来了十几天,眼看就要摸清……”   “你都来了十几天了,没看出来逍遥寨自给自足,这能怪我吗?”秦休一本正经:“我才来半天,就看得出来,逍遥寨没有抢劫,没有杀人,寨中人手上大半都有干农活留下的茧子,就算秋收是假的,存粮是假的,但干活的茧子可做不了假,哪怕寨中人也是假的,可连他们寨主手上都有干活的茧子,不会连寨主都是假的吧?”   “他们手中没有人命,既然如此,就合了皇上给的旨意,可以招安。就招安而已,哪需要十几天?”   沈居霖还真没注意茧子的事,但就他看到的这些,也知道若真是十恶不赦的恶人是装不出这幅秋收的热火朝天的。他也清楚寨中人没有抢劫,可是,京城离凉州千里之遥,若是招安,他这一趟不是白跑了吗?   他瞄了一眼柳思安的手,立即道:“她分明就是握剑的手!”   柳思安回神,看向自己的手,确实有几个茧子。   柳父立即解释:“我们寨中能种粮食,之前天下大乱的时候好多人眼红,若我们没有自保之力,逍遥寨早已经易主了……秦大人,若是能够招安,我们成了普通百姓,定不会再练剑了的。”   秦休颔首:“普通百姓也可以练剑,只要不做坏事就行。柳寨主若是愿意,还可投身军中,为皇上效力。”   话里话外,已经打算招安。   柳父大喜。如果投身军中,就当真是脱掉了身上这身匪皮,再不用担忧在逍遥寨中的众人的性命了。   沈居霖呕得一口老血险些吐出。   一顿饭吃完,柳父又带着秦休去转悠,这一回就是去寨子周边看风景了。   哑叔也再没有管沈居霖行踪,随便他在寨中乱窜。   那位跟着秦休来的儒雅男子已经拿出纸笔,开始一一记录寨中众人的姓名年纪与搬来的时间,还有最近下山的行踪之类。虽然麻烦了点,但寨中众人都很乐意配合。   苏允嫣站在一旁听着,主要是在寨中人说不清时帮他们补充,顺便让他们别乱挤。   眼看后面又乱哄哄,刚记录过的人出去后正跟众人解释方才问了他哪些话:“我媳妇是桃花,他问我姓什么,可就是桃花啊,大概是姓桃?”   年长一些的人中,娶的妻子好多都是在外逃荒而来。有一回胡寨跑来攻打逍遥寨,那时候还是柳祖父做主,于是带着人也偷袭了胡寨,将他们关着的姑娘都救了出来,然后放她们下山。这其中,又有些姑娘全家都被胡寨所杀而没地方去,有些甘愿留了下来,就成了寨中的媳妇。   “无论姓什么,你媳妇儿都是桃花,难道还能是别人?让桃花知道,不挠花你的脸!”   众人哈哈大笑。   苏允嫣走过去,低声道:“牛叔,你们小声点,耽误那边大人了。”   众人瞬间回神,紧张地看一眼那边,也是因为秦休带来的这些大兵凶归凶,但却没有对他们如何,才放松了一瞬。几人对视之后,飞快离开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们又在说笑。   等人走了,苏允嫣注意到沈居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路旁,看着那边等着记录的人若有所思。   “沈大人,”苏允嫣上前:“不知你何时离开,我好让我爹备谢礼。”   现如今挑明了身份,沈居霖再住在这里,就不合适了。   沈居霖神情莫测:“你们就那么信秦休?他之前在京城中抄了许多人家,京城中的人都说他是皇上的爪牙,是皇上的一条狗,让他咬谁就咬谁,他不会有好下场的。等到他出事,你们这些由他招安的人,也会出事。”   分明就是嫉妒秦休得皇上信任。   苏允嫣心下嗤笑,面上一派茫然:“不听他的,那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沈居霖:“……”   若是换了他自己,是要把逍遥寨这些人杀大半,把这些屋舍烧了,剩下的带回去或发配或关押,彻底抹掉逍遥寨存在的痕迹。对于逍遥寨的人来说,秦休对他们当真是优待了。也是他们目前为止能选择的最好的一条路。   “沈大人。”柳思安站在不远处,缓步走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苏允嫣坦然道:“沈大人说,我们若是被招安,早晚有一天还会出事。”   柳思安讶然:“可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沈大人 ,你……你要离开了吗?”   “盗匪横行,这边由秦大人接手,我便要去剿灭其余几个山寨……”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们知道其余山寨吗,能不能给我说说?”   苏允嫣立即道:“我不知道。”   柳思安低着头:“我知道一些,就是不知对你有没有帮助。”   沈居霖左右看了看:“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回了后院,在院子里摆了笔墨,沈居霖正色问:“都有哪些寨子,他们的行事作风。还有寨中的人手,男女各有多少,凶悍的有哪些……”   等到苏允嫣转悠过来的时候,两人正说起吉寨。   这个寨子易守难攻,地势是最好的,但一般只劫财,从不滥杀无辜,行事作风最是温和。但温和不代表没脾气,凡是靠抢劫能养活自己的,武功都不错。   柳思安一边回忆,缓缓道:“吉寨寨主六十多,儿孙都有。不过,我听说他几个儿子为了寨主之位明争暗斗的,还将自己女儿嫁给寨中身手好的年轻人以拉拢……”   这事情是柳父闲聊一般说出来的,没想到柳思安记得这么清楚。   苏允嫣接话:“对!我也听说了。那些姑娘都没有成亲,只是定亲。好像这个月十五,就是吉寨长孙女乔盛月嫁人的日子,这几天就要准备婚事,应该会有人下山。”   到时候,沈居霖要是敢和对待逍遥寨一般借着救命之恩住进去…… 第39章 背锅妹妹 八   大抵沈居霖是真怕人说他自己不敢下山, 当日午后就独自走了,彼时柳父带着杨柒恭恭敬敬把他送上官道。   一路上气氛还算和气。   送走了沈居霖,秦休这边一副招安的架势,甚至记录的时候就顺便问了众人有没有入伍的想法, 也一并记录在册。   逍遥寨的人应该是能全身而退了的。如此, 柳父愈发放松,和秦休说话也愈发自然。   秦休住了下来, 这日午后, 苏允嫣去唤他用饭, 刚好听到有人在禀告:“沈大人刚好碰上跑出来的乔寨主的孙女, 如法炮制将人射伤, 已经借着救命的恩情顺利进了吉寨, 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他将乔姑娘受伤的事推到了哪个寨子……他也就只会这一个法子了。”   秦休负手站着:“他进去了,就证明法子确实好用。”   他侧首, 看到了站着院子门口的苏允嫣, 面色缓和了些:“柳姑娘有事?”   这人眼中的坚毅跟那人一模一样, 带得容貌都有些相似, 耳后都有一枚红痣。无论苏允嫣看多少次, 她都有些恍惚, 不过,他对自己一切如常,客气中带着疏离, 这可不像是对她有什么想法的样子,她回神:“午饭好了。秦大人去用饭吧。”   秦休嗯了一声, 负手跟着她往院子走。苏允嫣总是会不自觉看他的脸,这会儿他在后面,总不能扭头回去看吧。两人一路无话, 气氛有些尴尬,就在即将到达时,杨柒过来了。   他也是在柳家吃饭的。   对着他,苏允嫣自在多了:“柒大哥,早上你去哪儿了?”   杨柒垂眸:“我去后山练剑。”   苏允嫣恍然:“我就说柒大哥武功好是有原因的,至少这份勤奋就许多人都比不了。”   这两天柳思安黯然神伤,不出房门一步。杨柒心里也不好受,只能练剑排解郁气,想到佳人,他问:“思安出来吃饭了吗?”   苏允嫣叹息:“没呢,早饭就没吃。”   其实杨柒和柳思安很合适,两人青梅竹马,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杨柒对柳思安一往情深,心里眼里都只有她。   偏柳思安跟看不见一般,若是杨柒能够哄得她回心转意,于柳父来说,应该是好事。   要不然,柳思安真随了沈居霖去,柳父难免挂心担忧。   杨柒对着秦休一礼,又对苏允嫣道:“我去给她送饭。”   语罢,急匆匆走了。   秦休看着他远去,道:“我从七岁起,每日卯时起,练剑到辰时末吃早饭,之后又练到午时,下午跟着先生读书,夜里练字到亥时末才睡下。”   不妨他突然说起这些,苏允嫣有些莫名,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夸了杨柒勤奋。所以,他这番话的意思是他更勤奋?   苏允嫣的心里突然雀跃起来。   看来他对自己也不是真的无动于衷,要不然,以他在人前冷冰冰的性子,解释这些做什么?堂堂皇上面前的红人,何必跟杨柒相比?   她嘴角不自觉绽开一抹笑:“他比不上你。”   对上那样的笑容,秦休不自在地清咳一声,听到她那句话后,心情瞬间美妙起来。那日夜里,看到她从密林中出来,只是一抹影子,根本看不清脸,却像是一把利剑劈开他心房,劈得他心震了震。   接下来,他故意不和她接触,眼神却不自觉总停留在她的身上。这是个很普通的姑娘,比她貌美比她娇俏活泼的他在京城不是没见过。可唯独对着她,他的心总是不平静,似乎两人很熟悉,不应该这样生疏。好几次差点靠近她,又怕唐突了佳人。   两人如今身份相差太大,他若太热情,兴许她会误会自己想要欺辱她,这可不好。   一顿饭吃完,又有官兵来禀告。   现在是秋日,院子里比较凉爽。吃饭的桌子也摆在院中,此时柳思安不在,杨柒正在劝她吃饭。只剩下父女二人和秦休。   官兵欲言又止,很明显他要禀的话不知该不该让父女二人听见。   秦休皱眉:“出什么事了?”   这就是没有避讳的意思,官兵立即道:“沈大人他……他要成亲了。”   秦休讶然。   柳父一头雾水:“沈大人要在凉州娶妻?那我们也该送上一份贺礼。”   听着柳父正经八百的话,苏允嫣哭笑不得,她知道得多一点,万万没想到沈居霖进了吉寨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秦休摸着下巴:“他答应了?”   官兵眼神左瞄右瞄,就是不看自己上官:“吉寨都是匪徒,哪儿会那么客气?听说是乔姑娘非要以身相许报救命之恩,乔寨主已经答应了,婚期就是十五,也就是后天。”   “这样啊!”父女二人异口同声,相似一眼后,都看向了柳思安的房门。   那里,柳思安不知道站了多久,此时眼泪将落未落,满脸的不可置信:“沈大人肯定不是自愿的,秦大人,你该去救他回来。”   “那可不行。”秦休一脸严肃:“我帮忙招安逍遥寨沈大人已然很是不悦,若我再坏他好事,怕是他要拿剑砍我。”   “好事”二字一语双关,意味深长。   既是指剿匪,也是指成亲之事。   秦休在意前者,柳思安在意的则是后者。   柳父已然很是不悦:“思安,沈大人是朝中官员,做事自有分寸,轮不到咱们为他担忧。”   秦休赞同:“是的,沈大人带来了二百官兵,他若不愿成亲,可以拒绝。若拒绝不了,还可带兵抓人。吉寨再易守难攻,只要找到了位置,二百官兵,怎么也能打得过的,柳大姑娘实在不必为他担忧。”   “我……我不是担忧他……”柳思安有些慌乱,她再不是大家闺秀,也不应该担忧一个男子。   柳父面色发沉:“杨柒,咱们寨子死里逃生,合该半一场喜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爹娘临走之前将你托付给我,也算是我的儿子。要是你愿意,我就将思安许给你,你们俩一起长大,咱们也没那么多俗礼,婚期就定在后天,如何?”   柳思安瞪大了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无比可怜。   杨柒看了她的泪,噗通跪在了柳父面前:“柳叔,我……我不能。”   这杨柒也太……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柳父都许亲了,没想到杨柒看到柳思安不愿意,自己就拒绝了。   这样卑微,上辈子还一直跟在柳思安身边,她想要离开,他带她离开,可惜没多久又被沈居霖找到,找到了后,柳思安又会随他回去,如此循环往复。   其实柳娇娇对于柳思安会和沈居霖分开并不抱希望,只希望杨柒不要再跟着,柳父不要被这个姐姐牵连。   秦休摸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突然道:“其实沈大人在京城中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当朝御史之女,只等着他平乱回去就成亲。”   瞬间,柳思安眼泪落得更凶。   苏允嫣无语:“姐姐,你这样为沈大人担忧,他知道你是谁吗?”   柳思安:“……”   她抬手抹泪,“别胡说!我哪儿有为他担忧,我只是太高兴了。”   苏允嫣:“……”行吧,你高兴就好。   几个山寨之间,偶有来往,也互相防备。吉寨寨主长孙女有喜,虽然各山寨都知道,但却没有人会去贺喜,人家也不用他们去贺喜。   翌日,秦休将记录好的册子送回城中,交由底下人查探一番,若记载属实,关于逍遥寨众人的处置很快就能下来。   逍遥寨众人何去何从上,两位从京城来的官员话语权最大,又因为这边由秦休负责。根据这几日的相处,柳父还是颇为放心的。   临走之前,秦休去辞行,道:“今日我要回城,山路崎岖,我想请柳寨主帮忙带路。”又道:“如果顺路,我还想去吉寨看一看,柳寨主也可同行。”   柳父眼睛一亮:“可!容我收拾一下。”   秦休看了一眼边上蠢蠢欲动的苏允嫣,又道:“柳二姑娘同去吗?”   苏允嫣是很想去的,主要是想去看沈居霖成亲会闹什么幺蛾子。至于和秦休同行倒是其次,她比较随缘,如今两人身份相差太大,她并不强求,也没人说上辈子是夫妻的两人,这辈子也非得相守不是?   秦休带着二十官兵,和父女二人下了山,先回了城,然后带着五十官兵直奔吉寨的方向。   到了吉寨的山脚,天色已晚,一行人连夜上山,到了半山腰处,前面的秦休突然一抬手。   后面众人齐齐勒马站住,秦休低声道:“前面有人,还挺多,应该是沈居霖安排的人。”   柳父感慨:“他还真想剿了吉寨啊。”   又低声道:“秦大人,其实吉寨行事作风还算温和,不如胡寨那般狠辣。再有,近些年吉寨的人动手的人就那些,许多人留在寨中并不下山。”   苏允嫣了然。   这是想要用一部分人保全剩下的那些。没动过手,遇上讲道理的官员,应该能留他们一条性命。   秦休颔首:“其实我带你来,也是想要让你戴罪立功。”   柳父大喜:“多谢秦大人。”   身为寨主,别人没事,他肯定是有罪的。戴罪立功的机会,也不是那么容易得的。再说,秦休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柳父如此,既是帮自己,也是帮了吉寨的人。   柳父看了看天色:“这边有条隐秘的小道,我带路。”   几人弃了马,从另一边上山,天光微亮时,终于到了吉寨对面的山上,借着朦胧的天光,远远的看到吉寨中处处大红,一派喜庆,任谁一看,都知道吉寨有喜。 第40章 背锅妹妹 九   秦休摆摆手, 一行人站定。   也是这时候,苏允嫣才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两个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口中塞了布,正满面惊恐地呜呜叫唤。   应该是吉寨放在这里的哨子。   而另一边往吉寨而来的路上, 还没有看到沈居霖的二百兵丁。   柳父左右看看, 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秦休若有所思地看一眼那边的山路,意味深长笑开:“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们来的时候, 是带了干粮的, 一行人各自找了石头坐下, 拿着馒头开啃, 苏允嫣乖巧坐在柳父身边, 低声问:“爹, 咱们走小道绕路都到了,他们骑马为何还没到呢?”   柳父也看了下那边的山路, 想到什么, 道:“吉寨地处偏僻, 三十多年之前人迹罕至, 只有几条小道。后来他们住下后, 又需要马儿赶路。可这马儿经常走的路一眼就辨认得出, 山寨需要隐蔽,尤其最近几年朝廷经常剿匪,我是听说吉寨乔寨主让人在道旁踩出好几条比主路还要宽敞平坦的支路混淆外人视线……”   苏允嫣瞪大眼睛, 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昨晚我们前面的官兵迷路了?”   柳父啃着馒头:“我不看路, 跟着方向走的,就算没有路,我也能找得到寨子所在。可是那些官兵就未必, 看到比主路还要宽的路,难免踌躇,迷路也正常。”   如此说来……苏允嫣转而看向对面的山寨,天亮得很快,这会儿已经清晰可见对面山寨中的屋舍,大红色绸缎处处可见,已经有好多人在走来走去准备喜事了。   要是沈居霖的人赶不到,他大概真要被押着成亲了。   山寨和村里不同,成婚的规矩没那么多,也不是非要挑个良辰吉时。所以,没多久就看到对面人头攒动,看这架势,拜堂应该是早上。   苏允嫣忍不住看向旁边的秦休:“秦大人,咱们要阻止吗?”   这里虽然看得到对面山寨,其实中间隔着一个大山坳,不是一步就能走得到的。得下山再上山,至少需要两刻钟。   要是开始拜堂了才过去,只怕黄花菜都凉了……啊不,该是乔盛月已经抱得美男归了。   秦休睨她一眼,笑着低声问:“你想阻止吗?”   语气宠溺。   似乎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会听她的。   苏允嫣心下微动,抬眼去看他眉眼,只在他眼中看到了认真。   父女二人离秦休最近,或者说,是父女二人坐下时,微微避开了那些官兵,秦休是自己跑过来挨着父女两人的。   柳父也听到了他这话,闻声望来,就看到二人“含情脉脉”对视。顿时心累:“娇娇,不许乱问。秦大人是官员,做事自有考量,你不要多事。”   语气在“官员”二字上着重落了落。   苏允嫣明白他这是在提醒自己,稍微一想,也知道柳父的为难,大女儿是这样,现如今她这个小女儿也和官员……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匪徒之女,如何配得上朝廷官员?   且不提官员本身怕不怕被牵累,就算不怕,最多也只是个妾室,更可能是关在后院做一个无名无份的丫头。   自己的女儿自己疼,柳父哪里舍得让自己女儿受这样的委屈?   秦休一笑,再次问道:“柳寨主以为,我应该阻止吗?”   柳父:“……”   他也有种感觉被宠着的感觉,好像自己说什么,他就一定会照办似的。   见了鬼了!   他抹了一把脸,抹去心头那种怪异的感觉,道:“大人怎么吩咐,草民就如何做。”   恰好对面喜乐声起,应该是要拜堂了。   众人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吉寨寨主嫁孙女,竟然还要吹喜乐,他不怕暴露自己山寨的位置吗?   秦休起身:“咱们也去吧。”   一行人下山又上山,都是身手好的,动作飞快。两刻钟不到,再转一个弯,眼看就要到吉寨时,秦休突然回头看向林子中。   就连苏允嫣也听到了林子里树叶被拂过的声音,闻声望去,只见杨柒和柳思安飞速奔了出来。   “爹!”   看到一身粉衫微微喘息的女儿,柳父额角青筋直跳:“你来做什么?”   又看向杨柒,斥道:“你也跟着胡闹。”   眼看山寨就在前面,秦休看了一眼两人,继续往前。   来都来了,底下还有官兵,柳父也不放心让两人回去,只得板着脸道:“跟上,少说话,别闹事。”   柳思安怕被赶走,忙不迭应了。   几息过后,前面宽敞起来,入眼一片大红,衬着喜乐,处处喜庆无比。   五十多人出现在山寨门口,里面的人不可能没发现。他们这一路过来,再没有碰见哨子,其实就很不寻常了。   刚刚站定,头发花白的乔寨主就带着人迎了出来,拱手道:“不知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秦休半真半假笑道:“乔寨主真不知?”   乔寨主却不敢玩笑,再次一礼:“什么都瞒不过大人,还请进去详谈。”   吉寨没有逍遥寨宽敞,屋舍也是建在各山峰悬崖之上,并没有凑到一起。   一路长驱直入,到了主院,院子内外挤满了人,一双新人着大红衣衫正坐在主桌上,沈居霖面色难看,边上还有好几个年轻人。   看到乔寨主进门,众人纷纷站起:“父亲,爷爷。”   主桌上的,竟然全部都是乔寨主的儿孙。   看到他们进来,沈居霖满是诧异。   却没有人理会他,乔寨主率先对着秦休跪了下来:“秦大人,吉寨抢劫是真,罪民愿意认罪,只是寨中许多人并没有动过手,尤其是妇孺已经许多年没有下山,还请大人放他们一条性命。”   他一跪 ,乔家其他人也跪了下去,屋子内外哗啦啦跪了一片。   这就是愿意认罪,只求重新发落的意思。   边上的五十官兵立即让前,众人乖乖交出兵器,然后规矩站到一边。   一看便知是乔寨主提前吩咐过,包括今日的喜乐,大抵也是故意吹的。   见所有人都被秦休带来的人制住,这功劳又要被抢走,沈居霖面色铁青,咬牙道:“秦休,你未免欺人太甚!”   秦休一脸莫名:“我听说乔寨主嫁孙女,就想来看看 ,顺便道喜而已。我怎么就欺人太甚了?”   看到他一身红衣,恍然大悟:“毁了沈大人的大喜之日,确实是我不对。这也没甚要紧,让他们起来继续高兴,把今日过了再说。”   沈居霖气得胸口起伏。虽一身大红衣衫,眉眼间的戾气却毫无喜气:“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的人为何此时还未到?”   “那真不关我们的事。”柳父解释:“昨夜我们连夜上山,看到他们的踪迹后,以防误会便避开了。我们绕了小道上山,只不知为何到了此刻还没看到他们。吉寨一路上过来好几条比主路还宽的岔路,那是故意混淆视线的,不知他们是不是……”   要是没人带路,迷路也很正常。   沈居霖:“……”迷路了?   简直天要亡他!   殊不知这一迷路,他就假戏真做,真和盗匪之女成了亲了。   边上的乔盛月伸手拉住他的:“夫君,别担忧,只是迷路而已,他们不会有事的。”   沈居霖手被握住,下意识挣脱,却发现挣不开,乔盛月始终娇羞地握着。   沈居霖脸涨得通红,挣扎半晌,徒劳无功。   看到两人纠缠,柳思安忍不住问:“你们真成亲了?”   乔盛月看她一眼,笑容温柔:“当然,三拜九叩成礼。并且,我们还……圆房了。”   柳思安惊讶地瞪大了眼。   杨柒脱口而出:“你们不是今天才成亲吗?怎么就圆房了?”   听到圆房时,沈居霖脸上闪过一抹愠怒,看来是真的。   “你们俩闭嘴!”柳父斥道:“不许胡闹。这是沈大人的私事。”   柳思安委屈的低下头。   那边乔盛月得意洋洋:“我们寨中规矩,拜堂的头一天晚上圆房。夫君,你别这样嘛,今天是我们大喜日子,别不高兴了。”   最后那句话是对边上冷着脸的沈居霖说的。   苏允嫣觉得事情越发有趣,上辈子沈居霖没有到吉寨,这些匪徒家的姑娘也就只有一个柳思安和他纠缠不清。   这位乔盛月一看就不是愿意委屈自己成全她人的女子……   沈居霖冷着脸:“我们俩之间为何会圆房,你自己心里清楚。”   看来里面有事啊。   不止是苏允嫣,边上听到这话的人都神情微妙。   莫非,堂堂男儿还被一个女子给…… 第41章 背锅妹妹 十   众人心里抓心挠肝。   可乔盛月却没有要给众人答疑解惑的意思。   也是, 无论他们怎么圆的房,总归已经是夫妻。她若把细节说了,丢脸的也是夫妻二人。   秦休已经看向跪在地上的众人,吩咐道:“排成一排, 将自己姓名年纪籍贯和做下的错事一一禀来。”   那边那位儒雅男子, 也就是罗禀之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吉寨众人在官兵引导下站到他面前。   秦休又道:“念在你们愿意认罪的份上,所有人都可重新发落。前提是你们得老实交代, 若让我知道你们将罪行推诿, 互相包庇。别怪我不留情面。”   乔寨主立即道:“不会。”   接下来一切都比较顺利, 苏允嫣无事, 便去山寨中转悠,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伤心不已的柳思安, 正站在路旁默默垂泪。   看到是她,苏允嫣下意识想转身就跑, 实在是看不得她自我感动的爱情。   “娇娇。”   还没挪动步, 就听到身后有人唤。   苏允嫣无奈:“姐姐, 你哭什么?吉寨的人都没哭呢。”   柳思安伸手摸了摸脸, 怔怔道:“我哭了吗?”   见她似乎在发呆, 苏允嫣悄悄挪步打算离开, 却见那边沈居霖负手走了过来,她立即顿住脚步。   沈居霖不像是找人,应该是出来散心, 看到姐妹二人,有些意外, 缓步走了过来。   看了下哭哭啼啼的眼圈通红柳思安,沈居霖转而看向苏允嫣:“你们怎么会来?”   苏允嫣一本正经:“秦大人听说你要成亲,要来给你贺喜, 却又找不着路。让我们父女带路呢。”   沈居霖有些不信,又问:“那你姐姐呢?”   苏允嫣:“……”听说你成亲特意跑来来,来之前兴许是打着破坏婚事的主意。可惜来了之后发现晚了,这不是在伤心吗?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她张口就来:“她和我柒大哥一起打猎,刚好碰上我们。对吗?”   最后俩字,她看向那边哭得愈发厉害的柳思安。   两人之间又没关系,沈居霖成亲也不算负了柳思安,只要她不是蠢货,这会儿就该认下这个说法。   果然,她伸手抹了泪:“是。”   沈居霖掏出帕子递了过去:“柳姑娘,别再哭了。”   柳思安刚刚抬手要接,苏允嫣按住她手腕,不由分说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就往她脸上糊,笑道:“不劳沈大人费心,我会安慰好我姐姐的。”   无论是之前在逍遥寨,还是今日柳思安的这眼泪,都表现得那么明显。要说沈居霖没看出来她对他的心思,骗鬼都不信。   知道人家小姑娘对自己有意,他可倒好,不避开就算了,还送什么帕子,绝对没安好心。   沈居霖也不在意,收回帕子,道:“你比你姐姐坚强多了。”   柳思安抽泣的声音一顿,狐疑地看向了妹妹。   对上她的眼神,苏允嫣惊讶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恰在此时,秦休负手出了主院,缓步过来:“沈大人,我有话想跟你说。”   “说什么?”沈居霖不满,阴阳怪气道:“接下来秦指挥使带着兵去把剩下的两个寨子也剿了,咱们就可回京了。”   这是不满秦休一次次截他的胡。他说这种话,大抵是想要秦休道歉。   可惜秦休似乎没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没有想要道歉的意思,一脸恍然:“也是,沈大人刚刚成亲,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想要我代劳……也能理解。我这就回城,明日整兵出发。”   沈居霖:“……”好气!   秦休又想起什么,好奇问:“沈大人,若是我没记错,你在京城是有未婚妻的,你这成了亲,那边的婚事怎么办?听说赵家姑娘很是欢喜这门亲事,若你退亲,大概又要伤心了。”又感慨:“感情使人疯狂,沈大人堂堂世家公子,愿意冲破世俗的束缚,不在意门户之见也非要娶乔姑娘,果然是真爱。”   沈居霖冷着脸:“那是我的事,不劳秦大人费心。”   “也是。”秦休转身:“我这三个寨子的人这还没有查探完,那边还有两个寨子等着,忙得很呢。”   沈居霖气得咬牙切齿:“秦休,吃这么多,小心撑死!皇上派你我二人前来剿匪,可不是让你一人独占功劳的。”   “你这么一说,”秦休顿住脚步:“好像我确实太过分了。这样吧,我已经接手三个寨子,剩下的俩都交给你。这一次,我绝对不插手。就算你成亲,我也不去贺喜了,我对天发誓。”   沈居霖这才满意,又嘱咐道:“至于我成亲之事,匪首的孙女,如何能做沈家儿媳?我和乔姑娘之间没有三媒六聘,没有父母之命,算不得夫妻。秦大人回京之后,可不要乱说毁我名声。”   苏允嫣眨眨眼,看向边上的柳思安,见她的脸先是一白,随即想到什么,低下了头。   等那边二人都走了,苏允嫣上下打量她:“姐姐,你该不会想做妾吧?”   柳思安低着头:“我们出身低是事实,沈大人是世家子,三妻四妾也正常。”   苏允嫣:“……”   没救了,没救了!   她在考虑要不要把面前的女子拍死,免得她拖累柳父。就听面前的人道:“那位秦大人虽然愿意带上你,但他也是官员,也不会娶你的。你不也一样想要做妾吗?”   苏允嫣翻了个白眼:“我不做妾!”   柳思安不信:“秦大人和沈大人两人针锋相对,证明他们身份差不多,你难道还妄想他会娶你?”   “不娶就算了。”虽然上辈子两人相守一生,感情确实不错。但苏允嫣看得很开,并没有非要嫁给他,两人身份相差太大,她踮起脚尖都够不着,既然如此,那便不够了,她可不想委屈自己。   她没忘记自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救下逍遥寨众人,洗清柳娇娇身上的黑锅。   后者已经差不多了,上辈子寨中的人都觉得是她偷跑下山才引狼入室,让众人不得善终。就连累柳娇娇自己偶尔也这么想。现如今,沈居霖已经不能对逍遥寨众人如何,秦休也是柳父带回去的,无论逍遥寨最后如何,都已经不关柳娇娇的事。   至于前者,看秦休这处事,应该不是滥杀无辜之人。逍遥寨中众人,大抵还是能保住一条命的。   最后,苏允嫣本来的目的,是帮各位妹妹消散怨气之后回去护着母亲。而不是跟男人纠缠不清,什么我爱你,你不爱我,你爱我,我又不爱你了……想想都觉得头疼。   她这样光棍,柳思安倒有些羡慕:“我不是你,我放不开。”   苏允嫣:“……”   同样都是人,为何离了别人就不能活呢?   人要为自己活才对啊!   姐妹二人不欢而散。   柳思安觉得妹妹不理解自己。苏允嫣则有些恨铁不成钢,杨柒那么大个人唯她命是从,她就跟看不见一样,那沈居霖抛开他那张脸和身上贵公子的名头,还剩下什么?   吉寨中那么多人,秦休和他的人今日记不完的。   到了午后,柳父带着两个女儿和杨柒辞行,乔寨主亲自将几人松出寨子。   离开官兵,乔寨主深深一礼:“多谢柳寨主。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日后若我能保得一条命,定会报今日的恩情。”   柳父忙扶起他:“我这是戴罪立功,也是为我自己。好在你想得通,不然,我们还得拔剑相向。”   今日若是吉寨众人抵死不从,柳父和苏允嫣确实要出手帮着剿匪,算是戴罪立功。也是吉寨识相,才没打起来。   乔寨主苦笑:“想不通又能如何?朝廷剿匪一回比一回狠辣,连秦大人这样的武将都派了出来,咱们再不识相,肯定不得善终。我一把老骨头死就死了,可我儿孙和寨中的那些孩子无辜,为了他们的以后,我们也该识相。我们是运气不好,摊上这见鬼的世道,只希望那些孩子们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要再被朝廷当匪徒追剿。”   柳父赞同,压低声音:“秦大人并不嗜杀,只要没动过手,应该能保全性命。”   “如此最好。”乔寨主愈发安心:“天色不早,你们快走吧。”   不远处有人声传来,听着动静来人应该不少,该是沈居霖的那二百官兵终于到了。柳父压低声音:“你怎么能让孙女嫁给沈大人?他处事……实在是……”一言难尽。   乔寨主低声回:“盛月喜欢,再说,若她能哄得沈大人带她回去,咱们寨中的人也多一条退路。”   就柳父了解的沈居霖那性子,不太赞同这话,但也不能说乔寨主这做法不对,若是秦休不来,吉寨爷只剩下这最后一个法子。   那边的二百人终于赶到,个个面露疲色,但却强打起精神,看到山寨门口几人,为首的小将拔刀就砍了过来。   他身先士卒,身后的官兵纷纷拔刀跟上。   当真是一言不合就砍人,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没。   几人反应飞快,飞速退回寨中,乔寨主大喊:“住手!吉寨已经认罪!”   冲过来的一群人跟听不见似的,跟着他们冲进了寨子。如今正是吉寨存亡的紧要关头,乔寨主并不想和官兵起冲突,就怕失手打伤人了后,又给自己添一条罪名。   那边众官兵凶悍地砍来,为首小将大叫:“他们是匪徒,手下人命无数。大人之前已经下令,全部格杀勿论。”   乔寨主忙不迭大叫:“沈大人和秦大人都在寨中,你们可见过他们再说。” 第42章 背锅妹妹 十一   不止是乔寨主辛苦, 苏允嫣他们也一样,都是还没得到朝廷处置的匪徒,别说打死,就是打伤一个, 罪名都受不住。   可这些官兵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 他们却不敢下死手。像是乔寨主和柳父还有杨柒应付起来不算辛苦。柳娇娇本身没练多久,苏允嫣上辈子跟着顾修堇学了一些, 勉强能应付, 但人实在太多, 她的胳膊上也被刀挂了一下, 一阵剧痛传来, 她退得更快了些。   最难的是柳思安, 眼看就要到主院,两个官兵朝她砍来, 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柳父离得近, 帮她拦了一刀, 剩下的那刀砍上了她的肩膀。   柳思安当即惨叫一声, 肩膀上的鲜血瞬间就湿了衣衫。   “住手!”   秦休奔了出来, 冷声喝问:“谁让你们动手的?”   门外的官兵没想到秦休真的在, 顿时面面相觑。   沈居霖也听到了动静,出来后看到本应该早上就赶到的手下此时才到,又看到狼狈的苏允嫣和半身鲜血的柳思安, 顿时气急:“你们怎么直接就动手了?”   若是秦休不在,他怎么弄都好。如今吉寨已经被招安, 且是秦休亲自盯着,他的人再动手,成什么了?   为首的小将也委屈:“是您说, 不要听他们辩解,直接动手……”   沈居霖气急败坏打断:“放屁!”   官兵入伍,教的就是听令行事。这小将也太直白了些,当着吉寨众人的面就把沈居霖吩咐他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这让把孙女嫁给沈居霖的吉寨人怎么想?   又让费心费力帮着置办婚事的吉寨众人怎么想?   还有昨天刚和沈居霖圆房的乔盛月,又怎么看这个男人?   要知道,沈居霖来的时候,说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根本没有要撕破脸的意思。   吩咐手下上来就动手,这证明他连一点机会都不给吉寨。打一开始,他就是要剿灭吉寨的。   主院中一片安静,那边正排队等着记录的吉寨众人脸上都是怒意。   还是罗禀之出声道:“吉寨现在由秦大人接手,你们该记录还是要记录的。”   乔寨主反应过来,无论沈居霖多不厚道,现如今最要紧的保住吉寨众人的性命,不是争那一时之气的时候。真打起来,吉寨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好局面倾刻就会被毁,他立即道:“都是误会,你们别动!”   有些已经站起来的吉寨人又坐了回去,有那气性大不甘心的,也被边上的人按住了。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寨中的妇孺考虑,他们打起来倒是畅快了,可那些孩子怎么办呢?   吉寨众人,到底是没闹。   秦休已经上前,掏出伤药:“先包扎一下。”   柳思安已经昏厥过去。   苏允嫣倒是还好,接过药道了谢,正想自己咬牙包呢,乔盛月上前:“跟我来吧。”   又找了两个妇人,想要扶柳思安。还没靠近,杨柒已经将人打横抱起。   进了屋子,杨柒不合适留在这儿,退了出去。   看得出来,乔盛月应该经常包扎伤口,手法利落,不过几息就将苏允嫣手臂上的伤包扎完,还打了个好看的结。   看来,乔盛月先帮苏允嫣包扎是因为她只是小伤,随便就收拾好了。   然后,两人又去床上,撕开柳思安的衣衫,看到触目惊心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外翻。乔盛月叹息一声:“这么重的伤,不知会不会影响她的右手,留疤是一定的。”   又想到什么,笑道:“刚才抱她进来那位,应该对她有心思。”   还笑得出来?   苏允嫣偷瞄她一眼,道:“可我姐姐不喜欢他。”   对着这样的伤,乔盛月眉头都没皱,利索地上药,然后包扎:“喜欢沈居霖,对么?”   “沈居霖这个人,其实很让人动心。要不是今日下午那些官兵杀进来,兴许我也……”她将伤口包好,苦笑一声:“这伤虽然砍在你们姐妹身上,可我也觉得痛。”   她痛不痛的,苏允嫣不太在意。说到底,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柳思安受了伤,想走也走不成了。   柳父和杨柒还是得回去看着寨中,现在紧要关头,可不能再出事了。   而放柳思安独自在这儿,柳父不放心,干脆让苏允嫣也留下来。   逍遥寨一开始是大锅饭,所有人一起吃,后来自给自足之后,为妨有人干活躲懒,柳祖父直接就给各家分了地,和住在村里一模一样。可吉寨这儿,还是吃大锅饭。   柳思安是傍晚醒过来的,饭菜很是一般,苏允嫣吃着倒不觉得如何,两碗饭下肚,填饱了肚子。   床上的柳思安捧着碗蹙着眉,很不想吃的样子。   “姐姐,吃了饭才好得快。”   柳思安摇摇头:“我好疼,吃不下。”   吉寨中的大夫医术一般,苏允嫣想了想:“要不配一副安神药,喝完了睡觉就不疼了。”   “好。”柳思安将放在膝盖上的碗放在一边:“妹妹,我好疼,我吃不下。”   那么大的伤,不痛才怪。苏允嫣现在受伤的胳膊还抬不起来呢,默了下:“那你歇会,我去找大夫。”   配了安神药熬了让她喝下,天色已晚。苏允嫣就跟她一张床睡了。   翌日早上,杨柒就到了,大概是猜到了这边的情形,他不止带了药,还带了鸡和鸡蛋。先熬了鸡汤让姐妹二人喝了,又去熬药。   捧着鸡汤,柳思安很是感动:“还是爹想得周到。要是再吃昨天那些饭菜,我肯定还是吃不下。”   杨柒这么大个人杵着,柳思安愣是看不见,苏允嫣忍不住说了一句公道话:“爹那么忙,我们这里有伤药,爹应该想不到给我们炖鸡汤喝。”   柳思安沉默下来,半晌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劝了,我真的不喜欢他。要是贪图他的好稀里糊涂和他在一起,对他也不公平。”   好有道理的样子。   到了午后,杨柒回去了。   晚饭是秦休送来的,他还是冷冰冰的:“我手底下的人专门给我做的饭,做得太多了。”   做得再多,他手底下还有几十号人呢,怎么也轮不到姐妹二人身上。   柳思安不傻,看看秦休,又看看妹妹,有些羡慕。   沈居霖今日一早,姐妹二人醒来之前已经离开,应该是去想办法对付剩下的两个寨子,走之前连辞行都没有,更别提道歉。   吉寨众人很抵触他的兵,秦休让他带走了。   接下来几天一切如常。苏允嫣手臂结了痂,渐渐地能动了。柳思安也吊着胳膊下来走动。   吉寨众人已经被记录在册传回城中让人查探,之前几个山寨之间互相防备,甚至还互相打过架,现在嘛,就没这个必要了。但是,山寨中的人也不愿意亲近姐妹二人就是。   柳思安能走了,苏允嫣就想带着她回逍遥寨,在家里养伤要方便得多。   杨柒带着姐妹二人下山时,秦休也带着几个人跟着上来,一本正经:“刚好我要回城,咱们顺路,一道走吧。”   由于柳思安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几人都走大路,上了官道后,打算走最平坦的那条路回逍遥寨。   因为有伤,他们走得并不快,眼看就要到逍遥寨分路的地方,身后有人打马疾驰而来:“大人!”   秦休勒马回身,皱眉问:“何时如此慌张?”   官兵连滚带爬下马,禀道:“沈大人昨夜偷袭土寨,双方死伤无数。沈大人被土寨寨主擒住,剩下的官兵奔逃。土寨中群情激奋,扬言要拿他的性命换寨中剩下人的性命。还说,若是您今日不到,傍晚他们就会杀了沈大人。”   杀了朝廷钦差,可就真无退路了。   土寨和吉寨行事作风很是相似,动手的人就那些,且只抢东西不杀人。许多人一直留在山上,从不下山。这些事情秦休之前已经听说过。如今和沈居霖动了手,还杀了官兵,简直罪上加罪。就是秦休想要护住他们都不能。   他面色慎重:“土寨在何处?”   官兵摇头:“前来报信的人身受重伤,说完就昏厥过去。”   杨柒看了看姐妹二人:“我知道方向。只是这……”姐妹二人还没回逍遥寨。   并且,还有官兵逃了的,这要是撞上了……   “一起吧。”秦休正色道:“我会带上人,她们不会有事的。”   几人勒马回头,往土寨而去。   土寨居住的地方和逍遥寨差不多,只是地里出不了多少粮食,平时也偶尔动手,其实是除逍遥寨外动手最少的寨子。   杨柒一马当先带路,这边道路还算平坦,骑着马儿能直达山寨。   一个时辰后,众人隐约看到了山间的屋舍,还未走进山寨大门,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路旁地上屋舍间,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惨烈无比。   鲜血遍地,看得人几欲作呕。 第43章 背锅妹妹 十二   柳思安真的吐了。   就连杨柒也面色难看, 逍遥寨中的人包括柳父,都没看到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苏允嫣面色发白,只觉恶心。这里面,一半是官兵一半是着细布衣衫的山寨中人, 有些人身上不止一处伤, 很明显是拼死抵抗。   秦休走在最前,面色难看无比。身后的官兵已经一路追了进去。   柳思安趴在路旁呕吐, 杨柒护着她。   苏允嫣没多理, 跟着秦休一起直入主院, 从主院后面一路往上, 到了后山。   到主院一路上都是血迹和尸首, 好多都是女人和孩童, 主院后门再往上就比较干净,只有滴滴落在地上的鲜血, 一刻钟后, 到了后山顶。   山顶的另一面是陡峭的悬崖, 此时正有一群人护着许多孩子和女人围在那处, 而沈居霖, 此时正被高高捆着, 底下就是干柴。   看到秦休带着官兵前来,那边本就紧张的人明显更加紧张,为首的土寨寨主额头上还带着血迹, 大马金刀上前一站:“可是秦大人?”   “是。”秦休面色比平时更加冷峻。   土寨寨主眼神随即落到了苏允嫣和后头追上来的柳思安二人,苦笑一声:“我们运气不好, 没能等到秦大人,我们这些大人犯了错事,该罚就罚, 该死就死,可是孩子无辜。他们做错了什么?”   被绑在树桩上的沈居霖此时浑身是伤,鼻青脸肿的早已经看不出曾经的斯文俊秀,挂在树桩上,看到众人前来时眼睛大亮:“秦大人,还请帮个忙。”   声音都是哑的。   秦休闭了闭眼:“田寨主,你们放了他,寨中无辜的人,我保他们一条命。”   田寨主紧绷的神情一松:“多谢秦大人。实不相瞒,其实,今日一大早,我们寨中的人已经打算去吉寨找您。可没想到那边刚走,这狗官就带着人来了,对着男人动手我认。可是他们连孩童和女人都不放过,他们做错了什么?”   说到这里,他崩溃大吼:“沈狗官,你说啊!”   眼看众人群情激奋,又有人喊打喊杀,沈居霖心下焦急。   他是知道秦休不喜自己,这次两人一起剿匪又起了龃龉,眼睁睁看着土寨拿自己泄愤的事,秦休肯定做得出来。到时候回京后只一句“救援不及”便可推脱,就算真让人查出内情,那时候自己也早已经化成一捧黄土。   沈居霖默了下,哑声道:“他们确实没动手,但吃穿用度都是你们抢回来的东西,算是从犯。再说,我无意伤他们,是他们要冲上来拦住我等。阻止我们抓盗匪,皇上有令,一律按同罪论处。”   “强词夺理!”田寨主怒极,手中鞭子狠狠一甩,直接甩到了沈居霖身上,打得他闷哼一声。   “田寨主。”秦休警告道:“为了孩子,还请克制。”   把沈居霖打死固然解恨,但土寨众人,就真只有死路一条。   柳思安看着绑在树桩上的人,一脸莫名。   苏允嫣退后一步,低声道:“你看到由沈大人管辖的两个寨子的下场了吧?要不是爹找来秦大人,我们逍遥寨也是这样的下场。我们几人会武,应该能自保,可寨中的孩子肯定活不了……到那时候,我们和土寨人一样拼死一战,伤了那么多官兵,最后能不能留得一条命且两说……你不同,沈居霖对你有意,到时候可能会纳你为妾,你当然是无论如何都能保得一条命的……”   她语气阴森森的,听在柳思安耳中格外压抑,想到逍遥寨中的那些人惨死的情景,她只觉胸口堵得慌,压得她说不出话来。   “你居然对这样的人有意,柳思安,你有心吗?”   柳思安颓然后退一步,要不是杨柒扶她一把,她直接就坐倒在地上了。   对上杨柒不赞同的目光,苏允嫣冷哼一声:“瞪我做什么,我又没说错。”   那边,土寨众人看到官兵还是紧绷,在秦休的再三劝说下,田寨主亲自上前将人解下。   没有绳子固定,沈居霖直接趴倒在地。   他浑身血污,狼狈不堪,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秦休面色严肃:“你们站成一排,我会让人来记录你们的姓名籍贯,还有你们曾经做下的错事,不得有所隐瞒。无辜的人,总能保得一条命的。但是,若有隐瞒,休怪我无情。”   罗禀之已经让人摆好了笔墨纸砚,众人战战兢兢上前。   秦休走到瘫软在地上的沈居霖面前,踢了踢他的肩:“死了吗?”   沈居霖冷哼一声:“没死。”   秦休恨恨道:“我都想弄死你。”   沈居霖被放下来了,也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不以为意:“你不也一样,你抄家灭族的时候可也没手软。不也对孩子和女人动手?”   “那能一样吗?”秦休冷声道:“那是皇上点名要死的人。现如今这些,咱们完全可以护下他们……”看到地上沈居霖的不以为然,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不想再废话,又实在气得不行,狠狠一脚把人踹了出去。   沈居霖滚了滚,晕过去了。   边上立即有官兵上来,“大人,这……”   秦休厌恶地看一眼地上的人:“反正死不了,不用管他。”   于是,昏在地上的沈居霖就没有人再管了。   大概是得知了这边的惨状,傍晚的时候柳父也赶到了,看到土寨中的血腥后,也觉得悲伤,到了此时,他无比庆幸当初二女儿受伤后醒过来一瞬。   若是没醒,若是没听到那些话,若是不警觉,土寨的这片血腥兴许就会出现在逍遥寨中。   转悠了一圈,柳父还帮着官兵一起收尸,完了后看到一旁面色苍白蔫蔫的柳思安,他冷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要是你想跟这个男人去,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柳思安脸色更加苍白:“爹,我没有……”   “我不管你有没有,我话放在这里。”柳父严肃无比:“你真要去,我也拦不住。我就当当初你娘没生你,你好自为之。”   其实柳父说出这种话,就已经是确定女儿的心思了。要不然,一个姑娘家,这种话实在太重了些。   尸首虽然收了,鼻息间却还是满满的血腥味。   那边土寨众人满面悲伤的等着记录,外头山寨门口却又来了人。   来的人是狼寨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是逃不了的。沈居霖这屠寨的惨烈着实吓着他们了,哪怕狼寨偶尔杀了人,也怕这样的狠辣。   所以,狼寨寨主来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让秦休亲自收拾自己寨子。   不知道秦休会不会赶尽杀绝,反正沈居霖这般狠辣,至少由秦休经手的寨中无论有罪无罪,至今都安然无恙。要是等到沈居霖养好伤,狼寨哪里还留得下性命?   沈居霖在地上躺了一夜,秋日的夜里很凉,翌日早上,他已经发起了高热,身上的伤口也没大夫包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要不是他超乎寻常的高热,都会以为这是个死人。   柳父没有多留,外头还有流窜的官兵,若是回城了自然是好,若是没有,逍遥寨那边也不一定安全!   本来嘛,官兵穿着官服,真碰上了这些匪徒也不敢动手,只能被动挨打。且他们下手狠辣,万一出手杀人,又该如何应对?   这一回柳父将姐妹二人都带了回去。   回去之后,也不知道是柳思安伤没养好,还是她被吓着了,病得很重,都下不来床了。   接下来,各寨中没有来往,都龟缩在自家地方,等着朝廷的判决。   五个寨子,加起来一千多人,等着自己的命运。   相比之下,逍遥寨众人比较放松,反正他们是真真切切什么都没干,有人抢劫那也是老一辈的事。就算父债子偿,现在的小娃娃也总能安然无恙。   这段期间,柳思安的病渐渐地好转,比起以往,她沉默了许多,也不再和往常一般对杨柒避之不及。甚至在寨中人再拿俩人玩笑时,也没有出声阻止。   柳父对这门婚事乐见其成,私底下找了俩人:“等到判决下来,若咱们都无事,就准备你们二人的婚事,如何?”   柳思安低了头,咬着唇:“我听爹的。”   这就是不抵触了。   杨柒大喜:“我听柳叔的。”   答应下来后,走出门的柳思安心里沉甸甸的,一眼看到院子里正和孩童玩闹的妹妹。   “娇娇。”   苏允嫣闻声望去,就看到了屋檐底下消瘦的柳思安,点点头:“姐姐有事?”   柳思安缓步过来 ,上下打量她:“你很开心?”   苏允嫣扬眉一笑:“当然。”   等到逍遥寨众人得了良民的身份,再等沈居霖离开凉州,她的任务就圆满了。接下来的时间,就可为自己而活,她如今有武功傍身,足以自保,这天底下四处转悠一下,看看各处风光,品尝各处美食,她本就好吃,最近憋在几个寨中,连城里都没去,她早就想出去打牙祭了。   对了,在这之前,得赚些银子。   柳思安见自己不过一句话,妹妹就若有所思,渐渐地愁眉紧锁,忍不住就想宽慰她。   心下沉吟半晌,组织了一下语言,正想开口呢,就听她问:“姐姐,咱们家有银子吗?”   柳思安:“……应该不多,但过日子足够了。”   这就不好办了。   苏允嫣突然发现,自己活了三辈子,居然不会赚银子!   那下辈子要是去了穷苦人家,不是擎等着饿死?   想到此,她有了些微紧张,又问:“姐姐,你进过城,城中有人招女护卫么?”   柳思安:“……”妹妹在想什么? 第44章 背锅妹妹 十三   女护卫是不可能做女护卫的。   既然到了请女护卫的地步, 怎么也该是极为信任的人。如苏允嫣这种匪徒的女儿,她想做护卫,也得人家敢请。   再说,她武功实在一般。   所以, 还得想别的辙。   柳思安好奇问:“你想做什么?”   “想赚银子。”苏允嫣也知道, 想要来钱快,还是得做生意。但是, 这和她想满天下转悠的想法相悖。   见她沉默, 柳思安转身离开院子。   可不能让她走, 苏允嫣怕她偷溜下山去找人, 忙问:“你去哪儿?”   柳思安也看出来最近妹妹特别注意自己的行踪, 无奈道:“我去让赵大夫看看伤。”   苏允嫣眼睛一亮 , 如果她会医术,岂不是走到哪里都能养活自己?   技多不压身嘛!   再说, 她下辈子还得帮别人, 万一去了重病在身又没银子, 岂不是只能等死?   “我送你去。”   柳思安愈发无奈:“我绝不会出寨子, 你不用陪我。”   苏允嫣:“要的要的。”   赵大夫是后来搬来的, 住在最外围的房子里。他医术精湛, 但运气不好,在凉州城中卷入了富商家中的阴司,非要说他治死了人, 其实那人是家中主母弄死的,主母找他背锅, 要送他去衙门。赵大夫没法解释,于是连夜收拾东西出城。又刚好撞上胡寨抢人,要杀他的时候, 他忙表示自己有医术。   无论哪个山寨,大夫都是不嫌多的。所以就带了他回去。后来逍遥寨去救那些女人,他也跟着到了这里,和那些嫁到寨中的女人一样,再不肯离开,而且,他还在这里娶了妻,孩子都十岁了。   姐妹二人到的时候,赵大夫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边上他十岁大的闺女也在帮忙,厨房中他妻子正在做饭。   院子里气氛静谧,让人安心。   看到两人,赵大夫洗了手,笑着问:“你的伤已经长好了呀。”   柳思安嗯了一声,“可我这两天老觉得心里堵,也不太想吃饭。”   赵大夫看了她面色,又抬手把脉,眉心微皱:“你夜里睡不好?或者压根没睡?肝火旺盛,郁结于心,你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收回手:“思安,你有什么想不通的?”   柳思安默然。   一看就不想说。   苏允嫣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笑着问:“赵大夫,您收徒吗?你看我成吗?我一定认真!”   赵大夫有些意外:“你想学?”上下打量她后:“好啊,先帮我晒药,我教你认药,过几天我进山采药,你也跟我一起。”   “好。”苏允嫣起身,扫视一圈院子里:“不如从今日开始?”   柳思安:“……”妹妹疯了!   赵大夫一脸惊讶,他一口答应,主要是不好回绝,想着让她辛苦几天兴许就放弃了,没想到她会这般急切。   越是急躁,兴许半天就没兴趣了。赵大夫也不恼,吩咐道:“巧灵,教你娇娇姐姐晒药。”   让个孩子教,苏允嫣也不恼,乖乖去了。耐心听巧灵说药材的习性和药效,包括能治哪些病,不止听,她还认真记下。   她听得认真,巧灵很有成就感,教得越发认真。不过半天,就把院子里十来种药材说了一遍。   那边赵大夫劝柳思安放宽心思,要实在放不下,就做点别的事转移视线。实在不行 ,就去练剑,累了就好睡了。   柳思安听了半天,再回头找妹妹时,就见她蹲在巧灵旁边拿着药材边听边看,还凑到鼻尖闻一下。她和赵大夫的想法差不多,都觉得妹妹只是一时兴起。   看她认真,笑道:“娇娇,我回了。”   见她只摆摆手,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柳思安愈发纳罕,最近她都盯着自己行踪,如今为了学医,居然不跟着自己了。   想了想,柳思安过去,也听了一会儿。她心情郁结,隐隐烦躁,虽然听了半天却一句都没记住。最后,自己悄悄离开了。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这段时间里,逍遥寨众人一切如常,秋收过后,又开始翻地,准备明年的春耕。好多人家还往家砍柴,准备过冬。   苏允嫣不做这些,天天跑去赵大夫家中学医,一个多月后,大抵是看她认了真,赵大夫正式收她为徒,给了她医书。   还好姐妹二人都是识得字的,那之后,苏允嫣愈发认真。   赵大夫说得没错,忙起来之后,有些经常惦记的事就不太记得起来了。苏允嫣已经许久没想起秦休,最近几天,她还天天跟着赵大夫一家进山采药。   每天往林子钻,累得慌,回来洗漱完躺下就起不来,哪里还想得起其他?   柳思安看她整日早出晚归,有些不理解:“咱们家银子够花,你何必这么累?”   苏允嫣的理由很充分:“朝廷那边的处置还没下来,万一到时候罚银怎么办?爹是寨主,如果他要入狱几年,我们也要想法子养活自己。”   柳思安不以为意:“咱们家有地,我们俩不会种 ,就算请人种,也给我们俩吃……”   苏允嫣打断她:“万一地被朝廷收回呢?”   柳思安:“……”   她觉得妹妹在无理取闹,朝廷还鼓励开荒呢,这些地到时他们也要交粮税,怎么可能收回?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再次不欢而散。   苏允嫣还是每日都去山上采药。   转眼快要入冬,天气寒冷。赵大夫都不爱出门,又拿了一本医书给苏允嫣,让她认真背下。   拿着医书往回走,一路打招呼。今日的山寨有些不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议论。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结果了。”   “秦大人又来,要么是好事,要么就坏事了。”   ……   苏允嫣忍不住问:“秦大人来了?”   听到她问,议论的几人立即道:“是啊,已经去了你们家了。你赶紧回去听一下。”   距离她从土寨回来,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里,苏允嫣除了去附近几个山上采药,再没出过门。秦休也没来过,要不是她时常会担忧逍遥寨众人的归处,都觉得遇上他是自己做的梦了。   院子里,柳父正兴奋地和秦休说着什么,柳思安站在一旁,也是一脸喜悦,柳梅花还抓着袖子拭泪。   看到门口的苏允嫣,柳梅花率先迎了上来:“娇娇,咱们没事了……没事了……以后都不会被官兵剿了……”   太过激动,她有些语无伦次。   苏允嫣的心瞬间雀跃起来,忍不住追问:“那我爹呢?”   逍遥寨中有些年纪大的确实动过手,再有就是柳父,他虽然没有带人下山抢劫,但他是寨主。就算逍遥寨如今不再是匪徒,但曾经是匪寨,曾经的柳祖父是劫匪,兴许他会被清算。   柳梅花喜极而泣:“罚银罚粮,要是不交,他得监三年。老实交了粮食就不用去坐牢,只是以后都不再是寨主。”   这逍遥寨的寨主做起来又没好处,谁爱要谁要。至于罚银子……还真让她给说中了。   银子是小事,紧张担忧种种情绪尽去,苏允嫣眼眶酸涩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她忙抬手捂住。   果然,逍遥寨的命运可以改变,如此,柳娇娇的心愿算是完成大半。至于剩下的……她看了一下那边满腔欢喜的柳思安,盯紧点就是了。   秦休缓步过来,道:“这是好事,怎么还哭了?”   苏允嫣此时身上还有枯草,实在狼狈,擦了下眼泪,笑着道:“多谢秦大人。”   “不用谢。”秦休看着她满脸是泪的脸,心里有点堵:“我也是公事公办。你们逍遥寨是最先查探清楚的,皇上宽和,早已经下令,若不反抗,可从轻发落。你们寨中本就没有几人有罪。罚他们交粮,也是惩罚。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你们能安然无恙,也是长辈种下的善因。”   如此说来,整个逍遥寨都无恙了?   苏允嫣再次一福:“多谢。”   柳父很兴奋:“秦大人还说,我们从今年起,就要交粮税了。”   苏允嫣:“……”   普通百姓之家提及交粮税都会肉痛,到了柳父这里,就成了天大的好事。   没多久,被罚粮的事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寨中除柳父外,还有几位年纪大的老人也需要罚粮,大家都交得利索且高兴,粮食没了可以再种,主要是这粮食一交,逍遥寨就再不会被朝廷追杀了。   前来收粮税的衙差很是诧异,实在是他们每年去各个村中收粮,大家都苦大仇深,到了这里却欢欣无比。   称粮食的衙差看了称,又看看手中册子:“这里三百二十斤,你们家的地只需要交三百。拿二十斤出来……”   送粮食来的中年汉子笑眯了眼:“不用,粮食翻来翻去有损耗,就当损了吧。”   以前被村民斤斤计较的众衙差:“……”活久见,还有人嫌交得不够多的。 第45章 背锅妹妹 十四   收粮税的这个活其实不好干, 因为凉州附近有劫匪,让百姓自己运粮食去城中,兴许还没运到就已经被劫走。   所以,凉州知府为了不耽误每年上缴粮税, 只得派底下的人去收。   当今立国不久, 百姓这几年才算安居乐业。关于交粮税,那是谁都不愿意。就像是这村民说的, 粮食翻来翻去有损耗, 要是每家都收得刚刚好, 到最后这粮食斤数对不上, 还得他们自己贴。   这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他们也学乖了, 收粮税的时候就多收个半斤, 足够损耗。胆子大的百姓会和他们据理力争,胆子小的当时忍了, 但回去之后到处嘀咕衙差中饱私囊, 贪污他们的粮食。   和那些百姓比起来, 逍遥寨中这些人就太可爱了。   这粮税收的, 两边都皆大欢喜。   那边官兵运走了粮食, 第二天就又有官兵到逍遥寨来。这一回是来给众人发契书的, 凡是名下的地和房子,还有夫妻之间的婚书,各家几个孩子, 全部通通记录在册。   麻烦是麻烦了一点,但记录之后, 每人都可得一张记载身份的纸,拿着这个,可随意出入凉州城, 以后出了事被人欺负也能找衙门做主,对外再不用遮遮掩掩自己的身份,众人都很欢喜。   偶尔有几个嫌弃麻烦的,柳父说了:“朝廷记录在册的房子和地才是属于你们的,要是没记,哪天被收回了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乖了。   然后又选村长,以后府城有事,譬如征收各种粮税之类的事就直接告知村长。   柳父管了寨子多年,寨中的人都服他,所以,这村长选过一遍还是他。   从寨主变成村长,对于柳父和逍遥寨众人来说,意义重大。   看到逍遥寨得了善终,其他几个寨子也期待起来。他们再想要来,如今紧要关头,也不敢乱动。   逍遥寨众人可以大大方方进城,还都结伴去了一趟。   但去之前,柳父警告过他们,现如今逍遥寨中人虽是良民,但朝廷那边肯定会密切关注一段时间。这期间不许闹事,要不然,不只是自己会被律法严惩,也会拖累逍遥寨其他人。   眼见把众人唬住了,才放他们下山。   秦休还在山寨住了几天,盯着衙差收粮,这期间,他好多次跑来找苏允嫣说话。他待人冷淡,寨中的人看到他冷脸,一般都不凑过来,有问题都去找待人温和的罗禀之了。   因此,他找苏允嫣说话就显得尤为难得,一个年轻男子老往一个未婚姑娘身边凑,外人一看就知是怎么回事。   村里人对此不予置评,苏允嫣平常心,一切随缘嘛。如果两人真有那缘分再做夫妻,她也不会拒绝。   这一日,苏允嫣在家中翻晒药材,秦休又来了:“你喜欢医术?”   “喜欢。”苏允嫣坦诚:“我打算这辈子好好学医术。”   秦休失笑,听她这话,好像还有下辈子似的……想到此,他心里一顿,再次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姑娘:“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感觉跟你很熟悉。”   苏允嫣无语:“秦大人,咱俩第一次见面,是在林子外,那黑漆漆的,你看得清我的脸?”   秦休:“……”   确实是看不清的,他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的心境:“不是因为容貌,是感觉,感觉你很熟悉。好像见过你,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   苏允嫣噗嗤笑了:“秦大人,你这借口找得像纨绔子弟要调戏良家女子似的。”   秦休:“……”这么一说还真是。   他有些不自在,虚握拳头放在唇边清咳一声,不自在道:“我说的是实话。”   其实,苏允嫣是有些相信的他这话的。   本身以秦休的出身,什么样的姑娘没见过?以他从小受到的教导,应该不会想要和一个匪徒之女来往。但他偏偏做了……那就证明,自己在他心中重要到能冲破他前面二十年受到的教导。   “我来了三日,吉寨那边众人结果应该出来了。我得去处理那边。”   苏允嫣瞬间了然,这是要辞行,她立即道:“正事要紧。”   见她丝毫挽留都无,虽然知道她是懂事,但他却心下却有些失落,这时候,他希望她任性一些:“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苏允嫣不知道他心里的复杂,笑道:“好,现在是秋日,山上许多药材,现如今解了禁,我会去远一点的山里。”   秦休担忧:“深山有野兽,你……要小心。”他鼓起勇气:“要不然,等我忙完,亲自护送你去。”   苏允嫣:“……”   这应该算是他第一回 直白的表露自己想要照顾她的心思。这和表明爱慕的心意不同,他说这种话,表示他愿意护持她。   爱慕不等于愿意照顾,尤其身份相差太大,他这份平等相待的心意就显得尤为难得。   “你的事情要紧。”苏允嫣说完,又觉得这话太过生疏:“等你忙完再说。”   听到最后一句,秦休唇角不由得绽开笑意:“好。我一忙完,就来找你。”   柳思安在屋檐下看着言笑晏晏的两人,心情复杂,见秦休离开,她笑着问:“他怎么说?”   苏允嫣没兴趣跟她分享:“没说什么,他忙得很。其余几个寨子还等着他呢。”   这倒也是。   无论如何,秦休总归是有心的。那沈居霖自从两人在土寨分别后,就再没来过。这些日子,柳思安仔仔细细回忆过两人相处的情形,确定他对自己是有意的。   但那又如何?   他不来,她又要嫁人了,两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其实,哪怕他真的来了,柳思安也不确定自己敢不敢跟他走,那日土寨满目血腥的场面,相隔两月她再想起来时,也还会做噩梦。尤其那个倒在路边不足五岁的孩子,噩梦中每次都有他,浑身鲜血淋漓,眼睛瞪得大大,满是无辜。   她没想到之前以为的温润公子,也会有这样狠辣的一面。   逍遥寨众人全身而退,但吉寨就差得远,寨主和几位主要带着人下山的抢劫算是主犯,全部被抓入大牢,和逍遥寨一样,愿意罚银就会短一些。   譬如乔寨主,如果他愿意交一百两罚银,就监二十年,若是不缴,就得死了才能出来。   他都已经六十岁,交不交也没多大关系。狱中艰苦,就算交了银,兴许他也活不了二十年。但是,吉寨众人都满额交了罚银,不是为了减刑,只为了赎罪。   至于其余的妇孺孩童,全部无罪。   虽然比不上逍遥寨的全身而退,但能够不染血腥了结此事,已经是万幸了。   一起下来的还有胡寨,所有染了人命的人,全部秋后处斩。要知道,现在可已经是秋日,就这几天的活头了。   两个寨子一比,就显得吉寨格外幸运,再没有不服气的。   又是几天过去,吉寨那边众人都有了官引,也能够进城或在周围走动。这一日苏允嫣刚从山上下来,远远地就看到有人往逍遥村而来。   是的,如今已经改名,叫逍遥村了。   看到她,那边的人加快速度:“柳姑娘,我刚想找你呢。没想到这么巧。”   来人正是乔盛月。   苏允嫣有些意外:“找我有事?”   乔盛月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问,沈大人有没有到这里来过?”   “没有。”听她问这话,苏允嫣也不意外:“上一次见他,还是他被土寨人绑起来,后来他晕了,我们回来,之后再没见过。”   乔盛月一脸茫然:“这样啊。”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想他到逍遥村来呢,还是不想他来。   要是来了,证明他对柳思安有情,且这份情能够让他接受身份这样低的姑娘。如此,对自己也会宽容几分,兴许会带自己一起走。如今没来……他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和这些匪徒之女有交集呢?   “你姐姐在吗?”   苏允嫣点头:“在啊,你要见她吗?我带你去。”   乔盛月立即道:“有劳。”   反正苏允嫣是很乐意让沈居霖的女人见柳思安的,见一回就能让她清醒一回。   最好死了那条心。   如今逍遥村众人平安无事,顺利成了良民。只要柳思安不再和沈居霖有交集,她的事就了了。   柳思安正在屋中点炭火,最近天越来越冷,要是不点火盆是坐不住的。   看到妹妹,她脸上不由得带上了浅笑,当看到苏允嫣身后的乔盛月时,笑容一僵:“乔姑娘怎么来了?”   乔盛月上下打量她:“柳姑娘瘦了不少。”   一语双关。   在她面前,柳思安不想落了下风:“我受了伤,后来又病了一场。可不就得瘦么?”   苏允嫣笑吟吟接话:“不要紧,等我姐姐和柒大哥成了亲,姐夫会照顾她的。”   柳思安:“……”   乔盛月惊讶得瞪大眼:“你要成亲了?”   仿佛柳思安和杨柒成亲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似乎她离不开沈居霖一般……不知怎的,方才想要出声反驳妹妹的柳思安突然就不想回绝了。颔首道:“这是我爹的意思,逍遥村如今全身而退,正需要场喜事冲一下。”   乔盛月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会……你变心了?”   这话柳思安就不爱听了,如果她和沈居霖之间真有什么,这话倒也认了,可沈居霖虽然对她不同,可却从未表明心迹,自家人就罢了,外人面前,她还是要顾及女儿家的矜持的。当即冷了脸:“我变什么心?我和杨柒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我跟他的事,村里人都知道!”   乔盛月:“……”我又不瞎。 第46章 背锅妹妹 十五   乔盛月跑这一趟, 主要是想找柳思安一起进城去找沈居霖。   但她没想到沈居霖一次没来过,而柳思安又一副她和沈居霖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还马上就要嫁人的样子。   她这样说,是不可能和自己一起进城去找人了。   天色已经不早,乔盛月还忙着下山, 想再劝说一下, 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自己下山。   看着她离开, 苏允嫣看向一旁的柳思安:“你那些话是真心的?”   柳思安沉默下来。   外人面前, 她要顾及名声。再说, 沈居霖和乔盛月之间已经圆房, 而沈居霖从未对她表明心迹, 她要是太急切, 成什么人了?   见状,苏允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拍拍柳思安的肩:“姐姐, 天底下男人多的是, 比他好的就更多了。一辈子那么长, 你就肯定自己遇不上一个比他更好的?”   柳思安再次沉默。   柳父不管她怎么想, 反正是开始让村里人筹备婚事了。   村里人办婚事, 并没有三媒六聘那么多的规矩,也没有什么嫁妆聘礼之类。只要在众人见证之下拜了堂,就算成亲。杨柒很是欢喜, 忙前忙后。还去城里的布庄扯了一匹最好的大红料子,请了村里手艺最好的人裁衣。   柳思安并没有拒绝, 只是一日日消瘦下去,脸上没有要成亲的欢喜,一脸病容。但其实她又没病, 赵大夫都说她是忧思过重。就是苏允嫣都帮她把脉,确实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   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对,平时并不出门。也就亲近的几人知道。   婚期定在冬月二十三,到了冬月下旬,天上飘起了雪。尤其比凉州城高许多的黑山上,白雪皑皑,好在众人都练过武,要不然,只怕躲在点了火盆的屋中就不想出门。   腊月二十这日,苏允嫣送了刚蒸好的馒头去赵大夫家中,回来的时候看到山下有两个人影缓缓上山。   平时不觉得,但一片白茫茫中出现一个人影在动,就特别明显。   苏允嫣以为是秦休,就靠在了山寨门口等着。   一刻钟后,她皱起眉来,来人不是秦休,而是沈居霖。   好不容易柳思安都要成亲了,他又跑来做什么?   沈居霖面色苍白,一看就还在病中,看到山寨门口有人,似乎是个女子。他加快脚步,待走近,发现是苏允嫣,急忙问:“你姐姐呢?”   苏允嫣上下打量他,一身黑色的披风,衬得他面色实在不好,很是憔悴,口中道:“这么冷,她在家备嫁呢。”   沈居霖惊讶问:“她真的要嫁人?”   “我姐姐都快十七了,嫁人什么稀奇的。”苏允嫣一脸不解:“现在我们逍遥村已经是良民,难道沈大人还管我们村民的婚丧嫁娶?”   沈居霖:“……”   他算是发现了,这女子不喜自己。其实沈居霖从小到大所见到的女子中,除开有仇的,都不会厌恶他,甚至大部分还是爱慕他的。面前这种很少见。   “你姐姐最近好吗?”   苏允嫣一本正经:“好啊!”就是不好,我能跟你说吗?   现如今柳思安虽然不想嫁,但也没有出声拒绝婚事。要是让她见了沈居霖,可就不一定了。   沈居霖心下憋气:“我想见见她,你能带我去吗?”   “不能!”实在有些冷,苏允嫣拢了拢披风。   沈居霖:“……”   “我有很重要的话跟她说。”   苏允嫣心下叹气:“前两天乔姑娘到我们村中来找你,她找到你了吗?”   这话意思很明白,沈居霖和别人都成了亲圆了房,还找别的姑娘,像什么话?   沈居霖解释:“当初我跟她成亲是权宜之计,别的都是意外。我没想到我的人会迷路,去那么晚……我有些话是一定要跟你姐姐说的。”   苏允嫣扬眉:“但我也是一定不能带你进去的。土寨的惨状我们都看到了,当初你也想那样对我们吧?若是让村里人看到你,你说会是什么态度?”   对待杀身仇人的态度!   沈居霖默然:“那我不进,你叫她出来!”   看他不依不饶,苏允嫣转身:“那你等着吧。”   叫人是不可能叫人的。   之前苏允嫣看得真切,柳思安对沈居霖有怨,既怨他下手狠辣伤害无辜,也怨他和乔盛月成亲,最怨的是他不表明心迹,几个月不出现。   婚期在即,若是今日柳思安见了他,这板上钉钉的婚事兴许就不成了。   苏允嫣回到自家院子,进了屋后,道:“爹,你能来帮我个忙吗?”   柳父知道自己女儿最近折腾着学医术,开始还以为她一时兴起,后来见她认真,也没阻止。听到要帮忙,他立即起身出门。   “怎么了?”   苏允嫣拽着他袖子把人拉出了自家院子,低声将沈居霖在寨子门口非要见人的事说了:“我不想让他见姐姐。”   柳父也不想。对待纠缠女儿的登徒子,完全可以打一顿。   可是,沈居霖是官员,若是打了他,殴打官员可是大罪。如今逍遥村人刚成了良民,可经不起这样的罪名。   柳父有些发愁:“这不好办呐!”   再不好办,他也没打算让女儿去见他,跟苏允嫣一起往寨子门口走。   黑山比较高,山上特别冷。沈居霖一个文弱书生,从崎岖的山路上爬上来出了一身汗,这会儿冷风一吹,总觉得骨头缝都是凉的。裹着披风瑟瑟发抖。   边上的随从一脸不赞同:“主子就不应该来,您的病刚好,还没好全呢。要是又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沈居霖靠在门口的柱子上,轻飘飘扫一眼随从。   随从立即闭嘴。   看到过来就父女二人,却不见柳思安,沈居霖面色不太好:“柳村长,我从城中到了黑山,自认为表明了我的诚意,连见她一面都不能吗?”   “沈大人。”柳父一脸严肃:“我谢谢你对我女儿的这份厚爱。但我是她爹,我有权决定她的婚事,茶壶配茶盖,我女儿是那糙的,您是那白瓷还雕花的,这俩配吗?”   沈居霖无语。   “柳村长,我只是想见她一面,跟她说说话。”   柳父皱起眉:“然后呢?让她跟你做妾去吗?还是你要娶她?”   沈居霖默了下:“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不说要娶,只说照顾。这是真打算把柳思安接回去做妾。   兴许还不是妾!   柳父气得胸口起伏,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他真就拔剑砍过去了:“用不着你照顾。我的女儿不做妾。”   听到后头那句,沈居霖不服气:“那秦休还不是好几次跑来看你的二女儿,难道他也要娶?”   秦休帮了逍遥村很多,可以说他是逍遥村全村人的恩人。要不是遇上他,兴许整个村子都被屠完了。所以,柳父对他的感情复杂得很,满心感激想报恩,但又不想把自己女儿给他。又觉得他那样的人可能会善待女儿,总之纠结难言。   沈居霖是不配和秦休相提并论的。   柳父心里这么想,面上一派冷然:“我不管他娶不娶,反正我女儿不做妾。”   是的,这一刻,柳父心里下定决心。秦休救了村里人没错,对村里人有大恩也没错,但凭什么让自己女儿以身相许来回报这份恩情?   见沈居霖还要再说,柳父沉声道:“要是沈大人以官威压我,非要纳我女儿为妾。我就去衙门口一头撞死。”   沈居霖:“……”   逍遥村的人不敢动他。沈居霖是官员,也是要名声的,真要是因为一个女子而让人家父亲在衙门口撞死,他跟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   以后别说仕途,能全身而退都是运气。   见他被唬住,苏允嫣心下微松:“天气寒冷,沈大人还在病中,早些回去吧。”   雪路难行,沈居霖辛辛苦苦从山下爬上来,哪能甘心就这样离去?   听到她说病,当即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柳父:“……”太不要脸了!   苏允嫣:“……”这是被赖上了吧?   沈居霖是官员,晕倒在村口,他们要是不管,冻死了也还是逍遥村的不对。有之前发生的事在,沈家再说一点逍遥村众人故意泄愤之类的话,刚得到的良民身份兴许就飞了。   父女二人面面相觑,柳父示意女儿:现在怎么办?   那边沈居霖的随从大惊,忙弯腰去扶:“大人,您怎么了大人?小的就说您的病还没好,不要来,不要来……现在怎么办?”   苏允嫣眼神一转,蹲到了沈居霖面前,安慰道:“小哥,别急!最近我学了医术,昨天我师父刚教了我怎样救活昏迷的人……不如让我试试?”   随从想也不想就拒绝:“大人千金之躯,怎么能让你试手?你们村中有大夫,赶紧把大人扶过去让他看诊!”   苏允嫣已经伸手拔出一根银针,对着沈居霖的人中就扎。随从忙伸手拦,苏允嫣挡住他的手,还道:“还有几处穴位,扎完就醒了……”   还有?   地上的沈居霖悠悠转醒:“我在哪儿?”   苏允嫣顿时大喜:“爹,我真的救活了!我的医术能救人了!”   沈居霖:“……”   随从:“……”   柳父:“……”这银针前两天才拿到,女儿这脸皮也忒厚了。 第47章 背锅妹妹 十六   其实在场几人都清楚, 沈居霖他就是装晕。故意借着晕倒进山寨中,兴许还能养几天伤。   柳父也没想到女儿有这样的急智。   看到沈居霖醒了,柳父立即道:“沈大人身子太弱,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我们如今已经是良民, 不会做坏事的, 您尽管放心。”   沈居霖不想走。   他的随从自然是明白此事 ,要不然方才也不会让父女二人将他带进寨中找大夫了。立即道:“我家大人身子弱成这样, 雪路难行, 这怎么回呀?要不先住下……”   “那可使不得。之前沈大人做的事村里人都知道, 万一他们气不过, 暗地里动手, 伤了沈大人就不好了。”柳父沉吟道:“放心, 我找人送你们回去。”   苏允嫣立刻去外面的院子里喊了几个人过来,拿了个椅子绑上两根抬竿, 做成一个简陋的轿子。柳父不由分说把沈居霖扶了上去, 还边道:“大人, 条件简陋, 您将就一下。到了官道上就好了。”   然后, 柳父又叫上两个人, 抬他下山。   沈居霖想要下来,但没人听他的。他一个文弱书生,又不敢跳, 只得任由几人抬着。其实看到柳父坚决的态度,他也知道想要见柳思安很难。再者, 柳父那话也有道理。   万一有人看不惯他,悄悄对他动手……简直防不胜防。   美人再好,也不如小命要紧。   来的时候爬了山, 累得半死。这会儿有人抬他下山,他也不想挣扎。   只是,到底有些舍不得,已经离开了,还频频回头看山寨门口。   雪路确实难行,还没走几步,就看到前面几人脚下打滑。苏允嫣心下一动,立即跟上。   柳父见状,皱眉道:“你去做什么?”   苏允嫣看着山道:“雪太厚了,你们看不清路。我拿两根棍子先帮你们探路,免得踩滑了摔着了沈大人。”   这也是事实,崎岖的山路上雪盖得太厚。一脚下去,根本不知道是路还是路旁的沟沟坎坎。要是一脚踏空……后果不堪设想。   苏允嫣拿着棍子老老实实在前面开路,就是把能踩的地方都戳过一遍。后面的人跟着她的脚印和棍子戳下的洞下脚。   这一路走得慢,都要到傍晚了,才看到底下的官道。苏允嫣垂眸,现在的路一面靠山,另一面是半丈高的峭壁,脚下的路是直的。但她却往峭壁那边移了两尺,落在后面人的眼中,就是前面的路,到了这里有个小弯。   苏允嫣自己一个人,稳稳当当踩着往下。而身后是两个人并排抬着沈居霖,要占很宽的路。她前面刚走几步,身后扑通一声,几人哎呦哎呦摔到了底下。   因为沈居霖坐得高,摔得最惨。好像还撞上了石头,右手手臂不自然的扭曲,应该是折了。   四个人抬,一个摔,其余几个都掉下了山。苏允嫣忙跳了下去,“爹,您怎么样?”   柳父摆摆手,那边三人满脸慌乱。   随从不会走这种山路,一直坠在后头。见前面摔了,连滚带爬地从路上下来,跑到沈居霖边上:“大人,您怎么样?”   柳父几人也满脸惶然:“沈大人,您没事吧?”   沈居霖正昏昏欲睡,就从椅子上掉了下来,手臂一阵剧痛,痛得他面色惨白。入仕者身上不得有疾,看到扭曲的手臂,他心下大骇,顾不上追究几人将他抬摔了的事:“快,给我请大夫。”   这里虽然快到官道了,可这大冬天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大夫和人,就是连着野鸡都没。   最快的法子是坐上底下沈居霖之前的马车回凉州城。   随从看了看底下:“快点把大人抬下山放进马车。”   沈居霖痛得咬牙:“背吧。”   四个人抬的话,有一个摔就又得摔,让人背就安心多了。   随从立即道:“快点过来背。”   吩咐谁呢?   苏允嫣听到这话有些不满,立即道:“摔了人,我们也不想,我们是好心。”   话先说清楚,免得过后沈居霖来追究。   “好心?”随从恼怒不已:“我家大人明明要住下,是你们非要把人往山下抬。现在出了事,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脱不了身!”   柳父也生气,这一路下来,他们都是小心小心再小心,沈居霖能有多重?但四个人愣是出了一身汗,摔跤谁也不想。再说,又不是只有沈居霖一个人摔?   “难道我们还错了?”柳父拍拍身上的雪:“我得找大人做主,沈大人纠缠我女儿,大冬天的跑上山。我们好心好意把人抬下来,还抬错了!你们再是官员,也没有这样欺负人的。”   他看向其余三人:“你们的伤重不重?”   三人经常走这种路 ,又是练过的,在脚下打滑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就跳开了去,根本没受伤。闻言都摇摇头。   柳父一挥手:“我们进城告状!”   告状是不可能告状的。   沈居霖哪怕再痛,脑子里也还是清明的。今日之事,认真论起来,本就是他理亏。   再说,他想要纳一个匪徒之女为妾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私底下纳了也就罢了,要是闹大,对他名声不好。   见几人要走,他忙道:“别!”   他缓了缓,惨白着脸道:“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田安他看我受伤太着急,胡说八道的。你们别信。”   柳父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道:“还是沈大人讲理,我们是好心好意抬你下来的,对不对?这摔跤了也不能怪我们对不对?”   沈居霖憋屈不已,却还是得道:“对!现在你们能把我弄下山么?”   苏允嫣立即问:“若是又摔了呢?”   沈居霖咬牙道:“我不怪你们。”   几人这才上前背他,没走多远,柳父又摔一跤。   大抵是又碰着了伤,沈居霖的脸色更白,跟地上的雪有得一比。其余几人要上前帮忙,柳父摆手拒绝:“你们武功还不如我,要是我都摔了,你们肯定也要摔。”   有理有据的。沈居霖立即道:“劳烦柳村长。”   苏允嫣走在前头开路,但路开起来没用,这里是个陡坡,柳父脚下滑了好几次,每次一滑,沈居霖就觉得自己要掉下去,胆战心惊地盯着地上的路。   在柳父再次摔倒时,沈居霖再承受不住,不肯再让人背,让人扶着自己下山。   柳父和田安一起扶,期间两人各自又滑了一次,每次一滑,就会带得沈居霖也跟着摔,还每次都要碰到伤,要不是看着马车越来越近,他都想要昏过去了。   等到把他弄上马车,一群人都出了一身汗,田安总觉得这些人是故意,但他自己也走得战战兢兢,就觉得摔倒正常。一时间也分不清逍遥村的人到底是不是故意。   但无论如何,主子被他们弄得摔得这么惨,他们就有错。   看着马车远去,柳父嘴角勾了勾:“上山,回村。”   回去的路上,几人都挺高兴,柳父还哼起了歌谣。   回到村里时,已经是夜里。柳思安拿着火把站在村口,看到一行人忙迎了上来:“怎么这么晚才回?”   “路不好走。”苏允嫣叹息一声:“一路上摔了好多次。”   柳思安一惊,“你们有没有摔着?”   我们没摔着,沈居霖摔着了。   但这话不能说,苏允嫣摆摆手:“我在前面开路,拿着棍子,没有摔。爹摔得比较惨。”   父女三人回自家院子,一路上柳思安很是沉默。进屋后,她给柳父端了热水。   又给苏允嫣送了一盆进屋,没有立刻离开,问:“今日你们送下山的,是沈大人吗?”   “是!”苏允嫣坦坦荡荡:“他非要见你,爹觉得你要成亲了不宜见外人。就算柒大哥不生气,咱们家也不能这样欺负他。对吧?”   柳思安垂下眼:“我不一定见他。”   苏允嫣一脸不信:“你会舍得不见?”   好半晌,苏允嫣手都烫热了,才听到她问:“听说他来的时候身上有病,这段时间都在养病吗?”   还在问这种话,是觉得他不是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苏允嫣有些无语:“他那样的人,想要去哪儿也不是非要自己走,让人抬着也一样。”   直白点说,他不是因为来不了,而是因为不想来。   屋中气氛凝滞,苏允嫣洗漱完,道:“姐姐,我和爹这都是为了谁?那是朝廷官员,得罪了可是要被砍头的!”   柳思安闭了闭眼:“他伤得重吗?”   苏允嫣没好气:“很重,要死了!”   柳思安:“……”真那么重,送他下山的几人又如何能够平安回来?   “回去歇着,过两天就是你的好日子。”苏允嫣推她出门:“要是睡不好,到时候气色也不好。成亲一辈子就一次,可不能留下遗憾。”   这一回,沈居霖手都折了,这种伤于官员来说很重,一个弄不好就得丢官。伤养好之前,他不可能离开凉州城。   只要柳思安一成亲,应该就不会再跟他离开了。   至于跑去探望,之前沈居霖在土寨伤得那么重她都没去,这一回应该也不会去才对。为妨意外,苏允嫣连医书都放下了,从早到晚亲自盯着她。 第48章 背锅妹妹 十七   婚事的前一天, 村里的妇人好多都来帮忙。   因为杨柒最亲的亲人就是柳家,所以这婚事干脆就在柳家办,院子里热闹非凡,柳思安站在窗前看着, 神思不属。   苏允嫣坐在一旁, 清点托盘上的明日新嫁娘要穿的衣衫首饰,笑着道:“这嫁衣这般好的料子, 柒大哥当真是用了心的。”   这般华丽的宽袍大袖, 又是大红色。成亲的时候穿一下, 之后大抵都不合适再拿出来穿。   又拿起首饰:“这只牡丹玉钗, 这般剔透, 应该不便宜。这还有个玉如意, 吉祥如意,多好啊!”   反正话里话外都是夸赞杨柒的用心。   抬眼一扫, 就见窗边的柳思安又在发呆, 说是让她好好休息, 但看她脸上的憔悴, 和那瘦得风一吹大概就会飞走的小身板。实在不像是个即将出嫁的新嫁娘。   苏允嫣心下无奈:“姐姐, 午饭快好了, 我去给你拿,你想吃什么?”   柳思安摇摇头:“我不饿。”   苏允嫣:“……”   都没吃什么东西,怎么会不饿?   再这么下去, 就算不饿死,也会郁结于心, 引起别的病症,再加上吃得不好,于寿数肯定有碍。苏允嫣是恨铁不成钢:“再这样下去, 你就该吃药了。”   柳思安再次沉默。   这样压抑的气氛,苏允嫣实在接受不了,起身出去找村里的妇人说话了。   由于翌日就是大喜之日,夜里的柳家院子也点了几支火把,不再是往常的漆黑一片。   苏允嫣心里有事,睡得不踏实。朦胧中似乎听到隔壁有开门声。   那开门声并不干脆,似乎是迟疑着,或者是有人小心翼翼推开门的感觉。她立即惊醒,披衣起身,推开窗户,就看到一个纤细的人影飞快出了院子。   苏允嫣立即喊:“柳思安!”   已经到院子外的人影顿了顿,没有停下,反而更快地掠了出去。   苏允嫣扯了披风裹上,打开门就要去追。   与此同时,正房的门也打开,柳父站在那里,看到她追,突然道:“别追了,随她去吧。”   黑夜里,院子里的苏允嫣看屋檐下是一片黑乎乎,只隐约看得到人影,看不清柳父的神情,但他整个人瞬间就佝偻了许多。忙上前几步:“爹,您没事吧?”   柳父摆摆手:“没事,我去跟杨柒说一下。”   冬日里地上湿滑,苏允嫣有些不放心,也跟着他一起。   杨柒就住在柳家的外面,走过去只几步路,父女二人直接推门进院,苏允嫣正想出声喊呢,就看到院里黑乎乎的站着个人影。   她试探着喊:“柒大哥?”   那人影动也不动,半晌,才声音暗哑道:“她走了对吗?我看见了。”   柳父上前,深深弯腰:“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娘……”   杨柒大惊,忙抬手扶起柳父:“柳叔言重,您养我长大,对我有大恩,哪有对不起一说?至于……思安离开之事,不能怨您,只怪我不得她喜欢。我早知道,她不甘愿嫁我,刚才我亲眼看着她离开的,此事是我们无缘,与他人无关。”   柳父拍着他的肩,哽咽不能言。   杨柒轻声安慰。   苏允嫣试探着问:“明天怎么办?那些备好的菜是分给各家呢,还是照旧请他们来吃饭?”   柳父看向杨柒:“你说呢?”   那些菜色,里面一半是杨柒付的银子,本也应该由他做主。   湿冷的夜里,院中一片安静,许久之后,才传来杨柒的声音:“分给他们吧。”话说完,他像是浑身力气都卸了一般,还后退一步,险些站不住。   弄成这个结果,几人心里都不好受。   父女二人回了房,但却都没睡着。天蒙蒙亮时,村里热心的妇人已经三三两两结伴而来。   柳父起身,站在屋檐下,看到她们已经搬柴火烧火,叹息道:“不用做了。婚事作罢,再等一会儿,等人都醒了,把这些菜给各家分了吧。”   妇人们面面相觑,柳梅花打开门出来,惊讶不已:“大哥,你在说什么胡话?这都准备好了,只等着拜堂成亲这婚事就成了,怎么能作罢呢?”   柳父揉揉眉心:“新嫁娘走了,不作罢又能如何?”   众人大惊,柳梅花急切问:“思安去哪儿了?”   昨天她带着众人备菜,累得倒头就睡。一觉睡到现在,什么动静都没听见。   见柳父不答,她急切追问:“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不知道。”柳父摆摆手:“从今日起,我就一个娇娇一个女儿。以后她再回来,也不再是我们村里的人。”   说完,很是疲惫地转身。   看得出来,女儿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柳梅花还要再问,却被边上的妇人拉了下:“别问了,他年纪大了。问下娇娇知不知道……”   苏允嫣好几天没睡好,昨晚一夜没睡,正困着呢。听到外面众人来了,她也起身穿衣,看到柳父进门,她有些担忧,追了进去:“爹,我帮你把脉。”   柳父摆摆手:“我没事。”   “那不行。你都说以后就我这一个女儿,我不管你谁管你?”苏允嫣不由分说上前,拉住他胳膊把脉,确实打击太大,还好没大毛病。   柳父任由她拉扯:“我肯定没事,难受是难受,但日子还得过。”   父女二人正说话呢,前面又进来一个妇人,乐呵呵道:“婚事照旧,劳烦大家把这些都搬到前面杨家去。”   闻言,苏允嫣立即奔到窗户旁,就看到本家的一位婶子正乐呵呵的招呼众人搬。   众人也懵圈呢,有人问:“为何?”   “我家兰儿喜欢杨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刚才听说婚事作罢……兰儿立刻去找他,两人都说好了。婚事照旧,只是这新嫁娘啊,变成我们家兰儿了。”柳婶子得意不已:“杨柒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错过了可就没了,可不就得赶紧吗?”   恰在此时,杨柒出现在门口,对着众人躬身:“今日的喜事,就拜托各位婶婶和嫂嫂了。”   众人来帮忙,虽然大半是看在柳父的面子上,但杨柒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孩子,自然会帮忙。听到他这么说,明白这婚事是真的变了。新嫁娘变了人,这筵席也不合适摆在柳家。   但这些东西,就他们知道,也不全是杨柒置办的,所以,这搬不搬,他一个人说了不算。得柳村长发话才行。   柳父站在窗前,这从小就看好的女婿就这么飞了,心里酸溜溜的。但杨柒也不小了,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真要是为了自己女儿终身不娶……他也不敢去面对他的双亲。朗声道:“搬去杨家吧,一会儿我也来帮忙。”   他一开口,众人纷纷动了。   这拜堂成亲,宜早不宜迟。冬日里天日短,都是急性子的人,所以,立刻就开始搬东西。   杨柒没有离开,直接入了正房,跪在了柳父面前:“柳叔,其实我真的想追思安而去,可我爹娘想要我娶妻生子,我……我不能……兰儿是个好姑娘,我娶了她之后,也不能再想着思安……我……您原谅我……以后我也会把您当最亲近的长辈孝敬……”   语无伦次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语罢,从怀中掏出一些银子,递了过来:“柳叔,既然婚事不成,那些东西就不应该由您来出……”意思是要买下柳父出银子的那部分东西。   柳父没有接,摆摆手道:“我是一直把你当儿子看的,儿子娶妻,我花银子正常。赶紧收起来,再递的话,我要伤心了。”   杨柒眼睛泛酸,他当然知道柳父疼他。但之前是一直拿他当未来女婿看,没想到婚事不成,柳父对他还是这般。他深深磕下头去:“以后您就是我爹。”   柳父没了女婿,得了儿子,高兴不已,伸手把他拉起:“好!”   正想出去叫外面人不搬东西了,可外头的人已经将院子搬空,便也不费劲搬回来,只是拜堂时,柳父居高堂处坐了。   除了早上的波折,婚事一切顺利,热闹而喜庆。   苏允嫣站在人群中,看着一双新人拜堂,心下隐隐觉得,这辈子和上辈子到底不同。   逍遥村没有被屠,杨柒并没有那么离不开柳思安。   上辈子之所以一直追随,该不止是心悦她,还有当她是相依为命的亲人的意思。   本来嘛,柳父当他是儿子,杨柒和柳思安之间做不成夫妻,他也是兄长,长兄为父,看护妹妹应当应分。   但是如今,柳父还在,他自己都不管女儿,哪儿轮得到杨柒来管? 第49章 背锅妹妹 十八   村里人多年来互相扶持, 亲如一家。   所以,筵席上都尽量不说关于柳思安的事,看到一双新人拜堂,好多人都说起杨柒的双亲, 说他们是多好多好的人。   现如今村里的人能自保, 大半都是他祖父和爹娘教给众人的武功。因此,这时候想起杨家夫妻, 众人口中都是称赞。   “赶紧生个孩子, 他们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兰儿身子不错, 应该很快能有孕……”   柳兰儿是个洒脱性子, 行完礼送入洞房后, 很快就揭了盖头出来, 和众人一起吃饭。眉眼俱是笑意,看得出来她很欢喜。   和柳思安清高冷淡比起来, 这个姑娘待人热情许多。看到那边杨柒正被村里的年轻人劝酒, 她还拿了白馒头过去嘱咐 :“别空腹喝酒, 先垫点东西。”   年轻人取笑:“嫂子这就舍不得了?”   柳兰儿也不羞涩, 大大方方道:“那当然, 要是他胃疼, 还不是只有我心疼。你们都收着点,别给我灌醉了!”   众人哈哈大笑。   她有些紧张地将馒头递给杨柒:“柒大哥,吃点东西。”   杨柒看到她, 就想起今日早上她扑进自己怀中说的话:“我嫁给你。我一辈子都不离开你,我要给你生孩子。你就是撵我走我也不走……”   哭得浑身颤抖, 又怕自己把她推开,抱得很紧很紧。   那一瞬间,杨柒有些触动。   一个姑娘丢下廉耻这般表明心迹, 不是深爱,是做不到的。其实他最怕的是孤独,当初爹娘没了,是思安一宿一宿的陪着他,带着他上山下河,带着他和村里的小伙伴儿玩儿。他才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后来,他就习惯了照顾她迁就她,甚至想要照顾她一辈子。   他照顾她多年,她不也想走就走了?   连离别的话都没说,看到他出来,甚至跑得更快。   由此看来,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追逐那么多年,他舍不得委屈她,既然留不住,便随她去吧。   他接过馒头,柔声道:“今日大喜,一会儿你别动手。她们人多,很快就能收拾好,之后我们一起去道谢。”   柳兰儿笑眯了眼:“好!”   再次走过来的她,脚下轻快。   这边众人又是一番打趣。   筵席上欢快而热闹,似乎没有人想起昨晚上离开的柳思安。   到了午后,婚事办完,各家帮着收拾了碗筷桌椅。柳家也有锅碗瓢盆,回去的时候,苏允嫣就带上了一些。边上柳梅花很是惆怅:“她跑什么呢?”   “刚才我听兰儿她娘说,杨柒昨晚上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应该是等你姐姐。”   苏允嫣不答:“她走的时候我知道,爹不让我追。”   柳梅花摇摇头:“沈大人那般狠辣,要是绝情起来……根本就不是个良人,现如今有感情还好,等到以后有了新人,或者他娶了妻,你姐姐该如何是好?她以后肯定会后悔,以前还有杨柒护着,往后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   苏允嫣不以为意:“姐姐关在屋中那么久,应该都想到了的。她已经十六七了,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柒大哥是她自己不要的,人又不欠她,难道还要为她守一辈子?”   “你这丫头。”柳梅花摇摇头:“不也担忧你姐姐吗?就是嘴上硬气,你这样容易吃亏。”想到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之前你姐姐没嫁,也就没人催你。你的婚事……你不会真喜欢那秦大人吧?”   越想越担忧,她急忙劝:“婚事讲究门当户对,人家是官员,家中兴许还是京城世家,要不怎么那么年轻就身居高位呢?”   “咱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匪徒之女,怎么也不可能嫁给他的,你可别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要不然,跟你姐姐一样收不回来,伤心的可是自己。也让你爹烦忧,我也担忧。现在你爹身边可就只剩你了……”   一路喋喋不休。   苏允嫣耐心听着,并不反驳。   却有人急匆匆而来:“娇娇,秦大人来了。”   柳梅花:“……”   所以说这人就是不经念叨,早知道她就不提了:“他来做什么?”   来人是村里的妇人,摇摇头道:“只说找娇娇,没说什么事。你赶紧去吧!”   逍遥村的人对秦休都挺欢迎,要不是他来,众人落到沈居霖手中……老弱病残当时就被屠杀,会武的人和士兵大打一场,民不可袭官,要是伤了官家人,那是罪上加罪。所以,最后可能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逃不掉。   这段时间,秦休三天两头的来,村里的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思。   别看柳家姐妹二人同样和官员来往,同样身份不匹配。众人对柳思安是恨铁不成钢,但对于苏允嫣和秦休之间,还是乐见其成的。   无他,因为那是大家的恩人!   现在,各个寨子已经料理得差不多,逍遥村全身而退。吉村中几位抢得最多的带头的人入狱,其余人不许再抢东西,迁下山住到村中,分发房地,正式变成良民。   罪名最重的是胡寨,他们平时就奸淫掳掠,秦休没给他们机会,活着的抓回去也秋后问斩了。接下来就是狼寨,他们偶尔杀人,凡是带头的和杀过人的都入了大狱,念在他们自己投案,所以从轻发落。除了寨主和两个特别弑杀的,其余的人都只是入狱,至于没有动过手的女人和孩童,也迁入了村中。   现如今还没解决的就是土寨,他们情形比较复杂,本身是和吉寨一般从不杀人的劫匪,但是,因为沈居霖带着官兵前去围剿,迫不得已动手,且寨中的人也被官兵杀了那么多。   如果论有罪,他们罪名很大,杀死官兵,是肯定要问斩的。但和吉寨比起来,他们又显得特别无辜。再说,秦休已经查出土寨主口中所说,他们想要自己去吉寨投案的事确实属实。所以,就是本来应该从轻发落的人,因为杀了官兵,现在要从重处罚。   事情比较复杂,关于土寨众人的结论还没下来。   等到事情办完,秦休和沈居霖二人就该回京复命了。   “土寨那边要好了,要不了多久,我得回京。”说起离别,总是让人伤感的。秦休看着面前的姑娘:“娇娇,从见你第一回 起,我就觉得你熟悉,想要靠近你,再靠近一些。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我想娶你。”   “你愿意嫁给我吗?”   苏允嫣失笑:“但你要回京啊!”   秦休眼神温柔:“要是我们成了亲,我带你一起。”   听他的意思,是想立刻就成亲。当下的人确实是如此,大户人家,好多人成亲之前都不认识彼此。   苏允嫣知道他对自己不同,但能够真正下定决心娶自己,该也是心里纠结过了的。   “都说成亲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用禀告你爹娘?”   秦休摇头:“不用。我五岁时娘就不在了,她刚走一年,我爹就娶了继室,带来的弟弟三岁。说是拖油瓶,但他和我爹越长越像……我们家没有一个人盼着我好,他们巴不得我娶一个普通姑娘。”   苏允嫣:“……”好复杂的样子。   “如果没意外的话,我们年前就会启程。”秦休伸手握住她的:“我心悦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眼中的期待烫得苏允嫣的心都温暖起来,她点了头。   只为他这份诚挚的感情。   不是谁转世之后都会记得上辈子的妻子的。他说看到她熟悉,肯定是还记得她。   秦休大喜之下,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着:“娇娇,我很欢喜。”   这是寨子大门口,秦休来了之后,好多人都暗地里观望,自然也看到了二人相拥的情景。   秦休下山时,很是雀跃,脚步轻快,还掠了几步。   稳重的人变得这样跳脱,可见他的欢喜。   苏允嫣看着他背影,嘴角不自觉勾起,转身就看到了不远处面色复杂的柳梅花。   她迎过来,拉着苏允嫣往回走:“你也真是……让你爹知道 ,又要伤心。”   回到院中,柳父负手站着,正看着房顶。听到动静,他也没回头:“娇娇,你真要跟他去吗?妾不是那么好做的。你们姐妹二人是没见识过大户人家主母磋磨人的手段……真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又不在你们身边,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受着。娇娇,咱们别去,好不好?”   苏允嫣默了下:“爹,秦休说,三日之后带人上门提亲,让我提前跟您说一声,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柳父本来还要再劝,听到这话愣住。   他有些不信,转而去看妹妹,却见妹妹脸上也一脸茫然。   确定自己没听错,柳父满脸不可置信:“他要娶你?”   柳梅花也惊诧不已:“是聘娶?不是纳妾?”   苏允嫣满脸黑线:“当然,我才不做妾。”   要是秦休另娶她人,她就当两人的缘分在上辈子止住,才不会巴巴凑上去。   那边兄妹二人面面相觑,苏允嫣想起什么,又道:“我问他有没有见到姐姐,他说没有。”   有两个可能,一是柳思安没去找沈居霖,二是她被沈居霖藏起来了。   三日后,秦休带着媒人和聘礼前来,柳父认认真真接了。   村里人得知秦休要娶苏允嫣,都很高兴。   对于秦休,村里人很感激,想要感谢,但又因为身份悬殊太大,而秦休是个冷淡的,他们别说报恩,就是凑上去说话都没勇气。   如今好了,成了逍遥村的女婿,以后亲近之后,还能找机会送些东西表达感激。   而这个时候,离家七八天的柳思安回来了。 第50章 背锅妹妹 十九   再次回来的她, 身上不再是朴素简单的绸衫,换成了满是绣花的华美衣衫,钗环首饰也样样精致,薄施粉黛, 容貌秀雅。   村里人都知道柳思安长得好看, 算是村里最美的姑娘。曾经看起来还有些土气,这么一打扮, 就像是富家千金。   柳父一扫, 见她还是姑娘的打扮, 头发并没挽起, 心下微松。冷着脸道:“还知道回家?”   秦休上门提亲, 许多人都过来凑热闹。再加上秦休和他自己手下的一些官兵, 还有城中来的媒人,院子里人挺多的。   所以, 柳父纵然有许多话想要责问, 还是克制了些。就这一句, 还被柳梅花拉了一把。   大女儿反正都那样了, 总不能因为她, 再毁了小女儿的好日子。   秦休带来的这些人, 要是知道柳思安逃婚跑出去又回来,只怕都会议论她,到那时, 她的风头比今日的正主还要大。   柳思安笑了笑,站到了一边。   柳父心里有事, 接下来有些心不在焉,媒人交接了定礼,然后柳梅花亲自送了他们出去。   院子里人也跟着秦休往外走。   等人都走了, 柳父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既然要跑,还回来做什么?”   柳思安脸上没了笑容,正色道:“爹,我不想嫁给杨柒,但我又不知怎么拒绝。所以我就……”   “你没嘴是吧?”柳父气不打一处来:“老子定下婚事的时候你一声不吭,筹备婚事的时候你看不见?临了要嫁了,你给老子跑!跑了就别回来呀!”着急之下,粗话都出来了,他拍着自己的脸:“老子这张皮,都让你给丢光了!”   “爹,您别生气。”柳思安忙上前:“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柳父如同一个炮仗,喷道:“你想得够多的了,几个月不出门,你没想事,你养膘呢?”   苏允嫣没有出声劝。   她学了医,知道这人如果生气,就得找个地方发泄出去。若是一直郁积在心,会憋出大病来。   柳父还在斥骂:“杨柒他爹娘帮了村里人那么多,要不是他们,哪还有你们?我们这逍遥村早就让别人占去了,你们也早就成了冤魂……他们对村里有恩,他一心一意对你,你是瞎的看不见吗?人家哪儿差了?就是拿到城里,那也是好后生!你不嫁你倒是早拒绝他啊!”   柳思安好几次求救地看向妹妹,此时眼眶泛红,听到父亲越骂越厉害,眼泪夺眶而出:“我拒绝他了啊,是他非跟着我。你们又说他好。村里那么多姑娘喜欢他,我怎么知道他就盯上我了?”   柳父气得手抖,忍了忍,还是一巴掌挥了过去。   打得柳思安往右踉跄两步才站稳,脸上立刻就出现了红肿起来的五指印。   这一被打,柳思安更觉得委屈,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这就是事实。不能因为他爹娘对村里人有恩,就拿我去报恩吧?我成什么人了?村里那么多人都得了杨家的恩情,凭什么是我?”她越说越激动,捂着脸大吼:“你也只是普通人。凭什么认为你能护住一个村?拿我的婚事报恩,妹妹也被你拿去报恩,你自己怎么不嫁呢?”   苏允嫣站在一旁听,不妨她说着说着说到自己身上,闻言立即道:“那婚事是我自己答应的,爹还不想让我嫁呢,你别胡说八道。”   不出声帮忙就算了,一出声还是帮着父亲。柳思安有些恼:“要不是因为秦休对咱们有恩,他就算是京城贵公子,爹也肯定不答应。”   柳父沉默。   女儿嫁给秦休,他确实不想答应。可秦休心善,加上他对村里有恩,最重要的,是他带着下属上门提亲,这就是回了京城,众人也都知道他聘娶了的。做事大大方方,所以他才没有太抵触。   “你看!”柳思安指着柳父:“他没话说了吧?”   苏允嫣蹙眉:“你别发疯。这婚事我自己愿意。再说,我可没有答应嫁人后又偷跑。”   柳思安哭得厉害:“我就是不想嫁杨柒,你们偏要逼我……”   她一哭起来,声音就没控制。苏允嫣看了下外面杨柒家的房子,提醒道:“你小声点。柒大哥已经娶妻,你嫁不嫁的,也跟他没关系了。”   柳思安哭声一顿,瞪大了眼:“他娶了谁?”   几乎是质问。   柳父冷哼一声:“你管得着吗?你跑都跑了,既然你不嫁,他还不能娶了?”   柳思安满脸不可置信:“他怎么会娶别人?他说过要照顾我……”   她声音不减,外面院子里肯定听得到。   柳父怕外头柳兰儿听见,再影响了人家夫妻感情。怒极之下,又是一巴掌:“住口!”   柳思安两边脸上都红肿起来,蛮对称。   苏允嫣倒了一杯茶递给柳父,劝道:“爹,喝杯茶,消消气。”又看向柳思安:“姐姐,你小点儿声。柒大哥家已经有嫂子了,要是听到你这话,吵起来了怎么办?你既然不嫁,就别耽误人家过日子。”   柳思安脸上很痛,茫然一片。   柳父走到桌旁,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你身上这身,哪里来的?这些日子住在哪儿?”   柳思安回神,看向自己身上华丽的衣衫,敛了茫然,住在村里她要种地,春耕秋收,生儿育女,整日家长里短。既然有机会过好日子,她为何不过?   当下也不隐瞒:“沈大人收留了我,这些都是他给我的。他心悦我,会娶我!”   柳父讶然抬头:“他不是有未婚妻吗?”   柳思安抿了抿唇:“做二夫人。”   苏允嫣:“……”这大喘气的。   柳父冷哼一声,不以为然:“什么二夫人,不就是妾么?我话放在这里,他就是明媒正娶,我也不答应。”   “为何妹妹可以,我就不可以?”柳思安不满:“爹,我们都长大了。你偏心也要有个度。”   苏允嫣半晌无语。她知道柳父不答应,一是为妾,二嘛,也是最重要的,沈居霖人品不行。   果然,柳父冷喝道:“我偏心?秦大人对咱们这么多人从轻发落,尤其是老幼妇孺。沈大人的处事,不用我说你也看到了的,这样的人,我怎么放心?”   柳思安低着头,踢着地面,粉色镶着珍珠的绣鞋尖时不时露出来,低声嘀咕:“那是皇上的旨意。再说,那是土寨的人,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柳父:“……”   他看着面前的女儿,心下无比失望。好话说尽,奈何她听不进去。再说,土寨那那般惨烈是她亲眼所见,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面前的女子从打扮到神情再到她口中的话,他都觉得无比陌生。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道:“若你执意要嫁,你走吧。我的女儿不与人为妾。那晚你走之后,我就已经放下话,从今往后,我的女儿只有娇娇,再没有别人!”   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并没有方才的沉怒和恨铁不成钢。   柳思安却因为这话真的慌了起来:“爹,你不能这样。你是我爹,怎么能不认我?”   柳父摆摆手:“我不知道怎么教你的,让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婚事我不答应,若你乖巧愿意听话,就留下来,你还是我女儿。若你执意嫁沈大人……你就必须离开,要是不走,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出去!”   柳思安眼泪落得很凶,她满脸不解,从小到大,父亲很疼爱她们姐妹,尤其在调皮的妹妹面前,所有人都认为她是最听话乖巧的。可是如今,父亲竟然留下妹妹要赶她走……   苏允嫣一声不吭,柳父活了几十年,做事自有章法,轮不到她来劝。再说,柳思安这门亲事实在算不上好。   柳思安看看一脸漠然的妹妹,又看向面前不肯回头的父亲,明白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她跪了下去,认真磕了三个头:“女儿谢父亲养育之恩!”   她起身,再次掠了出去。   柳父立刻回头,就见她和那晚一样,掠得飞快,头也不回。   今日和那晚不同,她这一去,大概真不会回来了。柳父面色发白,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扶着桌子颓然坐下。   “爹,别伤心。”苏允嫣立即上前去劝:“姐姐早不回,晚不回,偏偏秦休上门提亲她就回来了,兴许是沈大人的吩咐。”   柳父皱起眉来:“你什么意思?”   很明显嘛,这一回秦休立了大功。而沈居霖无功而返,他怎么会甘心?   柳父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兴许她的二夫人就是这样来的!” 第51章 背锅妹妹 二十   秦休和沈居霖二人娶了姐妹二人 , 也算得上是亲戚。   既然是亲戚,就该互相帮助,那秦休的功劳分一些给姐夫,也说得过去。   就算不想分功劳, 只秦休这一回立下的大功, 回去之后肯定青云直上……总之一句话,沈居霖如此, 就是给秦休卖好来了。   什么二夫人?   京城御史大夫的女儿是他未婚妻, 他又已经娶了乔盛月, 这二夫人怎么也轮不到柳思安来做, 要说他没有别的心思, 骗鬼都不信。   柳父越想越生气:“以后她来找你, 你别搭理她。既然她不是我女儿,也就不是你姐姐了。当她是陌生人就行。”   苏允嫣嗯了一声:“您别生气。”   婚事定下, 婚期定在腊月二十五, 成亲之后, 就要启程回京。   苏允嫣自然要跟随着一起, 那边柳思安大抵也差不多。如此一来, 逍遥村中就只剩下了柳父自己。   这可不行。   苏允嫣正想劝说让柳父跟自己一起呢, 他就主动提出了。   “我跟你一起去!”   苏允嫣又惊又喜:“真的?您放心,我肯定给您养老送终,您就当我是儿子。”   柳父哭笑不得:“做人儿媳, 还是大户人家的儿媳,不方便。到了京城后, 我大概买不起城中的宅子,我就住在郊外,你得空的时候来看看我。”顿了顿, 又道:“我去京城,并不全是因为你,也是有事要办的。”   看他情绪低落,苏允嫣也不知是因为柳思安的离开,还是这里头还有别的事。这也不是问的时候,岔开话题:“嫁妆不用多备,反正要去京城,也带不走。”   这种算是高嫁,柳家虽然不穷,但也没有多富裕。要是想陪嫁配得起秦休身份的嫁妆,把他逼死都拿不出来。   “那些聘礼留下没用,你全部带回去,除了必要的,别的我就不买了。银子给你二百两。反正我就这么多,你嫌少也没用。”   苏允嫣心里感动:“我要一百两就行,您去京城,还要安顿呢。”   她执意只拿一半,柳父也无法。   为了成亲,秦休在凉州专门置办了宅子,处处喜庆,一路吹吹打打将苏允嫣接了进去。婚事一切顺利,凉州城上上下下的官员和有头有脸的富商都上门贺喜。暗地里不少人羡慕苏允嫣的好运气。   秦休是钦差大臣,是京城的官员。在凉州并不与人亲近。所以,拜堂之后,没有人去新房陪苏允嫣说话。   怕她无聊,他还派了两个丫头守着。   正说话呢,就听到敲门声。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秦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另一个丫鬟想了想:“秦大人来凉州后,并不参加宴会。在外也不喝酒,兴许回来得早。”   一边说,一边过去开门。   外头站着的人很让人意外,是个着大红衣裳的年轻女子。   确切地说,是年轻妇人。   丫鬟上下打量她:“你是谁?”   “我是你们夫人的姐姐。”   熟悉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苏允嫣扬声道:“我没有姐姐。”   闻言,丫鬟立刻戒备起来:“你赶紧离开。不然我就叫人了!”   新房从门口到院子外都有官兵把守,听到这边动静,飞快过来:“出了何事?”   丫鬟一指柳思安:“她想进新房,但是新夫人不认识她。你们怎么能放她进来?赶紧把人送走,让大人知道了,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柳思安进门时,官兵也是盘问了的,听到是新夫人已经嫁人的姐姐,便放了她进来。也是因为今日大喜之日,这凉州城中官员都在府中,门口把守森严,进门就是客。坏人不可能混得进来,这才松懈一二。   官兵被吓着了,呵斥道:“赶紧走!”   柳思安不甘心,扬声喊:“娇娇,我有事找你。”   苏允嫣顺口道:“赶紧送走。”   新夫人的吩咐,官兵不敢违逆,见柳思安不动,就要伸手去拉。   眼见事不可为,柳思安只得退了出去,还一边跟官兵解释自己的身份:“我是沈大人的二夫人,不是外人,我真是她姐姐。只是我们姐妹闹了别扭,她不肯见我而已。”   沈居霖做的那些事,早就在小范围内传得沸沸扬扬,官兵有些茫然:“沈大人不是娶了乔姑娘么?怎么又是咱们夫人的姐姐?”   柳思安:“……”   她是昨天才正名的,沈居霖只请了几个好友,今日带着她出来,前院中好多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份。但因为官兵在后宅,所以才不知道。   解释身份事小,秦休定亲那天,沈居霖让她回去,是让她回去跟父亲道歉的。当时她只以为是沈居霖担忧自己。可从村里回去,沈居霖得知她并没有与亲人缓和关系后,很是冷落了她两天。   柳思安从小到大都是在单纯的环境中长大,那两天她琢磨了许多,渐渐地有些明白沈居霖的意思了。   她有些不信情郎是这样功利的人,后来她试探着表示自己和妹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生气也只是一时……沈居霖对她的态度才稍稍缓和。   柳思安这才明白,什么二夫人,什么对她有情,都不如她和未来的秦夫人搞好关系要紧。   今日带她来,之前她满心以为他这是对外宣布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进来之后,没多久他就让自己到后院见妹妹。   如今人没见到,似乎妹妹也还没消气。柳思安有些紧张,要是让沈居霖知道妹妹对自己的态度……   苏允嫣不知道外头柳思安的种种心思,吃了饭菜没多久,一身大红衣衫的秦休就推门进来了。   丫鬟福身退了下去。   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喜服的原因,今日的秦休看起来温暖许多,含笑看她的神情,和上辈子那人竟然一模一样。   她的唇边,不由得绽开了笑容。   “真好!”   秦休闻言,眉眼更柔,手动了动,想要拥住她,又怕太过急切吓着她,但又忍不住想要亲近,最后,拉住了她的手:“娇娇,我会对你好,你信我。”   昏黄的烛火下,二人身影渐渐地重叠。   腊月二十九,苏允嫣回门之后,直接接上柳父下了黑山,和山脚下的众人汇合,一路浩浩荡荡往京城而去。   秦休带来的五百官兵几乎无损,倒是沈居霖的五百少了几十。就算如此 ,近千的官兵走在官道上,很是壮观,再加上他们一路剿匪过来,已经没人敢大张旗鼓在官道上抢劫。   白日赶路,夜里住在驿馆,一路上走得并不快。秦休的人全是骑马 ,包括苏允嫣也一样。沈居霖那边就比较拖后腿,因为那里面有三架马车。   还是粉色的。   沈居霖娶了一个乔盛月,又纳了柳思安,按理说只有俩。但这里面还有一个是底下富商送上来的美人,名纤纤,大抵是取弱质纤纤之意。腰肢纤细,浑身软若无骨,五官精致,肌肤雪白,声音娇软,别说在凉州,就是京城那边,也算排得上号的美人。   像朝廷派下去的官员每到一个地方,基本都会有富商送美人上门,受用之后,也不是非要把人带走。但偏偏沈居霖带了,就证明他是舍不得这位纤纤。   纤纤人如其名,美是美,可却受不得颠簸。如雪一般雪白的肌肤随便硌一下就是一片通红,别说自己骑马,就是沈居霖亲自带着她骑都是不行的,只得坐马车。   那马车中铺了厚厚的褥子,温暖柔软。还是沈居霖亲自看着人布置的。   见他这样用心,乔盛月和柳思安都不干了,也要马车!   谁还不是个娇弱的美人了?   正值正月,外头寒风刺骨。骑在马上那滋味就别提了,最重要的是,这不是一两天,而是一个月!   一路饱经风霜,到了京城时肯定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如果两人都这样就算了,偏偏那边有位纤纤,不坐马车都是傻子。   秦休也想要给自家媳妇儿弄马车,被苏允嫣拒绝,她本就想看看各处风光,反正也走不快,就当是赏景了。   她这样不做作,也不添乱。倒是让底下的官兵生出了许多好感来。   这日她们到了一个小县城,里面的驿馆条件不太好,苏允嫣白日累了一天,洗漱过后倒头就睡。倒是隐约听到外头沈居霖那几位女眷一会儿要水,一会儿嫌水太凉让人拎热水的动静。   翌日早上,苏允嫣和柳父一起刚刚走出驿馆,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娇娇。”   这声音父女二人听了十几年,不回头都知道是谁。   两人都没停,身后的人加快脚步追了上来:“娇娇,骑马多累啊,今日你跟我一起坐马车吧,反正都是一样的速度。”   柳父皱眉:“娇娇,这是谁?”   苏允嫣:“……”爹你这可不厚道!   她明白柳父的意思,不和柳思安来往当陌生人嘛。当下道:“不认识。”   两人下了门口的台阶,翻身上马,没多久沈居霖出来,看到马上的苏允嫣时,狠瞪了一眼柳思安。   边上的乔盛月紧跟着,哪里不明白沈居霖的意思,路过柳思安时冷哼一声:“废物!”   柳思安眼圈泛红。   沈居霖揉揉眉心,他确实有小心思,但不代表这份心思愿意让身边的人看出来,乔盛月这样毫不掩饰,着实不懂事。他冷声道:“我说过,我的女人不能吵架。凡是挑事的,自觉滚远点。”   乔盛月立即乖巧:“居霖,我错了……”   这边的秦休见自己人都坐好了,立刻打马离开,官兵紧紧跟上。   留在门口的沈居霖几人:“……”   沈居霖很不耐烦:“赶紧上马车!” 第52章 背锅妹妹 二十一   赶紧上马车也是追不上的。   秦休大概厌烦了他的拖拉, 再过去就是有理国粮仓之称的卞城,较为繁华,因为其盛产粮食,所以这边律法极为严厉, 治安还可。别说盗匪拦路抢劫, 就是城中的小偷小摸都很少。   所以,秦休上马之后, 带着官兵一路疾驰。在没有如往常一般等着后面的沈居霖。   当日午后, 就到了卞城的驿馆, 比起以前有时候夜里还不到宿点, 今日到得太早, 并且还不累。   众人早早用了晚饭, 还去街上转悠了一圈。晚上都歇下了,那边沈居霖才慢悠悠到达。   其实也有影响, 这边人睡熟, 外面的人还要给他们喂马, 打水, 备饭。尤其那位纤纤, 着实麻烦, 她吃不了多少东西,一天得好几顿。大抵是太瘦了,不能吃生冷的, 不然会生病。   是真病,前面病了还耽搁了一天行程。   吵吵闹闹的, 大半夜了才安静下来。   苏允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秦休去外头吩咐守夜的人:“明早上叫他们卯时启程。”   于是,天蒙蒙亮, 苏允嫣就被叫起。   都出了城,天色才刚亮。这一日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傍晚的时候才到了第三个驿馆,也就是中间故意错过一个。以沈居霖他们的行程,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来的。   接下来,秦休放缓脚步,每日只走大半日就歇下,沈居霖他们始终在落后一个驿馆的地方。无论如何都赶不上来。   如此又走了大半个月,总算到了京城郊外。   柳父找到了秦休:“不如我先在这里和你们分开,安顿下来之后,再让人给秦府送信?或者,娇娇也跟我一起,你回去说清楚再来接她?”   “不用。”秦休立即道:“我城中有宅子,您先住下。要是您住不惯,再找地方安顿也可。至于娇娇,之前我已经写信告诉了父亲,她跟我一起回去。”又道:“岳父,您放心,我不会让娇娇受委屈的。”   成亲之前,柳父确实有些不放心。但是这一路过来,二人的相处他都看在眼中。女儿吃饭喝水穿衣,所有的东西都是经女婿的手过一遍,并且,两人相处的那种亲近的氛围,是装不出来的。偶尔他看到,还有两人是老夫老妻的错觉。   再说,秦休出身好,位高权重,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既然愿意照顾女儿,那肯定就是真心的。所以,柳父再没有不放心。   他有些欣慰:“我放心。就依你。”   有地方落脚,之后再慢慢买宅子。宅子庄子这种东西,得慢慢寻摸。   在这里等了三日,总算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沈居霖他们。别看他们来得慢,其实也挺费劲,个个灰头土脸疲惫不堪。   听说那位纤纤姑娘,还是带病赶路。   进了城,街道上早已清场,官兵一行直往皇宫而去。   期间,秦休让身边的人护送苏允嫣父女回宅子:“等我面了圣,就来接你一起回家。”   苏允嫣乖巧点头,勒马站在了一边,看着官兵往皇宫而去。   直至看不见他们人影,苏允嫣父女俩打算跟着护卫离开。就听到身后有人唤:“娇娇。”   姐妹二人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见她闻声回头,马车中的柳思安一脸惊喜:“ 妹妹,我好想你。”   苏允嫣还没说话,边上的柳父已经不耐烦:“你脸皮厚不厚。我们不认识你,为何还要凑上来?”   柳思安:“……”   她当然知道自己走了之后,父亲不待见自己,但也没想到他会在大街上这样直白地表达对自己的厌恶。   父亲训斥女儿确实应该,可边上还有乔盛月和纤纤,要是让沈居霖知道父亲和妹妹不再原谅自己……她心下慌乱不已。   那边的父女二人已经跟着护卫离开了。   城中除官兵和武将外,不许骑马。好在那宅子离主路并不远。   两进的宅子颇为大气,一进门,护卫立刻表明身份,跟管家道:“这位是咱们夫人,这位是亲家老爷。”   管家:“……”   管家一脸跟被雷劈了似的神情,看向苏允嫣父女二人,见苏允嫣一身劲装,手上还捏着马鞭,有别于京城大家闺秀的气质,但要说粗鲁,也说不上。那种韵味,乍一看似乎就是和官兵相处很久,一举一动大气,又不乏端庄。   护卫咳嗽一声,管家赶紧回神,伸手一引:“夫人请。主子的院子小的一直都让人打扫,随时可住。下面人已经在备热水,很快会送来。”   也没冷落了柳父,热情道:“亲家老爷吃辣吗?听说凉州那边嗜辣,小的好让底下人备饭菜。”   “吃。”柳父也不想为难人家:“也别太辣,最近一直在赶路,驿馆中的饭菜都偏京城的口味,我已经好久没吃辣了。”   管家听了,顿时放松,伺候主子,就喜欢这种坦然不做作的。要什么直接说,下面的人才好备。   苏允嫣进了主院,院子里景致一般,粗狂大气。管家解释道:“主子在京城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这里住。”   洗漱完,又用了饭菜。苏允嫣也没非要等人,自己还睡了一觉。   天色渐晚,秦休才疲惫地回来,刚好三人一起吃晚饭。   “如何?皇上有没有说罚得太轻?”柳父虽然庆幸自己的逍遥村能够全身而退。但若是皇上不满,兴许还会被追究。   再加上如今秦休是他女婿,要是剿匪被斥办事不利,斥责事小,若影响了仕途,也会影响二人的夫妻感情。   秦休微微摇头:“没有。那边事已经了了。”皇上日理万机,要的只是匪徒不再作乱。之前他很是收拾了一番贪官污吏,怕人说他暴戾,现如今手段就温和许多,秦休如此作为,正和他心意。   其实,之前沈居霖想要把几个山寨剿灭,也有些认为皇上手段狠辣,喜欢永绝后患。   当然了,揣度上意是大忌。   但这不揣度也不行,秦休可没忘记方才皇上赞他时沈居霖一瞬间不可置信的眼神。   听到这话,柳父大松一口气:“那就好。”想要问他为何疲惫,又有些不好问。毕竟那是公事。   他不问,秦休却已经主动说了:“我出京之前,皇后娘娘想要在我回来后为我赐婚。可如今我已经娶了娇娇,她有些不悦罢了。”又补充:“不是什么大事。”   这还不是大事!   柳父有些着急:“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秦休默了下,解释道:“皇后娘娘想要为我赐婚的姑娘,比我小了七岁,还是个小姑娘呢。”   翌日一早,夫妻二人一大早就起了,今日秦休要带着她回府,对于苏允嫣来说,还是比较重要的。   看到苏允嫣坐在妆台前,自己就挽起了发髻,再插上两支贵重的玉钗。比起京城中女子的发髻和打扮虽然有些不同,但却丝毫不逊色,一身浅绿色春衫,衬得她温柔婉约,柔柔一笑时,更显端庄。   乍一看就是那种很讨长辈喜欢的晚辈。   秦休眼睛一亮:“你怎么会这些?”又道:“无论你穿什么,我爹娘都不会喜欢你。不用为他们如此费心。”   苏允嫣扬眉:“但我得让外人觉着我配得上你,让他们知道你眼光好。”   秦休失笑。   柳父已经在院子里练剑,二人跟他辞行,然后出门坐上马车回了秦府。   秦家也算是开国功臣之一,之前天下大乱,先帝揭竿而起,带着一群普通庄户一路打入京城。但乍然富贵之后,许多人守不住本心,变成了自己之前最讨厌的那种人。   都是和先帝一起打天下的兄弟,先帝不好料理他们,怕让人说狡兔死走狗烹……于是留给了儿子。   当今皇上登基之后,才料理了一遍。好在秦家没有做下那些事,也是因为秦父能力不够,胆子也小,除了女色上拎不清,其余还好,没有犯下大错。   得知秦休回来,主院中夫妻二人从昨天就等着了,怕秦休深夜回来,等得有些晚。今日他们回来得太早,那俩还没起呢。   主院中花草修剪得很精致,现在是春夏交替,园中景色迷人,苏允嫣饶有兴致地转悠了一圈,边上秦休低声道:“要是你喜欢,以后多请几个侍弄花草的匠人。”   苏允嫣含笑摇头:“有得看就看看,我可没那心思。”   等了大概一刻钟,才传了他们进门。   主位上坐着的夫妻二人看起来比苏允嫣这个第一回 见公婆的还要紧张。   秦父脸上不见怒气,甚至还有一丝谄媚:“阿休,一路可还顺利?昨日怎么没回?”   苏允嫣:“……”万万没想到,他连爹都料理成这样了。 第53章 背锅妹妹 二十二   秦休待人冷淡, 只点点头:“昨天从宫里出来太晚,就在外面住了,这是娇娇,凉州城人氏, 娘家姓柳, 我在凉州那边已经和她成亲了。”   又看向苏允嫣:“娇娇,这是爹。”   边上有婆子准备好了茶水和蒲团, 苏允嫣端起, 跪下递上:“爹喝茶。”   秦父接过, 有些无措:“太突然, 我都没准备。”   秦休在他浑身上下一扫, “那块玉牌就行。”   秦父:“……”这个是他上个月才淘来的, 花了二百两。   心里万般不愿,手却不听使唤, 已经去腰上拽下玉牌递了过来。   边上秦夫人面色难看了一瞬。   苏允嫣假装看不见, 乖巧接过:“谢谢爹。”   伸手去拿, 却发现拿不过来, 苏允嫣手上使了狠劲, 一把拽了过来。   秦父:“……”   边上婆子又递了茶水过来, 秦休却伸手拉了苏允嫣起身,端起那杯茶水递给秦夫人:“夫人喝茶。”   秦夫人有些不满,却也不敢闹事, 接了茶水后,从手上脱下一枚玉镯, 打算给了礼物训诫几句……可还没拉着苏允嫣的手,秦休已经拉着她坐到了一旁。   秦夫人一手捏镯子,一手作势要拉人。可那该接镯子的人已经去了左边坐好, 独留她一脸尴尬。   苏允嫣立即就看出来,如果说秦休对于父亲还有些基本的尊重的话,对于这位继母那是一点面子的都不给。连见面礼都不收,可以说就没拿她当长辈,那杯茶大抵是看在秦父的面上给的。   秦夫人委屈地看了一眼秦父,一脸落寞地将镯子套回了手上。   “我们起得早,还没吃早饭。”秦休拉着苏允嫣起身:“先去吃饭了。”   恰在此时,门口帘子一掀,走进来一双璧人。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男俊女俏,衣衫华贵,下巴微扬,眼神在屋中一扫,落到苏允嫣身上时,颇为不屑。   二人先是上前请安,然后那男子看向秦休:“大哥,昨日听说你要回来,爹娘等了你半晚上,几个月不见,大哥就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吗?”   语气略带责备。   秦休冷淡道:“我回不回,关你什么事?”   当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边上的年轻妇人立刻打圆场:“大哥,夫君也是担忧你,没有别的心思。”   “没有最好,有也给我收起来。”秦休抬手握住苏允嫣的手:“这是你们大嫂,冒犯她就是冒犯我。”   秦慕面色微变,还想要再说。   秦休已经不耐烦,转身出门:“来日方长,以后相处的日子多着,不急在这一时。”   出了主院,秦休带着她进了隔壁的院子。   两个院子之间虽然只有一条小道,但这里就显得萧瑟许多。   秦休有些歉然:“这是我的院子,平时我住得少,确实不像样。稍后找两个侍弄花草的花匠,你想种什么都可安排。”   又有个有些瘸的中年男人过来,一脸喜色:“主子回来了?”   秦休负手嗯了一声:“这位是夫人。别怠慢了。”   中年男人立即行礼:“谷厚见过夫人。”   苏允嫣上前两步,虚虚一扶:“不必多礼。”   饭菜一般,秦休表示稍后会找个厨娘来,就在自己院中开小厨房。他说的花匠,也在午后就到了。   足足陪了她两日,秦休复职,他是京都护卫指挥使,整个京城中,十二个指挥使护卫京都内外,直属皇帝管辖,算是皇上身边信任中最信任的人。   送走了人,苏允嫣睡不着,起身去院子里准备练剑,看花匠正在种花,顿时来了兴致。   正蹲在小道上看得认真,主要是苏允嫣前面两辈子都是高门贵女,这辈子虽然出身农家,但地里的那点事,压根不用柳娇娇,说起来,还没有正经种过地。之前看到人在花房中培育各种花,她想着药材是不是也能种。   花匠见主子有兴趣,也乐得多说几句。   两人还算相谈甚欢,主要是花匠在说。   “娇娇,你种地还没种够吗?”   有些尖利的中年妇人声音传来,苏允嫣回身就看到了秦夫人婆媳两人。   她没起身,只点点头:“夫人来了。”   反正秦休都不尊敬,她何必凑上去?   至于边上的弟媳妇,被她下意识忽略了,说起来她是长嫂,弟媳妇该先打招呼才对。   秦夫人于氏顿时不满:“我就说出身农家没规矩,看到长辈就这种态度?要不是因为你们已经成了亲,凭你的家世和规矩,想要做秦家长媳,只怕得下辈子。”   苏允嫣不想搭理她的,可人家都上门来找茬了,不出声还以为她怕了呢,闲闲道:“就算长媳不是我,你也做不了夫君的主。”   秦夫人:“……”   “嫂嫂,你怎么能这么说?”小于氏出声和稀泥:“娘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要不是因为她是长辈,才懒得管你呢。外人对你尊敬,那是人家懒得说,冷眼看你丢人。娘是担忧你……要不,先找两个人教教你规矩?”   花匠有些战战兢兢。苏允嫣想要看种花也看不成,缓缓起身。   婆媳二人这才发现她手中拎着一柄锋利的剑。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你想做什么?”   苏允嫣恍然,抬起手中的剑:“我本来在练剑来着。”   说着,一个剑花挽出,煞是好看。脚下一旋,直奔婆媳二人而来,剑尖挑到了小于氏头上。   下一瞬,发钗掉落,如云黑发散开,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小于氏吓得尖叫不已,眼泪扑簌簌落下,浑身颤抖不止。   于氏尖叫一声,差点拔腿就跑。   看到儿媳妇的狼狈,质问道:“你怎么敢?”   苏允嫣一脸歉然:“对不住。”一边说,一边凑上前,捡起地上的钗给小于氏插上。   吓得她立即后退一步,刚好苏允嫣因为拿着钗子,手中剑尖一挑,刚好戳到她胸口。   剑尖锋利,一触间,衣衫破裂,血珠漫出。   小于氏只觉得胸口一凉一痛,刚刚才停下的尖叫声又起。   苏允嫣掏了掏耳朵:“对不住,失手了。这剑法是最近夫君教我的,还没练熟。所以我说,你们要离我远一点。”   小于氏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伤,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太过害怕站不起来,还是因为真的受伤太重。她不敢赌,颤巍巍道:“娘……我要看大夫……”   一阵鸡飞狗跳,婆媳二人终于离开了。   秦休刚刚下值,准备坐马车回府,随从就低声道:“主子,现在好多人都在说……在说……”   秦休斥道:“好好说话。”   随从眼一闭:“在说夫人暴戾,提剑就伤了二夫人,还说你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秦休听到最后那句,嘴角微微勾起。   随从没看见主子的笑容,他是跟着去城凉州回来的人,虽然在赶车,心里却很有些为夫人担忧。   马车在秦府门口停下,秦休一下马车,就已经有人等着了:“老爷说,若是看到您回来,请您务必去一趟主院。”   秦休脚下微顿,道:“我有些累,不想谈事。先回去歇着了。”   说完,也不管那人什么神情,直奔自己的院子。   苏允嫣算准了时辰,正在让人摆饭,看到他进门,笑道:“洗手吃饭,今日厨子做了正宗凉州菜,我正想试试。”   秦休已经过去洗手。   苏允嫣想起什么,问:“我听你底下人说,外面人都在说我暴戾?你就不想问一下我?”   秦休摇头失笑:“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再说,他们以为你身份不高就可以随意欺辱,欺辱了你就是欺负我,你打回去正好。”   还真是问都不问。   不过,苏允嫣还是要解释的:“她们说想要给我找个婆子教我规矩。又鄙视我身份,所以我就故意戳了一下你弟妹的发髻,后来又见了血。”她煞有介事点点头:“好像我确实有点凶,这样不好,以后我会改。”   “不用改。”秦休擦干手,有些得意:“外面人都说我们俩很相配。”   苏允嫣:“……”这是好事么!   秦休可是带着人抄家灭族的,想要跟他相配,大概得杀人。   夫妻二人对于这个传言无所谓,但是外面的人就不一定了。   翌日早上,苏允嫣正吃早膳,外头门房就来禀告:“外头有位自称是您姐姐的人想要上门拜访,还正经送了拜贴。”   又来了!   苏允嫣当即道:“我爹就我一个女儿,我没有姐妹。”   门房疑惑地看了一眼她,又不敢多看。本来秦府因为秦休的缘故,好多人都想要交好,门房也不是什么人都禀的。一来,来人是拿着沈府的帖子,不像是骗子。再说也没人敢上秦府行骗。二来,则是因为那女子和新夫人很是相似,说是姐妹,也说得过去。   既然不是,回了就是。   刚打发了门房,一刻钟后,门房又来了,这一次换了个人,战战兢兢道:“外头有位自称是您父亲的人,没有拜贴,说是想要见您。”   柳父找来了?   苏允嫣立即起身,打算亲自去门口迎。   秦府大门外,柳思安见不到人不想走,磨磨蹭蹭没多久,居然看到父亲过来了。   她对于父亲那番绝情的话很是愤怒,所以,打算他不道歉自己就不要理他了。可是,这些日子她发现妹妹压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而沈居霖那边又非要她们姐妹交好,踌躇再三,她缓缓走了过去:“爹。”   柳父看也不看她,眼见那边女儿出来了,立即迎了上去:“娇娇,我有话跟你说。”   苏允嫣正嘱咐门房:“这是我爹,以后直接请进来。”   说完,就笑着请了柳父进门。   从头到尾,父女二人都没多看一眼同样在门口的柳思安。 第54章 背锅妹妹 二十三   门房这个活计, 也不是只老实看门就行的。得机灵会分辨,什么样的人该客气,什么样的人该撵走,还有什么样的人得禀告, 禀告时还有轻重缓急之分, 这都是有讲究的。   看到新夫人对这位拿着沈府拜贴的夫人这般不客气,心下立即了然。   苏允嫣带着柳父一路到了主院, 低声道:“爹, 上门要见一下主人才不算失礼。”   闻言, 柳父紧张不已:“阿休他爹娘对你如何?”   苏允嫣默了下, 道:“还算客气。”   亲近是不可能亲近的。   客气也是不敢不客气的。自从苏允嫣把人头发挑了又让小于氏受了点小伤之后, 婆媳二人看到她, 就跟鹌鹑似的,要多乖有多乖。   时辰刚好, 正房中, 所有人都在。   看到苏允嫣进门, 几人面色都是一肃, 危襟正坐,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弄得柳父也有些紧张起来。   苏允嫣缓步上前, 对着秦父一礼:“给父亲请安。”   然后,就站直身子,介绍道:“这是我爹。”   又看向柳父:“爹, 这就是我公公。”   柳父有些无措,这种大户人家他还是第一回 进来。并且, 在进来之前,女儿只说拜见主人不会失礼,但也没说要怎么拜见, 这礼又该如何行?   结果,正忐忑呢,上首的秦父已经起身迎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很亲热的样子:“这就是亲家啊,到了京城怎么不上门呢?我还说过两天去拜见呢。”   柳父:“……”   他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虽然大部分时候在黑山上。但凉州城中那些富贵人家的富贵人处事,他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对于穷亲戚,不奚落嘲笑那都是人品好。能够把穷亲戚当正经客人的,就更少了。到了京城之后,他也没有天天在那宅子中,还每天出去闲逛,准备置办合适的宅子。所以,见的人多,听到的消息也多。   京城这边的富贵人比起凉州有过之而无不及。各官员之间,和谁来往不和谁来往,那都有一杆称。但凡亲近,肯定都是有利可图。   今日他上门,实在是担忧女儿,硬着头皮来的。想着秦家只要不当面给他难堪,保全两家的面子就是运气。   万万没想到!   秦父居然这样随和,不止没有看不起,还这般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亲兄弟呢。   不知秦父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面上一派和气,还把柳父拉到了桌上。   倒是边上的秦夫人和一双年轻人脸色僵硬,但也没说难听的话。   柳父也能理解,之前他有听女婿说过秦家的事,娘是后娘,弟弟是后娘所生,不亲近也正常。   寒暄了几句,苏允嫣出声:“父亲,我想让我爹指导我的剑法,就不多聊了。”   秦父立即道:“好,咱们俩亲家有空再聊。”   从主院出来,柳父一脸疑惑:“他怎么这般客气?”   苏允嫣笑容温柔:“您这么好的女儿给他做儿媳妇,他对您客气是应该的。”   柳父:“……”我信你个鬼哦!   他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也说不出这种话来。   不过,看方才一家人相处,女儿也不会被欺负就是,这就行了。   院子里花匠正在种花,柳父压低声音:“外头的传言怎么回事?都在说你对弟妹动手,阿休有没有责备你?”   “动手是真的。他没有责备我。”苏允嫣安柳父的心:“她们叽叽歪歪,想要找个婆子教我规矩……我听得烦躁,练剑的时候力道使大了点,就不小心伤了人。”   不小心伤人柳父肯定是不信的。   但是找婆子教规矩这种事,也不能说错。   女儿乍然做了富贵人家的媳妇,要是不懂规矩。失礼也是丢女婿的脸,夫妻二人之间,要是有一方老是给对方添麻烦,早晚都会被厌倦的。   苏允嫣本身什么都懂,就算行礼时多少有些差异,她一瞧就明白了。其实行礼是小,主要是要学习待人接物。   但后者恰恰是她最不需要学的。   见柳父欲言又止,苏允嫣一本正经:“我有没有规矩阿休最是清楚。再说,他都不着急,也轮不到别人着急。她们哪儿是想给我找婆子?她们是想找人收拾我,我就是再要学,也不能用她们的人啊,万一教些乱七八糟的把我带沟里去……吃了苦还讨不着好。您说是不是?”   柳父深以为然。   他来这一趟主要是担忧女儿,眼看她日子过得不错,从门口一路过来,除了那位秦夫人脸色僵硬外,遇上的下人全都恭恭敬敬,老远就开始行礼。下人最是会看人脸色,他们这样恭敬,也是知道面前的人不得怠慢。   如果秦家人不喜欢女儿,底下人是做不到如此的。   亲眼看过,他没什么不放心的,想到外头大门外非要进来的人,嘱咐道:“你姐姐那个人,现在一门心思奔着沈居霖,你别心软。她上门,肯定不是单纯为了姐妹感情。当初她既然要奔着去,酿下的苦果,也该由她自己尝。”   没人会想把麻烦往自己身上揽,苏允嫣也一样。   如果柳父要求她们姐妹情深,说不得她还耐着性子应付一二,现在柳父都这么说了,她当然再不会客气。   接下来,苏允嫣着柳父在园子里转了一圈,留他用了午饭,又亲自把他送出了门。   柳思安在大门外丢了脸,知道进不来,她似乎放弃了。   苏允嫣日子过得安宁,早上练一会儿剑,用过早膳,就看医书,还让人买了药材,专门弄了一间药房。   一转眼,到了秋日。   秋雨一落,天气就冷了下来。之前柳父住在秦休的宅子中,夫妻二人都劝他在那儿长住,结果他还是在夏末的时候去城外买了个庄子搬了进去。   这日苏允嫣正在药房忙活,丫鬟来禀告,秦夫人来了。   这些日子,苏允嫣逢十会过去请安,并不是天天去。反正大家都不亲密,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秦夫人进门,似乎心情不错,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在磨药呢?”   苏允嫣嗯了一声:“夫人有事?”   有事直说,实在没必要说废话。   秦夫人并不生气,笑呵呵道:“刚才我接到了太傅府的帖子,再过半个月,是邱老夫人七十大寿,到时候咱们都得上门贺喜,我提前跟你说一声。你的衣裳首饰,要先准备起来。”   乍一听都是好意提醒。   苏允嫣心下狐疑,上次自己可是直接把她外甥女兼儿媳妇给戳出血了的。她会这么好心?   “你要是怕挑不到合适的,我让绣娘到家中来给你置办衣衫首饰。”说到这里,秦夫人又解释:“你是阿休的妻子,肯定要和各家夫人往来。这还是你第一回 出去见客,又是那般重要的场合,轻忽不得。你要是怕失礼,我会教你。实在是不去不合适。你早晚要出去和人往来,总不能一辈子躲在秦府,对不对?”   字字句句都是担忧,为她打算。   可要说秦夫人对她有什么好心,苏允嫣可不信,一边碾药,一边沉吟。   这话里话外,都在让她出席寿宴,就连给她置办衣裳首饰,似乎也是怕她找借口不去。   可是这去了对秦夫人有什么好处呢?   或者说,对自己有什么不利?   难道只是单纯的以为她出身乡野不懂规矩,带她去丢脸?   她如今是秦家长媳,无论一家人私底下如何,还是要一直对外的。她丢脸了,秦家也会丢脸!   苏允嫣往药碾中添了两块药:“容我想一想。”   夜里,秦休回来,苏允嫣把这事儿跟他说了,疑惑道:“你说她是想让我丢脸呢,还是有别的事?”   秦休有些歉然:“你这是受了我的连累,之前我跟你说过,皇后娘娘想要给我赐婚,那姑娘正是她嫡亲妹妹的女儿,也是太傅府三房的长女。在府中排行第五。”   苏允嫣恍然。   虽然秦休已经成亲,人家姑娘年纪也小不是非他不可,但到底被自己这个“乡野丫头”抢了先。太傅府三夫人不高兴是一定的,随便找个理由,也能让自己下不来台。   秦休想了想:“要不然,你就别去了。”   躲着是不成的。苏允嫣想了想:“反正早晚都有这一遭,总不能以后我都不出门吧?”   只要秦休还是官员,她就避免不了和官家夫人见面。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京城中的官家夫人,做事都要脸面。要是那位三夫人太过分,外人一定会好奇,真追问起来,对她和她女儿的名声也不好。   坦荡荡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秦休一乐:“到时候我陪你去,不会让人欺负了你的。”   虽然苏允嫣自己也能应付吧,但有人护着的感觉还挺美妙。 第55章 背锅妹妹 二十四   苏允嫣答应去太傅府后, 秦夫人很高兴 ,但却还是有些担忧她不去,所以,隔日就找绣楼的人上门, 让她选样式和料子, 还有搭配的首饰。   权势之家都是这般,谁家有喜事需要提前准备。还上门贺喜的人, 也要提前准备, 尤其是女眷, 衣衫首饰样样都不能落了下乘。   苏允嫣翻了册子, 选了一身, 又选了料子。无论是衣衫还是首饰都挺简单 , 以舒适为主。   接下来,秦夫人还想跟她讲一下待人接物。苏允嫣直接拒绝, 要是真那么好心, 她还勉强听听, 大家也不熟不亲近, 真没必要凑到一起。   很快到了日子, 太傅府大喜, 朝中官员大半都会上门贺喜,太傅府门口马车堵了一串,苏允嫣和秦休等了许久才到门口。   今日来的人官员中不少都是位高权重的, 秦休虽然是皇上信任的人,但夹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   夫妻二人进了府, 由下人带着去了待客的园子,男宾女客还是分开了的,因为这样的日子里, 也是各家夫人为儿女相看婚事的时候,有的会带上家中的适龄女儿,凑到一起可不成。   秦休离开前,嘱咐道:“见势不对,就让双荷过来找我。”   苏允嫣眨眨眼,俏皮道:“尽管放心!”   然后,裙摆一旋,往女眷的园子里去了。   她身上衣衫样式大气,无论何种场合都不算失礼。大概是有人事先打听过她,进门时,还有人跟她打招呼。   苏允嫣待人虽然冷淡,但却绝不会失礼,还算如鱼得水。   没多久,就有一位三十多岁的端庄妇人笑着过来:“是秦夫人吧?我夫家姓罗。”   她笑容亲切,满怀善意,苏允嫣稍微一想,笑道:“罗大人儒雅,长相好,性子好,还满身才气。当时我还想,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今日见到罗夫人,总算找着正主了。”   这是夸他们夫妻二人相配,罗夫人笑容更深,坐到了对面:“他说凉州城景致不错,尤其是逍遥村,如一幅画卷。我想象不来,要不是离得远,都想去亲眼看看。”   都是有心人,没多久就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渐渐地,园子里的人越来越多。   却有熟悉的女子声传来:“娇娇,我还在府中等你呢,没想到你先到了。”   秦夫人语气亲热,但话里话外却带着些责备,似乎怪她走的时候不打招呼。   苏允嫣似笑非笑:“夫君陪我来的,要是一起,怕是有些不合适。我以为下人会跟夫人说呢。”   下人肯定会说,跑到这里装什么?   秦夫人笑容一僵。又很快恢复:“你们见了主人了吗,咱们一起去吧?”   说这话时,她很是兴奋,似乎迫不及待,满脸跃跃欲试。   罗夫人微微蹙眉,这时候各家女眷基本都到了,也是去拜见主人最热闹的时候。   如果三夫人真的记仇,这时候去妥妥的人前丢脸。如果三夫人好面子,那这时候也是最合适的时候。人多了后,有些话就不好说了。真说出来,显得自己刻薄,也显得她女儿掉价,逮着一个已经娶妻的男人不放。   有利有弊吧。   罗夫人眼神询问。   苏允嫣含笑起身:“反正早晚都得去,趁着人多热闹。”   罗夫人一想也是,这时候去,三夫人顾忌面子可能什么都不说。但若人少,兴许真会冷嘲热讽。就算自己不放在心上,也难听啊。   于是,一行四人往老太太的院子而去,前去拜访的人很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也有从里面出来的。遇上熟悉的,或闲聊几句,或打招呼直接错身而过。   到了门口,有婆子笑着问:“罗夫人,这位是……”   罗夫人笑着道:“秦指挥使的夫人 。”   婆子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苏允嫣,眼神不以为然,扬声道:“罗夫人请,秦大夫人请。”   这婆子故意的吧?   罗禀之是秦休的属下,无论是谁,都应该把苏允嫣放在前头,婆子这般,就是故意下苏允嫣的面子了。   罗夫人伸手挽住她的,眉眼弯弯,示意她别在意,和一个下人计较起来,跌份!   苏允嫣当然明白,看也不看婆子,信步踏入。   太傅府老夫人高居上首,边上还围坐着一群女眷,苏允嫣打眼一扫,也分不清哪位是三夫人,便也没多想,落落大方一礼:“祝老夫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反正祝词也就那些,苏允嫣懒得想别的,随便祝一下不失礼就行,她又没想出风头。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坐在左边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在看到进门的苏允嫣后,面色大变,哪怕妆容精致,也遮不住她乍然白下来的脸色。   老夫人多看了苏允嫣一眼,笑着问:“听说你是凉州城人氏?”   凉州偏僻,所有人都知道,闻言都看了过来。   这么多人面前老夫人故意提这个,看似询问,其实没安好心,看来还是记恨。本来嘛,秦休虽然得皇上看重,但他年轻资历浅,和太傅府又不熟。大家都是面子情,苏允嫣贺寿,老太太随口应了就是,又不是亲近的晚辈,还管人家媳妇儿是哪里人,未免有些管得太宽。   苏允嫣垂眸:“是。多谢老夫人惦记。”   话语是道谢,但听着就觉得不对,什么叫惦记?   老夫人为何惦记?   众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眼色,秦指挥使这位乡野出身的夫人很有些不简单呢,居然能懂得这些话中的弯弯绕,还能不着痕迹地反击回来。   老夫人唇边笑容冷了些。右边有位妇人笑吟吟接话:“听说秦夫人出身一般,秦大人果然和寻常男儿眼光不同。三弟妹,你说是不是?”   她口中的三弟妹正怔忡,闻言回神,端起茶杯掩饰脸上的不自在:“夫妻之间,得讲究缘分。缘分到了,出身又算什么?”   居然是帮着这位秦夫人说话。   出声的妇人愣了下,上首的老夫人都看了一眼三儿媳。   一时间,众人都在交换眼色,都觉得三夫人应该是不想让人议论自己女儿,故意打圆场。   秦家婆媳两人脸上的惊诧根本掩饰不住,这些日子她们憋着没找这丫头麻烦,就是想瞧今日她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冷嘲热讽,昨晚上甚至兴奋得都没睡着。想着她乡野出身,没见过这种骂人不带脏字的场面,被人讥讽后兴许还会哭着回去求安慰……没想到才刚开始,三夫人就主动解围。   苏允嫣也很意外,抬眼看向那位三夫人,这一看之下,顿时愣住。   她掐了一把自己手心,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神情。   罗夫人没发现她的不对,刚好外头又有男客进来贺寿,秦休赫然就在其中。应该是担忧她而特意跟她前后脚进来。   男客到了,罗夫人拉着她站到了一边,偶尔和边上没走的夫人寒暄几句。   苏允嫣心里有事,余光悄悄又看了一眼三夫人。   她的眉眼……和柳思安很是相似呢?   外人或许看不出,但柳娇娇和姐姐朝夕相处十几年,对于自己姐姐的眉眼最是熟悉,两人至少有四成相似。   那么,柳娇娇呢?   柳娇娇和柳思安也很像,没人怀疑她们不是亲姐妹。再说,如果真不是亲的,村里各家住得那么近,不可能一点流言都没有。   回忆了一下柳娇娇记忆中的母亲,似乎村里人都说她死了。就是生她时伤了身,病了没多久就撒手人寰。   应该只是人有相似。   苏允嫣再次看向那边的三夫人,见她笑容温婉,正和人低声闲聊,一点异样都看不出。   兴许真的是不想让人议论自己女儿才出声解围的。   秦休他们出门,罗夫人也带着她出门,笑着道:“三夫人大气,看她样子,压根儿就没往心上去。往后,你也不用怕了。”   苏允嫣失笑,她本来也不怕。   这种事情,说起来她又没错。当然了,三夫人母女也没错,只是阴差阳错罢了。   天底下那么多议亲不成的男女,就京城中也不少,有的最后还成了亲戚,不也照样过日子?   一直惦记着不放的人,才是少数。   秦休在前面等着她,罗夫人知机地离远了些。   秦休拉着她的手,笑着道:“京城中有的规矩就是烦人,她们没有为难你吧?”   他指的是贺喜的事,其实男客不需要亲自来贺寿,毕竟满是女眷,来了不太方便。非得是很亲近的,比如老太太的女婿或者孙女婿,方才秦休就是夹在他们中间来的。真来了,也不能说他错,他以孙女婿好友的身份,来贺寿也是合适的。   苏允嫣取笑:“你也好意思。”   秦休刮了她鼻子:“小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   苏允嫣轻哼一声:“你尽管放心,没人可以为难我。”   这骄傲的小模样,惹得秦休低笑。   两人又说了几句才分开,还没到开宴的时候。她和罗夫人又去了园子里,方才在贺寿的事情众人已经知道,得知太傅府没有为难苏允嫣的意思后,好多人都凑上来打招呼。   苏允嫣本就是来混个脸熟的,也算达到了今日的目的。   现在众人都知道秦休的夫人长什么样,不是她自吹,就算不夸她,至少也没失礼。   接下来一切顺利,筵席过后,夫妻二人率先告辞,又把蔫蔫地婆媳二人留在了后头。   本来憋了好久想看苏允嫣笑话,没想到平平淡淡就过去了,婆媳两人回到府中了,还有些想不明白。   而苏允嫣,则看着手中的帖子陷入沉思。   大红色用缎子做的精美帖子,由太傅府三夫人发出,言明日会上门拜访。   不知怎的,苏允嫣突然想起来,柳父来之前说的:我去京城有事! 第56章 背锅妹妹 二十五   当时只以为是柳父不放心两个女儿的托词, 现在看来,兴许他真有事。   想了想,苏允嫣吩咐人去了郊外,将柳父接来。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 柳父怎么也得明日才能赶到。   翌日早上, 苏允嫣和往常一样练剑,用完早膳后, 又去了药房。   午时左右, 下人来禀:“邱三夫人到了。”   苏允嫣出了药房, 换下身上的衣衫, 让人备茶。正准备呢, 秦夫人婆媳比客人先到, 一进门就担忧道:“嫂嫂,三夫人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秦夫人安慰道:“别怕!这是秦家, 太傅府再势大, 也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有我在, 我不会让她伤害你。”   婆媳二人口口声声是想护持她, 但眼神中满是幸灾乐祸, 一脸跃跃欲试。安了好心才怪, 分明就是过来看戏的。   苏允嫣想知道三夫人找自己的缘由,如果真是上门算账,婆媳二人在不在都不要紧。但若三夫人真有私事……这俩在这儿就不太方便。   到底如何, 一探便知。   邱三夫人五官精致,容貌秀美, 气质端庄,今日的她和寿宴上差不多,乍一看待人亲切, 其实让人摸不透。   秦夫人率先起身:“贵客驾到,有失远迎,三夫人莫怪。”   邱三夫人华氏,出身京城世家,华家最早要追溯到前朝,已经存在百余年,出了不少让人津津乐道的人物。   华氏笑容温婉:“什么贵客,不过是我闲来无事四处转悠罢了。你们别嫌我麻烦才好。”   接下来分宾主坐了,众人开始寒暄,其实苏允嫣最是不耐烦这样的场合,本来她以为华氏会想要和自己单独说话,但看她耐心和婆媳俩你来我往,应该真的是如她所说找人闲聊。   恰在此时,门房来禀:“大夫人,亲家老爷被接来了。”   苏允嫣立即起身,含笑道:“失陪。”   华氏放在身侧的手握紧,恰巧被出门的苏允嫣看到,她面色如常,走出门后,再次回头,又看到屋中三人言笑晏晏。   看来华氏应该和自家有关,只是她掩饰得好而已。   什么样的关系呢?   柳父已经等在药房,满脸焦急。看到女儿后,忙打量她浑身上下:“出了什么事?他们欺负你了?”   苏允嫣失笑:“没有。就是……”她有些踌躇,这话也不知该怎么说,看着面前担忧的柳父,她试探着道:“昨日太傅府大喜,之前我婆婆鼓吹让我一起去。后来我才得知,太傅府三夫人的女儿,就是之前皇后娘娘给夫君选的未婚妻。”   柳父眉心皱起:“她们当着人前难为你了?”   苏允嫣看着他的脸:“没有。可就是没有才奇怪,当时寿星老夫人还故意提起我凉州出身,大抵是想要我难堪,结果三夫人主动帮我解围。然后我就发现,她有些面善……”   柳父面色微变,勉强镇定,避开女儿的视线,问:“你在哪儿看过她吗?”   “没见过。”苏允嫣试探着道:“她和姐姐的长相,很有些相似呢。爹,当初你说来京城有事,是因为这里有我们家亲戚吗?”   柳父默然。   好半晌才道:“我想见见她。”   苏允嫣颔首:“她就在正房,夫人和弟妹正陪着她。”   柳父抬眼看向正房的方向,手指都有些颤抖,眼神里情绪复杂无比。   这俩人之间肯定有事。   苏允嫣好奇:“她是我们姨母?或者就是我们亲娘?”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确实人有相似,但更多的却是因为有亲缘关系才会相似。   柳父看向女儿,斥道:“别胡说!人家高门贵女,堂堂太傅府儿媳,怎么可能跟我们乡野出身的人有关系?”   得!   您说没有就没有吧!   苏允嫣起身出门:“你先在这坐会儿,我得去陪客,把人送走再说。”   柳父:“……”   再次回到正堂,屋中三人还在说笑,因为秦家父子二人官职不高,又与秦休关系不睦,平时少有高官夫人愿意和她们说话。最多就是打个招呼,面子情而已。   秦夫人没看到儿媳被为难,确实失望。但因为邱三夫人随和,这一聊感觉关系很近,也不算毫无所获,所以,她心情还不错,笑着问:“亲家走了?”   “没有,还在药房。”苏允嫣重新坐下,丫鬟立刻过来添茶。   没多久,邱三夫人起身告辞,婆媳俩也起身相送。   看起来,似乎华氏今日上门就是为了闲聊。   柳父站在窗前,看着她被人送了出去。   苏允嫣只送到了院子门口,华氏离开前,想起什么,笑道:“你叫娇娇是吧?你喜欢喝茶吗?过两天我约你喝茶。”   过两天?   对于不亲近的人,这个过两天,兴许两年都不止,不过是托词而已。但对于真有事的人来说,兴许就是真的,无论是真是假,苏允嫣随口就应了:“好啊。”   把人送走,再次回到药房,就看到窗前的柳父正在发呆。   华氏和柳思安长相相似,不是亲生母亲至少也是姨母。能够让柳父情绪这般大的,应该是前者。   苏允嫣就比较好奇,堂堂华家女,怎么会流落到凉州,还和柳父生孩子。   又是两日,华氏邀她喝茶的帖子果然送到了。   城内最大的茶楼三楼上,苏允嫣进门时,华氏已经到了。   今日的她一身素色,眉眼似乎有些憔悴,伸手一引:“坐。”   语气随意。   没有了之前的面面俱到,但却让人觉得更真实,苏允嫣也不在意,在桌旁坐下。   兴许是没有外人,华氏直接道:“那日我离开你的院子时,你爹看到我了吧?”   那日柳父站在窗前,应该是看到了的。苏允嫣颔首。   华氏坐直了身子,眼中急切,一脸紧张:“他有跟你说我的身份吗?”   苏允嫣摇头:“没有。”   华氏愣住,坐了回去,自嘲地笑了笑:“他再娶了吗?”   “村里人都说我爹情深,在我娘死后,只专心照顾女儿。好多人提,他都不肯再娶。”说着这些,苏允嫣看着面前的女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岁月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容颜不见老,有种沉淀过后的美。   听到没再娶,华氏又是一怔。   苏允嫣好奇问:“你是我的谁?还是我们之间压根儿没关系?”   要是无关,有些话就不能说了。   华氏看着面前眉眼满是英气的姑娘,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这孩子会直接问:你是我的谁?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哄闹声传来,华氏不悦:“什么人在外头?”   柳思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娇娇,你见一下我好不好?算我求你,我求你,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华氏蹙眉:“如此不懂规矩,她跟你什么关系?”   柳思安这么快追到这里,应该是找人盯着秦府。听到华氏问话,立刻答:“她是柳思安。”   听到柳思安,华氏又是一怔,听着外头她不停哭嚎,似乎非进不可。她狐疑地打量面前的姑娘:“为何你……”   苏允嫣飞快道:“她不听爹的话,非要跟沈居霖去做妾,爹生气了,就说没有这样的女儿,也不让我跟她亲近。”   这番话透露的信息太多,华氏脑中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听着外面吵闹声越大,她道:“这么闹也不是事儿,先让她进来。”   苏允嫣也不失望,只问:“夫人还没说你是我的谁。如果没关系,我这就走了。我爹确实不让我跟她来往,夫人不要勉强我。”   华氏闭了闭眼:“你都猜到了,不是吗?”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就是你想的那样!”   苏允嫣瞪大了眼。   先前她心里想了不少,确实觉得这个猜测最靠谱。但真的得知真相,她却觉得恍惚。原来,柳娇娇母亲没死。   原来,她亲娘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京城贵女,现如今还是太傅府儿媳,身份尊贵。   突然,她又想起上辈子,沈居霖回来之后,也算剿匪有功,一路青云直上。偶尔捅了娄子,也被皇上轻轻放过。所以柳娇娇记忆中的姐夫是皇上很信任的人,很厉害。   苏允嫣来了之后,发现这份记忆有出入。现如今的沈居霖,只能算是个有些前途的后生。在这京城中,他这样的年轻人到处都是。   现在想来,应该是华氏还没发现柳思安身份,也还没暗中帮沈居霖。   门被推开,柳思安迫不及待地进来,紧紧拉着苏允嫣的手:“娇娇,你不能不见我。你不见我我就完了。”   苏允嫣看看她苍白的手指,心里答道:完不了!   有亲娘在呢,比她这个妹妹的身份高,且也愿意帮忙。柳思安,兴许要苦尽甘来了。 第57章 背锅妹妹 二十六   见妹妹沉默, 疏离之意明显。柳思安急了,屈膝就往下跪:“娇娇,我不用你做别的。只要我上门的时候,你别把我拒之门外。你让我进去, 把我晾在那儿都行……”   苏允嫣把她揪起:“爹不让我们来往。”   “我们可以悄悄的, 别让他知道。”柳思安想也不想的道:“他住在城外,若没人跟他说, 他不会知道的。”   可见来之前, 她已经想好了这些话。   苏允嫣当然不答应, 沈居霖要的可不只是姐妹二人情深。这只是开始而已。   她冷淡道:“我不会为了你骗爹。”   随即, 收回了自己的手, “还有别人在呢。”   柳思安当然看到了屋中还有个华贵的夫人, 但是,她们是姐妹不是吗?   求自己的妹妹, 怎么都不算丢脸。   柳思安求得毫无负担, 听到妹妹这样说, 她看了过去, 歉然道:“夫人莫怪, 我爹和妹妹生了我的气, 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我在求他们原谅我呢。”   华氏心情复杂。   那天贺寿之时,她虽然刻意不让自己去看娇娇, 但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可没漏下娇娇看向自己若有所思的目光。   但是思安……似乎没发现什么不对。   不过,见她满脸焦急, 又哭又求,应该心绪起伏很大,没注意到也是可能的。   华氏心里一软:“都是一家人, 哪会有隔夜仇?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嘛。”   苏允嫣冷了脸:“我们不来往是爹的意思。三夫人可能不知,那位沈大人去凉州城剿匪时,借着救我的恩情住进寨子,要不是我机敏发现了不对,爹又刚好找来了阿休。现如今的逍遥寨兴许已经血流成河。这样狠辣的人,怎么会是良人?并且,爹还让他和青梅竹马的柒大哥定亲,婚事都准备好了,姐姐却在成亲的头一晚逃婚。奔着给沈大人做妾而去,爹当时就说,她若出了门,就不再是他女儿!”   华氏眉心微蹙。   柳思安也不高兴:“娇娇!”   潜意思是怪她什么话都往外说。   苏允嫣似笑非笑:“三夫人对我们姐妹的事情很关心,你既然做了,还怕人说吗?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中,可有一个字的假话?”   柳思安羞恼不已:“我们是姐妹。该守望相助,你不帮我也罢,但你不应该拿着这些事到处乱说……毁了我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允嫣语气笃定:“三夫人会帮我们保密的。”   柳思安:“……”   柳思安是第一次见这位三夫人,一看就是出身好嫁得好的那种女子,这些事情让她知道了,就算她出去乱说。自己又能拿她如何?   本来她出身不好,在沈府地位尴尬。要是这些事传出去,她干脆去死算了。   一时间,柳思安又羞又恼,眼泪落得更凶。   华氏看着姐妹二人争执,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半晌才问:“为何你想给沈大人做妾呢?”   柳思安:“……”   该解释还是要解释一下的,她认真道:“并没有妹妹说的那般不堪,他心悦我,我心悦他。刚好他又有了未婚妻,如果退亲,会伤害姑娘家的名声。只怪我们相遇太晚……”   “拉倒吧。”苏允嫣听不下去了:“若他真的心悦你,哪怕毁人姑娘名声,也好过把人娶进来当摆设好。”   说什么两情相悦,不过是遮羞布,遮住了两人互相利用的那些丑陋心思。   柳思安的话被打断,真的恼了:“妹妹,我没得罪过你吧?”   苏允嫣嗤笑:“当初我好话说尽,爹也劝过你。你非不听,非要给人做妾。现在你来找我做什么?你没得罪我,那你这死乞白赖凑上来做什么?”   这话有些难听,柳思安瞪大了眼:“妹妹,人一辈子很长,谁还没有个求人的时候?我们是姐妹,你怎么能这样绝情?”   “你说得对。”苏允嫣颔首,“但是,我这辈子,哪怕再苦再穷我都不会来求你。所以,你也别来求我。”   姐妹二人眼看就要决裂,华氏面色越来越难看,听了这么多,她也知道思安做得不对,但娇娇也太绝情了,就应付着来往一下,沈家那边对思安的态度肯定不同。再说,这来往着,也不是非要帮忙。不想帮的时候,推说帮不上就行了……果然还是乡下长大,不懂得虚以委蛇,太单纯了。   苏允嫣不知道华氏的想法。她不是不会虚以委蛇,别人都可以,就沈居霖不行。   柳娇娇的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他屠了逍遥寨!   这样的大仇夹在中间,怎么来往?   华氏出声:“有缘才能做姐妹,应该互相体谅。哪能真的断交?”   苏允嫣当着华氏的面把这些发生过的事掰扯出来,也是想要告诉她,柳思安这人没救了。   可没想到听完了后,华氏居然还是和稀泥,想要姐妹二人和好。   话不投机,苏允嫣没想再留。   反正柳娇娇上辈子记忆中就没有母亲,这辈子也当没遇上吧。她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完,不顾华氏骤变的脸色,抬步出门。   柳思安没能和妹妹和好,一想到回去没法交差,顿时哭得泣不成声。   华氏见状,心里难受,宽慰道:“她还在生气,以后会好的。你是姐姐,多理解她,不要记恨。”   柳思安哭得厉害:“娇娇从小到大调皮任性,爹那般不喜我,也是因为她在其中挑拨,我不知道哪儿得罪了她?她运气好,遇上秦大人娶她为妻,便看不起我了……”   华氏又安慰了几句:“等我得空,会帮你劝她的。”   耐心又温柔。柳思安心里感动不已,面前这位妇人,是她到京城来之后,唯一一个对她温柔以对的贵夫人。   就是沈居霖,都没有这样耐心过。柳思安再次不着痕迹地打量她浑身上下,见她身上配饰简单,只几件玉饰,但玉质剔透,应该价值不菲。顿时满脸感激:“多谢夫人宽慰。我这样的人……何德何能能够遇上夫人?有句话说出来有些……厚颜,不知当说不当说?”   华氏心里发软:“有话就说。”   柳思安抬眼,濡慕地看着她:“我总觉得跟您很亲近,像是我母亲。”   华氏面色微变,勉强笑道:“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柳思安张口就来:“很温柔,很耐心,很美的人。就跟您一般。”   苏允嫣不知道楼上的母女二人相谈甚欢,下楼时心下沉吟,去了二楼包间,要了笔墨纸砚,书信一封,让人送往郊外。   ……   第二日午后,华氏就到了京城郊外的一个小庄子外,这两日她出门,带的是她的陪嫁丫鬟夫妻二人。对她的事隐约知道一些,也嘴紧。   下了马车,看着面前朴素的门,华氏低声道:“你们出去转悠一圈,一个时辰后来接我。”   丫鬟欲言又止,华氏摆摆手:“去吧。”   等马车离开,她才一步步上前,轻扣大门。   没多久,门开了。柳父看着面前虽然刻意朴素,但还是满身华贵的女子,道:“进来说吧。”   门重新关上,院子里只剩下两人,柳父带着她进门坐下,道:“你找我有事?”   语气冷淡。   华氏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期不期待他的温柔,但听到这样冷淡的话语,她的心也清明起来,道:“你千里迢迢到京城而来,难道不是为了找我?”   柳父也不隐瞒,点头道:“确实是。但到了之后,我又觉得没必要找你。”   华氏不解:“为何?”   秦休对女儿确实真心,但是秦府未必。他来找她,就是知道她身份高贵,想要让她顺便护持下娇娇。   也并不要多护着,只要她在人前表明自己喜欢秦休的妻子,无论是秦府还是京城中的人,想要欺负娇娇都会多掂量一下,这就够了。   可这一路过来,秦休如何对娇娇的他都看着眼中。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秦府那边因为秦休的态度,对待娇娇只有尊重,哪怕是长辈也不敢怠慢了她……所以,不需要人护着,也就没必要去打扰她了。   柳父将这些意思说了,末了道:“当初你被胡寨劫走,后来在逍遥寨和我在一起,这些事对你来说是耻辱,是不能说出去的秘密。如非必要,还是一辈子都别翻出来。”   华氏感念他的贴心,又有些恼:“思安怎么回事?娇娇对她很是抵触,还说这是你的意思,话说得那般难听,就差没破口大骂了,那是姐妹吗?那是仇人还差不多!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你怎么教的?”   “我尽力教了!”柳父看着窗外:“我是真把她当亲生女儿,答应你的我做到了。我含辛茹苦养她长大,村里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没有谁说我偏心,我甚至还想让她嫁给杨家的儿子,那孩子对她很好,指东绝不往西。我问心无愧!奈何她们没有姐妹缘分,我又能如何?”   华氏指责:“你就是偏心,你怕她拖累娇娇!”   “你怎么说都好。”柳父叹息一声:“看你过得好,我便放心了。我也没想到,咱们多年后重逢,竟然会吵起来。”   华氏沉默下来。   “思安她一直当你是他爹,你这样不理她,她会伤心的。”   柳父皱起眉:“她一门心思奔着沈居霖,我好话说尽,她一句都听不进去。你不知道,沈居霖一开始想要屠了逍遥寨,被娇娇警觉,我找到了秦休,才让我们免受一劫。后来沈居霖当真屠了土寨!你在逍遥寨也住了三年多,土寨的作风你也该知道。他们不无辜吗?如此狠辣之人,别人避之不及,她偏要往上凑,我能怎么办?”   华氏面色发白。 第58章 背锅妹妹 二十七   沈居霖这般狠辣, 和前朝末年那些贪官污吏做法有什么不同?   他这性子不改,不说他人品,若屠到一个不该杀的,早晚出事。   再说, 他那种鬼鬼祟祟的做事法子, 柳父一万个看不上。   华家做了两朝元老,华氏出身好, 未出嫁时家中有一门功课就是说史, 但凡华家出身的孩子, 眼光都看得长远, 宫中的皇后虽然不得宠, 但知道分寸, 皇上敬重,再爱重别人, 皇后所出的太子之位却稳妥无比。   华氏身为她的妹妹, 甚至比柳父更加明白这些。   华氏面色发白, 一咬牙道:“我去跟思安说, 让她离开沈家, 我再帮她找一门婚事。”   柳父颇为意外, 沉吟道:“这法子是好,但是思安肯定不愿意离开。你也说了她当我是他亲爹,她从小在逍遥寨长大, 非要奔去找沈居霖时,我就说她走了就再不是我女儿, 我说这话很严肃很慎重,她肯定知道我是认真的,但她还是走了……”   “不一样的。”华氏在屋中转圈:“凉州贫瘠, 寨中日子清苦,她乍然看到京城贵公子,一是被气质所迷,二来……应该是想过好日子。”顿了顿,她继续分析:“凉州城中,少有如沈居霖一般优秀的男儿。但是京城很多,大街上一抓一大把。如果她知道离开沈居霖能做正室,能够当家做主。应该能愿意。”   柳父沉默,半晌问:“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不待她回答,他继续道:“娇娇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但她嘴紧,肯定不会往外说。思安……看似乖巧,其实天真,容易被人套话。要是让她知道,你就要做好身份暴露的准备。”   华氏面色苍白下来,她身份是万万不能暴露的。冷哼一声:“还说你不是偏心?娇娇是妹妹都知道帮我保密。思安她如何会不懂这些道理?”   柳父不想自己被牵扯进这些事情中,但如果她身份暴露,也由不得他了,只得道:“娇娇聪慧,没有强有力的娘家,也能在秦家过得很好,有没有你这个生母,于她如今的日子都不会有影响。但是思安不同,你道她为何要一次次去找娇娇?”   还不是因为娇娇是她唯一能替沈居霖拉的人脉?   偏偏娇娇那边死活不跟她来往,她日子愈发难过。这样的情形下,当她得知有个高门贵妇是自己母亲,她怎么可能不找?兴许还会拿这个当自己的优势,巴巴的告诉沈居霖。   华氏如何不明白这些,强辩道:“她知道我是她母亲,肯定会愿意离开沈家……”   “离开又如何?”柳父反问:“离开沈家之后,她嫁了别人,她就忘记你是她娘的事了?人心都是贪得无厌的,得到的越多,欲望越大,你打算拿什么来填?”   华氏面色苍白,虽然心里明白柳父说得都对,但却不想承认自己错,冷声道:“你就是偏心。”   三番两次的这么说,柳父有些疲惫:“反正我问心无愧。有些话我不想说,说出来伤感情。”   “你说啊!”华氏不依不饶:“有什么不好说的?”   她咄咄逼人,柳父恼了:“我养她一场,对她是有养恩的。我不欠她,也不欠你。你们都没资格指责我,再说,我自认没有偏心。”   也不欠你!   听到这句,华氏本就不好的面色变成了惨白,屋子里一片沉默,好半晌,她才道:“我来是跟你商量,两个女儿之间相处的问题。可你压根儿就没想让她们好好相处。你怕思安拖累娇娇,对不对?”   “对!”柳父坦然:“我就是怕她拖累我女儿,我承认了,你满意了?满意了就走,你是高门贵妇,跟我这种粗人有什么好说的?让人看到了,于你名声无益!”   华氏瞪着他,瞪着瞪着眼泪就落了下来。   柳父叹息一声:“你哭什么呢?现在不好吗?你过得好,两个孩子也过得好,思安那边,如果你真放不下,在人前表示一下你和她有缘,约她喝茶赏花,沈家那边,自然不敢再为难。”   “若你想要让她们姐妹和好如初……做妾是思安要的,有你护持,她肯定过得好。娇娇这边,只要没人拖累,应该也会过得好。现在的日子比起当初,好了不知多少,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   又是几日过去,苏允嫣接到了华氏送来的帖子,邀她去太傅府赏荷。   太傅府中是有荷塘的,挺大的一片。里面还有小舟,能够泛舟湖上。   本心来说,苏允嫣不愿意去。但这次华氏不止邀了她,还有其余几家夫人,她不去,倒显得自己高傲。所以,还是得去。   她打算这一次去了之后和华氏商量一下,以后邀她别闹得沸沸扬扬。弄得不去都不行。   夏日里屋中放上了冰盆,马车上也有,倒是不觉炎热。这一次的太傅府,比起上次贺寿时就安静太多了。   到了门口,就有下人领着苏允嫣进门,先去了主院拜见太傅夫人,老夫人身子不爽,所以不见客。   太傅夫人对三儿媳宴客之事无所谓,对于邀请来的客人,需要寒暄的寒暄一二,不需要寒暄的只打过招呼就行。   苏允嫣属于需要寒暄的,太傅夫人特意不提凉州,说了些之前秦家的趣事,又和其余两位也客气几句。至于和她们前后脚到的柳思安,那就属于不需要寒暄的。只淡淡点头就过去了,且之后说话,也再不提及。   明显被冷落,柳思安还不能甩脸子,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好在,很快华氏的人就来了,请她们直接去湖边。   华氏没有亲自来接,就是因为在湖边准备,已经让人摆好了消暑的点心茶水,看到她们,立刻笑着迎上来,拢共四个人,一一打过招呼后,拉住了苏允嫣和柳思安的手:“热不热?”   苏允嫣淡笑:“不热。”   柳思安低着头:“不热。”   边上两位夫人,一位是罗夫人,夫君是户部侍郎,另一位是华氏娘家的嫂嫂。   她们二人一路上都不理柳思安,只和苏允嫣说话。这时候看到华氏对着柳思安殷殷问询,都有些不悦。   其实她们在看到柳思安时,就不高兴了了。夫人之间的聚会,邀个妾室算怎么回事?   罗夫人不好说,她夫君的上官是太傅,对于华氏邀请的客人,需要的时候,她还得寒暄几句。   都说长嫂如母,华夫人对着小姑子,有些话还是可以说的。不悦道:“这位是沈大公子的妾室吧?”   点名身份,语气不悦,是个人都看出来华夫人的不高兴。   柳思安面色发白,握着她的华贵夫人却将她的手握得稳稳的:“是,我觉得和她有缘,你们不觉得我们长得相似吗?”   本来两人年纪相差很大,气质也大不相同。华氏端庄,柳思安就畏畏缩缩的,有些小家子气。   本来也不是多熟的人,刚才二位夫人都不愿意看她。听到这话,华夫人仔细看了柳思安一眼,顿时惊讶:“还别说,真有些相似呢。”   罗夫人看得出来,华氏明显想要给这做妾的姑娘脸面,也不违逆,笑着道:“是很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母女。”   华氏一拍手:“这个好。”她笑吟吟看向柳思安:“我一见你就喜欢,咱们结个干亲,可好?”   柳思安又惊又喜,“夫人不嫌弃我就行。”   华氏笑眯眯的:“不嫌弃!”   柳思安忙不迭跪下,唤:“干娘。”   边上几人包括苏允嫣在内都有些傻眼,这么草率的么?   华氏似乎真的很喜欢干女儿,将手上戴着的玉镯戴到了柳思安手上:“好看。”语罢,又看向苏允嫣,笑着道:“听说你和思安是姐妹,这干女儿一个是收,两个也是收,不如你也……”   苏允嫣:“……”   按理说,不提秦休的身份,只外人眼中,她如今是晚辈,就该给面子,这时候就该乖觉得跟柳思安一样跪下认亲。   但是她不想,一来她极力撇清和柳思安之间的关系,这亲姐妹的身份好不容易即将割断,怎么可能再做成干姐妹?   二来,那日华氏应该看得出来她和柳思安之间不对付,却还是想要撮合她们,苏允嫣心里不太高兴。   当然了,华氏是她们母亲,看到姐妹不和,想要撮合姐妹感情这份心意她能理解。   可理解归理解,不代表她愿意接受。   心下思绪万千,却只过了两息,她一脸为难:“我今日出门,都是听了夫君的话……”   言下之意,不敢私自做主惹夫君不快。   “不行!”有娇俏的女子声远远的传来。 第59章 背锅妹妹 二十八   着大红色衣衫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姑娘急匆匆过来, 跑的满脸潮红,口中还在喘息。应该是听到了华氏的话后跑过来的。   又喘了几口气,她急切道:“不行!”   华氏听到她拒绝,不满道:“跑什么?”   “我要是不跑, 你弄一堆出身卑贱的干女儿给我做姐姐, 还得我敬着她们,凭什么?”小姑娘耿着脖子, 脸涨得通红:“我不要什么姐姐。”   说着, 还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苏允嫣:“我讨厌她们, 我不要姐妹!”   她口中的卑贱之人, 指的应该是姐妹二人。匪徒在当下人眼中, 属于下九流, 凡是被人提及,无不是鄙夷的语气。   苏允嫣倒是无所谓。   柳思安心下黯然, 但却不敢吭声。   华氏接受不了, 斥道:“胡说什么。有客人在呢。”   小姑娘瞪着她:“连别人家妾室都被你接来做客人, 不知道的, 还以为咱们太傅府的门谁都可以登呢。”   华氏蹙眉:“媛媛, 你不能这样。对人要有基本的礼貌, 像什么话?”   邱媛媛瞪着她,大吼道:“我讨厌你!”   说完,转身就跑了。   华氏揉揉眉心, 对着边上的罗夫人道:“小孩子不懂事,让你们见笑。”   华夫人把玩着手上的玉镯, 闲闲道:“我不觉得媛媛有说错。”   柳思安面色苍白,瞬间觉得套在手上的细腻温凉的镯子烫手无比。   苏允嫣借机告辞:“天色不早,我……”   “还没泛舟呢。”华氏大概看出来她想离开:“小孩子而已, 跟她计较什么?我既然是约你们来看荷花,怎么都要看了再说。”   边说,边吩咐人准备。   小舟不大,罗夫人和华夫人一起,岸边剩下了母女三人。   从方才起,柳思安就很沉默,此时出声:“是我不知进退,今日确实不应该上门……我这就回去……”   看她这样,华氏心里难受,握住她的手:“我说喜欢你是真,收你做干女儿也是真,你别妄自菲薄。”   柳思安心里感动,抬眼看着面前的夫人,仔细看她眉眼,发现和自己确实有些相似。顿觉亲切:“您是个好人。可我不想因为我而让你们母女……”   华氏笑了:“母女哪有隔夜仇?媛媛小孩子心性,一会儿就好了。”   听着两人母女情深,苏允嫣出声道:“三夫人,我有话想跟你说。”   华氏笑了:“都不是外人,有话直说。”   苏允嫣颔首:“我想说的是,如果下次你想约我,最好别再请柳思安。和她泛舟湖上,就更不可能。”   华氏蹙眉:“姐妹之间,不应该……”   苏允嫣打断她:“我爹都觉得我这样做得对,您确实比我年长,也确实身居高位,但您也没有立场对我指手画脚。”   毫不掩饰想要和她疏离的想法。   华氏脸色苍白下来:“娇娇,我是好意。”   “多谢,只是我不需要。”苏允嫣转身,唤一旁的丫鬟:“劳烦你送我出去。”   丫鬟一脸无措,看向主子。   女儿对她毫无濡慕之意,华氏心里失落,面色也不太好,终究还是摆摆手道:“去吧。”   看着妹妹被丫鬟带走,柳思安有些不解,秦休得皇上信任没错,但妹妹在三夫人面前,似乎过于……直率,或者说,太不见外了。   柳思安若有所思,嘴上道:“妹妹她自小任性,不太会说话。夫人别生她的气。”   听到柳思安这么说,华氏很是欣慰,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你这样就对了,你是姐姐,也别生她的气,姐妹之间,不要记仇,要互相扶持……”   听着她这些嘱咐,柳思安愈发狐疑。   她到京城也不是一两天,知道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接到太傅府帖子时,沈居霖连到她屋中三日,若是没意外,今日也会来。   至于各位贵夫人,看她时眼睛恨不得瞄到天上去,沈府中的那些夫人,经常嘲笑她出身偏僻之地,出身低贱。   和她们一比,三夫人如此就特别奇怪,还要收她做干女儿……柳思安只觉得像做梦一般。   直到被华氏拉着去了舟上,又见她贴身地吩咐边上会泅水的婆子仔细跟着。柳思安看着她的侧脸,若有所思。   突然问:“夫人去过凉州吗?”   华氏身子微僵,很快恢复,笑着道:“十三岁那年去过,在那边待了四年呢,所以,偶尔看到凉州人氏,还觉得有些亲切。”她意有所指:“尤其看到你和我有几分相似,愈发觉得有缘,所以才想和你更亲近。”   柳思安心下打了个突,笑着问:“夫人去凉州做什么?”   华氏张口就来:“我外祖一家是凉州人氏,那时回去奔丧,后来就在那边住了几年,十七八岁才回来议亲。”   柳思安听着,笑问:“夫人住了四年,喜欢凉州吗?凉州那边喜欢吃辣,夫人吃得惯吗?”   华氏听到她这么问,面上发白,某些压抑在心底一辈子不愿意再回想起来的东西被人翻了出来,有些恶心,摆摆手道:“时隔太久,已经忘记了。只记得那边风景不错,是个养老的好地方。”   到了午后,华氏亲自送着几人出门。   华夫人是怎么看都不喜欢柳思安,在她看来,柳思安姐妹二人过于钻营,小地方的匪徒之女,居然一个个搭上了京城官员一步登天。现在小姑子还愿意和人亲近,这种人,粘上就撕不下来。   倒不是她想对小姑娘刻薄,而是这人出身不好,眼界不高,到时候肯定惹祸。   所以,到了门口分别时,听到华氏又在说改日正式认亲,华夫人忍不住了:“方才媛媛那般抵触,你还是要跟她商量一下。别因为外头的人冷落了自己女儿。你就得她一个孩子,要是离了心,我看你怎么办?”   华氏微微笑着:“媛媛今日闹脾气而已,等互相了解之后,她也会喜欢思安的。”   华夫人见劝不动小姑子,看向柳思安冷哼一声:“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柳思安低着头不答。   自己这般讥讽,有几分骨气的人,肯定都会出声拒绝认亲。可她还装死,一看就想攀附。   见边上小姑子含笑看着,华夫人心头一堵,懒得再说,自己上了马车:“认亲之日,不用告知华家!”   听到这话,三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住。   大户人家认干女儿,是有讲究的。只是嘴上认的那种,随时可丢。还有一种,就是正经摆宴,请亲近的亲戚前来见证。   这样认出来的干女儿,能和周围各家亲戚来往。虽然比不上嫡亲的,但比庶出,却是要亲近几分的。   华氏想要让女儿认的自然是后者,要是能得到华家的承认,女儿也算是华家半个外孙女。可方才嫂嫂那般说话,就是华家不想承认她这个干女儿。   嫂嫂是华家长房嫡媳,她说的话,也是能代表华家的。   柳思安听到华夫人的话,心下有些失望。她虽然分不清这里头的区别,但却知道,如果华家愿意见证,于她只有好处。   苏允嫣回了秦府,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她是知道认干亲见证的区别,尤其注意邱家。没想到半个月过去,还是没听见三夫人发帖子的消息。   也就是说,邱家那边应该是不答应的。   邱家确实不答应。太傅夫人知道三儿媳的想法后,差点儿气得七窍生烟:“你认干女儿,也看看人选好吧?偏僻小地方来的匪徒之女,你当我邱家大门什么人都能进?此事我不答应,你若真想认,去华家!”   华家那边已经不愿意,华氏心里难受。她所生的三个女儿,娇娇是秦府夫人,她去过一回,亲眼看到无论是秦夫人还是秦二夫人,都不敢欺负她。媛媛是邱家嫡女,就算没有嫁秦家,之后嫁的人也不会差,就剩下一个思安……处境艰难,她身为母亲,居然不能护持一二。   华氏很生气,但这股气却不敢发,要是太激动,让人怀疑了就不好了。   柳思安也在沈府等着,等不到认亲的消息,但太傅府那边一直都有礼物送来,不拘贵重与否,这至少表明了三夫人喜欢她。   因此,沈家那些人再不敢当面讥讽,沈居霖也三天两头过来看她。比起原先的处境好了不知多少。   与此同时,她在悄悄跟人打听华氏去凉州城的事   一问之下才发现,许多人都不知道此事,知道的也因为时隔太久记不太清。只隐约记得华氏在凉州住了大概四五年。回来的时候,都快十八了。   当下的姑娘十五岁定亲,一般十六成亲,早的有十二三定亲的,十五岁及笄之后立刻就成亲了。   华氏再是住在外祖家,要么在凉州定下亲事,要么接回来定亲,怎么也不可能把婚事耽搁到十八啊?   对于此,好多人都说,那是因为有高僧批命,说华氏命中不宜早婚。   最后一点疑点都被人圆上。   柳思安却觉得不太对,越是无懈可击,这里面越是有事。   会不会华氏在凉州几年,不是她所愿呢?   会不会……她就是自己母亲呢?   如此一来,妹妹在她面前才会那般胆大。对着自己亲娘,不需要客气!   这个念头一起,柳思安也知道很是疯狂,但若这就是真相……也不难解释为何华氏会撮合姐妹二人和好,会喜欢她,觉得她有缘,几次三番想要给她做脸了。   看娇娇的样子,应该是知道的,但是她不肯见自己,更别提问话。   但是,知道真相的不止是她。论这世上谁最清楚姐妹二人生身母亲的身份,非柳父莫属! 第60章 背锅妹妹 二十九   初秋的天气很热。   但是对于在地里习惯了的人来说, 晒是晒了点,还可以忍受。   柳父买下的这个庄子里,前头的主人是种下了粮食的。逍遥寨人之所以会搬去山上,是因为在村里过不下去。粮食对于逍遥村的来说, 有非同一般的意义。柳父也一样, 所以,哪怕女儿给他送了不少米粮银子, 他也看不得地里的庄稼被糟践。   所以, 此时的柳父正顶着大太阳把大麦割下来, 搬到院子里晒着。正忙得热火朝天, 却有敲门声传来。   这周围的庄子好多都是城中的贵人买下, 虽然有下人看着, 但平时少有来往。会来敲门的,要么是邻居有非来不可的事情, 要么……就是娇娇来了。   想到娇娇, 柳父有一瞬间的心虚。   这一大片地, 靠一个人弄, 至少得花十来天。早在之前他搁地里拔草的时候, 娇娇就嘱咐过, 要是舍不得这些粮食,就花点银子请周围的下人来帮忙,多请点人, 两天把粮食收进来就行了。   柳父看着铺了满院子的大麦,地里还有大片没割……他有些紧张, 慢吞吞地挪到门口去开门。   希望娇娇不要生气才好。   打开门时,他脸上不由得带上了笑,却在看到门口的人时, 笑容敛起,皱起眉来:“你来做什么?”   柳思安当然看到了父亲骤然变化的面色,心下有些恼,但她有事,也顾不上这个。直接挤进门,看到院子里的大麦时,惊讶道:“你怎么还干活?”   说着,眼神一转,吩咐丫鬟:“拿些银子来。”   丫鬟递了一把碎银子,柳思安接过,递给柳父:“爹,这些收着。都到京城了,怎么还干活呢?娇娇也是,你那么疼她,她没想着给你送点银子?”   柳父习武之人,比起柳思安那点武功高明了不知多少,她自然是抓不住的。   柳父退开:“不关你的事。银子收回去,我不要你的。有什么话直说。”   语气和态度都很疏离。   父亲这样,很明显还没有原谅自己,柳思安心里有些难受,但又怕父亲和以前一般不容她多说直接撵她出门,吩咐丫鬟:“你先出去,关上门。”   院子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见状,柳父若有所悟,应该是那女人说漏了嘴让她起了疑心。   为何是疑心而不是坦白了呢?   如果华氏坦白,柳思安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当下不理会她,跑去翻晒麦子。   柳思安亦步亦趋跟着,怕被赶出去,并没有踌躇多久,试探着问:“爹,我娘她当初怎么走的?”   这个“走”字用得巧妙。   可以说成去世,也可以说成离开。   柳父想也不想:“生你妹妹伤了身,病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   村里都是这个说法,并且看她们的样子深信不疑。柳思安不确定的地方就在此,如果村里人多少有点儿小道消息说她娘是悄悄跑了,她肯定对华氏是自己母亲的事就有九成把握。如今……五成左右吧。   现在父亲这话一出,二成都不太站得住脚。   柳父继续翻晒,随口道:“想你娘了?可惜你这儿离凉州太远,想要祭拜都不能。”   这话一出,柳思安心里的疑虑尽去。   如果人还活着,何必祭拜?   对活人祭拜,当下人颇为忌讳。所以,她娘应该是真的死了,而华氏……大抵是真的觉得和自己有缘才护持一二。   柳思安满心失望,失望之余,有些意兴阑珊,正想告辞呢,就听到身后有敲门声。   柳父心里也不平静,听到敲门声后,抬步就去开门。开门之前,他压根儿没多想,可门一打开就看到了娇娇。   柳父下意识就想关门。   苏允嫣抬手挡住,已经从缝隙间看到了院子里晒的麦子,顿时无语:“爹!”   看都看到了,柳父也就不遮了,振振有词:“周围都在秋收,人手都不够。我到哪儿去请人?”   苏允嫣毫不客气戳穿他:“你去试过吗?”   柳父自然是没有的,嘴硬道:“这个时候哪家不忙?还用去问吗?”   苏允嫣:“……”   父女二人斗嘴,苏允嫣也舍不得太过责备,余光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柳思安,顿时惊讶:“沈家怎么会让你到城外来?”   柳思安那是做妾,想要出门得头上几道关,事实上很多人家出身不高的妾室,一辈子都被关在那小院中。如她和柳思安这种,身份太低,入了后院,基本就出不来。   除非沈居霖愿意让她出来。   来找柳父,可能是想让父女二人重归于好。只要说服了父亲,姐妹之间自然就和好了。但是,柳父如何对柳思安的,苏允嫣都看在眼中,沈居霖也不瞎,一路上那般绝情,几次三番地表示要断绝父女关系,这样的情形下,想要和好的可能微乎其微。柳思安来这里,应该是还有别的事。   闻言,柳思安一脸正色:“沈家没有约束我的行踪。早说了我和一般妾室不同。”   “确实是不同的。”苏允嫣颔首:“别人家妾室只需要伺候好男人顺便生孩子就行。你这个妾室还得帮他四处联络,当然不会约束。可惜,爹一个普通百姓,你来找他,他也帮不上你的忙啊!”   柳思安听着这话,心里不舒服,皱眉道:“我来探望父亲难道不行?你非得把人想得那么功利,秦家都教了你什么?”   苏允嫣冷着脸:“不是我把你想得功利,而是你做出的事功利。”   柳思安当然不承认,但这种事情,争论太多,也没个结果。她转而问道:“为何你对邱三夫人那般不客气,你就不怕她记恨么?”   果然怀疑了!   柳父翻麦子的动作顺畅无比,眉眼都没抬一下。   苏允嫣眨眨眼:“不客气吗?我也没说难听的话啊!那天我说的本就是实话,若是罗夫人和华夫人提前得知她会请你一起,你说她们会不会来?”   柳思安面色难看下来。   京城中的规矩很多,但还有许多算不得规矩的约定俗成,比如,大家夫人如非必要,是不会和妾室一起游玩说话的。如果有那种女眷都要参加的聚会,也是夫人跟夫人聊天,妾室和妾室说话。   所以,苏允嫣对华氏说的话虽然不客气了点,但以她的身份,也不算过分。本就是华氏失礼再先。   “赶紧走吧,以后别来了。”柳父起身催促。   柳思安咬着唇,到底转身离开了。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父女二人,苏允嫣低声道:“她怀疑了吧?”   柳父嗯了一声:“当初的事我也不想翻出来,我是尽力遮掩了,若还是被发现也是命,怨不得人。她那个人,大概乍然看到这么大的孩子,心情激动之下,也没想多掩饰。她做事……要是不想让人知道,是绝对做得到的。”   “她”指的自然是华氏。   苏允嫣恍然想起华氏和自己第一回 见面,当时自己多追问了两遍,她就承认了。   其实可以不承认的。   兴许她觉得是自己女儿没必要隐瞒。   柳思安出了门,心里沮丧。又有些害怕,不知该怎么跟沈居霖说这个结果。一路踌躇,掀开帘子,却看到他微微含笑的脸。   “如何?”   柳思安不敢隐瞒,摇头道:“我爹说,我娘早就死了,坟还在逍遥寨外。应该不是骗我的,我们村里也没有关于我娘偷跑掉的流言,反正我是没有听说过。”   沈居霖眉心皱起:“这么说,我们白跑一趟了?”   柳思安沉默,其实她想说,身为女儿来看看父亲,怎么能是白跑呢?   但人在屋檐下,没有找到华家女是自己生母的证据已经让他不悦,再说出自己想念父亲的话,兴许会惹他生气。   却有一只手伸到面前,然后就是他温润的声音:“太阳烈,先上来再说。就算不是亲的,那也是你干娘。”   柳思安心里一定,又道:“爹以前不肯和我说话。今日还让我进了院子……”   沈居霖立即道:“以后多来,水滴石穿,他肯定会原谅你。”   闻言,柳思安顿时笑了,扑进他怀中。   沈居霖将人揽入怀中,今日早上,他已经派人去了凉州,华氏的外祖家确实在那边,乍一看似乎很正常。但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自打听一下,万一是真的,于自己可有大好处。   院子里的父女二人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苏允嫣已经让丫鬟去请了人过来帮忙。   柳父气得吹胡子:“你干脆请个人伺候我得了,把我当猪养起来。”   苏允嫣认真想了下:“找个人伺候你起居,其实也行。”   柳父:“……”   想到什么,苏允嫣兴致勃勃提议:“爹,你还年轻,不如再帮我娶个娘……”   柳父话没听完,捡起边上翻麦子的竹竿就打:“皮痒是不是?” 第61章 背锅妹妹 三十   竹竿来势缓慢, 自然是打不到的。   苏允嫣轻飘飘就避开了去,父女二人一起吃了午饭,时不时拌上几句,多了几分烟火气息。有了些曾经父女三人相处的感觉。   苏允嫣今日过来, 就是为了看柳父是不是又在干活。   倒不是不让他干, 而且年轻时劳累太过落下病根的话,以后治都治不好。   出了庄子, 苏允嫣越想越觉得再找个娘的事可行, 不过柳父虽然在跟她玩笑, 但看得出来并没有那意思。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秋去冬来, 天气冷了下来。   苏允嫣站在屋檐下, 看到刚从城外来的婆子, 问:“有没有嘱咐我爹点炭时记得开窗?”   “奴婢说了。”婆子恭恭敬敬:“奴婢连说了好几次呢,亲家老爷也答应了的。”   京城的天气很冷, 已经飘起了雪, 等闲人都不想出门。苏允嫣也是出来透透气, 没多久就手冷脚冷, 再也站不住, 赶紧回房。   城内最大的茶楼中, 华氏坐立难安,神情焦灼。   今日一早,她就收到门房递进来的一封信, 让她到此一见。   这种信以前她也收到过,并不理会, 好多都是骗子。但是今日这一封却不来不行。因为上面还写了一句话:凉州城外,六月十八。   寻常的一句话,寻常的日子。对于华氏来说, 却不得不在意。   因为这是她出城祈福被胡寨掳走的日子。   当时看到那张纸,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刚回京的那时候,她经常做梦自己的事被发现。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很少能够梦到。最近两个女儿到了京城……她下意识地不想去想这些,安慰自己:知道她身份的人就那几个,暴露后对谁都不好,应该不可能会有人往外说。   可她今日收到了这张纸……   回香楼的生意好,不只是因为它是最大的茶楼,还因为它是京城中私密性最好的几个地方之一。很适合谈事。   没多久,门被推开。华氏猜测过进来的人的身份,但看到来人后,很是意外:“你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沈居霖。   说起来这是自己女婿,曾经华氏有想过跟女儿坦白自己的身份。但如今有人发现了她曾经的那些事,还以此威胁她,瞬间就绷紧了她心里的那根弦。下意识地就想隐瞒。   所以,她没有问怎么是你?是不是你给我送的信?你怎么知道的等等这种蠢话。   说到底,她心里还有一丝侥幸。   沈居霖进门后,顺手将门关上,笑道:“邱三夫人,其实我找你来,是想要跟你贺喜。”   华氏心里紧张,面上一派淡然:“喜从何来?”   沈居霖一笑:“思安有身孕了,恭喜你要做外祖母了。”   华氏垂眸,掩去眼中的神情,语气淡淡:“确实是喜事,回头我让人送些东西给她。相识一场,也是缘分。尤其我是真心喜欢她,想要收她做干女儿。可惜后来事忙,便搁置了……”   “邱三夫人!”沈居霖打断她:“我已经派人去过凉州,打听过周家了。”   华氏捏着帕子的手瞬间收紧,捏得指尖都泛了白:“那又如何?”   沈居霖没有和她慢慢套话的心思,直接道:“二十年前,周家老爷子病逝,你跟着母亲一起去凉州奔丧。要回程时,你却得了一场重病不能成行。于是便留在凉州养病,一住就是两年。两年后的六月十八,独自去郊外祈福,却刚好遇上胡寨劫掠。胡寨下手狠辣,当时将你的护卫全部杀死,将你和你的丫头带了回去。然后,接下来三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三年后,你突然出现在城外,回到了周家。没多久就回了京城。”   “邱三夫人,那三年中,你住在哪儿?或者说,你到底生了几个孩子?”   听着这些话,华氏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再次翻涌上来,冲击得她面色发白,她一巴掌拍在桌上:“胡说八道,一派胡言!你编故事可以,但别把我带入进去。小心我告你污蔑!”   沈居霖一点儿不惧:“污蔑?其实,你到了胡寨后发生的事,有人亲眼所见。可能你没想到,当初和你一起被劫的丫鬟翠儿还没死,已经被我接到了京城。”   华氏豁然抬头:“你胡说!”   不知道是说沈居霖口中她被人劫走是胡说,还是那丫鬟活着是胡说。   沈居霖似笑非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当初你到了胡寨后不过一日,因你长得美貌,先伺候了寨主……”   华氏捡起手边的茶杯就丢了过去:“闭嘴!”   沈居霖偏头避开,但飞溅出来的茶水还是弄湿了他的头发,他伸手一抹,不以为意:“之前胡寨偷袭过逍遥寨,伤了许多人。就在你到的第二日,刚好逍遥寨反击,救下了许多女子,其中就有你一个。当时你以为自己得救,拔出簪子刺了翠儿的脖颈好多下,然后将人丢在路旁的密林中……可惜她没死,被路过的狼寨人救下带了回去,一直到现在,她脖子上还有当初留下的疤痕。邱三夫人,也是女中豪杰呢,说杀人就杀人,想不想见故人?”   华氏浑身发抖,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你诈我!”   沈居霖一笑,“我说了,可以让你们故人相见。”   华氏默然,好半晌道:“你既然没有直接揭穿,一定是有所求。说吧,你要什么?”   沈居霖一拍手,抚掌叹道:“邱三夫人果然爽利。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思安腹中孩儿也是您的嫡亲血脉。你过得好,他才能过得好。”   意思是不会把这些事往外说。   华氏瞪着他,并不相信。   沈居霖一点不惧,笑吟吟问:“我有一事,想要让您替我解惑。”   真暴露了,华氏很快调整了心情,面上的激动淡去,低下头把玩着手中帕子:“说吧。”   沈居霖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含笑问:“我想知道,我儿子的外祖父是谁?是胡寨寨主呢,还是逍遥寨的寨主?”   华氏突然抬手拎起茶壶对着他的头就砸了过去:“混账!”   这一回沈居霖避开了,他冷着脸:“既然如此,我还是把你那故人送去衙门吧。现如今她可是良民,状告多年前的杀身仇人,衙门就算不接案子,应该也能让京城众人津津乐道……”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华氏急了:“等等!”   沈居霖眼角眉梢俱是得意:“说吧,我听着呢。”   华氏沉默了下,道:“你是个男人,怎么跟个喜欢家常里短的长舌妇似的?”   沈居霖:“……”   他面色有些扭曲。   他觉得华氏这话在讥讽他,去凉州之前,他一直在六部中各处帮忙,也办出了一些漂亮的事。去凉州的差事是他处心积虑算计了好久才得来的。但他没想到这一趟是和秦休一起去,功劳被他占尽,自己还受了伤。也因此惹了皇上不喜,从凉州回来已经有大半年,他一开始还有些差事,到了最近,他发现手头的事都没了。整日只能在家中闲着。   对于一个进入仕途的官员来说,闲着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会儿华氏说他是长舌妇,着实伤着他了。   见他如此,华氏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城,恢复了脸上的冷然:“你想要什么,直接说便是。”   沈居霖忍了气:“我要去詹事府。”   詹事府独属太子,非得是信任的人才能进,换句话说,只要进去后,日后太子登基,詹事府中的人就是肱股之臣。   华氏冷笑:“你倒是好算计。说起来你也算找对了人,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沈居霖大喜。   华氏看向门口:“我只想问你,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思安知不知道?她又知不知道你来找我?”   沈居霖得偿所愿,也回身看向门口,顿了下才道:“她不知道。我还没跟她说,之前她有所怀疑,跑去城外问了柳村长……说起来,柳村长真是个好人。他当时说,思安的亲娘已经死了,葬在了逍遥寨外……你要我跟她说么?”   华氏闭了闭眼:“随便你。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些事若是暴露,对谁都没好处!”   也就是说,告诉她可以,但要嘱咐她别漏了风声。   此次二人相谈,沈居霖颇为满意,含笑离开了。   华氏站在窗前看着他马车走远,然后转身下楼上了马车,往太傅府方向而去,在到了下一个街口时,下来了一个婆子。   马车停了大概一刻钟,婆子急匆匆回来。   华氏迫不及待问:“如何?”   婆子低着头,禀道:“奴婢正想找伙计打听,就看到柳姑娘从茶楼中鬼鬼祟祟地出来。”   华氏面色煞白,浑身瘫软下来,良久之后,她惨笑一声,一把丢下帘子,冷声道:“回吧!”   婆子虽然不知道沈居霖找自己主子说了什么,但看主子出来时面色那般难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主子如何对柳思安的,她们这些亲近的人都看在眼中。   没想到,沈居霖前来找事,柳思安事前居然毫无提醒。   回院子之后,婆子见主子面色实在难看,送上茶水时,恨恨道:“那柳思安当真是白眼狼,主子对她那般好,她居然帮着别人对府您。主子别生气,为这样的人,不值得。”   华氏接过茶水,冷笑道:“是我错了,居然妄想歹竹出好笋……”说到这里,又觉得把自己骂了进去,顿时有些烦躁:“递牌子,我要进宫!”   想到什么,又吩咐道:“送帖子到秦府,我要见柳娇娇。” 第62章 背锅妹妹 三十一   天气寒冷, 苏允嫣正在库房寻摸厚实的料子打算给柳父做衣衫,自从到了京城,柳父衣食住行都是她尽量送过去。   开始她还做些鲜亮的衣裳,后来发现就是送去柳父也不肯穿。便以舒适为主。   刚从库房出来, 就见门房送来了帖子, 接过就看到是华氏让人送来的,顿时皱眉。这半年来, 华氏和柳思安打得火热, 很少带上她, 上门拜访的次数也不多。这么冷的天, 她来做什么?   华氏选的日子很巧妙, 刚好是秦夫人娘家有喜, 她和儿媳都得回去。按理说,苏允嫣身为于氏儿媳, 那边也勉强算是外祖, 但秦休根本不承认这门亲戚, 说起来也只是普通的商户而已, 平时借着秦家的名头做生意省了许多事已经是他大度, 想要让他亲自去贺喜, 是绝无可能的。   不止他不去,他还不舍得让苏允嫣去。外头天寒地冻的,出门就是受罪。   所以, 华氏来的时候,秦家只有苏允嫣独自在家。   药房中温暖如春, 苏允嫣只着常服,正在辨药,学了近一年, 就算到了京城她也没落下,反而买了许多医书回来,秦休见她有兴致,还去外头请了些大夫放在府中做客卿,如此,苏允嫣想要请教也很方便。   华氏一进门,就看到桌案前的姑娘,一身素色衣衫,简单大方,发髻松松挽着,只用一根玉钗别着,气质端庄,动作间不见粗鲁,反而有种带着韵味的美。   看到这样的姑娘,华氏心里了悟,如此恬淡气质上佳的姑娘,难怪能哄得秦休只她一人。   秦休那边,一直就有人想要拉拢,都知道枕头风好用,许多人送美。尤其凉州剿匪之事皇上格外满意后,他的差事愈发重要,众人看在眼中,送美的人就更多了。   可惜无论明里暗里,秦休从来都不收。要是不识趣再送,还会惹恼了他。   这样优秀的女子,竟然是出自凉州那种小地方。华氏心里得意,她的女儿,就算出身不好,也能养的一身高华气质,惹优秀男儿倾心。   看到苏允嫣,难免就会想起柳思安,顿时糟心不已。   苏允嫣见华氏站在门口似乎在发呆,也不进来。门开着,冷风呼呼灌入屋中,那点热乎气儿都带没了。忍不住出声:“外头冷,三夫人有事还是进来说吧。”   因为柳思安背叛她的缘故,昨晚上华氏都没睡好,今日来之前,也是想要试探一下这个女儿有没有背叛她,门口看了一会儿,心里的烦躁淡了些,听到女儿说话,缓步进门,问:“你在学医?”   “是。”苏允嫣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桌旁坐下:“夫人有事?”   华氏偏头看她半晌,问:“秦休知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闻言,苏允嫣意外她会问这事:“我没跟他说过,但他应该有所怀疑。之前皇后娘娘想要给他赐婚,太傅府有喜,他还怕你为难我。后来你没有……”是个人都会怀疑。   这么一说,华氏就比较容易接受了。她缓和了面色:“你有没有想要我帮忙的地方?”   苏允嫣:“……”   要是能少来找她,就更好了。   但是这话不好说,毕竟是生身母亲。   所以,她只道:“没有。”   华氏面色更加柔和:“当初我刚生下你离开,你有没有怨怪过我?”   “还真没有。”苏允嫣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虽然不明白为何华氏会跑来问这些:“我从记忆中就没有母亲,都说我娘因为生我难产伤了身,没多久就去了。小时候不觉得没娘的孩子可怜,但是村里人说我可怜。后来长大了,就有些愧疚。想着若不是我,娘就不会离开。”   “后来遇上了您,我就想着,只要活着就好。”   华氏眼圈微红:“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为何你不来找我?”   苏允嫣:“……大概是因为我不需要糖吧?”   到了这时,她隐隐觉着,华氏会来找她,兴许是被柳思安伤了心了。   这个回答,华氏无言以对。   却又不得不承认女儿说的对。秦休能力强,就算办不好差事,也不会办砸了去。那沈居霖……简直一言难尽   看到面前和她心平气和喝茶的女儿,华氏从柳思安那里得来的憋屈散了一些。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有些事,还是要尽早做决断才好。   没多久,华氏就走了。   苏允嫣也不想仔细探究她来的目的,继续辨药。   出了门,华氏吩咐:“去查,沈家各处的宅子庄子里,有没有一个脖子上有疤的妇人。还有,让人盯着沈居霖的行踪,如有异常,即刻上报。”   婆子低声应是。   华氏揉揉眉心,这些事情她不想查,只要一查,就有让更多人知道的风险。但是,她是绝不会任由沈居霖威胁自己的。今日是进詹事府,于她来说不算为难,但是,他日他定会得寸进尺,胃口越来越大。到得办不到之际,还是要暴露。   与其等到那时,还不如现在就把这些扼杀在萌芽中。   所以,她虽然进了宫,却只是和皇后闲聊几句,提了一下女儿的亲事,就出了宫。   那边的沈居霖自然也注意着她的行踪,看到她出宫,心里顿时一松,安心在家里等好消息。这段空档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陪着有孕的柳思安。   柳思安也很享受府中女人嫉妒的目光。在她看来,华氏身为母亲帮着女儿女婿找个活,一点毛病都没有。   天天在府中待得烦躁,她有孕后胃口不佳,便想去外面的酒楼吃。   沈居霖如今几乎是百依百顺,立刻就答应了。   两人坐了马车出门,华氏那边很快就得了消息。她坐在屋中,沉思良久,吩咐道:“叫小十来。”   华家的女儿只要出嫁,都会配一个会武的护卫,主要是自家孩子被欺负后,希望有个人能冲回家报信。若都是柔弱的丫鬟,女儿被弄死了都赶不到。   小十是个干瘦的女子,进门后没多久就重新出了门,直奔沈居霖二人用饭的酒楼。   对于柳思安来说,这几天是她到了京城后过得最顺心的日子,和她曾经预想中的一模一样,无论沈居霖身边多少女人,最在意的那个始终是她。本来对于母亲还有些歉疚,但想到她的偏心,就不心虚了。   是的,在她看来,同样的姐妹二人,凭什么妹妹能知道她的身份,自己却不能?   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两人单独吃了一顿饭,期间沈居霖帮她盛汤夹菜,眉眼带笑,语气温柔,屋中气氛无比甜蜜。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下来后又坐上马车去买了衣衫首饰,天色过午,才打道回府。   上马车时,沈居霖有注意到马儿似乎特别焦躁,疑惑问:“它怎么回事?”   车夫也不解:“小人不知。今日下午它好像都这样……要不,小的回去换一匹?”   天色已经不早,沈居霖摆摆手:“回去让大夫好好看看。”然后扶着柳思安上了马车。   但是马儿却死活都不挪步,车夫打了几鞭,它就在原地焦躁。   车夫其实是沈居霖的随从,平时对主子的脾气也有些了解,怕主子等不及,下了狠心,一鞭甩了上去。   马儿长嘶一声,大踏步跑了起来,还越跑越快。车夫见状,立刻勒缰,却发现拉不住。马儿……马儿好像发疯了。   车夫心里大急,忙着控马,没空禀告主子。   事实上沈居霖二人也不需要他禀告,马车跑得太快,车中颠簸。柳思安如今身怀有孕,哪里经得住?   她紧紧抱着沈居霖的腰:“能不能慢点?”   沈居霖一把掀开帘子,看到两边景致飞速后退,车夫死命拽都拉不住马儿,好在马儿似乎识得路,一路往沈府而去,住在这边的人都是大户人家,街上少有行人。一路过来,虽然惊险,到底没伤着人。   马儿焦躁不已,到了偏门处,开门的门房刚打开一半,马儿就奔了过去,车厢撞上了门框,马儿拉不动,挣脱缰绳,很快就看不见了。   车夫和马车中的二人先是被撞,然后车厢散开,三人摔得七荤八素,周围的下人立刻围了上来。   柳思安面色煞白,颤声道:“我的肚子……”说着,她的身下已经积起了一大摊暗红,那暗红还越来越大。   沈居霖抱着腿,脸色也变成了惨白:“我的腿……”   车夫在外面,只是受了轻伤,看着马儿跑走的方向,心里骇然不已。   沈府偏门处,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半个时辰后,大夫来了又走。   柳思安腹中的孩子到底没能保住,躺在床上默默流泪。沈居霖腿骨折断,此时绑上了木板,因为太疼,喝了安神药,睡了过去。 第63章 背锅妹妹 三十二   柳思安落胎。除了府中的其他女人幸灾乐祸几句外, 就没有人再提及。所有的人都在担忧沈居霖。   入仕者不能有疾,刚才大夫接骨的时候说了,这段时间千万不能移动。就算如此,也不能保证这骨一定就接好了。   也就是说, 沈居霖有瘸腿的可能。   如果瘸了, 还谈什么以后?   沈居霖一觉睡醒已经是第二天中午,还没睁开眼就察觉到了右腿的疼痛, 密密麻麻的, 根本忍不了。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边上守着的乔盛月立刻上前:“居霖, 你觉得怎么样?”又扬声吩咐:“赶紧请大夫来。”   沈居霖回过神, 才想起昨天马儿疯了, 自己摔断了腿, 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沉声问:“有没有查看马儿?”   乔盛月立刻答:“看了。那马的后蹄被人钉了铁钉。应该是一开始不深, 随着马儿走路, 才往肉里钻。所以才会发疯。”   沈居霖闭上眼, 忍着疼痛问:“有查吗?”   “查了。”乔盛月送了一杯水到他唇边:“安子已经被捆起来, 昨天老爷已经审问, 他不承认对马儿动手, 只说在酒楼的时候去吃了一刻钟的饭,从头到尾都没离开马。”   安子跟了他多年,不存在背叛的可能。再说, 安子自己也在马上……应该是在酒楼被人下手。前后只一刻钟,这是有人早就盯上了他。   人在朝堂, 肯定有政敌。但大家都是明面上你来我往,不会做这种阴私的事。毕竟对官员动手,会被从重处罚。   这手段, 像是出自女子。   沈居霖的脑中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还没说话,外头送药进来的丫鬟低声禀告道:“邱三夫人听说柳姨娘落胎的事,特意上门探望。”   听到这话,乔盛月暗地里瞪了一眼丫鬟。   沈居霖讶然:“思安腹中的孩子没了?”   “你别伤心。”乔盛月温声劝说:“昨日她和你一起摔了,当时就出了血。饶是夫人立刻找了大夫,也没能保住。都说这未出世的孩子若是留不住,就是没有缘分。是天意。”   沈居霖垂眸,若有所思。   边上的厢房中,华氏看着床上脸色煞白的柳思安,一脸心疼,上前握住她的手:“别伤心。你还年轻,孩子以后会有的。小产伤身,若你郁结于心,别说孩子,兴许你自己都难以保全。”   柳思安扑进她怀中,嚎啕大哭。   华氏拍着她的背安慰:“哭吧,哭完了好好睡一觉。”   柳思安抱着她的腰,哭声渐渐地小了,脸埋在她腰上,闷闷道:“夫人,我在想,要是我娘还在,肯定也是您这样温柔的人,会这样温柔地安慰我……”   华氏看着帐幔,轻声道:“沈家太复杂,其实你这样单纯的姑娘不合适在这儿……你有没有想过离开沈家?”   闻言,柳思安惊讶地抬起头:“离开?”   “是啊。”华氏拂开她的发,轻轻摩挲她的脸:“你长得这样好,压根不愁嫁。何必与人为妾?要是你愿意,先去外头住一段时间,以后我帮你保媒。保证让你过的比在沈家舒心。”   柳思安垂下眼,遮去眼中的神情:“夫人,我愿意千里迢迢跟着居霖到京城,是因为我……我心悦他,不是想要攀附他。”   华氏眼神冷了些,“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他不值得。”   柳思安咬唇,沉默下来。   在她看来,这是华氏不想帮沈居霖,想要让她离开之后,随便找个人给她。   什么样的日子称为舒心?   吃穿不愁?   还是吃穿不愁外,还得身居高位让人敬重?   都说站得高看得远,如果只是普通商户,给个七品小官都觉得是天上掉馅饼。到时候肯定不会与华氏为难。   沈居霖身居高位,想要的东西自然不容易弄到。所以华氏会为难,但是,他知道她的秘密,又拒绝不了……只能让她换人。   可是,她到京城也不是一两天,知道了许多规矩,还有许多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婚事得讲究门当户对!   尤其她已经在外见了人,有心人一查就知道她的过往,想要再嫁一个比沈居霖身份更好的人,压根儿不可能。   虽然她如今是妾,可沈居霖的未婚妻那边已经退了亲,只要华氏愿意一直帮他们,沈居霖只要不蠢,就不会再娶……若是他没有正室,她为妾又如何?谁敢压在她头上?   华氏觉得让她吃穿不愁就行,可她想要更多,如果没可能便也罢了,如今通天梯送到面前,她不抓住,也枉她到京城这一遭。   华氏不知道女儿还有这样的野心,见她不答,顿时恨铁不成钢:“他就那么好?”   柳思安抬眼,面色疑惑:“夫人很担忧我?”   如果只是萍水相逢,这份担忧实在有些怪异。如今母女俩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却又没有挑破。   华氏面色严肃:“我和你有缘,看不得你受苦,还有,我听说你爹当初并不答应你跟着他。你爹活了大半辈子,做事自有道理,你也该听他的话……他说沈居霖不是好人,你又何必一门心思奔着他?”   柳思安低下头,再次沉默下来。   到了此刻,华氏心里有些理解柳父那句“好话说尽她听不进去”的话了。   苦口婆心地帮她一一分析,好话说尽,奈何她听不进去。要是反驳,还能试着说服,偏她沉默以对。   华氏疲惫地揉揉眉心,缓缓起身:“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出了门,华氏看向门口的丫鬟:“我想探望一下你家主子。”   就是她不见,沈居霖也是要见她问个明白的。   进了门就闻到了满屋的药味儿,看着靠在榻上的人,华氏叹息一声:“本来我已经与皇后娘娘说好了,今日就要给你调令,没想到……等你养好伤再说吧。”   沈居霖:“……”   她这些话的意思是,她使了劲,是自己不争气?   他气得咬牙切齿,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三夫人,明人不说暗话,昨日的事是不是你?”   华氏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是我?”她压低声音:“我确实讨厌你威胁我,但是,思安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害她?马儿发疯最是控制不住,轻则受伤,重则惨死,我要是那样狠心的人,我又何必靠近她?”   这么一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沈居霖想来想去,再想不出第二个会对自己动手的人来。   柳思安那边可以下床,挣扎着过来见他,未语泪先流:“居霖……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声音很轻,落在耳中却觉得无比沉重。哪怕沈居霖想生孩子的心思不纯,那到底也是他第一个孩子,他也是期待过的。难受之余,忍不住问:“三夫人跟你说了些什么?”   柳思安低着头,心下沉吟。华氏那边不太想帮他们,看来还是得逼一把,她低声道:“她说,看我做妾,孩子都保不住,替我委屈。让我离开你,她会帮我保媒,至少让我做个正头娘子。”   沈居霖眼神冷了下来,伸手将人拉入怀中:“你在沈府,和我的妻子有什么区别?谁敢压过你去?”   柳思安颔首:“我跟着你千里迢迢到京城,不是为了攀附权势。而是我……我心悦你。我已经拒绝她了。只是,三夫人好像不高兴,不知道她以后还会不会来看我……”   “肯定会。”   ……   华氏出了沈府,心下憋屈不已。那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跳火坑死活都拉不出来的感觉,实在让人憋闷。   看了看天色,她吩咐道:“出城!”   就要过年,苏允嫣让人把柳父接到了秦府,所以,她注定白跑一趟。   柳父在秦府,每次早上都会起来练剑。一开始秦家父子还去探望,后来看到他凌厉的剑招后,就不敢再去。他们可没忘记,当初柳娇娇给小于氏失手的事。   苏允嫣也跟着练,这冬天确实冷,但越怕越冷。真的跑到外头练上几招,反而就能忍受了。   看她练完,柳父嘱咐:“不错,不可懈怠。练武不只是为了自保,也可强身健体。”   “我知道了。”苏允嫣笑吟吟收剑:“爹,想上街吗?咱们去转转吧。人家都备年货,咱们也备!”   于是,三人一起上了街。   临近过年,酒楼中热闹非凡。一进门,三人都听到大堂中众人在议论什么腐骨草,其中还夹杂着沈家,克夫命硬之类的话。   上楼之后,苏允嫣好奇地问伙计:“他们在说什么?”   伙计压低声音:“小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底下的人都说,前些日子因为马儿发疯摔断了腿的沈大人,在给他治腿的伤药中,发现多加了一味腐骨草,据说不止没治好伤,腿上的肉都烂了……今日一早,沈大人还发起了高热,大夫都说凶险得很,不一定救得回来。”   苏允嫣:“……”   离沈居霖受伤也才几日而已,当时她还惋惜伤得不够重呢,没想到这就要死了。   关于沈家,他们总会多在意几分的,柳父好奇:“命硬又是怎么回事?”   说起此事,大概因为不是事关官员,小伙计明显放松了些:“这个啊,有流言说,沈大人和凉州相克。京城中灵婆说,沈大人的那位柳姨娘,和他八字不合,两人就不该结为夫妻,要是再凑到一起,轻则受伤不断,重则家破人亡。”   苏允嫣:“……”这灵婆其实挺灵的。   上辈子围绕两人几度分分合合,柳思安确实受伤不断。沈居霖也生病,有一回她下定决心离开,都出城了,听到他病了后,又回到了沈府来着……   但她知道,这应该是有人不想让他们继续在一起,沈家后院的那些女人嫌疑很大。   一顿饭没吃完,底下又有新的消息:眼看沈大人已经烧得开始说胡话,沈夫人对灵婆的话有了怀疑,让人把柳姨娘送去了郊外的庄子上。 第64章 背锅妹妹 三十三   被送走了!   当真是喜大普奔。   苏允嫣从来的那天起, 就一直想将两人给分开。后来遇上秦休,他们保住了逍遥村。剩下的事就是不让柳思安连累家人。   柳思安本身只是一个普通姑娘,想要牵连家人,其实是很难的事。问题就出在沈居霖身上, 如果两人彻底分开, 就再无拖累家人的可能了。   苏允嫣本就心情不错,听到这个消息, 饭都多吃了一碗。   但她的好心情只维持到了回府之前, 当看到秦府门口的太傅府马车时, 不只是她, 就是柳父脸色都不太好。   华氏看到他们的马车过来, 立刻下来, 拦在了马车前面,正色道:“我有话要跟你们父女二人说。”   柳父皱眉:“我不明白你还在折腾什么。求仁得仁 , 她有今日, 全是她咎由自取。”不用她开口, 柳父就知道她跑这一趟肯定是为了柳思安。   华氏看了一眼秦休:“我请你们喝茶。”   语气不容拒绝。   她要是好好说, 秦休或许就不理会了, 毕竟这也算是柳家的家事, 里面牵扯太多,他身为柳家的女婿不好多问。但是,她这样不客气的态度对妻子和岳父, 这就不能忍了。   “邱三夫人,就因为我夫人乖巧懂事不给你添乱, 所以你就对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秦休一开口就是质问:“我妻子再不济也是四品诰命夫人,邱三夫人似乎也是四品,敢问你是以什么立场来让我妻子必须听你的话?”   如果两人之间没关系, 邱三夫人这样的语气确实不妥。别说对着同品级的诰命夫人,就是对着下属的夫人,也不至于如此。   华氏张了张口,无言以对。看向苏允嫣:“娇娇,我是真有事。”   看她这执着的模样,不谈是不可能的,但出去谈秦休也是不答应的,他沉声道:“我们刚才喝过茶,现在不渴,天气冷也不想再跑一趟,就在这里说吧。”   华氏:“……”   秦府大门外虽然算不上人来人往,但这会儿帮着牵马车的,门房过来迎主子,再加上华氏自己带上的几个伺候的人,加起来足有十来个人。华氏自己的那些事,她巴不得这天底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又怎么会在这么多人面前说?   能够站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就是暗示几句,这些人也能想得很多很多,要是有人吃了心跑去查……华氏面色不太好:“那上马车去说。”   冬日的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吹得人脸生疼,苏允嫣又是刚从马车中下来,站在这里就是受罪。也不想争辨,直接爬上了马车。   反正,无论在哪里说,能够做的她会做,不能做的不想做的事,华氏也休想勉强她。   柳父不放心,站在了马车门口。华氏坐到了苏允嫣对面,看一眼外头盯着这边的秦休,有些复杂:“他对你倒是真好。”   “那当然。”苏允嫣一仰下巴:“他不好,我还不嫁呢。”   看到她得意,华氏心里的沉重放松了些。   华氏确实比较在意柳思安,但那是因为思安过的不好,至于娇娇,只看她能把父亲接到秦府过年,就看得出她过得不错,是个不需要多操心的孩子。   柳父不耐烦:“外头冷,有话快说。”   华氏不满,但看门口的秦休也不耐烦了,不敢耽搁,道:“思安被送到了庄子上,沈家那边已经不想留她,你们以娘家人的身份将她接走,然后……怎么安顿都好。”   苏允嫣无语,上辈子柳思安和沈居霖之间分分合合好多次,只要没死,都肯定会纠缠在一起。接出来有什么用?   上辈子二人之间还夹着逍遥寨那么多条人命,两人都舍不下,这辈子就更分不开了。   除非把二人摁死一个,要不然,就是接到天边去都没用。   她立刻答:“我不接。”   柳父摆摆手:“刚才我就说了,那是她自己选的路,我已经和她断绝关系,她和沈居霖感情好的时候我没管,现在就更不会管。”   “你是她爹!”华氏强调,不满道:“你不管她谁管她?”   柳父冷着脸:“我养她一场,自认问心无愧。别说她了,就是娇娇,我也不可能管一辈子。”   听着这话,苏允嫣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想柳娇娇跟父亲之间要比柳思安更亲近一般。她眼神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突然问:“当初你们怎么认识的?”   华氏一愣。   柳父扬眉,偏头看向别处。   苏允嫣愈发好奇:“你们一个是土匪头子,一个是京城世家贵女,怎么认识的?就算认识了,是怎么想不通要生下两个女儿的?”   “这是长辈的事。”华氏板着脸:“不许多问。”   苏允嫣低下头,掰着手指算了算,逍遥村中和柳思安同龄的孩子有很多,但柳思安比他们要年长几个月到一两岁不等……那些孩子的母亲九成都是从胡寨救出来后自愿留下的女子。   再听柳父那句把柳思安养大就问心无愧的话,她瞪大了眼:“姐姐的父亲……”   华氏知道这个女儿很敏锐,只是没想到她不过低头抬头的时间就把这里面的关窍想通。   有些经历,她一辈子都不想再让人提起,立刻道:“你们都是我生的,她是你的姐姐,打断骨头连着筋。以你的身份去接她,沈家不敢不放人。”   苏允嫣好奇:“接回来之后呢?”   “找个地方让她住下,”华氏沉吟:“以后不拘是嫁人还是回乡都好。”看到父女二人脸上的不赞同,她蹙起眉:“大户人家送去庄子上的妾室,等闲是回不了城的,如果我们不接她,她这辈子就完了。”   苏允嫣有些理解华氏的无奈,柳思安被送到庄子上,不接回来吧,她就在那里老死。就算沈家看在华氏喜欢她的份上把她接回来,也只是一个妾,尤其还是一个废人的妾,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是的,废人!   沈居霖的腿被敷了几天腐骨草,就算捡回一条命,也肯定会跛。想要入仕已经不可能。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脱离沈家。   柳父满心烦躁,本心来说,他确实不想管柳思安。但到底是他养大的孩子,想到她憋屈下半生,心里就堵得慌,但再难受,他也不想再照顾她,之前就算了,现在人家亲娘在这儿:“那也是她自己要的!”   华氏瞪着他:“我不强求你管她。”她看向苏允嫣:“娇娇,你们是姐妹,要互相扶持。虽然你如今确实比她过得好,兴许你这一辈子都比她过得好,但是,如果今日在沈家的是你,她也会来救你的。”   苏允嫣接话:“应该说,是你会要求她来接我。就像是你现在勉强我一样。”   也就是说,柳思安也不会真心想要帮妹妹的忙。   柳娇娇亲身经历,一点儿假都不掺。上辈子逍遥寨被屠,是不是匪徒都已经是了。   所以,柳娇娇一个匪首之女,到京城后不敢露面。想要给逍遥寨众人报仇,可她一个小姑娘,连自己的温饱都难以维持,只能在各处帮工。偶尔杨柒还能接济她一下。可柳思安呢,早已经忘了逍遥寨的仇怨,就和沈居霖纠纠缠缠,后来在柳娇娇即将刺杀成功时,还被她拦下。   回想起这些记忆,苏允嫣简直一言难尽。   见她不去,华氏渐渐地失了耐心,主要是那边的秦休似乎等不及了,她握住苏允嫣的手:“算我求你。”   苏允嫣抽回手:“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说这话?若是以邱三夫人的身份,我们萍水相逢,我没必要帮你。若是以母亲的身份,你好歹还带了姐姐三年,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母亲。村里的人说起我,都说我娘是因为生我才死的,不在意的人还好,在意的人都说我命硬,一生下来就克死了母亲。你这样的母亲,怎么好意思跟我开这样的口?”   “你身为母亲,舍不得女儿我能理解。但是,那是你女儿,不是我的。你想帮她,别拉上别人。”看着华氏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哀求的看向柳父。   苏允嫣有些不满:“那是我爹,养她一场已经是天大的恩情,她还没报恩呢。哪来的脸要我我爹继续帮她?”   华氏瞪了过来:“你怎么这样冷血?”   苏允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冷血?你生下女儿,丢了就跑,你以为养大两个女儿那么容易的?现在来做慈母,晚了!”   “你以为柳思安会记你的恩?”   华氏面色难看下来。 第65章 背锅妹妹 三十四   “我是她娘, 我怎么会害她?要不是为了她,我哪儿有这么多事?”华氏觉得,在柳思安的事上,似乎都只有自己忙前忙后。   这些同为柳思安亲人的都冷眼看着。她心寒之余, 隐隐有些不安。   论了解柳思安, 她肯定比不上面前的父女二人。   柳父这个人身为寨主,乍一看是个土匪头子, 其实最讲义气, 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他说问心无愧, 那么就肯定是真心把柳思安当成女儿养大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 一手带大的孩子说不管就不管, 不是谁都做得到的。尤其是柳父这样重情的人, 连他都不管,应该是柳思安真有什么不妥。   华氏一开始看到如花般的姐妹二人, 瞬间满腔慈母之心, 压根没想这么多。就算她隐隐觉得不对, 也觉得亏欠了孩子, 想要弥补一二。   “那是你的事。”外头太冷, 苏允嫣有些不耐烦了:“你想去救, 我们又没拦着你。你不是想收她做干女儿吗?自己去沈家要人,沈家也不会不给……”   “会!”华氏闭了闭眼,有些颓然:“沈居霖知道了我曾经的那些事, 还找到了当初亲眼看着我被胡寨掳走的丫头,她是人证。他威胁我, 想要我帮他的忙。这种时候,我若去沈家要人,他肯定不给。也只有你们, 才会让他放松警惕。”   听到这些话,柳父面色慎重:“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当初我就劝你不要管她,现在倒好,不管都不行。那沈居霖就是个小人,肯定会一直缠着你吸血。”   “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胁。”华氏咬牙切齿:“所以,我要把他们分开。不瞒你们说,思安和他八字不合的流言是我放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夫人厌弃她,趁着沈居霖还没醒的这期间把人接出来!要是我去接,立场不够。你们父女二人最合适。”   “接出来有什么用?”苏允嫣不以为然:“兴许他自己又跑回去了。”   华氏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不会的,把她关上几天,就不会再想去沈家了。”   看着那丝冷笑,苏允嫣福至心灵:“你不会想杀了沈居霖吧?”   华氏:“……”   她瞪了一眼女儿:“看破不说破知不知道?说话之前,先在心里默想三遍,觉得没问题才说。免得祸从口出。”她不满地看向柳父:“这些道理,你怎么不教给她?”   质问柳父?   苏允嫣不满:“爹教我了,我就是太意外而已。”   对女儿的心上人下死手,华氏也是个狠人。   本来之前还以为她只是有些手段的高门贵妇,现在看来,她做人很有问题。打着为别人好的名义胡说非为……柳思安要是知道自己亲娘这样帮忙,不知道要如何“感激”她。   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   大概是看出来苏允嫣的想法,华氏冷声道:“这个世上的人,就没有离了谁不能活,无论当时多不舍,等到过后再回头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姐姐以后会感激我的。”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   柳父也差不多。   苏允嫣跳下马车:“我去给你接,但是,我不收留她,接出来之后,你自己找地方安顿。”她站定回头,一脸慎重:“还有,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的忙。以后咱们就是普通的同僚夫人,不要再私下来往。你就当我是个陌生人。”不要当我是女儿了。   华氏讶然:“何至于此?”   “要么我不去接,以后我还见你,当你是长辈。想要再多,不可能。”实在是这种自作主张为人好的性子她受不住。要是哪天华氏觉得秦休会拖累自己,是不是也如她今日对沈居霖那般?   完了还觉得自己特别操心特别伟大,自己应该感激她?   秦休已经缓步过来:“外头太冷,小心着凉。”   华氏想要辩解的话就说不出了,只嘱咐:“记得去接你姐姐。”   苏允嫣有些失望,也就是说,华氏宁愿和她断绝关系,也要把柳思安接出来。   由此可以看出,华氏看起来温婉贤淑,其实心里最是倔强。凡是她认定的事,非得办到不可。   当然了,也可能她觉得来日方长,无论嘴上说得多狠。以后母女之间的关系都能缓解。   母女二人见面,其实话不投机。   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肯定是不欢而散。   早在方才说话时,秦休就打发了门口的下人,看着华氏马车远去,苏允嫣侧头看向柳父,欲言又止。   柳父对上女儿复杂的目光,立刻道:“当年她不是这个性子!”   行吧,那时候的华氏只是个小姑娘,变了也不一定。   已经是腊月二十七,苏允嫣和秦休去了沈府探望。   沈夫人亲自出来接待,她脸色憔悴,应该是没睡好,在看到苏允嫣时,有些不自在。   夫妻二人先去探望沈居霖,他躺在床上,满脸潮红,还在高热中。边上的乔盛月不停给他换冷帕子,纤纤更瘦了,站在一旁帮着拧帕子。   沈夫人看到儿子,眼圈一红,又要落下泪来:“大夫说,要是能醒过来就无大碍,要是不醒……兴许就这么没了。”   声音哽咽,无比伤心。   苏允嫣知道床上的人性子有多恶劣,无论他多惨,都不觉得他可怜。问:“我姐姐呢?”   沈夫人看到她会不自在,就是怕她问这个。本来姐妹二人感情不好,平时都不来往,她觉着把人送走也就送走了,秦家肯定不会问……没想到还真上门来问了。到底是姐妹,就算平时不来往,关键的时候也还是会帮忙。   有些话,要是直接说出来就挺伤感情,沈夫人勉强笑了笑:“你姐姐小产,府中吵吵闹闹的,我怕她养不好,就把她送去庄子上了。”又补充:“等她好一些,我就把她接回来。”   这就是看在苏允嫣的身份上愿意妥协了。   也就是说,只要苏允嫣好好的,柳思安就能在沈家好好的。   苏允嫣蹙眉:“其实我今日来,是想接我姐姐离开的。这也是家父的意思。想来夫人也有所耳闻,当初姐姐跟着沈大人到京城之时,我爹就不太愿意。凉州偏僻,一般人也不会去合八字。前几天我爹听说了姐姐的事,很是难受了一场,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既然八字不合,那就是天意。天意不可违逆,让我来把姐姐带回去。”   沈夫人面色苍白。   儿女亲事只要定下,一般就不会更改。成亲后如非必要,更是不会分开。只要一分,两家断交都是好的,可能还会结仇。   如今的沈家,可不敢和秦府结怨。苏允嫣的这些话在她看来,就是对于沈府苛待姐姐的事情不满。   再有,柳思安受了委屈,身为秦夫人的妹妹上门,就证明这姐妹二人还是有感情的。有秦府这门亲戚,于沈家有益无害。   一个女人而已,能花用多少?   想着这些,沈夫人忙道:“都是误会。其实八字之事只是流言。我没有合过八字,送你姐姐去庄子上真的是为了让她静养,没有别的心思。你千万别误会了。”   “没有误会。”秦休一脸严肃:“父命不敢违,沈夫人莫要为难我等!”   沈夫人心下慌乱,眼看留不住,也不敢强留,万一把秦休这个煞神得罪了……她扬声吩咐:“去把柳姨娘接回来,送去秦府。”   “不用。”苏允嫣走到外间,找了个椅子坐下:“不敢劳烦沈夫人,我自己把她带回去就行。”   沈夫人哑口无言。   出嫁女回娘家,除了特定的几个日子娘家会来接之外,如果没意外是再不会来接的。夫家这边为显重视,一般都会让小夫妻一起回,实在没空,也会让管家送回去。如果是沈家送走,可以说是送她回娘家,等到儿子醒了,还能把人哄回来。到时候这亲戚也还是亲戚。这让人家亲自接走……就比较麻烦。   她安慰自己,也不要紧。反正柳思安一门心思向着儿子,等到儿子醒了,再去把人接回来。大不了让人闲话几句。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天色渐晚,柳思安才被接回了沈府。   哪怕柳思安到京城不久,她也知道像自己这种被放逐到庄子上的妾室,基本没有回府的可能。唯一的法子,就是男人舍不得。   她自认为沈居霖对她确实有几份感情,早晚会把她接回去。所以,虽然这些日子过得很苦,也都忍下来了。看到有人来接,她顿时大喜:“居霖醒了,是不是?”   去接人的婆子对她毕恭毕敬。   不恭敬不行,这是主子特意吩咐的:“没有。是您的妹妹秦夫人带着秦指挥使上门探望,然后想要接您回家。还说这是您父亲的意思。”   柳思安皱起了眉。   面前的柳思安清瘦,面容憔悴,看上去像是二十多岁的妇人。   苏允嫣没有与她寒暄的意思,看向秦休:“既然人到了,咱们就走吧。”   柳思安不动。   苏允嫣这才回头:“是我让沈夫人接你回来的,你要是想留下,我不拦着你。但是,我也再不会上门来接你了。”   柳思安眼圈通红:“我能再看一眼居霖么?”   “当然。”沈夫人巴不得她放不下儿子,立刻带着她进了内室。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柳思安很是失望。   她明白自己在沈府唯一的倚仗就是这个男人对她的心意,无论这份心思纯不纯,总归他是需要她的。可是如今他躺在床上,要是自己留下,肯定讨不了好。   所以,她没有多想,就跟着苏允嫣出了门。   本以为她会带自己去秦府,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马车就又停下了。就听面前的妹妹道:“其实接你出来是邱三夫人的意思,你跟那婆子走吧,她是三夫人的人,会安顿好你的。”   柳思安:“……” 第66章 背锅妹妹 三十五   从方才婆子说是柳娇娇要接她回府, 柳思安就一直觉得不对。   那父女二人,自那次她从逍遥村离开后就真的再不和她来往。从凉州到京城这一路,都当她是陌生人。到了京城后,哪次见面不是催她离开?   当然了, 自己落难后, 父亲看不惯,非要把自己接走也是可能的。但是, 她如今还算不上落难, 只要沈居霖没死, 她就还有希望……原来根子在这里, 接她的人根本就不是父女二人, 而是邱三夫人。   柳思安恍然后, 一把抓住妹妹的手:“我不去。我跟你去秦府住几天吧?等到居霖醒了,肯定会来接我的。”   苏允嫣:“……”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也不失望, 抽回自己的手:“你以为我叫你出来是看在姐妹情份上吗?”将手抽出来之后, 还用帕子擦了擦:“邱三夫人来找我, 我是不肯接你的, 她又非要我接, 然后我就说, 接了你之后,我跟她就没关系了,她答应了……看来在她眼中, 救回你比我跟她之间的情分还重要。”   柳思安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些事,方才她出来上马车就觉得有点怪。如果真来接她, 怎么就一架马车?   现在秦休还在外头坐着呢,没想到是接出门就把她送走,压根没想接她去秦府。   见她不动, 苏允嫣催促:“趁着天色还早 ,你还得出城呢。”   柳思安:“……”   合着她刚折腾着进城,两刻钟不到,立刻又要被送出城?   她有些不满:“又是住庄子?”   这副模样,苏允嫣尤其不喜:“庄子怎么了?庄子和庄子是不一样的。沈家的庄子缺衣少食,丫鬟下人鄙视你,邱三夫人的庄子你以为是谁都能住的?”   柳思安瞪着她:“你嫉妒我?你嫉妒我能跟她相处好,嫉妒她对我的这番心思……”   苏允嫣:“……”那还真没有。   她懒得说,摆摆手:“随你怎么想,赶紧走吧,我是不可能接你去秦府的。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就当是一个认识的陌生人。”   秦休有些不耐烦:“干脆送回去算了。”   闻言,柳思安飞快下了马车。现如今沈居霖昏迷不醒,留在沈家她也讨不了好。柳娇娇的话还是有些道理,住在邱三夫人的庄子,肯定没人敢得罪她。   临走之前,柳思安想到什么,道:“要是你见到她,劳烦你帮我带句话。让她帮我查一下到底是谁放出的流言,说我和居霖八字不合,简直其心可诛!”   苏允嫣倒是知道幕后主使,但她要是说了,显得自己像个挑拨的小人。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等到以后,兴许华氏自己都会跟她说。还是等她们自己掰扯吧:“怕是帮不了你的忙。我也不会再见她了。”   柳思安有些不解:“你的性子也太倔了。不和我来往也罢,和别的贵夫人该寒暄还是要寒暄的,谁还没有个求人的时候?”   秦休已经进了马车,扬声吩咐:“走吧。”   柳思安:“……”   她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走远,气得咬牙。无论如何她也是柳娇娇的姐姐,秦休如此,分明就是没把她放在眼里……   马车中,苏允嫣笑着道:“咱们就这么走了,兴许她又觉得我们是看她落魄故意看不起她。”   秦休失笑:“管她呢。外头这么冷,跟她掰扯什么,万一病了,心疼的是我。为了不让我自己难受,还是让别人难受吧。”   听他东拉西扯一通,似乎还挺有道理。   今年过年,秦家还算热闹,大半年相处下来,秦家的人也已经接受了苏允嫣,或者说,接受了夫妻二人都不好惹的事实。平时能避则避,就当是同住一个院子里的邻居。   他们不来招惹,苏允嫣也不会故意找茬。一时间,还有些“其乐融融”。   本来苏允嫣以为最迟在正月里就会听到沈居霖伤重过世的消息,却一直没消息传来。其实像他那样重的病情,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果然,正月十五,传来柳思安被接回沈家的消息。   彼时,刚好是太傅府宴客。华氏正准备去见客,得知这消息时摔了一套茶具,外面客人已经等着了,临出门时,气不过,还踢了一脚椅子。   正月里,各家来往的官员都会互相送上年礼,前两年皇上铁血手腕抄了不少人家。这两年倒温和下来,所以,各家气氛都还不错。   太傅府宴客,苏允嫣也到了的。   之前皇后娘娘想要给秦休赐婚的事好多人都知道,苏允嫣刚到京城时,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没想到太傅府连刁难都没有,甚至邱三夫人还挺喜欢这位秦夫人。   各家夫人倒没猜到两人是母女,也不敢那么猜。都以为是秦休帮了忙。或者是苏允嫣自己有手段哄住了太傅府。   这样的关系都能和解,并且比一般夫人还要更亲密些。这番手段,堪称厉害。不过,能够让钦差大臣不顾门楣心甘情愿地娶她为妻,并带回京城,本身就是个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这样的人,不能为敌。   所以,苏允嫣上门做客,就没人找她的茬,甚至还要更热情一些。   华氏出门就看到人群中言笑晏晏的苏允嫣,脚下顿了顿,还是先去招呼了一圈客人,然后才找到她,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让丫鬟盯着,低声道:“你姐姐回沈府了。”   苏允嫣一点都不意外,有些无聊,她揪着盆中的叶子玩儿。   那盆叶子是皇后给的,还是贡品,冬日里通体浅绿,隐隐透明,很是稀奇。看到她揪,华氏也顾不得心疼,这会儿满腔怒火发不出,不远处就有客人,还得笑脸迎人。她咬牙切齿道:“那沈家有什么好?”   “我也不明白啊。”苏允嫣一本正经:“爹早就看出来沈居霖心狠手辣,当初就不让她去,我们也苦口婆心地劝了。我甚至还在她面前直接把沈居霖做的那些事剖白了分析,我还说他会屠我们的寨子,这些她都知道,都这样了她还要去,你这样接走,肯定会回去的。”顿了顿,她压低声音:“你不是说,姐姐会死心吗?”   那日华氏的意思明明就是沈居霖活不了几天,都昏迷不醒高热不休。怎么又活了呢?   华氏冷哼:“算他命大!”   明明都只剩一口气了,还能活过来。   苏允嫣看她一眼:“您很生气?”   华氏:“……你姐姐怎么说都不听,我难道不该生气?”   “我的意思是,”苏允嫣拿着一张叶子转啊转,压低声音道:“那沈居霖的这场罪是因为你吧?就算衙门那边找不着证据,但他自己心里清楚,现在他鬼门关走了一遭,你说他会怎么对你?”   还顾着生气呢,赶紧想应对法子要紧。   华氏面色很是难看,她当然知道这些,尤其沈居霖手中捏着翠儿,那就是个催命符。这些日子她几乎将整个京城都翻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人。   想到自己的那些事会被人翻出来议论,华氏心里一阵堵心,随口问:“你就没想过做华家的外孙女?”   苏允嫣哑然:“华家百年世家,不要脸面的吗?会认一个匪首之女的外孙女?”   不亲自动手铲除了她们姐妹,都是华家善良。   华氏无言以对:“姑娘家太聪明可以,但别什么都说出来,留个心眼。”   “我在你面前留什么心眼?”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   语气不好,甚至算不上尊重。华氏听了这话却觉得心里舒适,每见一次这个女儿,她心里都会更欣慰一些。   “五姑娘,您怎么来了?”   丫鬟的声音传来,比平时的声音略大。这就是故意提醒了。   果然,邱媛媛一脸不悦走了过来:“娘,那么多客人,您跑到这儿,跟谁说话呢?”   待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苏允嫣时,面色愈发不好。她也不是非秦休不可,但是,秦休明明知道皇后娘娘即将赐婚,却把这个女人带了回来。外人一看,还觉得她邱媛媛比不上这个女人呢。   就算外人不说,这种被人截胡的感觉也很让人憋屈。尤其母亲还很喜欢她……没有任何目的的那种亲近,她就更不喜面前这女子:“娘,乡野之人粗蛮,唯利是图。小心她冲撞了你。”   就差没直接说苏允嫣刻意哄骗华氏,有心攀附了。   华氏一脸不悦:“媛媛,不许胡说!她比你年长几岁,你该唤她一声姐姐。”   当着苏允嫣这个“外人”的面被训斥,小姑娘顿时觉得自己丢了脸,眼圈一红:“反正别人家的姑娘都听话,就我最调皮。可惜别人家的姑娘都不是你生的,你只会生我这种……” 第67章 背锅妹妹 三十六   华氏没想到她不过一句话, 女儿就这样激动,她有些紧张地看向苏允嫣。   两个都是她女儿,但有一个却不能暴露身份。现在邱媛媛说的这些,她不能反驳。也希望苏允嫣不要激愤之下说漏了嘴。   苏允嫣其实还好, 本来嘛, 华氏又不真是她的娘!再说了,就算是柳娇娇自己在这儿, 难受是有, 应该不会多上心。她一直都以为自己的亲娘死了来着。   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失去了并不心疼。   邱媛媛发疯, 华氏语气愈发严厉:“媛媛, 当着客人的面, 不许失礼。我怎么教你的?”   邱媛媛即将脱口的那些话顿时哽在喉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为什么是她?京城中那么多的年轻姑娘, 为何是她们姐妹?你跟别人来往, 我都不管你, 但是, 她们不行, 不行!”   可华氏唯二想要来往的年轻女子, 也只有她们姐妹二人。   女儿这样激动,如果她再开口,肯定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一时间, 华氏有些无措。对着外人,怎么样都好, 可是面前这两个姑娘,她谁都不想伤害。   “五姑娘多虑。”苏允嫣含笑出声:“三夫人找我,是想问凉州周家的事。”   邱媛媛眼泪汪汪, 闻言愣住。   华氏见有效,立刻道:“是的。她们姐妹从凉州来的,我找她们,都是为了想要问你曾外祖家中的事情。”   苏允嫣一脸叹息:“可惜我从小调皮,我爹不让我下山。倒是我姐姐经常去城中,所以,我不如我姐姐知道得多。三夫人找错了人。”   反正她也不想和华氏来往频繁,于是笑着告辞:“我先回了,你们慢聊。”   沈居霖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他的腿也还在养,但是,大夫已经说伤了骨头,以后肯定会跛,只看严不严重而已。   柳思安这一次回沈府后,一直守在他的床前。   如此一来,在他床前转悠的就足有三人,再加上三人带来的丫头,屋中显得拥挤不堪。三人还抢着伺候,你送一碗汤,她送一碗水,她又送一碗药。本来他腿脚就不方便,这水喝多了,就想方便。   哪怕这三人都是他的女人,他也没有当着她们的面方便的想法,只得折腾着去屏风后,本来他的腿就伤得重,加上冬日里穿得厚,这一折腾,腿上的伤不止没见好,反而更严重了。   三人做了沈居霖的女人,身家荣辱系于他一身。自然是希望他越来越好。但是,争抢也难免。最后还是沈夫人一怒之下,直接把三人赶了出去,每日只能过来看看,不许超过一刻钟。   可是沈居霖却独独喜欢柳思安,常常留她说话。   到了正月底,沈居霖腿好了许多,柳思安再来看他时,见他靠在床头上,手盖着眼睛,很颓废的样子。立刻上前安慰:“这是怎么了?”   沈居霖放下盖在眼睛上的手,柔柔地看着她:“思安,刚才我查出给我们马车上手脚的人了。”   “是谁?”提起此事,柳思安也很恨那幕后黑手,因为那次,她腹中的孩子也没了。并且,也不知道哪个毒妇在后头传八字不合的流言,想让她再不能回府。   沈居霖看着她的眼睛:“是一个我们都没想到的人。”   柳思安有些惊讶:“不会是秦休吧?”   沈居霖:“……”   秦休下手狠辣,但他从不使阴私手段,真想弄死自己,他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没必要如此。   他做出来的那种遭受背叛的悲情气氛,瞬间一扫而空。抹了一把脸,无奈道:“我查到邱三夫人身边的女护卫那日也出现在酒楼的马庵处。”   柳思安满脸惊诧:“巧合吧?”   就算她对华氏有些不满,但也看得出这位母亲对自己很看重。想要伤害沈居霖有可能,可她也在马车上,还怀着身孕呢。再想要动手,也会多少顾忌她吧?   “不是巧合。”沈居霖一脸严肃:“并且,前些日子关于我们俩八字不合的流言,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查到了源头。正是邱三夫人身边的婆子。”   柳思安一脸苍白,满脸不可置信。   沈居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没有误会,这些都是真的,她想要分开我们二人。压根就不想你生下我们俩的孩子。”   柳思安颓然后退一步:“怎么会?她是我娘,怎么会害我?”   “她不是害你,是她看不上我,你受了我的牵连。”沈居霖情绪低落:“或许在她眼中,我没有聘娶你就是天大的错事。但是,当初的事你也知道,我们相识的时机不合适,那时候我有未婚妻,怎能聘娶?并且,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是这些俗礼可以隔开的,我对你就是对待妻子的感情和态度。我们俩就是寻常夫妻,本来在你有孕之后,我还想把她们俩打发了,以后一心一意守着你过日子……”   他苦笑一声,摇头道:“你走吧,留在这里,我怕她会再伤害你。我爱你,想要和你长相厮守。但我也想让你好好活着,不要再因我受伤害。如果留在我身边会让你受伤,我宁愿我们一辈子不见。”   柳思安听得满心感动,眼泪汪汪的:“不,我不怕!”   “可我怕。”沈居霖握住她的手:“你去陪着你娘,我不会忘了你的。”   柳思安垂下眼:“你不是找到那位翠儿了吗?”   沈居霖眼神一闪:“是,我把她藏得很好。不过,最近我发现凡是我们府的人,出门都有人跟着。或许有人在打听她。”   这个打听她的人,除了华氏,应该就没有别人了。   柳思安嗯了一声,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沈居霖看着自己的腿:“我的腿跛了 ,什么前程都没。你还是离开吧。”   “让她给你找个活儿,你不是想进詹事府么?”柳思安语气渐渐地冷下来:“让她送你进去。”   沈居霖有些意外:“这不合适吧?”   “合适。”柳思安一脸认真:“有疾之人不能为官,但你可以做太子的幕僚。等到太子登基之日,就算你不能在侧辅佐,只要立了功,他也会让你荣养,兴许还会给你封爵。到那时,有没有官位又有什么要紧?”   沈居霖讶然:“你懂得真多。”   一个乡下丫头,能够说出这些话,他可费了不少心思。   翌日,华氏接到柳思安约她见面的信,本来她就生气女儿的自作主张,好不容易才把人接出来和沈家断了关系,她可倒好,自己跑了回去,等于又回到原点,她诸多算计全部落了空。容易么?   是得去见见,跟她讲讲道理。   华氏是去兴师问罪的,一进门就斥:“我好不容易让你妹妹接你出来,你又回去做什么?那个跛子就那么好?”   柳思安比她更怒:“你害我落胎,害我夫君瘸腿,现在倒来要问我?你是我娘吗?仇人都没你这么狠!”   看到她眼中的愤恨,华氏只觉得自己付出的满腔心意都喂了狗,失望之余,有些意兴阑珊:“那些事不是我做的。我会安排好你的未来,你是我女儿,我会让你过得好,你听我一回,离开他!”   “我不!”柳思安豁然起身,压低声音恶狠狠质问:“你安排好的未来,是不是让我嫁商户,或者是小官家的庶子?你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吗?我这样的,还能嫁什么好人?沈家百年世家,哪里不好?”   “就凭你为妾!”华氏冷然道:“我华家家风严谨,男子四十无子才可纳妾,华家女儿都是嫡出,从未给人做妾。就是皇上的妻子也做得,可你呢?”   “我不是华家女儿!”柳思安冷声道:“我只是华家女儿与人苟合的奸生女而已!”   华氏面色瞬间惨白。   这番话着实伤着她了,她又想起了那个无助的晚上,她哭求哀嚎,都没有人救他,月色那么亮,却凉得让人绝望,她喃喃道:“当初我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柳思安惊讶地瞪大了眼,顿时气得更狠:“生不生的,我都已经长大了。你伤害我,伤害我夫君,你这样的亲人我可不敢认。既然不是亲人,咱们就事论事。下个月居霖的腿就好了,当初你答应让他进詹事府,二月底,如果你没有兑换承诺,别怪我无情。那位翠儿……”   她冷哼一声,不给华氏再说话的机会,飞快出了门。   华氏压根儿没反应过来,满腔的怒火和不敢置信烧得她脑子发麻。   再回过神,屋中只剩下了她自己。   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她终于明白了父女二人为何不愿意和柳思安来往,这个女人,只记仇不记恩,无论你对她多好,只要一次不好,她就会拔剑相向,绝不留情。   想到翠儿,想到要暴露的身份,华氏眼神愈发冷冽。   想进詹事府?   要是命都没了,躺在地下变成一捧黄土。他还能去哪儿?   到那时,柳思安自然就老实了。   苏允嫣不知道母女二人之间发生的事,正挽留柳父呢。   “郊外那么冷,就只有你一个人。不嫌冷清么?”   柳父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副非走不可的架势:“家有家规,谁家老丈人在女婿家长住的?”   “管外人做什么?自己过得好就行了!”苏允嫣不以为意:“咱们就做第一个在女婿家养老的老丈人,兴许以后还有人效仿呢?”   柳父:“……”   他失笑道:“就你的歪理多。”眼见她还要劝,立刻道:“你不是说,要我给你找个后娘?一个月不见,人家忘了我怎么办?” 第68章 背锅妹妹 三十七   真有后娘?   像柳父这样的男人, 过日子过得挺糙的。前面那么多年在逍遥寨,都是柳梅花在照顾父女三人。柳父平时也忙,吃穿上能对付就对付。这也是苏允嫣去年衣食住行都尽量送过去的原因。   身为女儿,照顾父亲是应该的。但是, 无论照顾得多贴心, 到底不如夫妻之间朝夕相处,相濡以沫。   事实上, 柳父单身那么多年, 村里也有人想要牵线搭桥, 姐妹二人早就接受了会有后娘的可能。找个女人, 两人相互扶持着过日子, 给她省心, 柳娇娇也会高兴。   苏允嫣兴致勃勃,要亲自送他回庄子。被柳父拒绝:“去年我没想好。搬到京城这一个多月, 我仔细想了许多, 我得回去跟人商量。要是商量得好, 我再让你们见面。”   他都这么说了, 苏允嫣不好强求。亲自送他上马车。   临走之前, 柳父有些放心不下:“她们俩那边你不用多管, 过好自己的日子要紧。成亲大半年,还是早些生个孩子。“   他欲言又止,又道:“相信你也看出来了, 你姐姐不是我的孩子,依我本心来说, 我养她一场,虽然不求她报答,也没想让她拖累你。华氏说得对, 我到底还是偏心。”   兴许一开始是不偏的,两个都是他女儿。只是到了京城后对柳思安越来越失望,又恍然发现她还有亲娘,心才渐渐地偏了。   苏允嫣颔首:“我知道。”   就算为了不让柳父担忧,她也要过得好。   送走了人,日子安宁下来,秦家婆媳两人等闲不到她的院子来,苏允嫣天天搁药房研究医书,这日闻着药时,突然觉得恶心,胃里一阵泛酸,险些吐了出来。   她心下一喜,然后自己搭脉,滑如走珠,竟是喜脉。   有孕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苏允嫣在屋中两圈才按捺住立刻让人去找秦休的想法,一整天都挺高兴。   更让人高兴的是,两日后,柳父让人递了消息,想要让她见见那人。也知道秦休不太方便,便说让她合适的时候去。   听这话的意思,是随时都能见着人,应该就是住在城郊附近。   妻子有孕,秦休兴奋得晚上都睡不着,却不见憔悴,精神百倍地护着她去城郊。   他倒没有那种不让苏允嫣出门的想法,会出意外是因为护得不够,把人关在家里也不是解决的办法不是?   马车铺得温软,走得缓慢,到了城郊时已经过午。   柳父正在打扫院子,之前苏允嫣有提议派个人过来照顾他起居,被他拒绝,她便也没强求。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苏允嫣马车一停,柳父就开了门。   进了院子,苏允嫣坐下后,急切问道:“她住在哪儿,家里都有什么人,成过亲吗?有没有孩子?”   柳父这个年纪,以苏允嫣的身份确实能帮他找一个未嫁过人的姑娘。但没那必要,年纪相差太大,两人之间没话聊。如果只是想要有人伺候柳父,那还不如找个丫头呢。   会这么问,是因为柳父在寨中多年,欣赏的都是勤劳淳朴的妇人,找继室肯定也是往这上头靠。她先提出来这些问题,省得让柳父尴尬。   柳父果然松了一口气:“成过亲,是个寡妇,还有个十二岁的儿子。”   苏允嫣:“……”   柳父这都是什么命?   怎么到哪儿都是替别人养孩子呢?   算了,只要他自己乐意。   见她沉默,柳父有些紧张,解释道:“我是真觉得她挺好,那个孩子在读书,很懂礼貌。她们就住在这里的庄子上,我去找她过来,你们见见。”   顿了顿,又补充道:“娇娇,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本来也不好过。要是你不喜欢她,也别说难听的话。我去跟她说就行。”   合着要是自己不答应,他就不娶了?   跟着柳父进来的妇人一身朴素,容貌清丽,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衣衫上还有补丁,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努力镇定而已。伸出来的手上粗糙,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头上的发梳得整整齐齐,周身看起来清爽干净。   看她这身打扮,该是请不起下人的。那么,这至少是个爱干净的勤快女子。   看到苏允嫣和秦休,扯出一抹羞涩地笑来。   苏允嫣因为有孕,此时还坐着,余光看到柳父紧张的神情,缓缓起身,伸手一引,出声时语气亲切:“大娘来了,先坐。”   这一出声,妇人放松下来,坐到了她的对面。坐姿端正,不是勉强装出来的那种,而是像跟着嬷嬷学过规矩的。   苏允嫣打眼一瞧,心下了然,该是家道中落,不知怎的落到了这儿。   妇人坐下后,不用别人问,已经主动说起了自己身世。   她娘家姓杨,身为举人的父亲被侍郎府看中,将女儿下嫁,结果父亲连连不中,抑郁而亡,母亲带着她过活,没多久就撒手人寰,她自己嫁了父亲生前给她定下的未婚夫,其实在她父母双双身亡之后,侍郎府不见有人来接她或者帮忙,那边就已经想要毁婚,但也怕侍郎府算账,勉强娶她进门。然而没多久她就发现男人有了外心,婆婆那边又不让她好过。一怒之下,她和离带走了儿子。   “当时文斌才两岁,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怕他过得不好,便狐假虎威,借着侍郎府的名头将文斌带着一起。”说到这里,她笑了笑:“他们虽然舍不得,为了摆脱我也答应了。还说随时可以把孩子送回去。这些年,我们母子确实过得清苦,可我也没想过把文斌送回去。尤其那男人四处喝花酒坏了身子,除了两个女儿外,还没有儿子。现在正想法子想接回文斌。我始终不答应,去年竟想要在文斌回来的路上将人劫走,好在遇上了柳大哥。”   苏允嫣恍然,她还疑惑平时柳父都不爱出门,在哪儿认识的人呢。   “你爹一看就是个忠厚的汉子,如果你能答应我和他过日子,那是我们母子的福气。”   苏允嫣余光看向门口处虽然在扫地,但一直偷偷往这边瞄的柳父,失笑道:“若我不答应呢?”   杨氏垂下眼:“我这一生,命途坎坷,我遇上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包括我爹,堂堂男子几次不中便怨天尤人,抑郁而亡,实在让人不齿。如果你不答应,就是我和你父亲没有缘分。错过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人。”   柳父看着那边,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秦休站在一旁看着新翻出来的地,应该是柳父回来后往里头种了菜,笑问:“岳父想娶她么?”   跟女婿说这种事,柳父颇不自在:“如果娇娇愿意的话,我想照顾他们母子。”   他都这么说了,秦休和苏允嫣又怎么好不答应?   两家定了婚事,都是二婚,也不讲究那些虚礼,婚期就定在二月底。   天色不早,苏允嫣身怀有孕,不宜奔波。实在没必要赶着进城,于是,当日二人便打算在此住上一晚。傍晚的时候顺便看一看便宜弟弟。   午饭后,二人出了门,去外头散步。   这一大片的庄子都不大,除了少部分如柳父这样买下来自己住的。大半都是城中富人的小庄子,只有下人在这边,平时关门闭户,并不和邻居来往。   正值初春,各处都嫩绿一片,景致很不错,于是,就多走了一会儿。   大片庄子围绕山脚而建,看是看不完的。也不知道走了多远,二人准备掉头。   秦休拥着苏允嫣的肩,转身之际,余光看到一架马车过来。   春日里这样的庄子上有马车不稀奇,富人家的庄子有新鲜的野菜或者各种果子,都会送进城。有那兴致不错的富人,兴许还会搬到庄子上住上几天。   苏允嫣会注意到那马车,是因为她见过。   偶尔华氏约她见面,会坐这架青蓬马车,角落处被挂了一道口子,看起来有些破旧,实在不起眼。   “怎么了?”   秦休低声问。   “没事。”苏允嫣并没多想,兴许华氏这边有庄子呢。   那马车直接越过二人,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庄子外停下,然后下来四五个大汉,直接踹开大门闯了进去。   门口有一个留守,对着带着下人过来的夫妻二人笑道:“没有惊扰二位贵人吧?我们府中的逃奴跑了出来,我等奉命抓人。”   秦休好奇:“你们是哪家府上?”   当下的人喜欢行侠仗义,就像是柳父看到有人抓孩子把人拦下。还有些官员喜欢多管闲事,帮百姓伸张正义。这会儿院子里鸡飞狗跳的,看到多问一句也很正常。   守门的人一脸傲然:“我们是太傅府府上,不会乱来的。二位请吧。”   恰在此时,几个大汉押着一个妇人出来,直接扭上了马车。   苏允嫣看到,那女子大概三十多岁,一身破旧,脖颈上好几个疤。 第69章 背锅妹妹 三十八   妇人一路挣扎, 奈何力道不够,眼看着就要被关上马车,她对着站在路旁的夫妻二人大喊:“你们救我,他们会杀了我的。我不是丫头, 我是良家妇人, 他们乱抓人……呜呜呜……”   她的嘴被捂住,只余一双满眼是泪的眼哀求地看着路旁的主仆几人。   苏允嫣低声道:“我娘在找一个丫头, 当初她被胡寨劫走, 还有个丫头被一起带去, 知道她所有的底细, 那个女人说话就是凉州口音, 兴许就是她。”   华氏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如果被爆出来……不说邱家和华家的震惊, 还会牵连了柳父和苏允嫣,包括柳思安那边, 应该都会有影响。   苏允嫣如今有一个像华氏这样的母亲, 其实还不如就是乡下普通妇人呢。至少那是明媒正娶, 而不是千金小姐一时兴起。   回到庄子上, 柳父和杨氏二人正在厨房, 苏允嫣吩咐的丫鬟站在院子里一脸无措, 都快急哭了。看到主子进来,忙不迭上前禀告:“亲家老爷非要自己做饭,奴婢拦不住……”   杨氏笑着出来:“不怪她, 是我觉得你出来一趟不容易,想要让你趁这机会尝尝我的手艺。以后我要给你爹做饭吃, 你总得亲自尝尝才放心吧。”   苏允嫣还没说话,门外走进来一个清瘦的少年,看到院子里这么多人, 有些惊讶,随即恍然,走上前规规矩矩一礼:“我名杨文斌。”   很有礼貌的少年,大概是因为读书的关系,身上很有几分书卷气。苏允嫣笑吟吟道:“怎么不叫人?”   杨文斌一愣,从善如流:“姐姐,姐夫。”   是个很聪慧的孩子。   吃晚饭时,气氛还算不错。看得出来,柳父很愉悦,尤其看着杨氏的眼中,眼神里如星光一般灼灼生辉。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好几岁。   翌日,苏允嫣和秦休早上就进城了,和来时一样,马车走得缓慢。结果刚到门口,就看到了一脸焦急的柳思安。   门房看到马车,顿时大喜:“我家主子真不在,您看,那不是刚从外头回来吗?”   门房是知道自家主子和这位感情不好,经常把她晾在门口。但是,他们不能啊,只得应付着。弄得现在每次一看到柳思安,他们都猜拳,猜输了的出来接待。   柳思安当然看到了这边的马车,立刻跑了过来:“娇娇,你从哪儿来?”   “城郊。”苏允嫣昨天亲眼看到太傅府的人抓走了一个丫头,当时就怀疑那个是沈居霖捏在手中威胁华氏的把柄,现在看到焦急的柳思安,本来五成的可能变成了八成。   听到城郊,柳思安张了张口,想要问她,又觉得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只说出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我有急事,想见邱三夫人。你能不能帮我约一下她?”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你们俩不是更亲近吗?见面为何要来找我?”   “她不见我。”柳思安苦笑:“大概是生我的气了。”   秦休护着苏允嫣下了马车:“我们和邱三夫人也不熟,柳姨娘找错人了,找别人去吧。”   柳思安:“……”   她只是一个姨娘,哪里接触得到能够约华氏出门的人?   唯一一个就是面前的苏允嫣,且还是一定能约出来的那种。   看到夫妻二人携手进门,柳思安急了,扑了过来:“娇娇,你不要走……”   秦休本就小心翼翼,哪里容她这样扑,回身就是一脚。   好在柳思安练过武,堪堪避过,还是扫到了她的手腕,当即一阵疼痛,柳思安受伤不多,最怕疼痛,当即面色发白:“你……”   秦休冷着脸:“说话就说话,你扑过来做什么?”   打了人,他还有理了?   要不是有求于人,柳思安真的想开口骂人。   不待她再说,夫妻二人已经进了门,门房忙不迭把门关上,刚才还热闹的秦府门口,瞬间就冷清了下来。   柳思安站在门口,面色难看无比。   站了半晌,她脸上的焦急渐渐地淡去,面色和缓下来,上了马车回府。然后书信一封,让人送去太傅府。   华氏说是不见人,其实也怕沈家还有后手,所以门房送进来的信,她还是拆开来看了的。一看之下,面色大变。   信上只寥寥几句,言翠儿还有两个女儿,都在他们手中。并且那两个女儿也知道她的事。   看得华氏捏着信纸的手都颤抖起来。信的末尾:如果不想事情败露,立刻去老地方见。如果今日见不到人,明日关于华家千金当年的二三事,就会传得人尽皆知。   这会儿已是下午,还有个把时辰天就黑了,实在不是出门的好时机。华氏看了看天色,到底是不敢赌,飞快换上了出门的衣裳,临出门时,看到邱可固负手而来。   看到她后,上下打量一番:“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华氏笑容勉强,没想到往日都要天黑之后才回来的人,今日居然提早回来,勉强笑道:“我想起来今日绣楼来了一批首饰,马上就是各家的赏花宴。媛媛也大了,我可不能失礼。”   事关女儿亲事,邱可固深觉有理,颔首道:“我跟你一起去。”   华氏:“……”   她脸上一僵后,很快缓和下来,柔声道:“不用,你公务繁忙,今日好不容易回来早一些,还是早些洗漱歇下吧。不用等我。”   邱可固一笑,拉过她的手:“你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华氏讶然:“什么日子?”   “今日是你生辰。”邱可固伸手拥着她的肩:“我特意早回,就是想和你一起用晚膳,既然你想出门,咱们就出去吃。”   不由分说拥着她就往外走。大门外马车已经备好,一路上华氏几次欲言又止,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上了马车,一路去了约好的酒楼。就在伙计要带着二人上三楼时,华氏急忙道:“就在二楼好了,我头有些晕,三楼太高了,看得我眼晕。”   邱可固想也不想:“那就二楼。”   夫妻二人坐下后,邱可固心情不错,看着外面的夜景:“京城中愈发繁华,有赖当今皇上治理有方,听父亲说,他年轻的时候,京城中关门闭户,人人自危,大白天都有人打砸抢。咱们运气好,身在一个安宁的世道,以后媛媛和她的孩子们,肯定过得比咱们更好。”   华氏心里有事,惦记着三楼的柳思安,哪有心思跟他追忆往昔,展望未来?   坐下没多久就起身:“我……我肚子不适,想出去……”   邱可固没有多想,失笑:“屋中就有恭桶,何必去外头?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什么样没见过。没必要如此介怀。”   听着这些,华氏心里不是没有触动,当下佯装羞恼:“我才不要。”   语罢,裙摆一旋,飞快出了门。   邱可固摇头失笑。   出门之后,华氏嘱咐:“你们在这儿等我。”   她自己去了楼梯那边,没有下楼去后面的恭房,反而上了楼。   柳思安独自坐在窗前,闲闲趴着看窗外的夜景,听到开门声,道:“难怪你要抛夫弃子回来,他那样优秀的男人。换了我,大概也会和你做同样的决定。就是不知如果他知道你在嫁给他之前就已经生了两个孩子,还是和一个匪首所生,不知是个什么脸色?”   她回身,笑意盎然:“ 会不会把你休回华家?”   华氏关上门,转过身来时一脸冷意。   柳思安不止不害怕,反而兴致勃勃:“对了,华家女儿的名声会不会有损?会不会有人退亲?”   华氏几步上前:“你要我做什么?”   柳思安把玩着指甲:“明人不说暗话,把翠儿还给我。”   华氏看着她,半晌道:“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柳思安面色难看下来:“你不怕我……”   华氏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我是你娘,我会害你吗?你在做什么?你在逼我,你在死捏着我的把柄逼我。你要是聪明一些,换个男人,我还会帮你,你是我女儿,我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苦的。你若真当我是你娘,就不应该捏着这些人,而是先把她们灭口。”   “你个蠢货!居然帮着外人对付我,那沈居霖就是个满腹算计的小人,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如果他一朝得势,最先踢开的就是你!”   情绪激动之下,华氏有些口不择言。   柳思安捂着脸,死死瞪着她:“你让我离开他是为了我吗?你是为了你自己,你觉得他提的要求你办不到,你想找一个身份低的随便糊弄,当初你丢下我们父女三人回京,你就是个唯利是图,自私自利的女人。你要是有母爱,当初为什么回来?”   华氏气得胸口起伏,三个女儿中,这个她费的心思最多,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番话来,恼怒愤恨,又想起当初的屈辱,她脱口而出:“我要是没有母爱,你早在我腹中时就化成了一滩血水!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以为你爹是有情有义的柳寨主吗?要不是遇上柳寨主,你以为我会生下你?”   柳思安情绪也激动,听着这话,只觉得迷糊,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此时她也顾不得了,她觉得自己说得没错,无论因为什么,这个女人抛夫弃女独自回到京城,还好意思重新嫁人。那位邱媛媛可只比娇娇小三岁,也就是说,这女人马不停蹄回来,立刻就和人定了亲!   “你就是自私自利……”   砰一声!   门被人推开,邱可固面色沉沉的站在门口。 第70章 背锅妹妹 三十九   随着门被打开, 柳思安声音顿住。   待看到门口面色沉沉的邱可固,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以柳思安本心来说,她想要这便宜母亲帮忙, 但却真没有把她拉下来的意思。毕竟, 一个身居高位让人尊重的母亲,总比一个被人人唾弃的母亲对她的帮助要多得多。   威胁归威胁, 不到万不得已, 她也不可能真坏了母亲名声。   华氏方才情绪激动, 脸都有些红。看到门口的邱可固时, 面色煞白, 掐了一把自己掌心, 勉强笑道:“你怎么来了?”   邱可固仔细打量了一番柳思安,眼神在她的脸上流连了下:“你说出来方便, 怎么跑到这儿了?对了, 你不是说, 站在三楼眼晕吗?”   华氏脸上勉强的笑容都挂不住了:“我……我刚出来就遇上了熟人, 你知道的, 因为外祖的关系, 我很喜欢凉州来的这对姐妹。既然看到了,怎么都该打个招呼。”   说着这些话,她的脊背上满满都是冷汗。   柳思安出声赞同:“是, 邱大人不要误会。”   邱可固脸色并没有变好,颔首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好像情绪都很激动, 出什么事了?”   过了这么一会儿,慌张的柳思安也镇定下来:“我们在说凉州特产,没想到三夫人也喜欢。刚才我们俩在争辩凉糕和红豆糕哪种更好吃呢。”   柳思安在凉州长大, 特产张口就来。   邱可固似乎被这理由说服,伸手拉住了华氏:“我特意告假回来陪你,你跑到这儿跟别人说话……你们说完了吗?”   必须说完了啊!   华氏立即道:“我们下楼吧,饭菜送来了吗?”   夫妻二人相携下楼,一切看起来都很寻常。可是,华氏却知道边上的男人在生气。   夫妻相守十几载,因为华家家风的缘故,选的女婿都是年轻有为并且于女色上也克制的男子。就像邱可固,别看二人多年来只得一女,却从未纳妾,两人朝夕相处,感情深厚,对对方都还算了解。   华氏知道,自己刚才在楼上的情绪没收敛好,肯定是被边上的男人看出来了的。心里忐忑不安,恍惚间就已经回到了二楼的包间中。   饭菜已上桌,满屋都是香气,邱可固看也不看。往椅子上一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华氏:“……”   她咽了咽口水:“就是刚才我说的那样,今天只是偶遇……”   邱可固怒火冲天,将手中的杯子狠狠扔到了地上,惊得华氏都抖了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成亲多年来,他都是温柔的,耐心的,就算公务上不顺利,也从来不把这些暴躁的情绪带到她们母女二人面前。这还是华氏第一次直面他的怒气。   “你当我是蠢货吗?”邱可固怒不可遏:“媛媛跟我说你为了外头的两个姑娘费心,甚至都顾不上她。我还以为是她小女儿心性不懂事。没想到……”他咬牙切齿:“你跟那柳思安长相那般相似,你以为我是瞎子看不出吗?”   华氏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我……”   她没想到这男人这么敏锐。   邱可固也不是敏锐,毕竟人有相似,长相相似并不能代表什么。但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的情绪他察觉得到,从去年开始,她时常鬼鬼祟祟的出门,身边的人也忙忙乱乱。本来他还觉着夫妻之间不应该随便猜疑,如果她需要帮忙的话会告诉自己。   之前邱媛媛找他哭诉过几次母亲对外面的姑娘好,一两次邱可固一笑而过。可次数多了,他就觉得有些不对。要是自己没女儿,她喜欢外头的姑娘还说得过去。可他们俩有女儿啊,再有,喜欢小姑娘,邱家好几位呢,各个年龄都有。就算她不喜欢邱家的姑娘,华家那边也有好几位。   怎么也轮不到从凉州来的姐妹俩!   今日看到柳思安,他的脑中瞬间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刚才的质问只是试探,可看到妻子的应对,他的心直直往下沉。   “她是你的女儿?”   华氏闭了闭眼,多年夫妻,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吃软不吃硬。要是她死犟着不承认,只会惹得他愈发生气,更会刨根问底,把她查个底儿掉。睁眼时眼泪已落下:“是。当年……”   她从留在凉州开始说起,被胡寨掳走糟蹋,然后被逍遥寨所救,一五一十全部说了。   有翠儿在,她不敢有丝毫隐瞒。如果今日她哄骗得邱可固原谅了她,若他日被他知道她有所隐瞒,只怕再挽回不了他。   她也不是想要挽回,只希望他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看在女儿的名声上,不要把这些事说出去。   就像是华氏以为的那样,只为了邱媛媛不能有一个这样的母亲,邱可固不止不会往外说,还会帮着遮掩。家丑不可外扬,方才在楼上他隐约觉得事情不对,也下意识的把人带回来再问。   听完了这些,饶是邱可固多年在朝堂练就沉稳的心性,也有些控制不住。再没想到,自己的妻子在嫁人之前就已经……华家家风严谨,华家女儿一及笄,京城凡是觉得够得上的人家都会纷纷上门去求,大半都求为宗妇。   他身为次子,能够求得华家女,还是因为他母亲消息灵通,得知华家养在凉州的女儿接回后立刻上门去提。华家也很快应下了婚事。   两家定了亲,邱可固才得知华家会顺利答应这门亲事,是华氏自己亲口允诺。感念她的这份情谊,在他和华氏在成亲前,他就经常送礼物上门,两人感情愈发深厚,水到渠成成亲后,多年来相濡以沫。但他万万没想到,妻子居然瞒着他这么大的事。   成亲之前,她就有了两个孩子?   新婚之夜,邱可固被亲朋好友灌了个醉,等到翌日早上醒来,看到染血的元帕,他并没有多想,以为自己喝得太多不记得了。   现在看来,自己喝醉,倒给了她弄虚作假的机会。   华氏低声说完之后,揪着帕子站在他面前:“我知道,一般男人都接受不了。我也不怨你,就算要怪,也怪我自己命不好。只是,媛媛今年十四,明年就要及笄,议亲就是这两年,我希望你能看在女儿的份上,先把此事捂住。等她成亲之后,我……怎么样都行。”   她垂眸,眼泪滴滴落在地上,渗入地毯消失不见。   邱可固放在膝上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显然心里很不平静。   捂住是一定要捂住的。他这辈子就得了媛媛一个女儿,都说嫁人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如果嫁得不好,媛媛在她的堂姐妹和表姐妹面前都抬不起头。   想到什么,邱可固抬起头,质问道:“刚才你们在争执什么?”   华氏揪着手指,眼泪落得更凶:“她为了沈居霖威胁我,想要我送他去太子府做幕僚。他们……他们抓到了之前和我一起被劫的丫头翠儿,我以为她死了,结果她没有。前天我刚把人找到接走,她今日就约我,说翠儿的两个女儿在她手中。要是今日见不到我,明天就会把我的事都说出去。”   邱可固面色一言难尽:“你们这是母女吗?”   仇人还差不多!   又沉吟:“那翠儿呢?”   “在……在外城小院中。”华氏低着头:“当初我和翠儿一起被劫,她知道我的那些事,翌日逍遥寨的人打进来,将我们一群女人救走。观他们行事,应该是真心救我们。我想着不过一夜而已,等回到城中,就说马车坏了,在农户家中借住一晚糊弄过去。路上就嘱咐翠儿让她别说漏了嘴……”   她抬眼看着邱可固:“女子名声何其要紧,我不觉得我这么打算有错。”   邱可固垂眸,拨弄着手中的茶杯,没接话。   华氏继续道:“翠儿一口答应,我刚欣慰,她就问我要银子要宅子。”顿了顿,她继续道:“钱财不过身外物,这些于我来说都不难。但是,她居然说她弟弟想要读书,让我帮她们家脱籍……且不说脱籍之后我能不能控制她,想要参加科举,得三代良民,也就是得从她祖父那里就脱籍。凭我自己,如何做得到?”   “所以呢。”邱可固抬眼,锐利地看着她:“你对她动手了?”   华氏低下头:“是,我觉得很难办。就算办下来,以后也是没完没了的麻烦,以防万一,我就……但我没想到她没死,还被人救了下来。甚至还生了女儿。如今看我过得好,不用人劝说,她肯定会主动害我名声。”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满脸期待:“夫君,你会帮我,对不对?”   邱可固冷冷看着她,半晌道:“我要见翠儿。”   也就是说,他不信她。   不信她是被威胁之后才动手,怀疑她是主动想要杀人灭口。   华氏面色微微一变。   夫妻之间如果没了信任,处处猜忌怀疑,日子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   背靠华家,嫁入邱家,又因为宫中的皇后是她嫡姐,别说妯娌,就是婆婆也得给她几分面子。当然了,她们愿意尊重她,也是看在邱可固在意她的份上。   要不然,只凭娘家的关系,能够让人有苦说不出的法子多了去了。   华氏面色不太好,还是道:“我没有骗你。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她!”   邱可固起身,越过她负手出门:“走吧。”   华氏:“……”   这是真的不信她,怕推迟去见人,她会找人让翠儿改口。   华氏苦笑,跟了上去,辩解道:“前天把她接来,昨天我就没出门,今日才出来,我还没有见过她。” 第71章 背锅妹妹 四十   二人留下一桌珍馐, 起身去了外城。   到了外城时天色已晚,翠儿果然在小院中,且已经睡下了。   起来看到屋中的二人时,面色大变。   之前在凉州得知有人找自己, 她下意识就想藏起来, 却还是被抓了带到京城。来京城的一路上,她暗地里想了许多。如果是华家或者华氏, 压根儿不用这么大费周折的把她从凉州弄到京城。   愿意这么麻烦, 应该是觉得她有用。而她一个凉州城外的寨中的普通妇人, 对京城的这些贵人有什么用呢?   想来想去, 也就只有她知道华氏的那些秘密一事。   来的这些人不是华家和华氏派出, 自然就是想要拿自己威胁她的。   所以, 一路上她坦然到了京城,关在郊外时, 果然有人问她关于华氏的事。为了让他们觉得自己有用, 为了活得更好, 翠儿一五一十都说了。   后来, 她甚至看到了柳思安。   她在寨中多年, 虽然没去过逍遥寨, 但也听到过那里的消息。对于柳思安的身份她猜到了一些,但她没想到,想要害华氏的人中就有她一个。   然后没多久, 有人闯进庄子,掳走了她。把她安顿到了这里, 翠儿隐隐觉着,应该是故人。   今日见到了故人,一直悬着的心倒放下了, 微微一福:“姑娘。”   本来是一个普通的粗俗妇人,这么一行礼,还真有了几分丫鬟的规矩。   华氏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主子?”   翠儿垂眸:“奴婢只是想要活下去,并不是故意背叛……”   邱可固不耐烦,上前利索地将人捆住,拉着她的手指:“把你怎么到京城的,还有到京城后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说一遍。”   翠儿轻笑一声,看向华氏:“这是你男人吧?果然命好……啊……”   最后那一声是尖叫。   叫得华氏的心都颤了颤。   只见邱可固捏着翠儿的手指,已经掰断了一根。翠儿痛得一双手都在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别说说笑,这会儿的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邱可固握住了她的中指:“我们忙着回去,你说不说?”   翠儿瞪大了眼,邱可固已经不耐烦,手上一用力,又掰断一根。   翠儿大叫,手上的疼痛让她失了知觉,压根不知道邱可固有没有又要掰,忙不迭大喊:“我说!”   然后就撂了。   接翠儿来京城的人只知道要保住她的性命,并不知道找她做什么。虽然有人好奇查问,翠儿怕他们得知真相后杀人,于是咬紧了牙关。也是到了京城之后看到了沈居霖二人,才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华氏追问:“二人?”   “是。”翠儿满脸苍白,扯出一抹讥讽的笑:“那个是你女儿吧?她居然帮着那个男人,我还听到他们在门口商量拿我的事来威胁你……哈哈哈哈,报应……你生来高高在上,哪里知道我们的辛苦。我只是想让我弟弟科举而已,我没想把事往外说。可你还是要杀我灭口……你这样狠辣的人,就该让你女儿来收拾你,哈哈哈哈……报应……报应……”   华氏冷然站着:“我确实生来富贵,所以,不能受人威胁。那时候你只想让你弟弟科举,科举之后呢?是不是想入仕?入仕之后,是不是想升官?”无穷无尽的麻烦,偏偏还不能不管。   如果她想要解决这个隐患,当然是越快越好,若是让他们家有了一定的地位之后,比如换成了良民,平白无故死了,会被查个水落石出。   翠儿沉默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贪得无厌?   那时候的她,经常听家人夸弟弟聪慧,如果不是因为奴籍,肯定前途无量。但她心里清楚,如果华氏答应了她,她可能真的会……得寸进尺。   邱可固不耐烦了,华氏忙问:“你两个女儿知道我的事吗?她们在哪儿?”   翠儿惊讶:“我没有女儿……”顿了顿,她坦诚道:“我只有一个儿子,今年八岁,他什么都不知道。你的事,我谁也没说。”   这话华氏还是信的,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知道的人不多,知道的人多了,也就不值钱了。   翠儿知道华氏看似机敏,其实最心软,今日如果是她独自过来,自己软语相求,兴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但有身后这个掰她手指的男人在,她已经不奢求自己能保得一命。只哀求道:“我儿子他还小,您能不能看在我们主仆一场的份上……”   华氏冷声道:“我没有对孩子下手的嗜好,如果你真的没有告诉他,我不会对他动手。”   邱可固解开绳子,站起身:“我们走。”   身后的翠儿缓缓起身,捧着颤抖不已的手看着出门的二人,突然道:“姑娘,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   华氏嗯了一声。   不对孩子动手可以,但翠儿必须要死。   她在千里之外的凉州都被人弄到了京城,要是再放任她活着,兴许有一天,还有人拿她来威胁自己。这一回是柳思安,对她有所求,还能求得一丝喘息之机,容她想办法应对。若他日找到翠儿的是邱可固的敌人,为了打击他,肯定想也不想就会放出这些消息。   二人上了马车,车中有些沉默。   刚出巷子,突然听到身后有人惊呼,华氏掀开小窗的帘子,看到方才自己两人出来的院子里火光冲天。   忙招呼车夫掉头,回去一看,果然是翠儿所居的院子着了火。除了几个婆子外,翠儿始终没有从火海中出来。   华氏浑身发软,邱可固扶了她一把:“咱们回吧。”   马车中,邱可固声音清冷:“本来她就要死,自己动手,就是给你示好。你放心,我不会对她的孩子动手。”   这个,大概也是翠儿的目的。   人死了,华氏轻松之余,心里又有些沉重。察觉到对面的人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心里酸涩无比。   人心都是肉长的,邱可固多年来对她如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华氏知道他好,所以,越怕告诉他这些事。   见他又看了过来,华氏忍不住道:“有话直说。”   邱可固上下打量她:“就算你去逍遥寨前就有了孕,我记得那对姐妹不是双生。秦休的夫人又是怎么回事?”   华氏哑然。   邱可固追问:“是那个柳寨主的女儿吗?”   当年华氏到了逍遥寨,寨中并不强留救回来的那些女子。她当即就要回城,却又不想和那些女子同路,怕被人知道她的身份。   于是找到柳父,让他傍晚的时候单独送她下山。   二人下山时,却遇上了胡寨反扑,柳父带着她在林子里奔逃,好不容易逃得一条命,他却受了重伤,还是替她挡了才受的伤。并且,如果柳父丢下她独自逃命,肯定不会受伤。   如此,华氏自然不好走了,就送了他回寨中。那一回,他昏迷了好几日才醒过来。   华氏一直担忧着不敢离开,心下已经盘算好了回去的说辞:就说受了重伤,借住在农户家中养伤。   养伤嘛,养多少日都是可以的。   半个月之后,柳父醒了,她想要回城时发现自己有孕,又走不了了。再要走,也要把腹中孩子落了,养好身子再回去。   柳父帮她保密,没有告诉寨中的人,还跑去城中帮她买了落胎药。一来二去的,两人都对对方有了些心思。   华氏不敢喝落胎药,就算喝了,养好身子至少得半个月。如此,她失踪的时间就有些久。她干脆一咬牙,打算和柳父就在逍遥寨中过一辈子。   柳父自然感动,当即承诺会将她腹中孩子当作亲生。两人情浓了好长一段日子。   见她沉默,邱可固追问:“是那个柳寨主的女儿吗?”   “是,”华氏低下头:“他是个好人,只是我们不合适。村里的那些妇人每日都要砍柴,洗衣,忙的时候还要顶着大太阳下地。他是寨主,村里的人都会搭把手。但是,那些人帮忙之后,又会说我懒,说我不干活。说我不配……”她嘲讽的笑了:“我堂堂华家女儿,居然不配做一个寨主夫人了。”   她声音低了下去:“我受不了。我不想在村里面朝黄土,我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我不想自己洗衣做饭……是我对不起他。”   其实,要不是因为华氏有孕,后来生孩子养孩子,不久又有了身孕,村里人的话还要难听一些。   说到底,二人的感情成也是因为寨主之位,败也是因为寨主之位。   因为柳父是寨主,所以愿意送她下山,因此受伤而互生情愫。也因为柳父是寨主,村里那些人帮忙多了,觉得她除了脸一无是处。 第72章 背锅妹妹 四十一   村里人觉得华氏照顾不好柳父, 颇看不上他。   可华氏却觉得自己堂堂贵女,以前这些低贱的活儿都不会拿到她面前,现在却让她亲自去做。   为了柳父,她也试着去做过。可是, 想要坚持实在太难。地里的活儿太脏太累, 半天就晒得脸都脱了皮,回去之后还火辣辣的。洗衣做饭, 这些倒是不累, 可她从未做过, 除了把自己弄得更狼狈之外, 一事无成。   华氏自小饱读诗书, 当然不觉得自己差。只能说, 逍遥寨不是她的主场。在这里她被人鄙视被人贬低……而在凉州城,所有的表姐妹都会捧着她。回到京城, 她是许多人想求回去做妻的华家女。   既然如此, 她凭什么要留在这里受这些委屈?   柳父爱她, 爱孩子。但他越是看重, 村里那些人说话越是难听。华氏怀着柳娇娇时并不高兴, 整日郁郁寡欢。柳父并不多问, 待她越发贴心,凡是她的要求,他都会努力做到。   可这就是恶性循环。终于, 在她即将临盆的时候,她提出想要回城。   柳父沉默良久, 答应了。   接下来她“难产伤了身”,几日后的晚上,他亲自送着她下山, 看着她进了城门。时隔多年,华氏以为自己忘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跟昨日发生的事一般历历在目。   对面的邱可固看着面前女子陷入回忆,心下也在沉思。不得不说,这会儿他的心里有些酸。他宁愿秦休夫人的父亲是个强取豪夺的混账,让她憎恨恶心,也好过让她惦念。   相爱容易相处难。许多成亲时海誓山盟的夫妻,几年后都变得面目全非。邱可固长在世家,但也知道百姓家中疾苦,她在凉州城逍遥寨那样恶劣的情形下生活了三年,时隔多年后还能说出一句:他是个好人。   可见当初那个男人对她有多好了。   高门世家想要对一个女人好于有的人来说很容易,只要身边没有别人,眼中没有她人,再贴心一些,就已经很难得。可是乡下,不止要做到前面那些,还要衣食住行处处关照。关键是没有下人使唤,都得自己上手。   “你在想念他的好?”他问。   华氏回神,扯出一抹笑来:“我做出这些事,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以后你只需要在孩子面前给我几分脸面。别的,怎么都行。”她垂下头:“我知道目前最好的法子……只要我死了,关于我的事,也不会有人再仔细深究。到那时就算真有人翻出这些,也会被人觉得是污蔑。”   邱可固皱起了眉。   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多年,他心里确实有些膈应,但也没想过要她去死。   对着别人,譬如翠儿,他能毫不犹豫掐断脖颈。可是对着这个女人,他下不了手。   到底……还是心软了啊!   邱可固心下苦笑。   华氏已经道:“我放不下媛媛,等她成亲之后,我会去死的。我这辈子亏欠的人太多,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无论如何,谢谢你给了我体面。”   邱可固轻哼一声:“我那是为了媛媛。”   华氏不说话了。   现在翠儿已死,唯一的人证已经不在。除非柳父跑出来揭露。   但华氏心里清楚,他不会做这种事。   夫妻二人回府后,就遇上了迎上来的邱媛媛,她一脸不满:“你们出去玩都不带我。”   邱可固柔声道:“今日你母亲生辰,带你去做什么?”   邱媛媛冷哼一声:“我也要礼物。”   邱可固当然备了的,是一套母子钗,一套花样繁复,富贵大气。一套小巧精致,样式差不多。让人一看就知二人有关系。他捧出盒子,递给邱媛媛:“呐,满意了吧?”   华氏看着眼中,心里酸涩不已。如果今日没有发生那些事,这套钗……他会亲自给自己簪上吧?   邱媛媛满意了,也不多耽搁,把自己的那套小的找了匣子装了,乐呵呵离开。   送走了孩子,邱可固起身:“天色不早,早些歇着吧。”   说完,衣摆划过地面,直接出了门。   这是要分房睡?   成亲这许多年来,就当初坐月子他去书房睡了一个月。华氏苦笑,到底还是回不去了。   柳父再娶的事城中知道的人不多,也是苏允嫣两人故意没说。因为柳父过惯了简单的日子,不喜欢勾心斗角。若城中的这些官员看在秦休面上去贺喜,以后柳父还得还礼,忒麻烦了。   当然了,秦休故意不说。也会让外人误解他不想岳父再娶,和岳父关系不好。未免柳父平白无故被人欺负,他带着苏允嫣亲自去挑了贵重的贺礼。   各家随即都知道了柳父再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又不送请帖,证明人家无意和官员相交。如此,若再凑上去送礼,倒显得不识趣。   柳父成亲,苏允嫣二人头一日就去了庄子,还带了不少人过去帮忙。翌日看着柳父乐呵呵带着迎亲队伍把杨氏接来拜堂。   值得一提的是,柳思安又到了。   她来的时候,迎亲队伍还没来。苏允嫣正在院子里看着人准备饭菜,客人不多,都是周边庄子上的人,饭菜不算多珍贵,但备得足够,保管能吃个饱。   看到柳思安二人进来,苏允嫣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居然会上门,也不嫌折腾。   再不想要和她来往,大喜之日,也不好把人往外碾。   柳思安直直走到她身边,“娇娇,我有话跟你说。”   还是那么自以为是。苏允嫣看也不看她:“今日是爹的大喜之日,要是来贺喜呢,你就老实点。至于别的,婚事过后再说。”   柳思安一想也是,又问:“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是你找人牵的线吗?这天底下,能够比得过咱们母亲的女子,怕是找不出几个。”   “什么样算好?”苏允嫣反问:“出生高贵,懂得规矩礼仪就好吗?在我看来,最合适就是最好的。你觉得爹和母亲合适吗?”   那自然是不合适的。   就是眼睛再瞎,也不会觉得高门贵女和一个村长相配。   柳思安哑然,并不与她争辩:“或许你是对的。我刚来京城的时候,沈府中好多人笑话我不懂规矩。我狠学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弄明白。”说到这里,她有些疑惑:“你的规矩学了多久?”   苏允嫣的规矩还用学?   “我没学。”她一本正经:“在府中我也用不着规矩。就出门的时候不失礼就行了。”   柳思安默然。   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和妹妹身份不同。以妹妹的身份,在家就一个公公婆婆需要行礼,而她……除了府中的下人,她都要行礼。还有,对外不失礼……事实上她连对外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妾室,是不好出门做客的。   柳思安突然就有些恍惚,当初任由她说教的妹妹,如今已是高官的夫人,得夫君爱重,受人尊敬。只看秦休对她的态度,就没人敢小瞧了她。反而是自己混得越来越差。   苏允嫣不知道她怎么安静下来了,但也不想多管。她可没有跟她谈心的想法。   新嫁娘接到,很顺利地成了礼。柳思安站在一旁看着,意味不明道:“当初爹和母亲成亲,有没有这样慎重?”   肯定是没有的。那时候的逍遥寨,忙着隐藏自己,怎么敢大张旗鼓办喜事?   苏允嫣看着一双新人被送入洞房:“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怎么会知道呢?”   听到这话,柳思安有些不悦:“你能帮我约一下邱三夫人吗?”   苏允嫣想也不想就答:“不能。”   柳思安:“……”   “你就不多考虑一下?今日是爹的大喜日子,我们是姐妹,如果是闹翻了,爹一定不高兴……”   苏允嫣气笑了:“你在威胁我?”   柳思安不以为然:“姐妹之间,说这种话显得生份。”   婚事已经办完,秦休早就打算好明日再回,苏允嫣也不着急,好奇问:“我记得你们好像有她的把柄,怎么,不好用吗?”   柳思安面色难看下来。   把柄都被拿走了,怎么用?   苏允嫣也不高兴她拿柳父说事,就像是柳父说的,他不欠柳思安:“你既然抓到了那丫头,也就该知道,我爹对你有恩,我不求你报答,只希望你不要打扰他。比如,大喜之日让他伤心的事,千万别做!”   今日的沈居霖沉默了许多,他如今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确实是跛的,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养好。虽然沉默,却一直护在柳思安身边,二人看上去还真有了几分恩爱夫妻的模样。   午后,柳父和秦休站在门口送客,苏允嫣在院子里闲逛,柳思安二人准备离开时,却有人急匆匆而来:“主子,府中出事了?”   沈居霖很意外:“出什么事儿了?”   下人打扮的人跑得气喘吁吁,“府中……府中被官兵围上了!”   被围了?   怎么看都像是皇上前两年收拾那些先帝朝中的贪官污吏一般。下意识的,他朝秦休看去。   那时候,可都是秦休带着人去的。   下人喘了几口气:“主子,您快回去看看吧。小的来的时候,官兵已经打算破门了。”   沈居霖面色微变。   官兵上门拿人,是分情况的。如果只是某一个人有罪,会让府中交出,实在不交,才会进门搜寻。就算进门,也是主家表示毫无包庇之意主动开门。   破门,应该是要犯重犯,而主家不肯开门。还有一种,就是抄家!   无论哪种,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   沈居霖入仕不过几年,经手的案子挺多,要不然凉州一行也轮不上他。应该是那些案子出了纰漏。   或者说,朝中有人要收拾他! 第73章 背锅妹妹 四十二   沈居霖面色难看不已, 却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看向秦休:“秦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休剑眉微扬,走回了院子里的桌旁坐下, 吩咐人上一桌饭菜:“说吧。”   做饭的人大半都是秦府来的, 他一声令下,几息后就有人上饭菜了。   沈居霖:“……”   与其说这人是跟他说话, 不如说他是特意过来吃饭。   人在屋檐下, 沈居霖不止没生气, 还笑道:“今日忙坏了吧?”   秦休端起碗盛汤:“应该的。有人照顾岳父, 娇娇能少操心, 我也放心。”   这么一比, 沈居霖对岳父好像就差了那么点儿意思。当然了,他和秦休不同, 秦休是亲女婿, 他又不是。   沈居霖尴尬地笑了笑:“有人去沈府抓人的事, 你怎么看?”   秦休摆摆手:“岳父大喜, 我特意告了几日假。朝中的事我都不知, 你还是找别人打听吧。”   柳思安自然也听到了下人的禀告, 此时满脸焦急,拉了苏允嫣到一旁:“我怀疑是邱家!”   苏允嫣颔首:“有可能。”   柳思安试探着问道:“你说我要是去求情,她会不会放过我们?”   苏允嫣:“……”   天真!   朝堂上的事, 岂能那般收放自如?   沈府出了事,肯定要给皇上一个交代。别说华氏是皇后的亲妹妹, 她就是皇帝的亲妹妹,也左右不了皇帝的心思。   开弓没有回头箭,人家既然出了手, 肯定是要见血的。   这次的手段要凌厉得多,都说打蛇不死反被蛇咬。上一回华氏没一举弄死沈居霖,可不就被折腾的够呛么?有了一回教训,这一次她该不会再错了。   “其实……”柳思安咬牙道:“我怀疑是她男人动手了。”   苏允嫣再次点头:“有可能。你们威胁他妻子,威胁他女儿的名声,人家教训你,也该受着。”   柳思安:“……”   她面色难看无比:“你就不能帮我求情?”   “我帮你的够多了。”今日有些累,苏允嫣的腰有些酸,靠在墙上缓解。   柳思安不满:“你哪儿帮我了?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有哪样是你帮的?”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当时我劝你不要跟他走,苦口婆心,摆事实讲道理,你非不听,我能怎么办?”   柳思安愈发不满:“你嫁京城高官,让我去嫁杨柒,在你眼中,我就只配嫁那样的人吗?”   “实话说,在我眼中,你配不上他。”苏允嫣一本正经:“你不嫁他,我还想谢谢你。”   柳思安再次被堵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道:“我们是姐妹,同一个母亲所生。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我没有看不上你,我是看不上你的眼光和做法。”苏允嫣掰着手指帮她分析:“爹不喜沈居霖,我也不喜他,村里那么多人厌恶他,凉州城外的那些寨子都不喜他。就你喜欢,你非要证明你不是普通人,和我们不同,是不是?”   顺着在思路一想,柳思安脸上神情僵住。   那边沈居霖还在套话。可惜秦休饿得很了,正专心吃饭。问他十句,兴许能得一句回答。   反正大概意思就是“我不知道”,“我没听说”,“求情啊,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怎么求?”   随着秦休推脱,沈居霖心下愈发慌乱。   在他看来,自己和这位妹夫虽然没有深交,彼此之间还有点儿小仇,但是,两人到底是连襟,如果事情不大,他应该很愿意给自己这个面子。越是不答应,证明这里头的事情越大。方才他试探着许下好处,他还是不答应。   事情大发了。   他咬牙道:“肯定是邱家。”   秦休颔首:“有可能。”   走过来的姐妹二人脚下一顿,苏允嫣想着:还算机灵!   柳思安想着 :果然是夫妻,回答的话都一模一样。   就听秦休继续道:“你们威胁邱三夫人,现在被邱家报复,也该受着。”   沈居霖没想到连自己威胁华氏的事他都知道,面色顿时难看下来:“我们俩身份差不多,于邱家来说,都是累赘,都是把柄,如果可以,他肯定会铲除我们。现在是我,下一个就是你。”   他说得无比慎重,想要拉秦休和自己结盟。   秦休却突然笑了:“我又没指望靠着邱家升官发财,这门儿亲戚,他不想认,我还不想认呢。”   沈居霖:“……”   秦休是拱卫京都的指挥使,得皇上信任。想要见皇上随时能见。简单来说,华氏想传话,得进宫告知皇后,皇后再找机会跟皇上暗示。而秦休,这会儿发生的事,晚上他就能传到皇上那里,确实不用通过邱家。   可是自己不行,自己不能直达天听,腿伤了之后,这辈子都再站不上朝堂。现在衙门还在抓自己,也不知道是京兆尹还是刑部……   正想着呢,就听到外面有惊呼声。沈居霖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侧头一看,只见一队官兵气势汹汹而来。   柳父忙迎上前:“诸位是……”   方才他也听到下人禀告了的,所以,丝毫不慌。   为首官兵大概是知道他身份,还算客气,又看到院子里的秦休,拱手道:“秦指挥使也在,我等前来,是想带沈居霖回去问案。”   沈居霖的面色从方才起就没好过,此时试探着问:“因为什么?”   为首官兵冷声道:“回去便知!”   秦休一笑:“诸位请便,只是今日是我岳父大喜,诸位还请快些。”   大喜之日官兵上门拿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柳思安悄无声息躲进了屋中,也不知道是不抓她还是官兵没看见她,总之带着沈居霖就走了。   官兵来了又走,将院子里的喜气彻底冲没了。   院子里的客人在不敢多留,一个个飞快离开。柳父倒是没受影响,看向苏允嫣乐呵呵道:“没吃好吧?晚上的时候咱们再好好吃一顿。”   柳思安气哭了:“爹,他们为什么抓居霖啊?”   柳父摆摆手:“我一个普通老百姓,上哪儿知道去?”看了看天色:“对了。再晚就进不了城,你走不走?不走的话,庄子上可没客栈。”   也就是说,不会让她留宿。   再直白一些,就是撵她离开。   柳思安瞪大了眼:“爹……”   “我不是你爹。”柳父不耐烦,直接戳破道:“胡寨寨主才是你亲爹,你最好捂住喽,胡寨奸淫掳掠,好多人都被问斩。要是被人知道你的身份,小心衙门抓你!”   柳思安再不敢留,飞快走了。   出门之后,柳思安一刻没耽搁,直接进城,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太傅府。   以前华氏不见她,但送去的信她还是要看的。今日不同,送信的人跟她一起回到了沈府。   柳思安急忙问:“如何?她怎么说?”   送信的人拿出信,气喘吁吁道:“太傅府那边不收。”   柳思安当即明白,翠儿肯定是被带走了,谎言被戳穿,并且,翠儿很可能已经死了。所以,华氏才会这般有恃无恐。   想到这些,她浑身发软。   被她那样威胁过之后,华氏对她就是再深厚的感情,应该都被磨得消失殆尽。   沈夫人哭嚎着从院子里奔出来:“思安,你快想法子救救他!快点想法子救人啊!”见她不动,急忙催促:“你快点去求太傅府。”   柳思安被她摇得头都有些晕:“我已经去过了。那边不见我派去的人。”   沈夫人一愣:“怎么可能呢?”   柳思安扶着她进门,压低声音道:“之前居霖威胁她,她这是恨上我们了。”   儿子做的事,沈夫人也知道一些,这会儿再听到柳思安的话,瞬间觉得这一次的事,很可能是因太傅府而起。   堂堂太傅府,沈家如何抗衡得过?   沈夫人焦急恼怒之下,一把将柳思安推开,大骂:“就说你是个灾星,沈家今日的灾难,都是你带来的。”   柳思安不防她会突然推人,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听到她的指责,顿时憋屈不已:“我什么都没做……”   听到她辩解,沈夫人气怒交加,“要不是你,我儿子怎么会想要威胁人?怎么会想去得罪太傅府?”   柳思安哑口无言。   照这逻辑,沈家的灾确实是她带来的。要不是她,沈居霖不会知道这些秘密,也不会找来翠儿,肯定也威胁不了邱家三夫人!   但是,难道不是沈居霖先起了贪欲吗?   他要是不威胁人家,如秦休那般坦坦荡荡当这门亲戚不存在,太傅府也不会动手啊!   沈夫人无赖成这样,柳思安想要辩解都不知该从何说起。余光看到不远处有人,侧头一看,只见那边乔盛月和纤纤两人一人拎着个包袱,着丫鬟衣衫鬼鬼祟祟地往偏门处窜。 第74章 背锅妹妹(完)二合一   柳思安瞪大了眼。   这俩不是深爱沈居霖, 爱得离不开他吗?   怎么那边刚被抓走,这边就收拾好了行李要溜呢?   至于为什么是溜,而不是拿东西去求人帮忙……一来这俩人到了京城之后,除了沈居霖带出去逛街, 别家的夫人和妾室一个都不认识, 求什么情?二来,这俩人平时为了表明自己受宠, 恨不能把自己身边的所有下人都带上, 这会儿就俩人, 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三来, 这俩到了京城之后, 哪天不是绫罗绸缎, 满头珠翠?这会儿素净得跟个小丫头似的,若不是那有别于普通人的容貌和身段, 还真看不出来。   沈夫人正在咒骂, 看到她既不反驳也不哭闹, 疑惑地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顿时大怒:“给我拦住!”   乔盛月正在偷偷给门房塞银子, 期待能够溜出去。   门房不太敢接, 这可是家中的妾室,要是被他放走了,追究起来, 他还能讨着好?   纤纤已经不耐烦了,正想闯出去呢, 就听到身后沈夫人气急败坏的大叫。   周围瞬间围过来一群人,纤纤一脸沮丧,和乔盛月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失望。   肯定出不去了。   沈夫人气得胸口起伏。   树倒猢狲散,沈居霖刚被抓走,消息在沈府中传得飞快,肯定有很多人都起了心思想要跑。   下人纷纷偷跑,很像是大家族败亡的前兆。   越是如此,沈夫人越是心慌。下人而已,再买就是,但是却不能容他们私逃!   她冷声道:“把守好所有的门,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要是人跑了,我拿你们是问。”   所有人噤若寒蝉,不少下人纷纷和相熟的打眼色,有那更直白一些的,直接将怨恨的目光投向了乔盛月俩人。   什么时候跑不好,非得这个时候?   乔盛月二人也挺冤,事实上在官兵破门进来搜人之后,她们就开始收拾包袱准备跑路,可是沈夫人一直守在大门口,她们已经等了许久。刚好柳思安回来二人纠缠,本以为沈夫人看不到这边呢,谁知还是被她发现了。   沈府紧闭大门,所有人进出都得问沈夫人拿手令门口才会放人。事实上,沈夫人根本就不在府中,在外四处求人。除她之外,还有柳思安也能出门。   她去了太傅府,可惜门房压根儿不给她通禀。这种情形,一般都是主子特意吩咐过。柳思安没法子,又去了秦府,同样进不去。   想了想,她去了郊外柳父的庄子,这回倒是进去了,可柳父就是: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听不懂!   耽搁了半日,柳思安无奈:“爹,您真不能帮我一回吗?”   柳父面色一言难尽:“你是不是蠢?乔盛月她们都知道偷跑,只是跑不了而已。你能在外头转悠,为何不跑呢?非要等到沈居霖把你拖累得一起坐牢,你才满意?”   闻言,柳思安一脸慌乱:“怎么可能?我什么都没做!”   柳父:“……”   他面色愈发复杂:“你太单纯了,前两年京城被抄家灭族的事你听说过吧?那些大人的家眷,又做了什么?她们其中还不是大部分人什么都没做,甚至那些孩子有些还不足周岁,不也被发配了?你是他的家眷,享受了沈家优渥的生活,沈家优渥的日子来路不正,沈居霖被清算,你也该受着。”   柳思安面色大变。   她当然知道罪名严重会连累家眷,但始终不觉得沈居霖的罪名能重到哪儿?如果被发配……她违背父亲意愿,几乎是众叛亲离陪他一路到达京城,到了京城后,为了他不惜威胁自己生身母亲,做这一切的一切,可不是为了陪他一起坐牢或者一起发配的。   回去的马车中,柳思安神思不属。到了大门外时,她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进门之后,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将沈居霖和华氏送给她的所有的贵重东西都搜罗到一起,打成包袱。想到逃跑未遂的乔盛月二人,她声音沉稳,扬声吩咐道:“备马车,我要再出城一趟!”   到柳父那儿躲一下,或者去那边的庄子找个地方藏身。如果沈居霖平安无事,就推说自己被柳父压着不让回来。如果沈居霖不在……也不用跟谁解释了。   柳思安打算得好,本以为一切顺利。可刚出院子,就看到了乔盛月和纤纤两人堵在大门处,显然已等了她许久。   事已至此,成败在此一举。   柳思安一脸坦然:“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别挡路,我出城还有事呢。”   乔盛月冷哼一声:“你想跑?”   “居霖还在狱中,我跑什么?”柳思安镇定道:“我给我爹送东西,他答应帮我跟秦休求情了。”   纤纤伸手捂着嘴,娇笑道:“唬鬼呢,你爹都不认你这个女儿,会帮你求情?我还听说,逍遥村和居霖有诸多误会,他会救居霖?”   柳思安还是不慌:“我们是父女,居霖是我夫君,也是他的女婿,我求他救,他当然会救。”   乔盛月看着不远处气势汹汹过来的沈夫人,冷笑:“这些话,你跟我们说没用,得夫人信了才成。”   沈夫人怒气冲冲过来,看到柳思安怀中的包袱,亲自上前一把夺过打开,都是各种值钱的细软首饰,她冷笑道:“想跑?你不是情深意重吗?我们沈家的难是你带来的,谁都可以走,就你不行。”   柳思安:“……”   没想到几天过去,沈夫人的这个想法还没变,怎么就成了她带来的了?   本来华氏自觉亏欠她,平时对她多有照顾。肯定也会暗中护持沈居霖。要不是他起了贪欲想要拿这秘密威胁华氏,太傅府压根就不瞄沈家一眼好么?   沈夫人不容她辩解,也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要走。当即吩咐人将她送回屋中,再不许出门!   柳思安哪里甘心,大叫着自己要出去找人帮忙。   沈夫人冷笑:“你认识的就那几个人,都去过一遍了 ,要帮早就帮了。”   也是她跑了一趟后得知儿子的事再无转圜的余地,只能等!   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等到最后,不过是罪名的大小而已。   沈家完了。   柳思安:“……”   无论她怎么喊,都再没能出门。   沈家的日子过得煎熬。   苏允嫣却还好,现在是春日,春光正好。秦休最近不太忙,好多时候都在家中陪她。   “沈居霖的事,你不用管吗?”   秦休一笑:“我要避嫌。”   也是。无论承不承认,柳思安都是她的姐姐。   苏允嫣歉然:“拖累你了。”   秦休伸手刮她鼻尖,笑道:“说什么傻话,我还想在家陪你呢。再说,你姐姐这一次之后,再不能拖累你了。”   苏允嫣扬眉:“很严重?”   秦休嗯了一声,语气沉重:“前两年,我忙着帮皇上肃清朝堂。沈居霖在刑部,有人参户部侍郎李录贪墨官银,这案子由刑部尚书陈鞍主理,刚好那时他家中母亲病重,案子大半都是交给沈居霖查的。李录贪墨官银做假账,几乎算是罪证确凿。但他就是不认罪,连声喊冤,言是有人污蔑。”   说到这里,他语气顿住。   苏允嫣等了一会儿:“然后呢?”   “然后,李录画押了。那两年皇上为肃清朝堂风气,手段尤其狠辣,见李录认罪,皇上大怒之下,判他立刻处斩,家产抄没,全家发配三千里,三代之内不得科举。”   秦休语气愈发沉重,“这几日,刑部在翻查此案,发现李录乃是昏迷之际被强行画押,并且,他真的是冤枉的。那账本是他身边随从所改,官银也是随从弄回府中故意陷害……这事从一开始就是阴谋,当初丢失的官银,并没有在李录的府中找到,皇上还以为被他藏起,又发了一回怒。因此,李录的家人在发配的路上就死伤大半,他儿子,十五岁就考上秀才,聪慧过人,当年甚至没能熬到荒城……李录没有贪墨,纵然有失察之罪,如此下场,也太过惨烈。”   苏允嫣默然:“都是沈居霖干的?”   “是,李录画押,是他亲口吩咐人按上的指印。当初的官银,他也有份。”秦休扶着她:“你怀有身孕,不宜听这些,我会看着的,不会牵连到你和岳父。”   官员但凡沾上贪墨,再大度的帝王都容忍不了。   沈居霖这一次真的完了。   甚至,当初他故意冤枉李录,害皇上错判。这天底下,帝王肯定不会错,错的都是底下的官员。为了平息错判李录的怨气,这份罪责肯定会落到沈居霖身上。   苏允嫣在府中没出门,京城中却人心惶惶。贪墨官银之事牵扯了上下十几位官员,大街上天天都在抄家,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家夫人,被圈到一起除去身上的绫罗绸缎钗环首饰,赶去了女犯所居之处,等着最后的判决。   至于沈家那边,当初只抓走了沈居霖。沈夫人天天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之前她四处求情,其实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看到那么多人因为儿子被抄家,沈夫人愈发害怕。   这份害怕还不能对外说,她得强撑着,不能弄出恐慌来。要不然,沈府定然大乱。   都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哪怕沈家下人基本不能出门,他们也听说了最近的事都是因自家而起。   这些人都被抄了家,沈府又能好到哪儿去?   下人真要想跑,沈夫人是拦不住的。她将自认为是心腹的人放在门口予以重任,但这天底下谁还没个亲戚朋友?   再有,心腹也是要活命的。夜里,沈府下人各自打着包袱,纷纷出逃。   等到沈夫人早上起来,没人进去伺候,再出门时发现整个府都空了,顿时惊慌不已,大喊:“来人!”   最近给她守夜的还是她陪嫁丫鬟的女儿,算是她最信任的人,平时很贴心。可是今日,她喊了好几声,都没看到人。还是白日轮值的丫头听到动静,急忙忙从后院出来:“夫人,有何吩咐?”   沈夫人看着空旷的院子,头嗡嗡响。她看向厨房的方向,没看到熟悉的烟,忙问:“满心呢?”   她面色实在难看,丫头吓得不轻,还未梳洗,左右看了一圈,战战兢兢问:“满心姐姐昨夜给您守夜,你没看着她吗?”   不止满心,府中许多人都已不在。沈夫人还跑去看了下人的契书,发现匣子都找不着。也就是说,这些人逃跑,还不忘带上契书!   沈夫人立刻清点府中下人,发现少了八成。剩下的两成都是平时人缘不好,昨夜睡着了今日要轮值的。   值得一提的是,纤纤已经不在了。   柳思安站在屋中 ,一眼眼瞄身边的乔盛月。   看得乔盛月心头火起,她要是知道昨晚上府门大开,早就跑了好么?   “你看什么?”   柳思安冷笑一声:“就说让你那暴躁的脾气改一改,要不然,你不是早离开了吗?”   纤纤身形瘦弱,性子温柔。大概是因为她出身的缘故,对着丫鬟也温声细语,并不苛待。所以,丫鬟跑路前也会告知她一声。乔盛月性子暴躁,又是被宠着长大,就不是个愿意受委屈的,她虽然没有胡乱得罪人长辈,但对着下人从没客气过。怒气上来了,随手就甩鞭子。   这会儿她手上没鞭子,对着柳思安,她也一点不客气,冷笑着反问:“你性子倒是温柔,那你怎么还在呢?”   柳思安:“……”   沈夫人正在发怒,扬言要把那些逃奴抓回来狠狠收拾。   乔盛月早已受不了她,轻哼道:“还抓什么?跑都跑了,就让她们离开,也算是给沈家积一份善缘。”   沈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轮不到你来说教我。”   乔盛月不屑的轻哼一声:“你还当你是婆婆呢?过两天,咱们不都一样?谁也跑不了。”她眼神一转:“我到你们家,没有卖身契,也没有妾书,我和你们家没关系,一会儿我就会离开。”   是的,乔盛月骄傲。虽然跟着沈居霖到了京城,但她自认和他三拜九叩结为夫妻,不认那份妾书。如此,她算是没名没份。   柳思安也一样,立刻道:“我也没有,我会和她一起离开。”   沈夫人看着忙不迭离开的二人,一脸的嘲讽:“你们不是深爱我儿子吗?不计较名分也要留在他身边,现在想要跑,晚了!”她拿出两张纸拍在桌上:“你们早已是他的妾。衙门记录在案的,你们要是敢离开,那就是逃犯。”   乔盛月面色大变:“谁要做他的妾?”   沈夫人轻哼:“果然是乡下人没见识,当今律法言明,凡是家中妾室都要交税,如果家中有客居府中和主人有关系的女人,就算是逃税。居霖身为官员,怎么可能逃税?”   两人呆住了。   换句话说,如果握有卖身契,比如昨天的那些下人和纤纤,离开后只等沈家之事落幕,然后去衙门说主家宽和,愿意放他们自由身,那时候沈家人已不在,衙门只认契书,基本可以消契。   而她们俩,就是逃,也逃不了。   以前两人没少嘲讽纤纤,说沈居霖没给她消契。现在想来,还是卖身契比较好。   一时间,两人都羡慕起纤纤的卖身契来。   沈夫人还叫嚣着抓人呢,外面就有官兵来了。将她们所有的人都押去了女牢。这一路上,柳思安不停叫嚣着要见秦休的夫人。   那些官兵和秦休也认识,为免冲撞了人和秦休结怨,还特意来告知了一番:“沈居霖犯下大错,她是他的妾室,大人若要保她,得早些打算。”   把人送走,苏允嫣从屏风后出来,秦休扶着她,问:“你要救她吗?”   苏允嫣摇头:“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让她自己走完。”   这一回牵扯的官员众多,前后审了三个月,将当初的事情查了水落石出。凡是参与的官员全部抄家问斩,女眷发配。   为首的官员甚至被诛了三族,可见皇上的怒气。其余官员家眷全部发配,当初李录大人家眷发配的荒城,无诏不得回京,三代之内不得科举。   菜市口那边天天砍头,鲜血将地面都染红了。   沈居霖在这其中只能算是小卒子,判他立刻斩首,全家发配。他行刑那日,苏允嫣还去看了。其实秦休不太赞同,不过她执意,他便依了她,亲自陪着她去。   刑场上的沈居霖早已没了当初翩翩公子的风采,一身囚衣脏污不堪,头发凌乱,低垂着头,若不是熟人,根本认不出他来。刽子手的刀高高扬起,然后……鲜血飞溅。   苏允嫣闭上了眼,心里的那些不甘通通散去。   柳思安离京那日,苏允嫣也去送了。   夹杂在一大堆女眷中,柳思安情绪还算平稳,看到她来,嘲讽道:“既然不拿我当姐姐,又来做什么?”   苏允嫣反问:“我拿你当姐姐就该救你吗?救你出来之后呢?你再找一个如沈居霖那样的贴上去,然后又为了他无穷无尽的去求别人?”   柳思安无言以对:“我会老实的。”   苏允嫣摇摇头:“已经晚了。当初在逍遥寨,或者到了京城之后,直至我接你离开沈府之后,你再回去之前,若是醒悟不再回头找他,都不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柳思安侧头看了一圈:“爹呢?”   “爹没有来。”苏允嫣戳破她的幻想:“娘有了身孕,爹陪着呢,没空来看你。再说,他也不是亲爹,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你居然叫那个女人?”柳思安满脸不可置信:“她怎么配?”   苏允嫣摆摆手:“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保重!”   柳思安:“……”   她还想再说话,那边的沈夫人已经扑了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衫:“你妹妹是不是给你银子了?赶紧给我!”   还真没给。   柳思安推开她:“没给!”   沈夫人压根不信,儿子被斩,自己前路漫漫,她已经有些癫狂,大喊道:“你骗鬼呢?我们沈家落到今日的地步,都是因为你,你个灾星,说你和沈家八字不合,果然是真的……”   这一回发配的女眷足有上百,前来道别的人很多。其中就有华氏,她夹杂在一群人中,并不显眼。直到柳思安被揪着退回人群,她才靠近苏允嫣,低声问:“她是不是怪我?”   苏允嫣直言:“她还怪我不救她呢,怪你是一定的。”   华氏面色黯然:“我亏待你们姐妹,我是真的想要你们过得好。没看到便罢,看到了我就忍不住想要帮忙……娇娇,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今日来,也是想跟你道歉,对不起,当初我为了各种原因放弃了你们。”   苏允嫣心里平静,柳娇娇从来不知道母亲还在,自然对母爱无所谓。华氏走到今日,并非无错,但错的也不全是她。   柳思安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她一脸凶狠,再不见方才的平和,指着华氏:“你还敢来,你害我自此,你狼心狗肺,你没有心,这个女人水性杨花……呜呜呜……”   她的嘴被捂住,捂她嘴的是乔盛月,一脸歉然:“她疯了,夫人放心,有我在,她不会乱说的……”   一边说,一边把人拖进了人群。   华氏面色发白,看着人群远去。身后,邱可固两步上前,拥着她的肩:“外人胡说八道而已,别放在心上,他们没有证据。”   两日后,传来消息,柳思安突发恶疾,半日就没了。   要么说邱可固做事严谨呢,如果柳思安人在狱中就没了,官员或许还会觉得里面有内情,非得彻查不可。至于现在,一个犯妇而已,死就死了。   那日柳思安喊出的话,饶是没有证据,接下来几天,京城中也还是将华氏水性杨花的话传了出去,还有人说她在回到京城之前就生了两个女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邱可固早在知道这些事的第一时间就给女儿定下了亲事,一个月后完婚。   就像是他说的,外面人没有证据,关于华氏的二三事一直在私底下流传。但也因为没有证据,好多人认为无风不起浪,华氏身上的流言一直都在。   一年后,邱可固外放,带着华氏去了外地,一辈子都再没有回来。他舍不得她死,又不能放任她在京城毁女儿的名声,只能远远的把她带走。   她临走时,还去给柳父道别。   彼时柳父正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儿笑得合不拢嘴,根本没空搭理她,听到她要走,只随口嘱咐了一句保重。   华氏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当初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如今,他眼里心里的人都换成了别人。至于邱可固,反正那日之后,他再没有回过房,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回心转意的一日。   不过,如今的结果对她来说已经很好,几个女儿被她连累,她自己也优渥半生,不能再奢求更多。   秦休的夫人一生堪称传奇,从偏僻之地的匪首之女做到了超一品诰命夫人,皇后娘娘几番盛赞。京城众人提及时无不艳羡。   不是羡慕她的际遇,而是羡慕秦休对她的一心一意。   世家公子与匪首之女,怎么看都不相配的二人一生却只有彼此,眼中再无他人。不过,柳娇娇也倾力回报这份感情,两人年老后搬去郊外的庄子养老。在秦休病逝后,她当即毫不犹豫追随而去。儿子秦翰将二人合葬,许多年后,都还有他们夫妻恩爱的各种传说。 第75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一   纯白空间里, 苏允嫣看着手又在发怔,也不知道下一回还能不能碰上。   “谢谢你。”一身红衣年轻的柳娇娇出现在面前,眼睛弯弯,很娇俏的模样:“爹没有死, 还再娶后娘, 我还能有弟弟妹妹,他也有人照顾, 实在太好了。”   苏允嫣回神, 脸上带上恰当的笑容:“你满意就好。”   和上一次一样, 柳娇娇化作青烟消失, 小半青烟朝着自己飘来。苏允嫣自己身子更凝实的同时, 光屏上的瓶子里又长了一截, 足有二成之多。   ……   苏允嫣睁开眼睛,就察觉到手上拎着东西, 还有点沉, 垂眸就看到手中拎着一只装满了水的桶。收回目光时, 看到了抓着桶的瘦成了鸡爪子一般的手。   她顿时微愣了下, 不着痕迹地看向周围。见好多人都拿着桶来去匆匆, 应该是她身后有个水井。这些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来往的人都着布衣,还是打着补丁的那种,妇人身上都很朴素, 不见钗环首饰,大部分是用布包了头, 少部分插根黑漆漆的木簪。包括她自己,一身布衣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不合身就算了, 还大大小小好几个补丁,膝盖处更是补丁加补丁。   “达鱼,你怎么在发愣?还不快点,一会儿你娘又要骂你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路过,顺口催促,话音落下,人已经走远。又回头道:“不是要借东西吗?现在跟我去拿。”   语气神情都颇不耐烦。   衣裳破成这样,能不发愣么?   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苏允嫣回神,心里开始为五脏庙担忧,手上动作不慢。忙拎着桶跟上,心下叹息,上一次还说够苦呢,谁知道这一回更……当真是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希望下一次不要逃荒。   拎着桶跟着妇人入了村,各家房屋低矮破旧,在苏允嫣看来,还比不上逍遥村。她正盘算着自己没有记忆跟着妇人去会不会露馅呢,就见前面的妇人进了篱笆小院。院子里还有几只瘦鸡正在捡食,地上到处都是……额,鸡屎!   有的上面还有脚印!   苏允嫣瞪大了眼,克制住自己想要抬脚看鞋底的想法。忙低下头掩饰住脸上神情。深呼吸两口气,才平复下来。   几辈子下来,她还真没有靠近过这玩意儿,上辈子逍遥村倒是有,柳娇娇也见过,但是苏允嫣到了之后,从没有靠近。   一时间,她有些踌躇,到底是进呢,还是不进呢?   听方才那妇人话里话外,应该不是原身亲人,该是原身家中想跟她借东西。   既然是借东西,等在外头也行。   就是这地方人来人往,她没法接收记忆,也不知道原身住在哪。正想着呢,就听到隔壁院子在喊:“死丫头,你在那儿发什么呆?”   这嗓门,这语气,应该就是原身的亲人了。   “院子也不扫,都什么时辰了,你拎一桶水要拎到下午去?还没开始做饭,你想饿死你爹他们?”   苏允嫣:“……”   恰在此时,妇人拎着一个包袱出来递给她,嘱咐:“小心一些,洗净之后再还我。要不然,让你丫姐姐知道了,要跟我生气的。”   又扬声喊隔壁:“别吵吵了,达鱼拿东西呢。”   苏允嫣低声道了谢,拎着包袱和水桶回了隔壁院子。   既然是做饭,水桶就拎到了厨房。刚才骂她的妇人紧接着进来 ,低声斥道:“不怕丢人啊?借衣裳也不早点去,路上人来人往的,说出去笑死人。”   一边说,手已经朝着苏允嫣的脸伸过来,作势要掐。   苏允嫣下意识后退一步避开。   “我去茅房!”丢下一句话,苏允嫣飞快溜出了门。   身后妇人没掐到人,看她跑了,又是一阵咒骂。   绕去了房子后面,苏允嫣靠着墙,摸了一下手腕。   原身张达鱼,这里是同国翰州城辖下的小镇中的下张村。   只看地名,就知这里偏僻。张达鱼的爹娘和祖父母都是这里地地道道的庄户。这两年干旱,地里收成不好,家家都勒紧了裤带过日子。   从小到大,张达鱼记忆中都是干不完的活儿和数不清的谩骂,如果兄妹三人都这样便罢,只能暗叹自己倒霉碰上对脾气暴躁的双亲。但并不是,这个家中,张达鱼大哥张达喜是长子嫡孙,无论是长辈还是双亲,都很疼爱他。二姐张达芸虽然是姑娘家,但她身子不好,平时娇娇弱弱,根本不能干活。张母偶尔也会抱怨几句,但和小女儿的谩骂比起来,对待二女儿堪称温柔了。   据说呢,二女儿是张家从外头抱回来的,不过是小道消息。不知是真是假。   至于原身,当初张母生小女儿时早产,还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庄户人家讲究多子多福,又因为生她伤了身子之后再不能生。算是遭了大罪,自小就不待见她。   “懒货,再不出来早饭别吃……”   妇人气急败坏的谩骂声吵醒了苏允嫣,她抹了一把脸,前两天二姐已经被亲生爹娘接走,大概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养女离开了,这几天张母性子特别暴躁。今日张达鱼之所以会借衣裳,是因为一会儿有人要来相看。   是的,相看还要借衣裳!   下张村的人虽然穷,但真的没到这地步,一般姑娘家到了年纪,都会做两身好衣裳。   想到这门亲事,苏允嫣恨不能立刻把衣裳还回去。   张达鱼就是嫁给了今日来相看的周家老大周成,他喝醉酒后会打人,不过周家有房有地还有些闲钱,在这乡下算是好人家。   张家的人都觉得好,男人嘛,动手可以,手上有分寸就行。婚事两天就定下了,两个月后,她就嫁了过去,嫁过去不到一个月,周成半夜里喝醉回来,对着她一顿拳打脚踢,然后,张达鱼就再没醒过来。   简单来说,这姑娘命途多舛,没能遇上一双好爹娘,也没能遇上一个好男人,一生短暂痛苦。   但是,苏允嫣之所以会来,是因为听了几句周成的醉话。   “你死了也别怨我,我也是受人所托。只怪你挡了别人的路,有人要你死。我不拿这银子,也有别人来,咱们夫妻一场,你就成全了我吧……”   这是张达鱼临死之前听到的话,她实在不明白自己从小到大那么听话,怎么就挡了别人的路了?   唯一的可能……张达芸亲生父母出生富贵,前两天刚来把人接走,这里面兴许是有问题的。   这天底下,哪怕狠心如华氏那般将刚生下来的孩子丢下离开,在孩子长大后也会愧疚,不自觉就想照顾一二。   可张母对待原身的态度,跟仇人似的。   “懒货……留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娘算了。这么懒,我都不好意思祸害别人。”外面,张母又开始骂。   苏允嫣垂眸敛去眼中神情,整理了一下衣衫去了厨房。有记忆在,虽然还不熟练,磕磕绊绊地也能做饭。   张母站在厨房门口叉着腰:“刚才真的有人看到你拿衣裳回来,丢死人了,你这样的就是穿上绫罗绸缎,那也是多余。你说你都十五了,怎么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包袱回来,亏你想得出,没脸没皮的,你好意思,我们张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早知道我就不给你借了……”   苏允嫣丢下手中的盆,起身去了外面,将方才的包袱拎着出了门。   见状,张母讶然问:“你去哪儿?”   “还衣裳啊,你说的嘛。”苏允嫣直接出门去了隔壁,篱笆院压根也不需要敲门,避开地上的东西,进了隔壁的屋子。   还没走近就听到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娘,你怎么能随便借?我过两天还要穿呢,万一不干怎么办?”   借衣裳的妇人李氏振振有词:“穿一下怎么了?达鱼从小那么苦,要是能有个好人家嫁出去,比留在张家好。这是积德行善。”   兰丫:“……娘,你就没想过要是你不借,张婶子兴许会给达鱼做一件新的?”   李氏一挥手:“就你张婶子那个抠门劲儿,给达鱼做衣裳,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的话在看到门口的苏允嫣时顿住,一脸尴尬。   苏允嫣倒是坦然,这母女俩没有坏心,她将手中的包袱放下,笑道:“我娘说我穿什么都一样,让我还了丫姐姐的衣裳。”   李氏不好意思:“达鱼,我说的是真的,遇上合适的人家,就嫁了吧。你娘她……脑子不清楚,姑娘家嫁了人就是夫家的人,以后少回来。”   苏允嫣垂头做失落状,一脸沮丧:“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才是捡来的那个……”   李氏皱眉,沉思起来。 第76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   李氏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道:“你二姐确实是外面抱回来的孩子, 你也是我亲眼看着你娘生的,洗三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只是后来,你们俩去山上你外祖齐家住了两年, 后来你姐姐先回来, 又过了两年你才回来的……你们母女缘浅。至于不是亲生的这种话,以后别说了。”   兰丫也赞同:“对, 你二姐被她爹娘接走, 不知道的, 还以为你想去做千金小姐呢。”   张达鱼记忆中, 只隐约记得此事, 在齐家似乎经常没饭吃, 小孩子不懂事跑去厨房偷,还被打过几次。   苏允嫣没有多留, 那边齐氏还在骂人,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精神。   做饭这种事, 以前苏允嫣是做的, 但熬糙米糊糊还是第一回 。   齐氏在院子里打扫, 一边嘱咐:“熬好一些, 不然婚事黄了可别怪我。”   也就是说,这锅饭周家是要吃的。   苏允嫣眼神一扫,看到边上的土盐罐子, 抓过来往里倒了半罐,然后继续熬。   张家的人今日都在附近干活, 到了饭点,就都回来了。没多久,周家的人就到了。   周家来的是周成母子还有个媒人, 苏允嫣里里外外擦桌子摆饭,忙得不得空闲。   周母看在眼中,很是满意。媒人看出来后,笑道:“这样勤快的姑娘可不多见。”又压低声音:“张家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尤其苛待这小女儿,以后她嫁了人,肯定会一心帮着夫家。”   听了这话,周母更加满意。   边上周成也不反对。   张家人洗漱完进来,分宾主坐了,屋中气氛不错。苏允嫣给他们盛粥,递给周母时,笑道:“伯母也尝尝我的手艺,千万多吃一些。”   落落大方的,看得周母愈发欢喜,余光看到儿子也盯着人家姑娘,心里就想着一会儿离开时先下小定。既然是自家人,当然是越快进门越好。留在张家,干的活可都是张家的,那就亏了。   心下想着这些,端起碗中的粥喝了一口,然后……她喷了出来。   不只是她,桌上好几个人都喷出来了,还有人呛咳不已,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齐氏大怒:“这粥太咸,你放了多少盐?”   苏允嫣揪着衣摆:“盐罐翻了……”   顾忌着周家人,齐氏才没有拍桌子,怒斥:“毛毛躁躁的,做个饭还能把盐撒了,那是我们这个月的盐,这顿饭之后,吃什么?”   又歉然看向周母:“周嫂子,她不是故意的,平时不这样,今日兴许是知道有客太紧张。”   周母早已敛了脸上的笑容,用帕子擦了嘴:“孩子嘛,打翻东西正常,教教就好了。”   齐氏面色微僵。   人家都说了是孩子,孩子谈什么婚事,这门婚事大概要不成了。   一时间,齐氏简直吃了这个讨债鬼的心都有,周家可是好不容易才搭上的线。周围几个村子里,好多人盯着,错过今日,基本就错过周家了。   粥太咸,周家人很快起身告辞,周成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屋檐下的苏允嫣。   齐氏叉着腰,气不打一处来:“你个死丫头!你不想嫁了是吧?真想留在家里做老姑娘是吧?老娘欠了你的是吧?”   一边骂,一边伸手就要来揪苏允嫣的头发。   她这样的态度,让苏允嫣心里更加确定,自己不是她女儿。   正常人家的姑娘,相看这种事一般都是能遮掩就遮掩。就怕相看不上让外人笑话,要是多来几次,还会毁了自家姑娘的名声。   相看不上,别人家捂着都来不及,到了齐氏这里,张口就骂,还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苏允嫣避开她的手,进了厨房。   外面齐氏余怒未休:“错过了周家,你还能找着什么好人家?就凭你这干瘦的身板,还打翻了盐,让村里人知道,鳏夫都不要你……”   “别胡说!”张父斥道:“干活去!”   说着,扛着锄头出了门。   张达喜紧跟着,并没有安慰苏允嫣一句。倒是张达鱼的妻子小齐氏没出门,进了厨房帮着收拾碗筷,低声道:“三妹,你怎么会打翻了盐罐的?是不是你不乐意周家……”她看了一眼外头,压低声音道:“你悄悄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娘。”   以前小齐氏经常这样,张达鱼难得遇上一个愿意跟她说话听她诉说委屈的人,很喜欢这位大嫂,基本所有的话都会告诉她。苏允嫣和往常的张达鱼一样,没心眼一般,直接点头:“我听说那周成喜欢喝酒,还打人。”   收拾了碗筷,苏允嫣烧水洗漱,穿衣时发现肩膀上有一枚红痣。本来没多在意,穿好了衣裳后,想到什么,再次扒拉开,看着那枚红痣若有所思。   去年,张达芸被齐氏一杯茶水泼到了肩膀上,养了许久都没好,还留下了丑陋的疤来着。   齐氏对于这个病弱的二女儿很是疼爱,从来不让她干活,平时大声一些都舍不得,那一次说是意外,但真是意外吗?   刚穿好衣裳,齐氏就从外头回来了,看到正在倒水的苏允嫣,又开骂:“挑水不要时间,柴火你砍吗?一天天的洗,再洗也只是个乡下毛丫头,还能变成城里的富贵人吗?”   苏允嫣不理会她,把水倒了,齐氏又在催她去地里拔草。   她充耳不闻,把屋中收拾干净后,起身出了门,直接上了山,打算去齐家看一看。   苏允嫣实在想不出除了姐妹二人互换身份外,张达鱼还有什么地方能挡别人的路。既然李氏说她们姐妹小时候是对的,那么,应该就是她在齐家的那四年出了问题。   苏允嫣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齐家的村子。   如果说下张村是穷的话,山上的齐家村就是穷得要饭的那种。   齐家村说是一个村,其实加起来总共也就六户人家,这几年陆陆续续搬走了四户,只剩下齐氏的娘家和她大伯家。   看到苏允嫣前来,院子里的老妇人惊讶道:“达鱼?你怎么来了?”   苏允嫣打开院子进门,叹口气道:“我娘骂我,我来躲躲。”   妇人冷哼一声:“我们家可没有饭吃,你赶紧回吧,她是你娘,骂你也是应该 ,你老实受着就是。”   苏允嫣:“……”   一路爬上来这么累,她怎么可能乖乖回去?她做出一副沮丧模样:“外祖母,你就这么不喜欢我么?二姐不是我娘生的,你还对她那么好呢。”   齐母皱眉:“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对你不好了?你二姐……我那是看她身子弱,又没爹没娘,所以才把好东西都给她吃。”   好东西给她吃?   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岁,如果小的那个长期吃得好,大的那个长期被饿肚子,此消彼长,小的个子高些,可不就变成老二了么?   再说容貌,村里那么多孩子,谁会特别注意别人家孩子的容貌?就算觉得奇怪,也以为是许久不见孩子长变了。   齐母催促:“趁着天色早,赶紧回!”   进门连口水都没有就被撵走,苏允嫣一阵无语,再穷,难道还缺喝的水?   别说齐氏没有个母亲样儿,就是齐母也没有外祖母的样子。不都说隔辈亲吗?   苏允嫣眼神一转,出了院子,往竹林去。那边也能下山,但是,会路过齐氏的大伯家。   院子里,齐氏的堂嫂何氏在洗衣,看到苏允嫣过来,很是意外:“达鱼,怎么得空上来?”   “来看我外祖母,结果我刚进门就被她撵出来,连口水都没喝上。”   听到她这么说,何氏已经去厨房中打水,笑着递过来:“你外祖母年纪大,脾气愈发怪。还不容人反驳,当年还非要把你们姐妹换着养,说三妹早产命薄,得借你的运气。让我们改称呼,还说如果不改,三妹就养不大,这不是折腾人嘛。不过这种事情很玄,当初达芸瘦得皮包骨,现在虽然弱了点,也实实在在养成了的。”   苏允嫣:“……”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还没问呢,人家就主动说了。要么是这人故意,要么是齐家村还不知道下张村的事。   齐家村一直在山上,下山一趟不容易,农忙的时候一个月去一回都正常。又没人上山,不知道底下的事情也有可能。   她试探着道:“舅母,我二姐,城里的富贵人家说她是自家流落在外的女儿,已经接走了三天了。”   何氏一脸惊诧,然后面色大变:“你……我什么都没说。”   苏允嫣无语。   何氏拉了她到一旁:“我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方才我说的那些话,要是再有人来问,我可不承认。”   “不会有人来问。”苏允嫣压低声音:“我就是想知道,我二姐她真不是我爹娘生的吗?”   何氏一副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要不是自己多嘴一句,她真想给她掰开了揉碎了分析。   之前她不知道张家为何这样麻烦,把两个闺女送到齐家养了那么久,还故意交换身份,那时候说是借命,这种事宁可信其有,勉强说得过去。但所有好东西都是老三的……当然了,也可以解释瘦弱的孩子总会多得些好处,吃些好的养身子。   可把老二往死里饿,也忒奇怪了点。那时候,这丫头可没少到自家来偷东西吃。当然了,自家也没多少东西让她偷就是。   现在看来,早在十年前,张家就已经打算好了拿自己闺女换人家的。   至于为何没有告诉齐家村的人?   应该是觉得齐家村没几个人,又几乎与世隔绝,没有人提及的话,谁也不会把这种事当谈资。 第77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   毕竟, 刻意换人闺女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反正村里的人这十年下来 ,已经接受了身子不好的是抱回来的老二。老三是伤了齐氏身子不得她喜欢的小可怜。   无论谁来问,都是这番话。   上辈子张达鱼成亲两个月就被打死, 在那之前, 周成就算动手,也都有分寸。但那一次就特别狠, 应该是得了人授意。   就算张达鱼是亲生, 她也已经嫁了人。如果那边不怀疑, 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镇上。急忙忙把她打死, 兴许是那边人家已经有了怀疑。   何氏看着面前瘦弱的姑娘, 面色复杂:“多的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看着办。”   见问不出什么, 何氏又忙着干活,识趣地起身告辞。   何氏送她出门, 到底忍不住嘱咐一句:“你也大了, 别太实心眼。姑娘家干太多活要是伤了底子, 以后麻烦多着。能躲懒就躲一下, 太寒凉的水不要摸。”   也算好心。   苏允嫣笑着道了谢。   夜色朦胧, 苏允嫣才回到了张家, 刚一进门,一把扫帚从天而降。紧接着就是齐氏的谩骂:“你都跑了还回来做什么?掐着饭点回来,以为老娘会做好了伺候你吗?懒成这样, 以后等着婆婆伺候你?给我滚!滚了就不要回来……”   苏允嫣转身就走。   这个家,张达鱼毫不留恋。上辈子她挨打之后也试图找过娘家, 结果除了谩骂之外,得不到一句安慰。   看到她转身,齐氏气得浑身颤抖:“天都黑了, 你要去哪儿?”   苏允嫣反问:“你不是让我滚吗?”   说完,继续往村口走。   齐氏:“……”   她知道村里人说自己偏心,但十个手指有长短,做父母的偏心是正常的。谁家不偏心?   可一个大姑娘,这个时辰出门。家人要是不拦着,就不是偏心可以解释的了:“不许去,去了就别回来。”   苏允嫣头也不回。   齐氏气急,扬声喊:“达喜,带着你媳妇儿去把你妹妹抓回来。胆子愈发大了,还敢跑?回来把她腿打断,我看她还能去哪儿?”   张达喜有些不满。   但母亲方才说了那样狠的话 ,自己要是不去,事情就僵住了。再说,也真的不能让达鱼在外头乱窜。   他比两个妹妹要大三岁,那时候懵懵懂懂,但他还是隐约分得清,二妹和三妹是换了身份的,小时候不懂,可在二妹被人接走之后,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养妹和亲妹之间,自然是后者过得好对他好处更多。   苏允嫣快步往村口走,外人就算了,张达芸肯定该知道她是张家的孩子,怎么好意思占人身份?   占了也罢了,还把人往死里坑!   那周成会伤人致死,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张达芸。乡下小地方,周成就算打死了人,可打死的是他媳妇,算是家事,推说不小心之类,只要没人报官,就不会有人来查,张达鱼死了也白死。甚至更狠一点,周家很快把人下葬,不让外人看她遗容,也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张家肯定不会多问,至于别人……到底是周家的家事,那周成又是个混不吝,谁会多管闲事?   出了村口就是一片小树林,察觉到身后张达喜夫妻二人追了来,苏允嫣眼神一转,利索地爬上了一棵大树,坐到了树丫上。   张达喜夫妻小跑着追来,气喘吁吁的,到了树下后,小齐氏左顾右盼:“刚还在呢,这么快跑哪儿去了?”   天就要黑了,小树林里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得清路,她声音发颤,有些害怕,揪着男人的袖子:“达喜,听说这里有……有……”   凡是小树林,都有些这样那样的鬼故事。尤其这片林子里,还埋了许多夭折的孩子。   张达喜不耐烦:“有什么?”   被他这么一吼,小齐氏也没那么害怕了,轻哼道:“你凶我做什么?跑的又不是我,再说,像你们这样对闺女,不跑才怪。那周成,喝醉了会打人的,就这样的婚事没成,你们还觉得失望?”   张达喜反问:“谁说他会打人的?”   小齐氏:“……达鱼说的。”又飞快补充:“但是我后来去问了周家村的人,那个周成,确实在外面吃得开,真的会打人的。”   “吃得开还不好吗?至少家里的人不会被欺负。”张达喜急着找人,急匆匆顺着路往镇上的方向去。   小齐氏真不想往树林深处去,但留她自己在这儿,她又不敢自己回去,只得咬牙跟上。   两刻钟后,夫妻二人一路搜寻着回来,老远就听到小齐氏嘀咕:“达鱼胆子真大,也不知道跑去了哪儿。”   见前面的男人手中拿着树枝扒拉,劝道:“咱们别找了,兴许她找地方躲起来了呢?等到晚上,她自己就回去了,咱们先回去看看。”   张达喜不理,继续扒拉草丛,不止如此,他还扬声喊了几声张达鱼的名。   小齐氏不解,可她也真不想在这小树林里,风一吹,树枝沙沙响,她老觉得身后有人。在她看来,张达鱼已经十几岁,完全没有找的必要,一气之下跑出来,也自己知道回家。伸手去拉自家男人:“她那么大个人,不会丢的。说不准已经回去了,咱们先回去……”   却被张达喜一把挥开:“你懂什么?”   小齐氏踉跄一下才站稳,又急又气:“平时也没看你多疼她,这会儿兄妹情深,人家也不知道啊!”   苏允嫣:“……”我还真知道。   并且看张达喜这般着急找人,应该也不是兄妹情深,而是知道一些别的。   又等了半个时辰,天色彻底暗了。张达喜才不甘地被小齐氏拉了回去。   苏允嫣不想再和张家人纠缠,下了树,往镇上而去。   现在是二月,天气寒冷,夜里没有月光,苏允嫣找了根易燃的柴,绑了些干树叶,掏出火折子点燃。就着火把的光,直接去了镇上。   张达鱼身无分文,一时半会的苏允嫣也变不出银子。到了镇上后,她想了想,去了一家卖包子的铺子,对着正在揉面的妇人问:“大娘,我帮你包包子,一会儿你给我两个包子,行吗?”   没法子,昨天到现在,她还一口没吃呢,就在何氏那里喝了一瓢生水。   妇人看她一眼:“行。”   苏允嫣感动得险些哭出来,还是好人多啊。这样的小包子铺,一般是不会请人的。   包包子她还是会的,甚至因为教她的厨娘不是一般人,包出来的褶子比大娘的还好看。   大娘有些意外,问:“你家经常包包子?”   苏允嫣笑着道:“不是,小时候经常用泥来包。闹着玩的。”   大娘没有怀疑,又问:“你大半夜出现在镇上,和家里人吵架了?”   苏允嫣嗯了一声。   接下来,大娘就一通劝说,诸如爹娘骂你都是为你好,小姑娘脾气太倔自己会吃亏之类的话。   把苏允嫣当成和家人一时斗气跑出来的小姑娘了。   苏允嫣还真不是一时生气,无论那边认不认她,她都不打算回张家了的。留在那里做什么,帮着做饭洗衣打扫,然后被他们一笔聘礼卖掉吗?   但也不能说大娘这些话是错的,只是情形不同,不适用而已。大娘的话她只当耳旁风,听过就算。天蒙蒙亮时,苏允嫣拿到了两个包子。   临走之前,大娘还嘱咐她:“赶紧回去。一夜没回,你爹娘还不知怎么着急呢。要是有人说你那什么,你让他们来找我,我给你作证。”   姑娘家一夜不归,确实很容易让人说闲话。   还真是个热心的人。   苏允嫣一边感慨,拿着两个包子边啃边出了镇子。张达鱼只知道认回女儿的人家姓苏,住在翰州府,家中富裕。   认回女儿这种事在小范围内应该也有人议论,就是不知道这苏家有多富。如果只是小商户,可能要多费些心思才打听得到。   午后,苏允嫣终于到了府城的城门口。   进城之后,她看到了角落中的乞丐,凑过去问:“城中认回了女儿的苏家,你知道吗?”   乞丐本来正在打旽,睁开眼睛,哑着声音问:“你打听苏家做什么?”   还真知道啊!   有三种可能,要么苏家很富,一提起来谁都知道的那种富裕。要么就是苏家大张旗鼓的找过女儿,要么就是苏允嫣瞎猫撞上死耗子,刚好碰上一个知道的。   无论哪种,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苏允嫣猜测张达鱼是苏家女,也只是猜测,还没得到证实,当然不会贸然表明自己的身份:“我姐姐就是苏家刚找回来的女儿,我想找她……”   乞丐一脸不信,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苏允嫣也知道自己狼狈,身上衣衫除了干净些,和面前的乞丐也差不多,这样的打扮想要和苏家攀上关系,谁都会怀疑。她立刻振振有词:“难道你们没听说苏家刚接回来的女儿在庄户人家长大?”   乞丐之间,消息最是灵通。当下他来了兴致,翻身坐起:“你们又不是亲姐妹,她还会认你?”   苏允嫣一脸理所当然:“当然会,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又催促:“你要是不跟我说,我自己去找。”   城门口一个乞丐都打听得到的消息,她就不信找不出来张达芸。   夜色朦胧,苏允嫣看着面前高高的院墙。   这里是苏府后门,她看了许久,缓缓靠近,抬手敲门。   一个婆子粗哑的声音响起:“谁呀?”   苏允嫣声音口齿清晰,一字一句道:“我是你们府中刚回来的那位姑娘的妹妹,我有急事找她,劳烦你通报一声。” 第78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四   门打开, 一个有些微醺的婆子揉揉眼睛,看到了门口的苏允嫣后,上下打量一番,有些不信:“你倒是说说你从哪儿来?”   “下张村, 我娘姓齐, 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嫂子也姓齐, 是我娘本家的侄女。”   这些倒也跟听说的对得上, 婆子还是有些怀疑:“要是你骗我, 我会让护院打你一顿, 打死都是活该。”   苏允嫣正色道:“我真有急事。”   婆子也是没办法, 芸姑娘刚回来, 老太太欢喜得很,她们也不敢怠慢。虽然这些乡下亲戚烦人, 但一起长大的姐妹, 万一芸姑娘舍不下, 她这边把人赶走, 稍后追究起来, 又是麻烦事。   可要是芸姑娘不喜欢这些乡下亲戚, 她这急慌慌地跑去禀告,兴许还会挨一顿骂。所以说,下人难做。   张达芸刚吃晚饭, 正端着水漱口。就见丫鬟冬儿进来禀告:“后门处的李婆子来禀,说外头有个乡下姑娘有急事找您, 自称是您妹妹。”   妹妹?   她心里一慌,手一颤,手中的水碗滑落, “啪”一声落在地上,水花碎片四处飞溅。   冬儿忙上前:“姑娘别动,小心伤着。”一边说,一边利索地把地上处理好,试探着问:“姑娘要见她吗?”   张达芸回神,不自在道:“我妹妹在乡下,怎么可能独自跑到这里来?肯定是外头的人听到了消息来骗人的,不用管,把她赶走就行了。”   冬儿觉得不妥,想起老太太嘱咐自己的话:你主子刚回,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还不知道,你要多提点,免得她失礼。   要是不见,那姑娘要是闹着不肯走,外人都会觉得这刚接回来的姑娘不记养恩。最后还是苏家丢脸。   于是,她试探着道:“她都说了有急事,说不准真是呢?再有,您可能不知道,后门的那些婆子最是势利,要是禀告了发现您不见,很可能会让护院打人。万一打出个好歹……”   张达芸放在膝上的手微微颤抖,这一刻,她还真希望后门外的是个骗子。或者护院动手打那人一顿,打得她一辈子都不敢再上门才好。   可这些事她只能在心里想想,她也清楚自己的处境,刚回苏家,这丫头是老太太给的,她的一言一行都会被禀告上去。丫鬟都这么劝了,她要是还不见,倒显得凉薄,也不重视张家人。   她是养女,养恩比天大。若一朝回归就翻脸不认人,老太太也会寒心。   但是,身为主子被冬儿如此胁迫,她很不满:“既然你都说了,那就请她进来吧。”   冬儿哪里听不出主子的不悦,顿时心里发苦,她真是好心,才劝了一句。   之前苏家寻女,好多人上门相认,那些确实是骗子。但这个说自己是苏家女儿的妹妹,是真是假一见便知,有必要骗人吗?骗子会这么蠢吗?   现在看来,这位主子要么脑子不灵光,要么就是不喜欢养父母一家。   等了许久,李婆子都按捺不住要叫护院过来了,才看到一个着翠绿色梳双髻的丫头过来:“哪位是芸姑娘的妹妹?”   李婆子大喜,立刻拉着苏允嫣:“秋姑娘,就是她!”   秋儿扫了一眼苏允嫣浑身的狼狈,点头道:“主子等着呢,跟我来吧。”   苏家是翰州富商,园子里景致不错,苏允嫣目不斜视跟着。秋儿见状,有些满意她的识趣,提点道:“虽然你和芸姑娘是姐妹,但贵人就是贵人。咱们苏家最讲规矩,你们身份不同,不能和以前一样亲密,也不能和以前一样没大没小。芸姑娘身子不好,你别吵着她。”   苏允嫣觉着,要是不接话茬,这丫头要一路念叨,于是出声:“我知道她身子不好,从小到大她就没干过活儿,在我们村里,姑娘家都要家里家外的收拾,我二姐这还是头一个不用干活的姑娘呢。”   秋儿如果出身好,也不会来做丫头了。听到苏允嫣这番接地气的话,顿觉亲切:“是啊,遇上偏心的人家,那才叫苦。不过,你们家还算识趣,没让姑娘做事,要不然,凭老太太对姑娘的疼爱,你们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因为主子给你们家说了不少好话,老太太还打算过两天送些礼物去你们家。对了,听说你们家出了急事,是什么事儿啊?”   苏允嫣沉默。   张家发生的事,说到底,那是张家的家事。丫鬟随口就问了,可见她压根儿没把苏允嫣放在眼中,真当她是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了。   见苏允嫣沉默,秋儿冷哼一声:“到了。”   院子不大,但也比张家人如今所住的那个院子要大上许多,盆栽花草错落有致,一看就是姑娘所居。   秋儿推开门,苏允嫣一步步走进。   屋中富丽堂皇。张达芸一身绸衫坐在雕工精致的桌旁,手中捧着白瓷茶杯,含笑看过来时,如天上的仙女一般怜悯众生,高华贵气:“三妹怎么来了?赶紧过来坐,是不是家中出了事?”   苏允嫣一身破旧的补丁衣衫,和这屋中摆设格格不入,她却坦然自若,自顾自坐了:“娘让我滚。还说我滚了就不要再回去,出了张家,我也没地方去,只能来投奔姐姐你了。”   张达芸:“……”   没看到人之前,她既希望这人是骗子,又怕她是真的,更怕的是家中真出了事。   没想到就这!   齐氏性子暴躁,尤其对着小女儿的时候,那是张口就骂,从来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滚啊滚的这种话,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怎么这一回她就忍不了了呢?   会不会是……她怀疑了?   想到此,张达芸有些不安,垂眸道:“达鱼,你高估我了,我刚被接回来……”   苏允嫣打断她:“再刚接回来,你也是主子呀。安排我住下难道不行?你这院中大大小小的丫头十来个,随便找个角落也把我塞进去了。”   当然了,正常人家待客,是不会让客人和丫鬟住的。   她出身贫困不假,但怎么都算是张达芸的便宜妹妹。真要是去住了丫鬟的房,睡了丫鬟的床,才真的是惹人笑话。   不想被笑话,就得把她当客人对待,既然是客人,见见家中的长辈就是应该的。这,也是苏允嫣的最终目的。   见不到人,知道再多的真相也是枉然。   张达芸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让她留下:“娘不知道你来,会担忧的。”   苏允嫣似笑非笑地反问:“你觉得她会担忧我?”   齐氏对张达鱼那就是干活多少都不够,吃上一口都嫌多。饶是张达芸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回答。   张家人就没来过府城。见面之前,张达芸以为就算不是骗子,应该也是家中真的有事。打算见一面就把人打发了的。   可没想到,张达鱼自己一个人来的,还来了就不想走。张达芸心下焦急:“你住在这儿,像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苏允嫣一本正经:“我就是穷亲戚啊,就是来打秋风的。我家养你十几年,你也养我十几年,咱们就扯平了。”   张达芸:“……”   看三妹这架势,是真不打算走了。   二人正僵持间,外头冬儿禀告:“思姑娘,天色已晚,您怎么来了?”   丫鬟的声音很有些紧张,并且,故意扬高声音。   像是来者不善呢。   苏允嫣扬眉:“姐姐,这是谁呀?”   张达芸垂眸:“当初我丢了之后,老太太接回来的养孙女,取名苏思。”   “思”该是思念的意思。接个姑娘放在跟前思念丢了的孩子,如今丢了的找到了,这位放在跟前解相思的,可不就用不上了?   苏思已经进门,一身浅绿色勾勒出窈窕的身形,五官精致。也是,老太太要收养孩子,丑的也没人敢往上送不是?   此时却满脸的刻薄,将她柔美的长相都弱化了去,眼神里的高高在上,让人不适:“听说你妹妹来了,我特意来看看。张家养你一场,她怎么也算是咱们家的亲戚,客人上门,从后门进已经失礼,要是不去拜见祖母,知道的是你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贼呢。”   语气尖酸,张达芸面色当即苍白下来。   “你说谁是贼呢?”苏允嫣不依不饶:“不就是见长辈么,你以为我会怕?总归是我张家养大了苏家的女儿,我二姐吃的用的都是家中最好的东西,从来没有亏待了她。长辈又能把我如何?”   言语粗鄙,衣衫破破烂烂,真行到了老太太面前,也是给苏芸丢脸。苏思还怕她要隔日换一身行头再去呢,闻言立即道:“那就走啊。”   二人一拍即合,都是有心人,一路直奔老太太的康合院。   留下张达芸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第79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五   苏思还防备着苏允嫣怕她不肯去康合院, 却不妨见她比自己还跑得快,心里安心的同时,又觉得果然是乡下人没见过世面。这么一身破烂,怎么好意思跑去见主人家的?   身后, 张达芸扶着丫鬟的手紧紧跟着, 她身子不好是真,哪怕有齐氏尽量照顾, 但张家那么穷, 齐氏再照顾她, 也吃不着什么好东西, 刚回来几天, 底子还没补起来。再加上她多年来没怎么干活, 这会儿追得气喘吁吁。   张达芸的院子并不偏僻,离康合院不远。这时天色渐晚, 三人到的时候, 院子里人已经不多, 看到苏思带着个着破烂衣衫的姑娘前来, 守门的婆子立刻迎上:“思姑娘, 这是……”   苏思一本正经:“这是芸妹妹的养父母的女儿, 特来拜见祖母。”   语罢,不由分说直接往里闯。   守门的婆子不敢拦,这位思姑娘在老太太跟前长大, 就算正主回来,老太太也还是疼爱她的。   老太太已经打算歇了, 刚洗漱完,听到下人禀告说两位姑娘带着一个乡下姑娘前来,顿时微微皱眉。   这个时辰, 也不是见客的时候。   但是这两个姑娘她都很疼爱,尤其是芸儿,刚从外面回来,规矩也不太懂。要是她不见,等于是不给这个孙女面子。   本来从乡下回来的姑娘就会让府中人低看,这脸无论如何也得帮她做。所以,老太太又重新换上衣裳,梳上发髻出来。   正堂中,苏思一脸幸灾乐祸,坐在边上的椅子上含笑看着这边俩人。   张达芸后知后觉的发现,让三妹这样来见祖母似乎有点不合适。不说别的,只她这身破烂的衣裳,就和这屋中格格不入。脚上的鞋子,还不如屋中的青石板地面干净。乍看上去,她整个人站在这里,就像是一幅美好的画卷上沾了一个墨点般让人刺目。   “这个时辰太晚,说不准祖母都睡下了。要不我们明天再来?”   苏思摆摆手:“来都来了,这时候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祖母故意不见人呢。既然乐嬷嬷说等,那祖母肯定是要见的。这也是看重你的意思。若祖母不见,底下人还不知道要怎样猜测呢。”   苏允嫣倒是还好,比这还富贵的屋子她都住过,并不觉得局促。她这会儿心里正想着一会儿怎么应对呢。回不回来都是次要,主要是不能让张达芸继续顶着张达鱼的身份了。   老太太出来得很快,看到屋中的三个姑娘,一眼就落到了站在堂中一身破烂的姑娘身上,实在是太显眼,想让人不注意都不成。   她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一下,问:“芸儿,这是你张家妹妹?”   张达芸上前福身,满打满算她到苏家也才五日不到,这礼行得僵硬,不过,已经算是学得不错。   “回祖母的话,我三妹说有急事找我。找到我之后,又说想来投奔我,我……思姐姐说,客人上门,应该先来拜见您,所以就拉了我们过来。”   她声音怯弱,很容易勾起人怜惜之心。   苏允嫣算是听出来了,这位姐姐,对自己那是真没什么好心。只说她来投奔,也没说她为何来投奔。乍一听上去,倒像是想要攀附苏家一般。   边上苏思接话:“家里出现个不明不白的人,思儿想要让您亲自看看才放心。”   什么叫不明不白?   就差没直接说苏允嫣是贼了。   张达芸面色难看,苏思这话分明是故意。如果自己的养妹是贼,那自己又是什么?   面上愈发娇怯:“祖母,她真是我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独自一个人跑来投奔我,外面天又黑了,我怎么好赶她出去?您不是说,这儿以后就是我的家么,我自己的家里,我想收留人住上一晚……我觉着应该是可行的吧?”   “可行。”看着娇怯的孙女,老太太点头:“那就住上一晚,明日再备马车送她回去。之前我还说给你养父母送些谢礼,刚好明日一起送。”   张达芸暗暗松口气。   苏允嫣心知肚明,老太太这是怕自己这个乡下穷亲戚沾上张达芸,故意让苏府的马车送自己回去。兴许还会让人明里暗里的警告张家,以后没事少上门。   苏允嫣从老太太进来到现在,还一句话没说呢。此时上前,微微一福:“给老太太请安。”   声音不急不徐,虽然一身破烂,你看得出她脊背笔直,一举一动间动作并不僵硬,只是太瘦了些。   行云流水的动作让老太太有些意外,再次上下打量她,看到她精致的眉眼时,微微一怔。然后,她看向那边的张达芸,眼神在二人身上来回搜寻,眉心蹙了起来。   屋中安静,气氛凝重。   苏思有些不解,老太太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一般不会当面给人难堪。这个时辰老太太明显已经梳洗过,还愿意出来见人,证明她很看重张家人。   既然看重,又怎么会给人难堪?   张达芸心里也紧张,死死盯着前面的着烂衫的姑娘。   苏允嫣则微微安心,走到老太太面前本就是她的目的之一。凡是有亲缘关系的母女,一般多少都会有些相似。就算实在不像,老太太实在认不出她,她也打算和盘托出,苏家想要查齐家村发生过的事应该不难。总归,她不入苏家可以,但却不能让张达芸继续鸠占鹊巢。   要不然,等张达芸站稳脚跟腾出手来,那时候更加麻烦。   想到此,苏允嫣不打算再等,沉稳出声:“老夫人,我有些话想说。”   老太太和她对视一眼,语气严肃地吩咐:“瓶儿,你们下去。”   瓶儿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她都走了,苏思二人带来的丫鬟自然也知机地退了出去。   苏思发现这气氛有些不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老太太伸手:“孩子,过来。”   苏允嫣缓步上前,靠得更近,老太太伸手扒她衣襟,待看到肩膀处白皙的肌肤上一颗红痣时,眼泪夺眶而出,伸手捂住了嘴,情绪激动不已,身子的微微颤抖起来。   苏思讶然:“祖母,您怎么了?”   老太太回过神,看向张达芸的眼神凌厉无比,扬声吩咐道:“来人,去将张家上上下下所有人接回来,我要亲自感谢他们。”   说到“感谢”时,语气加重。   张达芸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忙不迭跪了下去:“祖母,我爹娘他们一辈子没有来过府城,不用如此麻烦。”   老太太不理会她,缓和了语气问苏允嫣:“你叫什么名儿?”   “达鱼,张达鱼。”苏允嫣面色淡然,似乎没看明白老太太的意思。   却有人急匆匆而来,一身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一把掀开帘子,进门时还有些喘:“祖母,我听说芸儿的乡下妹妹找来了?”   老太太皱眉:“你都多大了还冒冒失失的,你的规矩呢?”   年轻男子扫一眼苏允嫣,不屑道:“乡下人势利,您可不能让她留下,给芸儿丢脸。芸儿丢了脸,咱们苏家也丢脸。”   又靠近张达芸:“芸儿,你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也别想有人占你便宜。”   如果是昨天看到这种情形,老太太会很欣慰孙子没有和妹妹生疏。但是现在再看,只觉得堵心。   “她不是你妹妹。”老太太出声,无比严肃:“这个才是。”   苏思:“……”   苏权:“……”   张达芸则呆住了:“祖母,我……她是的话,那我是谁,我才是张家抱养的二女儿啊?难道张家抱养了俩个女儿?”   被人愚弄的感觉并不好,老太太都不想搭理她,看着面前的苏允嫣,柔声问:“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苏允嫣颔首:“本来是不知道的,二姐走了之后,娘的脾气更不好了,这也不奇怪。反正她从小到大对我就没好脸色,也没说过一句好话。又张罗着给我相看,我听说那男人喜欢醉酒打人,就故意在饭菜中多放了盐。婚事没成,娘她又开始骂人……骂得很难听。一般母亲都不会这样骂自己女儿,所以我就有了怀疑。可邻居大娘说,张家的二女儿确实是外面抱回来的。三女儿因为难产让我娘差点儿丧命,所以我娘才格外讨厌我。”   “当时我心情烦闷,又没地方去。最后去了我外祖母家,却在我堂舅母那里得知,小时候我外祖母家将我和二姐换了排行。还故意不让我吃饭,养了我四年,养得瘦瘦小小的才送回张家去。本来抱养的二女儿变成了老三,本来体弱的三女儿变成了二女儿。”   老太太闭了闭眼,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其心可诛!”尾音都破了音,很明显气得狠了。   听着这些,苏思一脸惊讶。   张达芸面色煞白。小时候的事她记不太清,但是母亲不喜欢三妹是张家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去年,齐氏把她肩膀烫了,还留下一块难看的疤。彼时张达芸又痛又生气,齐氏为了让她消气,只说是为了她好。   本来她是不明白的,但方才看到三妹肩膀上的痣,才隐约猜到。一时间,她有些恼怒,齐氏既然能烫伤她,为何不把这痣一起烫了?   苏权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问:“你怎么能证明自己就是苏家姑娘?”   苏允嫣垂下眼:“我只是想说,我是张家抱回去的二女儿,被故意养成了老三。我不知道我是谁家的姑娘。但是,如果有人想要顶替我的身份,我死也不答应。” 第80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六   这话没错。   但是, 张家养了她一场,对她有恩,她说这种话,显得凉薄。   苏权不赞同道:“他们好歹养大了你……”   苏允嫣打断他:“那是我没有被他们苛待至死, 你要不要去下张村打听一下, 张家是怎么对待老三的?”   “如果我真是他们亲生,那只能怪我自己命不好, 但我不是, 他们故意苛待我, 换了我的身份。苛待我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老三早产, 害得母亲差点一尸两命, 还因此不能再生。”苏允嫣嘲讽的笑:“但是那个害她至此的不是我,是他们捧在手心的张达芸!她甚至都没有生我, 我怎么害得了她?”   说这些话时, 苏允嫣情绪激动:“我过得苦, 不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而是冬日里凉水洗衣做饭, 吃不饱穿不暖。夏日里顶着大太阳地里干活, 没有一刻歇息的时候,回到家中没有饭吃,还要挨骂。无论我做多少他们都嫌不够。饭菜吃一口都嫌弃我吃得多, 如此年复一年。要不是我命硬,根本熬不到今日。如果换成真正的张家老三, 看她走路都喘,早已病死了。从小到大,我也生过好几次病, 每一次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全靠自己硬抗过来。这样的人家,你们还指望我对他们有感恩之心?”   饶是苏思这个不喜欢正主回来的姑娘,都觉得忒惨,看向张达芸的目光意味不明。   如果真如这姑娘所说,那张家人的心思堪称恶毒。   张达芸面色煞白,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模样,眼泪汪汪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些……”   老太太心疼地捂住胸口:“早知如此,我就去接你回来了。”   听到这话,苏允嫣心下好奇,为何这样富裕的人家的姑娘会流落到那样的村里。不过,她身份未明,也不好问这些。   看着面前瘦成一把骨头的姑娘,老太太心里难受不已,觉得她身上的破烂衣衫格外刺眼:“天色不早,你先去洗漱。别的话咱们明日再说。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受了委屈,我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苏允嫣谢过,跟着瓶儿出门。   瓶儿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平时苏思都得客气些,张达芸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想做什么?”   苏允嫣侧首看她,恶劣地一笑:“你说呢?”   张达芸:“……”   主动承认自己是张家二姑娘,明显就是想要认祖归宗。   张达芸心里慌乱不已,如果她是苏家姑娘,那自己呢?是不是要回到张家那破旧的小院中?   不!   她不想回去,如果没有见识过苏家的荣华,她只是下张村中张家一个体弱的姑娘,其实她的人生还是不错的。家中有个任劳任怨的三妹,她身子不好,不用和村里的姑娘一样干那么多活儿,偶尔还能打打牙祭。虽然她没出门,但也知道整个村里许多姑娘都在羡慕她。   可是到了这儿,绫罗绸缎,美味珍馐,珠宝首饰统统被送到面前。就连鞋子都是光华的细缎镶上珍珠。屋子里的地可以光脚踩,那么干净。比村里那些人的衣衫都要干净。见识过这样的繁华,她又怎么甘心回去做一个普通的村妇?   一怔间,却见前面破烂衣衫的姑娘已经走远。   瓶儿身为大丫鬟,方才留在外头守门,里面的动静也隐隐听到了一些。知道这位也可能是主子,不管是真是假,总之不得罪就是。   分给苏允嫣的院子也精巧,和张达芸的比起来,少了几分人气。应该是平时闲置着的。   热水和干净细滑的衣衫送上,苏允嫣先洗漱一番,出来擦好头发,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她还是早上啃的两个包子,要不是她够坚强,早已饿得站不起来了。   饿得很了,她根本不敢多吃,喝了汤和粥,五分饱就放下了碗筷。吩咐边上的丫鬟:“不用给我备这么多饭菜,多了浪费。”   丫鬟一愣,忙应下了。   躺上温软的被子,苏允嫣满足地叹息一声,昨天到现在她就没歇,疲惫不已,整个人沉沉睡去。   翌日早上,苏允嫣起得很早,洗漱过后用完早膳,就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早,苏思和张达芸二人都到了。张达芸怕多说多错,如今她身份未明,基本不出声。倒是苏思叽叽喳喳说得热闹。   苏允嫣进门时,屋子里一静。她恍若未觉,上前一福身:“给老太太请安。”   今日的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粉色的衣衫,头发松松挽起,肌肤不算白嫩,甚至因为着粉色衣衫,将她的脸衬得更黑了些。但她往那儿一站,莫名就觉得这不是乡下丫头,而是城中熟知规矩的姑娘。   老太太含笑问:“你学过规矩?”   苏允嫣眼神一转:“没有。昨天看姐姐行礼,我就记住了。”   行礼的动作稍微有些不同,看一眼就明白了。   一个人通身的气质不是一两天可以改变的。当然了,如今她突然变化,外人只会以为是她换了衣衫首饰后带来的改变。   老太太听到这话,只觉得欣慰不已。   恰在此时,外头响起丫鬟的声音:“给大爷,大夫人请安。”   苏允嫣注意到,丫鬟一出声,老太太脸上柔和的笑意敛起,变得刻板。而边上苏思危襟正坐,张达芸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   看来,这二位对张达芸没有善意。也就是说,他们对刚回来的姑娘不喜。   门口进来的中年男子大概三十多岁,颇为儒雅。女子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眉眼舒朗,周身雍容,二人进门后先是对着老太太一礼,请过安后,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晚上会晚一点回,母亲不用等我。”   身为晚辈该早晚请安,这是说他晚上不来请安的意思。   老太太嗯了一声,大爷就退了出去。看也未看苏允嫣一眼。   上辈子的张达鱼只是猜测自己是真正的苏家姑娘,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苏家几房,排行第几。昨天她离开康合院时,府中的有心人应该都知道了她的身份。但从昨夜到现在,就没有一个人去找过她。   在这苏家,要么原身的双亲都已不在,要么人家根本就对这个女儿可有可无。也只有老太太执着找人而已。   留下来的雍容女子乔氏自顾自走到一旁坐下,笑吟吟道:“听说昨天咱们家又找到一位三姑娘?”她扫了一眼苏允嫣,眼神上下打量:“就是你吧?”   苏允嫣微微一福:“我只是来证明你们前面找到的那位是假的。”   乔氏冷哼一声:“要是没好处,你会跑来?”   老太太不悦:“这是康合院,她是我的客人,轮不到你来说话。”   乔氏哑然:“母亲,你居然为了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丫头训斥我?”   “你在质问我?”老太太不悦:“当年书慧为何大腹便便跑出去,你敢说与你无关?”   “无关。”乔氏不以为然:“我哪知道她发什么疯,都要临盆了还往外跑。还把孩子生在了外头,要我说,这些跑上门的来认亲的都是骗子,都是看苏家富贵想要来分一杯羹的。当初姐姐说不准已经一尸两命……”   “住口!”老太太怒斥:“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苏允嫣垂眸,她们口中的书慧和那个生下来的孩子,应该就是原身和原身的母亲了。   “ 行吧,反正您看到我就来气。”乔氏站起身,整理了袖子往外走:“对了,容我提醒一句,孙女呢,您想认多少都可,就当个给您解闷的小玩意,只要您看了高兴,就当我们孝敬您的。但想要上族谱,没门!”   留下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   乔氏一出门,苏思明显松了一口气。   张达芸也放松了些,看向边上的苏允嫣,见她面色如常,忍不住低声问:“你不害怕吗?”   苏允嫣反问:“害怕有用吗?”   如果原身母女俩真的是被人所害,只收拾了张家,原身兴许不会满意。当年的事到底为何,还是要查清楚才好。   张达芸沉默,只为了这份安逸的日子,她也还是想留下。无论大房夫妻如何针对,只要老太太还在,他们就不能如何。   苏思本来她就是上不了族谱的养女,对于乔氏的话不止没生气,反而还幸灾乐祸地看一眼这边两人。   老太太又不糊涂,苏家真正的姑娘应该就在这两人中。现在好了,就算都留下,最多也和她一样,谁又比谁高贵?   正这么想呢,就听到上首老太太沉声道:“老身还没死,这苏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我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已经出门的乔氏隔着帘子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第81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七   原来书慧是怀着身孕在外头临盆, 如果老太太只是听谁说了孙女肩上有红痣,看到张达芸肩上的疤后,难怪会错认。   屋中一片安静。   实在是乔氏身为儿媳对长辈如此不敬,偏偏在场三个姑娘都得靠着这长辈过日子, 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对, 装瞎装聋最好。   老太太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愈发没规矩了。”   半晌,她缓和了语气:“你们都回去歇着。等张家的人到了, 我再让人接你们过来。我昨夜已经找人去了你们口中的村里打听, 当初的事, 肯定会弄个水落石出。我苏家的血脉不容混淆, 也不允许有人欺负我苏家的人。”   听到最后一句, 张达芸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三妹在家中过的什么日子,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果她真是苏家人……不会的!   就算自己是母亲亲生,她应该也是外头抱回来的野种。怎么可能是高贵的苏家人?   三人出了院子, 张达芸明显心里有事, 率先走在前面。   苏思似乎来了兴致一般, 跟着苏允嫣一起, 低声问:“你觉得自己是苏家人吗?”   “这不是谁觉得就能定下的事, ”苏允嫣抬步往自己的院子走, 现如今她是客人,可不好到处乱窜。   苏思似乎看不出她的冷淡一般,追问:“若你真是苏家女, 而大夫人又不给你上族谱,你怎么办?”   苏允嫣脚下一顿:“她是大夫人?”   “是啊!”苏思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那位大爷就是你爹, 可惜他刚才都没看你一眼。”   “当初那女人只是外室,大爷已经娶了妻,就是方才祖母口中的书慧。可她一个外室怀着的孩子还比正室大两个月, 后来你娘快要临盆了不知怎的跑了出去,结果难产而亡,回来时只剩下一具尸身。一年后,她带着儿子嫁进来,就是大夫人了,他儿子就是苏家长子。对了,咱们的大哥就是昨天护着你二姐的那个。”   苏允嫣皱皱眉:“我娘不一定是书慧,你别胡说!”   苏思轻哼一声:“难道你不想你娘是书慧?装得倒是一脸淡然。”   苏允嫣:“……”   “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回不回来都不重要。”她实话实说,当然了,如果书慧真是张达鱼的生母,她们母女真是被人所害,那她还是得留下来的为她们讨一个公道的。   回房之后,苏允嫣试探着跟丫鬟问起当年的事,结果都三缄其口。她也不勉强,倒头睡了一觉。   也没睡多久,算计着时辰让丫鬟摆了饭。因为等张家的人来了,大抵就吃不上了。   果然,她正在院子里消食呢,康合院的丫鬟就到了:“老夫人请您过去,张家的人已经到了正堂。”   当面对质,苏允嫣还真不怕。   张家虐待张达鱼这么多年是事实,村里凡是有眼睛有耳朵的人都知道。只要稍一打听,就知道她没说假话。至于换孩子之事,村里人不太清楚,但齐家村几户人家肯定有知情人。就算他们不愿意说,苏家的人也总有法子让他们开口。   正堂中站了张家几人,齐氏看到苏允嫣带着丫鬟进来,立刻斥道:“死丫头,你怎么敢跑到这里来麻烦你姐姐?”说着,自以为知道了苏家接他们来的真相,忙弯腰歉然道:“老夫人,您别跟这丫头计较,她从小就不懂事不听话,前天我不过多说几句,偏她气性大,自己就跑出来了。我现在就带她回去好好教训,以后我们张家的人,都不会再上门来。”   说着,又过来拉苏允嫣的手:“死丫头,净给你姐姐添乱。你知不知道家里最近忙得要死,你跑出来不要紧,还耽搁我们干活。”   自从苏允嫣一出现,齐氏的嘴就没停过。   有的人紧张起来,话就会多,齐氏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她这会儿口中的话还算客气,骂人也就“死丫头”三字。还是顾忌着上首的苏家老太太的。   “来都来了,不着急。”   很让人意外的,老太太并没有兴师问罪,也没有质问她换了孩子的事。伸手一指:“坐下说。”   苏允嫣也不着急,一福身后,退到了角落中。   老太太不理会她,看向齐氏,“昨天她来的时候,着实狼狈,那身衣裳补丁加补丁。家里日子这样难吗?”   齐氏立刻开始诉苦:“是啊,庄户人家,就是看天吃饭。这两年收成不太好,只够温饱而已。不过,您放心,我们从来也没有亏待了府上的姑娘。家中再忙,我也没有让她去地里干活,连家里的事都没让她沾手。还有,家里凡是好吃的好用的,我们都让她先挑过。您可以去村里打听打听,我们张家是怎么对养女的……”   这时候,张达芸被丫鬟带着从外面进来,只听到了后面一句,焦急不已,不停地跟齐氏打眼色,老是往外面看。   齐氏则觉得女儿有些不懂事。自己正跟老太太说事,怎么能去外头?   老夫人端起茶杯喝茶,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我听说你生三女的时候早产,还伤了身?”   齐氏有些意外,没想到女儿来了之后连这些事都跟老太太说了。这证明什么,证明女儿跟老太太亲近啊。她当然不能拆女儿的台:“是这样,所以我觉得她是来讨债的。当时我差点就死了,几乎是一命换一命,结果她这样忤逆,实在太让人伤心……”   “娘!”张达芸鼓起勇气打断,飞快道:“这些事就不要说出来了。”   老太太看向她,眼神冷冽:“听听你娘怎么说,我最喜欢听这些故事。”   张达芸不敢再说,还却被齐氏瞪了一眼。   就听齐氏继续笑着跟老太太诉苦:“这时候地里特别忙,她还跑出来躲懒,又让我们一家人都来找她,您说这……至于她穿得不好,咱们庄户人家,干活儿的衣裳都是那样子。她特别废衣裳,每天都要破,我也觉得烦呢……”   她说起话来跟个话痨一样,老太太沉默听着,又道:“你把两个姑娘送去娘家换着养,是为了什么?”   齐氏霍然抬头,一脸惊诧,下意识反驳:“没有!没有这回事!”又飞快解释:“达芸就是我从外头抱回来的,她生得娇,容易生病。肌肤养得这么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达鱼黑成炭一样,肯定是我们张家的孩子……”这些话她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可见她私底下就想过这些了。   张父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   张达喜也惊讶抬头,又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眼中的惊惧。脑中只有两个大字:完了!   老太太拍了拍手,帘子一掀,有人带着个同样着补丁衣裳的妇人进来。   还是张家的熟人,正是那日和苏允嫣说漏嘴的何氏。   她一进门,先对着老太太深深弯腰一礼:“我一定实话实说。”   领着她来的人跟她说了,只要实话实说,就能给她十两银。   本来那日何氏说漏嘴之后,是打算无论谁来问都不承认的。可十两……齐家村如今就剩两户人家,但凡是有一点办法,可以搬下山来的人都下来了。有了这十两银,她也可以下山买一块地基造房子,以后再不用爬山。儿女的婚事也会容易很多。要不然,只怕没有姑娘愿意嫁进齐家村。   一句废话不多说,老夫人颇为满意,催促道:“大爷来了吗?”   正问呢,帘子一掀,苏帷走了进来。   老太太伸手一指椅子,示意他坐。   然后才看向何氏,:“说说当初这两个姑娘换身份的事。”   张家人面色难看无比,齐氏在看到何氏的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   换孩子养的事,其实齐家也没有刻意跟外人说。反正家中养两个女娃,人家只是好奇,为何闺女的孩子会送回娘家来养。并不理会到底怎么养,就算知道要换姐妹身份,也不过一笑而过。   但是何氏不同,齐氏偶尔听到自己母亲抱怨过,达鱼因为吃不饱,经常跑去偷东西吃。伯母还自以为好心地过来劝过母亲两次,让不要太偏心云云……   苏帷揉揉眉心:“娘,我书房那边很忙,这些事你看着办。”   他现在是一家之主,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对他拍桌子训斥,只道:“这是你闺女,你不想弄清楚她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吗?什么时候咱们苏家的人可以任由外人欺辱了?”   听到后面一句,苏帷再没有提离开的事。   所有人都看向了何氏。 第82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八   何氏在齐氏几乎要杀人的目光中, 很是不自在。   但是,想到十两银,她脑子清明起来,为了儿女, 她就算缺德了又如何?   再说, 她只是实话实说。当下再不迟疑:“那时候达鱼两岁,达芸一岁, 姐妹两人被送去齐家时, 达芸还不会走。她身子弱, 三天两头的生病。达鱼被养得瘦瘦小小的, 但身子不错, 能跑能跳的, 还很聪慧。只是没两天我就听说,婶娘她不知听了哪个道长的话, 要将两个孩子换过来养。也就是把老三养大些, 大的饿小一些。那两年中, 达芸吃得好, 渐渐地恢复了康健。然后, 就被张家接了回去。”   “留下了达鱼, 我婶娘一直就没给她吃饱过,一天一顿饭,一顿饭就两三口稀粥。孩子肯定不够吃, 就经常跑到我家来偷东西……有时候,我和我婆婆还会故意放一些饭菜在那里, 但我们都穷,没有多少粮食,养不了多余的人, 几天才能给孩子匀一顿。达鱼在齐家村又住了两年,六岁的孩子,瘦得跟三岁一般。齐家村的人隐约听说过姐妹换身份的事,但下张村的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老太太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着,青筋凸起。   就连苏帷都皱起了眉。看向张家人的目光中,满是不悦。   老太太深呼吸两口气,才压下了心头的戾气,问:“除了吃食,他们还苛待了别的吗?”   这话何氏有些不懂:“还要怎么苛待?”因为疑惑,她下意识抬起头,然后就看到了一身华贵的老太太,立刻恍然:“您想问穿的吗?村里的小孩子,一般过年才有新衣。达芸那两年都做了的,至于达鱼……反正我没看到过她穿新的,身上的伤倒是三天两头就有新的。”   老太太闭上了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苏帷也难得地对这个女儿起了几分怜惜之情。看向张家人:“你们从小到大,给她做过几身衣裳?”   齐氏:“……”   其余人沉默不语。   苏帷面色难看,也就是说,一身都没有?   苏允嫣才不会替张家人隐瞒,直接道:“都是大哥和二姐剩下的给我。我的衣裳确实容易破,因为那衣裳到我身上,至少已经是五六年的料子,不破才奇怪。”   “欺人太甚。”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拍得桌上的茶杯都震了震。   吓得齐氏急忙跪下。边上张家父子腿一软,也跪了下去。   “老夫人,无论如何,是我们帮你们把苏家的姑娘养大了的。当年那个丫鬟托付给我们的时候,说你们苏家会给我们大笔酬劳。”齐氏涕泪横流:“我们养了十几年,庄户人家就那条件,谁家的姑娘都要干活,吃不饱,穿不暖等是常态。丫鬟说你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找人,但我们等了一年又一年,你们都没来……这也不能怪我们啊!”   老太太板着脸,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为何你们不把人送回来?”   齐氏忙道:“那个丫鬟说,苏家人中,只有您会给我们酬劳,要是让别的人发现我们带着孩子,会惹大麻烦的。我们也想来啊,但我们不敢。”   老太太看向苏帷,连连叹气,拍着桌子喊:“孽缘!孽缘啊!”   苏帷终于出声,问:“信物有么?”   齐氏忙不迭道:“有的!”然后,期待地看向自己自己女儿:“达芸,我给你的认亲的玉佩呢?”   能够带给自己荣华富贵的东西,张达芸是放在哪儿都不放心。于是,用红绳穿了挂在脖子上,一直放在贴身处。   这会儿听到苏帷问询,又看到张家几人跪地求饶。张达芸也顾不得了,忙不迭把玉佩从领口掏出,绳子半天解不开,齐氏急了,冲上去一把拽过。   拽得张达芸踉跄了一下。   可见绳子的结实,齐氏顾不上看女儿有没有受伤,急忙忙把玉佩双手奉上。   苏帷伸手去接,还带着点点温热的玉佩放在他手中,只有半个。这是阴阳佩,两半放在一起刚好凑成一个圆。他从自己腰间的荷包中掏出另外一枚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老太太没有看他的动作,只道:“我一看就知是书慧从不离身的玉佩,所以才认下了她。我也没想到张家一个农户,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苏帷看着掌心的玉佩,半晌才问:“你们看到的那个丫鬟,长什么模样?”   齐氏紧张起来话就多,但时隔十几年,她只记得当初丫鬟身上的粉色衣衫。   张父忙答:“粉色衣衫,长相清秀,她的脖颈处有一个小疤。”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靠近锁骨的位置。   苏帷再次沉默下来。   老太太的眼泪落得更凶,泣声道:“达鱼,你来。”   苏允嫣缓缓上前,将手放在老太太的掌心。   老太太摸到那比自己的手还要粗糙的小手,眼泪落得更凶:“他们口中的丫鬟,正是当年书慧身边的贴身丫鬟之一的藕荷,又有玉佩为证,并且,达鱼的容貌和书慧很是相似,和沈家那边的几位姑娘也有些相似,我昨天一看,就怀疑咱们家认错了人。帷儿,咱们给达鱼上族谱,好不好?”   苏帷抬眼:“你过来。”   苏允嫣在老太太鼓励的目光中,缓缓走到了苏帷面前。   他仔仔细细将她脸上一寸寸搜寻过一圈:“娘,只凭着玉佩和这些乡下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定下此事,未免太过仓促。不如先留下她,等以后确定了她的身份再说!”   他这并不是想要商量的语气,而是告知。   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当初书慧身边两个丫头,藕粉回来跟我说了书慧身上发生的事,说她生下来的姑娘肩膀上有一枚红痣,她们被人追杀失散。此事只有我和书慧还有她身边的丫头知道,怎么会有假?不说这些,只凭容貌,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她是不是书慧的女儿?”   “其实,我不在乎上不上族谱。”苏允嫣出声,“我只是不想让人顶替我的身份,尤其那个人还是我讨厌的人。你们不留我,也不要紧。我就当我自己是个没有爹娘的遗孤,反正之前那么多年那么苦我都过来了。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   “不,你要是离开,这是剜我的心啊。”老太太捏着拳头捶自己的胸口,难受得不行。   苏允嫣有些奇怪,亲爹都没这么在乎,为何一个祖母却放不下?   “娘,我没有要她离开。”苏帷继续劝,“你别哭,千万保重身子,无论她是真是假,我都让她留下陪你。”   老太太最讨厌的恰恰是他这般敷衍的态度,什么叫无论是真是假?   质问道:“你当我老糊涂了认不出孙女吗?”   苏帷叹气:“不是。只是此事……”   老太太已经不耐烦接过话头:“此事乔氏不答应,所以你再三推诿,连你亲娘的话都不听。对吗?”   “这么多人面前,别吵。”苏帷看了一眼屋中的所有人:“凡事都可以商量,先把这些人送走再说,好不好?”   老太太看向何氏,吩咐道:“送她离开。 ”   立刻有丫鬟上前,递给何氏一枚银锭,然后拉起她出门。   张家人眼中满是羡慕和贪婪,但也知道自家把苏家得罪狠了,这谢礼自家不一定有。齐氏试探着道:“当初说的谢礼……”   “你们有意混淆苏家血脉,欺负我苏家的嫡孙女,居然还妄想谢礼,白日做梦!”老太太声音冷冽:“我不追究你们的罪责,已经是看在你们养育她多年的份上,乖觉一些,自己滚远点。要是让我知道你们再纠缠她,别怪我不客气。”   这样的结果,张家人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来之前,张家人本来以为只是接回偷跑出来的张达鱼,顺便来看看已经过上了好日子的女儿。万万没想过会和苏家结仇,并且,多年来的恩情也被一笔勾销。   张达芸自己也不想回去,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道:“张家养了达鱼,她自己都承认了的。昨天她来的时候,口口声声张家对我有恩。也就是在她心中,张家对她也是有恩的。无论我们怎么养,总归是把她养大了。你们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   苏允嫣一阵无语。   如果张达芸是那个养女,那张家确实对她不错,但事实上确实被虐待的张达鱼才是养女,那是养女儿么?   那是养一个不要工钱的长工!   不过,这些事情老太太和苏帷都知道,不用她再三强调。   苏帷把玩着玉佩:“你想如何?”   张达芸眼睛一亮:“你们就算一下,救苏家女儿一条性命该给多少,给我们就成了。”   苏家富贵,苏家女儿的性命,给多少银子都不够。   “不用这么麻烦。”苏帷看着她:“你们养我女儿十五年,我也给你们养十五年女儿,如此,可一笔勾销了吧?”   张家几人面面相觑。   张达芸心下满心喜悦,这正合她意。她最想的就是留下来,留不下来才想要谢礼。   齐氏也比较倾向于让女儿留下来。   女儿今年已经是妙龄,这两年就要议亲,肯定在苏家住不了十五年。但可以借着苏家找一门好亲事,如此,便可拉拔张家。   张家父子比较倾向于要谢银,但苏帷都这么说了,他又一副生人勿近很难说话的样子,心里再多的想法也不敢吭声。   答应了留下人,张家人走得很爽快。   张达芸心情放松,就算不是亲女儿,只要和苏思那般,她就满足了。   就听苏帷沉声吩咐:“把苏达芸带下去,穿上昨天达鱼来时换下的旧衣,找个院子把里面的花草拔了,让她种地养鸡,一天只给半碗粥,不饿死就行了……”   苏允嫣:“……”原来是这种养法。 第83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九   接张达芸回来, 老太太以为是自己孙女,见她身子不好,又怯生生的不敢多话,待她颇为耐心。就算后来发现认错了人, 也打算善待于她。   但老太太没想到张家居然这般拎不清, 把自家和女儿和苏家的闺女换了身份。这也罢了,毕竟谁都有私心, 她能理解。但是, 张家把苏家女儿不当人看, 堪称恶毒。本来对张达芸还有几分慈爱的心彻底冷了。   听到儿子要留下她, 还要帮张家养她十五年, 老太太一脸不悦。但听到儿子后面的话, 嘴角微微一勾。   赞同道:“挺好,多找两身带补丁的衣裳给她换洗。对了, 让她自己洗。”   张达芸一脸惊诧。   苏帷这么说, 她先是惊讶, 然后就是害怕。苏家这么记仇……她抬眼希冀地看着老太太, 期待这个疼了自己好几天的长辈能帮着说句话。   却没想到老太太不止没阻止, 甚至还挺赞同。   从小到大, 张达芸就没有下地干过活。如何能够种地?   若留在苏家需要种地,她还不如回家去呢。这么想着,就想开口辞行, 刚好外头张家人还没走远,现在还能追得上……余光就看到边上一脸淡然的三妹, 眼睛一亮:“达鱼,你帮我求求情。他们不知道,你是知道的啊, 我走路快一些都会喘,从小到大就没下过地,根本就不会种。”   苏帷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回答。   苏允嫣才不会为了在苏家人面前留个好印象而求情,笑吟吟道:“二姐别怕,什么事都有第一回 ,我六岁就去地里拔草了,你自小聪慧,肯定一学就会。”   张达芸:“……”这是学的问题吗?   见苏允嫣不肯求情,张达芸反应也快:“我们家不要你们报恩了,我要回张家去!”   “那可不成。”苏帷出声:“我们张家在城中也算有头有脸,要是有恩不报,传出去像什么话?你就安心住下,你放心,苏家家大业大,不会养不起你的。”   张达芸心里惊惧,后悔不跌,早知道刚才就直接离开,兴许苏家还能多少给些好处:“可是,我们家是没办法才苛待三妹的,不是故意……”   “我们也没故意啊!”老太太出声:“我年纪大了,就喜欢吃自家庄子里的青菜,可惜庄子都在城郊,送回来也不新鲜了。我最近想辟个菜园,你来得刚好。为人子女,孝敬长辈本就是应该的。”   张达芸有些崩溃,哭道:“你们这是报恩吗?”   苏帷把玩着那枚阴阳佩:“你们这么养我苏家的女儿,我也这么养你。没毛病!”他看向还要再说话的张达芸:“还是你想让我去衙门告你们张家混淆苏家血脉,故意苛待苏家女儿?”   他垂眸:“再有,你们明明知道我女儿的身份,却把她留在张家受苦,你们这是故意挟持,要是报了官,凭你们张家做下的这些事,律法上至少监十年。”   张达芸面色惨白。   如果如苏帷所说真的闹大之后,虽然这十年不用她去,但无论父兄谁去坐牢,对于张家的名声都是打击,她也轮不着什么好亲事。   一个女子,嫁得不好,这辈子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老太太看着安安静静乖巧站在一旁的孙女,心里欢喜。欢喜之余,就觉得纠缠不休的张达芸很烦,当下挥挥手:“带她去偏院,今日就让她种地。”   张达芸来了苏家几天,平时都在讨好苏家人。这时候身份暴露,更不敢胡闹。只能不甘地跟着丫鬟退下,临走之前,还恨恨瞪了一眼苏允嫣。   老太太看一眼苏思:“你去厨房,给达鱼备些好吃的。”   这是故意把她支走。   苏思知机地福身退下。   屋子里伺候的人早已经退了出去,此时只剩下祖孙三人。   老太太伸出手:“玉佩给我。”   苏帷伸手一握:“娘,这是给苏家传家的,权儿过完年虚岁十七,该议亲了,这玉佩到时候我会传给他的。”   老太太冷哼一声:“我身子硬朗,应该能看到他成亲,到时候我亲自给他。”   苏帷皱眉:“娘,这是传家宝,意义非凡,我会放好的。”   “就因为意义非凡,所以才不能给你。”老太太面色肃然,脸上的皱纹都深刻了许多,“那枚阴佩属于书慧,你想把它给乔氏,在我这儿就不可能。”   苏帷叹口气:“娘,她是苏夫人。”   老太太寸步不让,“那又如何?在我眼中,我儿媳妇是书慧,她一个外室,你愿意给她脸那是你的事,但有些东西,不是她可以碰的。”   气氛凝重。   母子二人谁也不肯退让。   良久之后,苏帷将玉佩摊开:“玉佩给我,族谱可以上。”   老太太一怔,看了看苏允嫣,道:“族谱必须上。过几天宴请宾客。告知城中所有的人,咱们苏家的嫡长女回来了。要是你答应,这玉佩我就给你。”   “好!”苏帷起身:“天色不早,您早些歇着吧。”   他一走,屋子里只剩下了祖孙二人。苏允嫣有些疑惑:“您确定我一定是您孙女?”   老太太拉过她的手:“那当然。我已经派人去沈家接你三个表妹,等见了她们,你就明白了。”   午后,有客人到,三位姑娘被接了来,一起来的还有她们的父母亲。   彼时苏允嫣正陪着老太太用点心,边上苏思正说着讨巧的话,丫鬟一禀告,老太太立刻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请他们进来。”   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女三十多岁,一进门后,四处搜寻一圈,看到苏允嫣时,男子飞快上前,仔细打量她面容,然后,眼圈渐渐地红了。   女子情绪激动:“和美欣她们长得真像,肯定是姐姐的孩子。”想要伸手拉苏允嫣,又怕吓着她,笑了笑道:“你叫什么名儿?”   苏允嫣已经悄悄将一行人的面容看了一圈,发现原身和那边的三个姑娘很像,尤其原身瘦弱不堪,看起来年纪小,和她们放在一起,就更相似了,说是亲姐妹都有人信。也难怪老太太一眼就怀疑苏家认错了孙女。   “张达鱼。”   闻言,沈书良皱眉:“怎么会姓张?”   老太太伸手一指:“坐下说。”   一行人坐下,老太太叹口气,将方才发生的那些事说了,末了道:“张家欺人太甚,但苏家势大,若是真把那张家如何,又说我们欺负人。”   沈书良放在身侧的手紧握:“当初姐姐也不知道是在何种境地下才会把女儿托付给这样的人家。每每想到,我就……姨母,这事没完。”   苏允嫣低着头,心下了然。   这样的关系,也难怪老太太会一意孤行非要找孙女了。   沈家在城中虽不如苏家势大,但也不是无名无姓,他们都承认了苏允嫣的身份后,苏家找到女儿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无论外人如何传,反正苏沈两家都表示了对这姑娘的看重,相继在几日后邀客人上门补办及笄礼。   ……   张家人并没有立刻离开,想留下来跟张达芸说说话再走,但当他们去后门处找人悄悄通禀时,却被告知不方便。   也不知道是婆子自己不方便禀告呢,还是张达芸不方便见客。   村里来府城一回不容易,张家人干脆去城外找了个小客栈住了下来,想着怎么都要见一面才行。   主要是那天看到张达芸一身富贵,别的不说,只把头上手上的首饰多少给他们一些,张家的日子也会宽裕许多。   守门的婆子不肯通报,他们干脆就守在门外等。恰巧碰上了去沈家小住了两日后回来的苏允嫣。   苏允嫣想要查清楚当年的事,沈家是很好的帮手,她没必要往外推。所以,得知沈家夫妻了想要接她过府小住两日培养感情时,并没有拒绝。   看到张家父子时,她颇为意外:“你们没回去?”   张达喜几步上前:“三妹,二妹那边怎么回事,为何下人不通禀?”   苏允嫣看着焦急的父子二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没有凑过来的齐氏,若有所思:“你们想见她?”   父子二人毫不犹豫点头。   “跟我来。”   苏允嫣想要带人进门,谁都不会拦,都知道这位刚回来的姑娘不同,上了族谱后,无论是不是亲生,她都是苏家正经的主子。   一路上沉默,乔氏知机,根本不往苏允嫣身前凑,父子两人则有些憷现在的这个三女儿。一身贵气,再找不出曾经的落魄。   正想着呢,就看到院子越走越偏,然后就看到了院子里一身破衣烂衫正努力挑粪的张达芸。   三人:“……” 第84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十   三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确定真的是张达芸在挑粪,顿时面面相觑。   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苏允嫣。   苏允嫣一本正经的解释了老太太和苏帷的意思,末了道:“我爹说了,当初你们怎么养我的, 现在苏家就怎么养她。”   三人:“……”   话说, 苏家家大业大,还缺那点儿养闺女的银子吗?   果然还是记恨他们亏待了张达鱼吧?   张达芸是齐氏捧在手心娇养的姑娘, 此时看到她一身破衣烂衫, 比在张家时还不如, 挑的粪桶中一片脏污, 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怪味。失声问:“你们怎么能让她挑粪?”   苏允嫣一脸疑惑:“当初我七岁就开始帮你们种地, 那时候我还没有粪桶高, 不也拎粪了?怎么轮到她就不行?难道她比我要高贵?”   此时的苏允嫣一身浅黄色衣衫,身上首饰齐全, 不过几日, 肌肤已经白了许多, 大抵是因为吃得好, 不如之前那边瘦骨嶙峋, 整个人身姿笔直, 气质高华。这样的她,谁也说不出那边破衣烂衫正在干苦力活的张达芸比她高贵的话来。   这么一比,似乎让张达芸挑粪也不过分。   但是, 这里是苏家啊。不是以种地为生的张家,根本不需要挑粪。苏家如此, 分明就是故意折腾。   张达喜皱着眉:“我妹妹夜里住在哪?”   苏允嫣伸手一指那边的房子:“就在那里,这个院子不大,不过也有七间房, 比整个张家还大呢。就她一个人住。”   那边的房子大是大,比起张家的房子也好许多,但和别的院子一比,就显得破败不堪。   听她话里话外,似乎张达芸还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张家人愈发不满,张父沉声问:“那她之前身上的衣衫首饰呢?”   住在这里不要紧,挑粪也不要紧。只要得了实惠就行。   苏允嫣直接道:“被祖母赏人了。”   张父:“……”   合着里子面子都没有!   “不住了,我们回家。”张母抬步就过去,将张达芸身上的扁担拉下。   其实早在一行人进院子的时候张达芸就看到他们了,当即就想丢下手头的活计跑过来,奈何一旁盯着她的婆子一脸严肃,言若是她偷懒,今日会多加十担。   本来的那些活对于张达芸来说就是极限,每天早上她都爬不起来,再加十担,她今晚上得睡得更晚。所以,勉强忍了,但眼圈通红,越想越委屈。在张母奔过来抱住她后,当即就哭了出来。   嚎啕道:“娘,他们欺负人!我不要住在这里了!”   齐氏点头,又给女儿擦眼泪:“别哭,我们接你回家!”   张父虽然不甘心,但见占不了便宜,也没反驳。   张达喜一脸失望:“是不是你得罪了老太太?不然怎么好好的日子不过,让你到这里来种地呢?”   以前在张家,张达芸永远就是被偏爱的,而张达鱼则是受委屈的那个。这时候张家人都在,恍惚间以为还是曾经,张达芸当即告状:“我才没有得罪老太太。都是因为达鱼,我不知道她怎么说的。反正老太太和老爷就让我来种地了,还找个人盯着我,一刻都不能休息,时不时就冷嘲热讽说我是废物,还骂人!”   “太过分了!”张达喜看向张达鱼,冷声道:“三妹,你不解释一下?”   苏允嫣闲闲道:“解释什么?爹说了,曾经你们家怎么养我的,现在苏家就怎么养她。难道以前你们没有盯着我每天干活?没有骂过我废物?还不给我饭吃,现在二姐好歹每天都有一顿饭,不会饿死。吃饭的时候也没人骂她,比我当初好多了。”   这么一说还真是。   张达芸哑口无言。   曾经父兄和母亲这么对张达鱼的时候,她不觉得如何,现在这些落到自己身上,只觉得每一刻都特别难熬。有时候简直恨不能去死。   “那我们不住了,我们回家。”   齐氏当初这么苛待养女的时候,并不觉得过分,这时候看到自己女儿受这样的委屈,心里憋屈之余,又有些心虚。这时候也不想要谢礼了,只想把人带走。   “可能不行。”苏允嫣摇头。   边上的婆子和手在门口的人都过来拦住几人。   张父大惊:“你们想做什么?”勉强镇定了下,道:“你们想要强抢良家女子吗?”   “说笑了。”苏允嫣笑吟吟道:“当初你们强留我,如今我们强留她,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当然了,你们非要带走她也行。我爹说了,要是她离开,苏家就去衙门告你们私自拐带苏家女,还恶意苛待,并且试图混淆苏家血脉!”   齐氏本来拉着张达芸往外冲,听到这里再也挪不动步了。   张家几人面面相觑。   因为这些事他们确实做过。并且村里谁不知道他们苛待三女儿?   加上齐家村的人还能证明他们故意换了两个姑娘……要是追究起来,张家真的会有牢狱之灾。再说,苏家这样的人家,想要把人送进大牢还不简单?   就算不送进大牢,只找人给张家找麻烦,他们的日子也不得安宁。   这么一算,张达芸还真的只能留在这里让苏家泄愤。   齐氏紧紧拉着女儿的手渐渐地松了。   张家父子已经有往外退的迹象。   见状,张达芸慌了:“爹,娘,你们一定要带我回家,我不要留在这里受苦。”   张达喜又往外退了几步。   张父叹息一声:“达芸,当初说好了的,苏家养你十五年,你放心,到时候就算我跟你娘不在了,我们也会让你大哥来接你。”   还十五年?   张达芸眼前一黑,崩溃大叫:“关我什么事?三妹不是我苛待的,凭什么是我来还这些债?”   这话一出来,张达喜顿时不满:“当初让你留下,你也没不答应,再说,爹娘做这么多,会得罪三妹,还不是为了让你过好日子。好东西是你的,知道是受苦你就不干了。便宜只让你一个人占,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张达喜!你别太过分。”张达芸真的不想留下,也顾不上什么感情了,大喊道:“爹娘说让我们兄妹互相扶持。你们来看我,难道不是想要我给的好处吗?现在知道我这里没好处拿,你们转身就想跑。门儿都没有!”   她死死揪着齐氏:“娘,带我一起走。”   齐氏心里不舍,但手上扒开女儿的动作却一点不慢。   这几天张达芸天天挑水挑粪,也算练出来了。手上死死抓着,一时间齐氏还真掰不开。   见状,那边父子二人过来帮忙,生生把她的手掰开,张达喜还在后头抱她,等到好不容易分开,张达芸脚下一绊,趴倒在地上,而张家三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跑走。   苏允嫣啧啧摇头:“他们从小不让你干活,我还以为多疼你呢。没想到……”   “都是因为你。”张达芸大吼:“你怎么这么恶毒?张家养你一场,你不思感恩,反而恩将仇报。你连畜生都不如。”   苏允嫣并不生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苏家也在养你啊!只不过让你干活而已,谁不干活呢?恶毒?难道你还想让苏家把你当千金小姐养起来?凭什么呢,就凭你们张家虐待我十五年吗?”   张达芸抬眼,阳光下三妹的容貌被衬得无比柔和,但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如刀。她反驳不了,只有满心的后悔。要是知道她的身份,要是知道她会被苏家认回来,当初她说什么也不会冷眼看母亲虐待她……都怪爹娘自作聪明。他们凭什么认为会瞒得过苏家?   好好的把苏家女儿养大,这样富贵的苏家,随便给些好处,都够张家受用不尽。   苏允嫣看着趴在地上的张达芸,手上带着口子,好几处磨破了。刚才又被父子两人使劲拽开,也拽开了伤口,此时正流着鲜血。   她却并不觉得张达芸可怜,只觉得畅快。   曾经的张达鱼受的伤比她重得多,不也没人可怜?   苏允嫣头也不回地离开院子,只余张达芸后悔不已痛哭的声音。   ……   苏家女儿找到了。   当年苏家发生的事,难免又让人翻出来。   乔氏不答应让苏允嫣上族谱,也是因为此。虽然在她和沈书慧之间苏帷选了她。但也掩盖不了她外室进门做正室的事实。   在一众或做外室和妾室的女子中,乔氏的这段经历堪称传奇。但在一众正室中,却没人愿意和她真正交心,就算和她来往,也是碍于苏家的面子。   苏家因为找到嫡出女儿而宴客,这样的场合中,乔氏和苏权的身份都尴尬不已,但若是不出来见客,又显得他们心虚。所以,母子二人得强撑着笑脸出来招呼客人。   苏思伴在苏允嫣旁边,老太太每介绍一位夫人,苏允嫣行礼,她也跟着行礼。   没办法,过完年她就十五,之前苏家就她一个女儿,哪怕是个养女,也多的是人愿意求娶。但现在正主回来了,她的身份和婚事都尴尬起来。   来的人中,大半是各家的夫人。还有不少年轻人,不过身份都不高。   这位苏家女,如果真在苏家长大,在这城中,除了官员家中,就没有她不能嫁的人家。但是,苏家女在庄户人家被苛待着长大,听说之前还下地干活洗衣做饭,规矩一窍不通。这样的姑娘求回来,又实在不合适。   但等看到了老太太身边浅笑安然的姑娘时,好多夫人都眼前一亮,待看她进退有度,并不是那不懂事的,当即心思都活络起来。   “咱们互相帮忙吧。”苏思提议:“我跟你说一些以前的事,你帮我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以前的事? 第85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十一   什么样的亲事算好亲事呢?   对于村里的姑娘来说, 能够嫁入府城,哪怕只是普通做帮工的人家,只要有宅子,就算是好亲事了。但对于城中普通姑娘来说, 能够嫁入有铺子的商户, 也能算好亲事。   苏思在苏家长大,规矩礼仪都懂, 如果苏家只有她一个养女, 她若运气好, 嫁入富商家中都有可能。但是, 她出身普通人家, 照这么看, 她嫁一个只有铺子的小商户,也有可能。   满堂宾客, 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   那边老太太又笑道:“这位是城中方家的夫人, 毓儿, 过来见礼。”   苏家的族谱上, 张达鱼名苏毓, 取钟灵毓秀之意。   苏允嫣过去, 微微一礼,行礼这种事于她来说得心应手,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且动作柔美, 让人赏心悦目。   方夫人眼神里满是笑意:“果然不愧是苏家女儿。哪怕明珠暗投,也难掩芳华。”   这就是夸赞了, 苏允嫣适时做出一副羞涩模样。   来得越晚的客人,身份越高,方夫人来了后, 就没什么客人到了。   苏允嫣也终于得以喘口气。   于是,她打算回去歇一会儿,刚走出宴客的大院子不远,就看到了苏权。   苏权母子当初进府的缘由,十多年过去,已经许多人忘记。如今张达鱼一朝回归,等于将当年的事情重提。今日宴客,一开始还好,随着前来的客人身份愈高,愈发没有人搭理他们母子,可他们又是正经主人,便愈尴尬,躲出来也正常。   只是让人意外的是苏权的对面站着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粉色衣衫的张达芸。今日宴客,老太太特意吩咐人看着她的,没想到她还能换上这样一身衣衫跑到这里来。   苏允嫣今日宽袍大袖,极为华贵,这会儿身边跟着四个丫鬟,乍看上去浩浩荡荡的。一走出来,那边的两人就看到她了。   今日这样的境遇,饶是苏权再大度,也难免迁怒苏允嫣。他对面的张达芸就更不用说,简直恨不能把苏允嫣嚼巴嚼巴咽了。   看到她一身华贵前呼后拥,张达芸最先想到的是,如果她不回来,今日这样华贵的就是自己,苏家这满室热闹也是为自己,可是如今,通通都变成了别人。   尤其还是张达芸曾经从未放在眼中的小可怜!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小可怜做得比她要好得多。至少,面对满室宾客,她不敢保证自己一点不憷。   苏权板着脸:“二妹,这是要去哪儿?”   “我回去歇会儿。”苏允嫣上下打量张达芸:“谁让你出来的?”   张达芸面色苍白,脸上的脂粉也遮不住她的害怕,眼泪汪汪,忙低下头:“我……我想出来转转,见识一下。”说着,眼圈就红了:“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这么多富贵的人……”   苏允嫣对着不远处的下人招招手:“送她回去。”   张达芸瞪大了眼:“我又没惹你,只是出来转转都不行?”   “当初大哥成亲,你们家不也嫌我丢人?还让我去后院拔了一天的草,等客人散完,连口饭都没给我剩下。”苏允嫣饶有兴致地问:“那时候你们容不下我,现在我凭什么要让你见识?”   张达芸面色惨白,曾经发生的这些事她早已忘了,或者说,在发生的时候她就没过心。这会儿被她提及,加上自己落到这样的境地,突然就觉得那时候的张家特别过分。   今日她觉得苏家刻薄,当日的张家不也一样刻薄?心虚之余,只觉得难堪,转身就跟着婆子想要离开。   边上苏权看不过去,在他眼中,二妹一来就咄咄逼人,苏家富贵,又不缺一个女子的吃穿,何必这样刻薄?   再说,无论如何张家也养大了她。当即一把抓住张达芸袖子,冷声道:“不用走,想看就看。”   又看向苏允嫣,嘲讽问:“看一眼又怎么了?”   苏允嫣没有错看苏权握住张达芸袖子时她眼中一瞬间闪过的狂喜。当即含笑点头:“既然你愿意看着她,我就不管了。”   看着她带着人离开,张达芸眼中闪过艳羡,道:“多谢大公子帮我说话,只是三妹说得对,我身份不合适留在这儿,为妨给苏家丢脸,还是离开的好。”   提及身份和不合适,苏权心里也发苦,顿时觉得和面前女子同病相怜,再次道:“不用离开,我护着你。”   张达芸羞涩地低下头去。   ……   一场认亲宴,城中许多人都知道了苏毓,回去商量过后,不少人上门拜访流露出想要结亲的意思。老太太当然是乐见其成,虽然舍不得孙女刚回来就要嫁人,但也想要为孙女挑一个好的。多方权衡之下,最后挑中了几家。   挑中了人家,老太太也并没有直接定下,而是让苏允嫣和人家的年轻后生相看,试着相处一下,不抵触再议。   对于嫁人,苏允嫣心里偶尔会想起之前两辈子遇上的那个人,但是,这茫茫人海,且不说那人在不在这里,就算是在,也不一定能寻得着。她也清楚,自己不可能不嫁人,于是,并不抵触相看,并且在这其中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人。   这日跟老太太一起出门去酒楼,见了城中季家的大公子,两人相处得不错,只是分别之际,偶遇上了季公子的表妹。   彼时苏允嫣正扶着老太太下楼,也跟边上的季夫人说笑。正相谈甚欢,就听到底下一个女子惊呼:“表哥,你怎么在这儿?好巧!”   季大公子当即笑着迎上前:“确实是巧,表妹出来散心么?”   两人低声说笑,靠得极近,季夫人的脸色僵硬无比。   老太太看着楼梯上言笑晏晏的年轻男女,笑道:“有时候亲上加亲也不错。”   季夫人心里有事,随口附和:“您说得是。”   老太太:“……”   她拍了拍苏允嫣的手算是安慰。   那边季夫人话出口,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刻就想要解释。老太太已经摆摆手:“我看也挺好。回头有空,咱们再一起喝茶。”   祖孙二人下了楼上了马车,老太太才低声道:“本来我以为季家日子简单,又是独子,他家的媳妇应该不难做……谁知道凭空冒出个表妹,我看了膈应,咱们再瞧瞧别的吧。”   苏允嫣倒是无所谓,不成更好。   遇上这种事,很是扫兴。但祖孙两人都没太受影响,到家的时候心情还不错。   刚到了老太太的院子,乔氏就到了。   老太太一直不喜她,不冷不热地道:“我有些累,要是没什么事,或者事情不重要的话,晚上再说。”   这话实在不客气。遇上脸皮薄的,只怕已羞愤地转身离开。   可乔氏多年来在老太太这儿一直就没讨着好,脸皮那是越来越厚,当即就跟没听见老太太撵她离开的意思一般,跟着进了门,才问:“今日母亲去见了季家人吗?”   老太太冷淡地嗯了一声。   乔氏急忙道:“这季家在十几年前名声不显,生意越做越大是因为季夫人进门带了大笔嫁妆,所以,季家和季夫人娘家赵家一直来往密切。这赵家有个姑娘和季公子感情不错,二人一看就不简单……母亲,这是我刚打听到的消息,咱们毓儿虽然在外长大,但也轮不到季家欺辱。”   这话老太太赞同,难得正眼看她,和颜悦色道:“你有心了。”   乔氏一笑:“其实我也有私心,我长兄家中的老大,今年十八,已经是秀才,明年会参加乡试……我知道您对我有偏见,但那孩子也真是个好孩子。您不能因为讨厌我,就让毓儿错过一门好亲事对不对?要不……您见见?”   老太太就知道她不会无事献殷勤,摆摆手道:“不见。”   乔氏:“……”   老太太还放话:“我的毓儿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去你乔家。”还拉着孙女的手:“读书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咱们不见。”   苏允嫣乖巧点头。   老太太很满意孙女的听话,当即开怀大笑。   乔氏面色难看无比,拂袖而去。   老太太见状,冷笑一声:“就知道她是装的!她要是个好的,这天底下就没坏人了。”   出了老太太的院子,苏允嫣就看到了不远处的苏思,似乎已等了她许久,看到她出来,立刻迎了过来。   上一回苏思说知道一些当年的事,并且愿意说出来。苏允嫣确实好奇,但也没有立刻追问。   有些事情,上赶着凑上去,只会让人拿乔。等到她忍不住再找来,才会和盘托出。   瞧,这不就来了。 第86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十二   苏思有些急切:“那日咱们说的话还算数吗?”   苏允嫣没有立刻回答, 反而问:“你看好了人家吗?”   还是那句话,每个人对好人家的定义不同。有些事情,事先说明白为好。   苏思默了下:“今日你见了季公子,你觉得他如何?”   “不如何, 他有个表妹。祖母说季家虽然简单, 但表妹太膈应人,应该不会让我嫁进去。”苏允嫣实话实说。   本来嘛, 她又没打算嫁季家。苏思上来就问, 应该是看中了季家的。   想了想, 她又道:“方才夫人过来找祖母, 说是她娘家兄长的儿子今年十八, 是个秀才。祖母也拒绝了。”   苏允嫣也看出来了, 苏思并不想嫁一般人家,这是想跟在她后头捡漏。其实这想法不算是错, 老太太肯定不会亏待了唯一的孙女, 选出来的人家就算有问题, 也不会有大问题。   果然, 苏思眼睛一亮:“秀才?”   苏允嫣:“……”   只要考中举人, 就可以捐官入仕。那乔远有乔氏这个姑姑, 只要他能考中,妥妥的官员。身为他的妻子,也能做朝廷命妇。   自古以来, 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如果能够做官员的夫人,就是苏家, 也不敢小觑了苏思。   要么说苏思聪明呢,如果她嫁入一般人家,苏家很可能一辈子都再不理会她。身为苏家养女, 苏家并不能成为她的靠山,就算侥幸嫁得好,得知苏家和她的真正关系之后,苏思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如果嫁给一个刚刚入仕毫无背景的读书人就不同了,苏家不会得罪任何一个官员,如果苏思是官夫人,无论官职大小,苏家的大门都会为她敞开。如此,她才算是真的能将娘家和夫家串联起来,两边都能对她客气一些。   苏允嫣颔首:“夫人是这么说的。”   如果乔氏愿意让苏思嫁入娘家,早就该提了才对。既然没提,肯定是觉得不合适。   想要让这不合适变得合适,这里头可不简单。   苏思抿了抿唇:“如果我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你愿不愿意帮我牵线搭桥?”   苏允嫣扬眉:“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帮你说亲?”   “夫人她是个执着的人,要不然也到不了今日的地位。就算她被祖母拒绝,应该也还会想别的法子。譬如让那位乔公子英雄救美,或者是直接……生米煮成熟饭。”说到这里,苏思有些不好意思:“你只要合适的时候把我推出去,就算帮了我的忙。”   说得这么清楚,苏允嫣没有拒绝的理由:“当年的事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答应了。   苏思大喜,手中的帕子捏得紧紧,左右看了看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去我的院子,或者我去你的院子。”   半刻钟后,二人相对而坐。   这里不是两人的院子,只是园子里的亭子间,周围一片空旷,根本不可能藏人。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我只知道,当初你娘会独自出门,是得知了你舅舅有危险的消息。跑出去之后 ,就再没有回来。”   苏允嫣皱起眉:“你不觉得太简单了吗?就这几句话,我去问祖母一样能知道。”   苏思咬了咬唇:“我听说,当初给你娘报信的人,如今住在祥和街。”   苏允嫣讶然。   苏思压低声音:“就在你回来后,我去给夫人请安,刚好碰上一个婆子来找她请安,当时我站在帘子外,只模模糊糊听到什么当年的事,要不是她报信之类……我不敢多留,便转身离开。后来我再去请安时,发现夫人似乎在生气……夫人很强势,又有义父宠着,平时有什么话直接就呛出来,不是那种会压抑怒气的人。我觉得那人,应该就是给你娘报信的人。后来我特意打听了一下,得知那个婆子一家人都住在祥和街。”   苏允嫣若有所思:“如果我能找到她,等乔家找上我,我会告诉你的。”   两人算是相谈甚欢,很难得的一起在园子里转了一圈,还打算一起回院子。   刚走没多远 ,就看到了花树下的年轻男女。   男子高大,女子纤细柔弱,二人站得颇为亲近。远远的看去,像是男子将女子拥入怀中一般。   二人对视一眼,苏思笑了:“你这位二姐可不简单,兴许还能成为咱们的大嫂。不过,夫人那边,只怕不愿意。”   乔氏就是因为出身不好,才做了外室,就算后来得以明媒正娶,可这么多年来城中也没几个人正眼看她。吃够了出身不够的苦,又怎么会愿意要一个这样的儿媳妇?   尤其,张达芸除了一张脸之外,什么都不会。甚至她还不够聪慧,现学都来不及。   苏允嫣不置可否。   苏思又看了一眼,笑着问:“咱们要避开吗?”   这话说的,苏允嫣摇头:“我们俩又没做什么事,难道不应该是他们躲着我们么?”   苏思一怔。   她是养女,一言一行都得格外注意。如果老太太要和儿子儿媳说话,她就得主动避开。从未有过如对面女子这般理直气壮的时候。或者说,她身份不够,压根直不起腰。   不过,苏允嫣这话也对。   两人只站了这么一会儿,那边树下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她们。结果,苏权不止没避开,反而在送走张达芸之后迎了过来,吩咐道:“我和达芸之间的事,以后我会亲自跟母亲说,你们不要多嘴。”   苏思点头应了。   苏允嫣看着张达芸远去的方向:“大哥要娶她吗?”   苏权皱眉:“那是我的事。你又不是真的关心她,问这些做什么?”   “只是好奇而已。”苏允嫣一本正经:“我们是兄妹,对于未来的大嫂人选,难道我还不能问了?若是大嫂不好相处,以后我还怎么回娘家?”   苏权:“……”好有道理。   苏思:“……”这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吧?   事实上,苏允嫣确实是胡说八道。她和苏权之间,无论大嫂好不好相处,以后都不会多来往。   方才听了苏思的那些话,这其中,很可能夹杂着沈书慧一条人命,有杀母之仇在,怎么可能好好相处?   无论她们说不说 ,只要在这苏家发生的事,就不可能瞒得过老太太和乔氏。第二日早上,苏允嫣再去请安时,就看到乔氏气急败坏地进门,请安后立刻道:“我要把张家的那个姑娘送走。”   老太太端着茶杯,头也不抬:“只怕不容易,我们要养她十五年,这是早就说好了的。贸然把人送走,以张家的脾性肯定要问我们要银子。他们苛待了我孙女,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要是再给银子,想想就憋屈。把她关在偏院,你要是看不惯 ,别往那边去,假装她不存在就是。”   乔氏无语:“这不是假装的事,她装可怜勾引权儿,想要做咱们苏家的夫人,一个乡下毛丫头,她也真敢想!”   说到后来,已经咬牙切齿。   再次道:“母亲,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母子。但权儿以后是苏家的当家人,他的妻子怎么也该是门当户对的人家正经教养出来的姑娘……就张家的那小丫头,什么规矩都不懂,真娶进门,不说咱们自己憋不憋屈,整个苏家,都会沦为城中的笑柄。”   说这些话时,乔氏连停顿一下都没,看得出来,她很急切。   老太太不疾不徐:“反正咱们苏家已经丢过一回脸,一回生,二回熟,我是无所谓的。”   乔氏:“……”   老太太继续道:“留下张达芸是帷儿的意思,你们夫妻之间不是更好商量吗?我年纪一大把,之前为了毓儿上族谱的事,和帷儿闹得很不愉快,可不敢再去触他霉头。”顿了顿,她继续道:“你把这些道理跟帷儿说了,他肯定立刻就把人赶走。”   乔氏哑口无言。   她当然知道苏帷会把人赶走。但儿子跟被鬼迷了心窍似的,非要照顾那个女人。要是苏帷把人送走,父子二人之间肯定会闹起来。   乔氏心里清楚,他们母子俩之所以能在苏家立足,全靠苏帷,若是惹恼了他,母子俩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她才跑来找老太太。   要是老太太主动把人送走,那儿子记恨的人会变成老太太,父子两人的感情就不会受影响。   她算计得好,奈何老太太不接茬!   老太太如今处事的态度和之前大不相同。以前虽不喜儿子,但也容不得有人欺辱他,之前也为了孙媳的人选费心过。为了此事,婆媳两人还暗地里互别苗头。   现如今儿子选了一个特别不合适的人,老太太居然无动于衷。这番改变,就是从找回孙女开始的。想到此,乔氏恨恨瞪了一眼苏允嫣。   察觉到乔氏愤恨的目光,苏允嫣一脸的莫名其妙。不明白这事儿怎么又和自己扯上了关系。   那边乔氏正琢磨着怎么说服老太太呢,门口帘子一掀,瓶儿走了进来,福身道:“奴婢已经让人把他们一家人都带了回来。”   乔氏疑惑,她知道老太太最近在给孙女议亲,还以为丫鬟指的是亲事,不过,什么人需要带回来?   难道是让人打听别人家事情的人?   老太太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带进来。”又吩咐:“去前院,把大爷也叫来。”   乔氏疑惑,却在看到进来的一群人中走在最前的婆子时,对上婆子惊惧的目光,乔氏吓得面色惨白,手指颤抖起来,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忙扶住了边上的桌子才站稳。 第87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十三   一刻钟后, 苏帷就到了。   每次婆媳两人争执,他都来得飞快。   以为这一回婆媳两人又吵起来,进门后看到地上跪了好几个人,有些疑惑:“娘, 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伸手一指跪在最前面的婆子:“你认识她吗?”   苏帷仔细看了一眼, 皱着眉,好半晌才想起来:“你是平嫂?你不是早就回乡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平嫂低着头, 一言不发。   过了这么一会儿, 乔氏已经镇定下来, 道:“母亲, 平嫂已经离开十几年, 早已不是咱们苏家的下人, 她有什么不妥当吗?”   老太太摆摆手:“有没有的,问问就知道了。刚好大家都在。”她看向地上的婆子:“当年夫人出门之前, 是听了你的禀告, 你当时都说了些什么?又是听了谁的吩咐才说的那些话?”   平嫂本就害怕不已, 听到老太太一开口就提当年的夫人, 刚刚才镇定下来的神情又慌乱起来:“没有这事。当年夫人为何离开, 府中不是查过吗?奴婢当年不知, 现在也不知。”   早就知道她不会老实回答,老太太也不失望。问:“前几天你回来找你的旧主子,跟她要了一间城郊的小院子。她为何要给你?”   说完, 又看向乔氏:“或者,你跟我解释一下, 为何多年前就已经赎身的下人,你会再赏院子给她?”   或许乔氏在看到婆子后就在思量应对之策,此时张口就来:“ 不是我赏的, 是她跟我买的!平嫂伺候了我几年,还算贴心,所以我给她的价特别便宜,至少外面买不着。”   平嫂急忙赞同:“就是这样,奴婢小儿子娶妻,城中的宅子太小,他未婚妻那边又非要个院子才肯嫁过来。所以,奴婢想用多年积蓄给他置办一个,找了牙婆,刚好打听到了城郊的小院子,奴婢想要她算便宜些。结果牙婆说这是苏家的宅子,价钱不好谈。奴婢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主动上门找了夫人。夫人人美心善,以很便宜的价格将庄子给了奴婢。”   老太太扬眉:“哦?牙婆是谁,找她来对质!”   平嫂:“……”   她偷瞄乔氏神情,也不知道之前有没有安排好。   见平嫂不说话,老太太冷了脸:“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这城中所有的牙婆我都认识。我请她们上门,她们应该很乐意才对。”   乔氏不紧不慢:“我那庄子早就想卖,最近才找了李牙婆。”   平嫂放心了,立刻道:“就是李牙婆。”   老太太似乎铁了心要查个水落石出,当即吩咐人去请。   苏允嫣低着头站在一旁,昨日苏思跟她说了此事,当夜她就直接告诉了老太太。   本以为动作够快,乔氏应该反应不及。慌乱之下多少会露出一些马脚,没想到她做事滴水不漏,连中间的牙婆都已经找好。   苏帷坐在一旁,闲闲喝茶。   老太太有些不满儿子的散漫,问:“当初书慧的离开,你当真一点都不怀疑她离开的原因?”   苏帷垂眸:“谁知道呢?其实,那时候我对她并不好,兴许她早已有了去意呢?”   “混账!”老太太斥道:“你说的什么胡话。书慧是沈家女,教养极好,也读过书。怎么会做出那种事?人已经死了,你嘴上还是积点德。”   苏帷不以为意。   苏允嫣算是看出来了,张达鱼这个便宜爹说话有点荤素不忌,做生意的人,肯定是会说话的。但他还是这么说了,可见他不喜沈书慧,哪怕人死了,他也毫无一丝尊重。   李牙婆来得很快,她说的和乔氏口中情形差不多。   要么真是乔氏卖了庄子,要么就是她早就安排好了。   苏允嫣比较倾向于后者,乔氏如果是个蠢的,也到不了今日的地位。   事情僵持住了。   老太太却并不放弃,问:“你们交接的契书呢?”   苏允嫣心下一动,方才平嫂有一瞬间是懵的,可见这买卖庄子的契书她并不知道。   李牙婆一怔,瞄了一眼乔氏后,勉强笑道:“您恕罪,我那些契书太多,有些已经寻不着。但苏夫人的这张,我还真记得。那日苏夫人给了赏银,我一高兴就多喝了一杯,换下来的衣裳带着契书被我儿媳妇那败家的给洗了。”   也就是说,找不着了。   卖家和买家的契书上并不会写多少银子交接,只有牙婆才会。现在这张纸没有,乔氏又说自己是卖出去的……老太太嘲讽地笑了笑,问儿子:“你怎么说?事已至此,你还要护着她,还要假装看不见吗?”   苏帷面无表情:“就算送了庄子又如何?万一不是因为那事呢?您是听谁说当初平嫂让书慧出门的?”   老太太冷哼:“有人亲耳听到她们主仆的谈话,不会有假。我讨厌她这么多年,找她的茬也不是一两回。我身为婆婆,想要教训她怎么都可以,如果不是真有此事,我又怎么会拿书慧做筏子?”   苏帷放下茶杯,眉心微皱:“那您想如何?平嫂如今已不是苏府的下人,咱们又不能审问。还是您就听了这几句话要把她送官?”   “当年的事,事实如何咱们都不知道。书慧已死,没必要再把此事闹大。”   又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老太太一脸失望,摆摆手道:“走吧。”   平嫂迫不及待,带着一家人飞快离开。   老太太看向已经起身准备离开的乔氏,认真道:“你最好别再做小动作,譬如说让平嫂一家人离开,或者让他们家横死……你要是敢做,别怪我豁出去直接报官!”   乔氏一脸慎重,应下后,和苏帷一起离开。   老太太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问:“你看出不对来了吗?”   苏允嫣颔首:“夫人是个不肯吃亏的。哪怕是在您面前,也从未这样乖巧过。”   乔氏就不是个乖顺的儿媳妇,对着老太太她也不客气,今日却有些过分乖巧了。   老太太揉揉眉心:“瓶儿。”   瓶儿从外面进来,福身问:“您有什么吩咐?”   老太太放下手,正色道:“我记得昨夜你跟我说过,平嫂的小儿子是个好赌的,让你表哥找人去让他输,尽快拿到平嫂的卖身契。”   苏允嫣恍然,不是下人,苏家如果私自审问,衙门追究起来也是麻烦事。但如果是有卖身契的,就是把人打死了,衙门也不会过问。   ……   出了苏家,平嫂只觉得劫后余生,后背上满是冷汗。刚刚到家,就有个不起眼的婆子上门,吩咐道:“主子说了,最近约束好家里人,乖觉一些。出了事,主子也保不了你!若是连累了主子,你们家谁也别想脱身。”   平嫂当然知道当年的事被传出去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忙不迭应下。   送走了人,平嫂严肃地对着儿媳妇道:“今日起,除了买菜,咱们家的人不许出门。尤其是二虎,天天在外头闲逛。一会儿回来之后,让他来找我。”   结果,当日二虎就没能回来,平嫂让大儿子去找,找了半夜,最后在赌坊找到了人。   但是已经晚了,二虎已经输掉了家中的宅子和郊外的庄子。并且,刚刚还签下了母亲的卖身契。   不过一日,平嫂再次到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看着放在桌上的卖身契,冷声道:“你如果乖乖说了,我放你家人一条生路。”   说的是放家人,而不是平嫂自己。   平嫂跪在地上,吓得面如土色,忙不迭磕头:“老夫人,不关奴婢家人的事。奴婢也只是听命行事,当年并不知道要诓夫人出去做什么,若是奴婢知道夫人出去后会难产,说什么也不敢让她出门啊!”   总算是承认了当年的事。老太太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吩咐道:“去请大爷和夫人来。”   绕了一个大圈,平嫂总算是老实了,在苏帷和乔氏到了后,直接就招了:“当年夫人身边的丫鬟让奴婢告知先夫人,说舅老爷在小西镇惹了事,被人关起来往死里打……奴婢不真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夫人的目的。只是听命行事,老老实实传话而已。”   到了最后,还为她自己辩解了一句。   乔氏面色苍白。   苏帷把玩着腰间玉佩,神情莫测。   老太太看向儿子:“你怎么说?”   苏帷不以为意:“昨天她还不说呢,今日就招了,还直接说是夫人指使,娘,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威逼利诱?还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老太太气得手都颤抖起来,指着苏帷:“你要气死我?”   苏帷摆摆手:“娘,您年纪大了,毓儿又已经认祖归宗,您乖乖的安享晚年不好吗?当年的事,何必再翻出来呢?”   乔氏面色微微放松,低下头把玩着手指。   看着一本正经劝自己安享晚年的儿子,老太太只觉得无力:“所以,无论书慧是怎么死的,你都不打算追究?无论这个女人做了什么,你都一定要护着她吗?”   苏帷一笑:“娘,您早该明白的。”   老太太面色瞬间难看无比。   苏允嫣面色也不太好,查到了这里,当年沈书慧的出事的真相已经揭开了九成。她和乔氏之间夹杂着一条人命,母亲的被害的仇是一定要报的。偏偏苏帷还要护着她……也就是说,张达鱼和她的便宜爹,是不可能好好相处了。   祖孙两人面色难看,那边的乔氏嘴角微勾:“娘,我早说了,不关我的事。我若真是坏人,权儿他爹也不会一心一意护着我了。” 第88章 被顶替的人生的妹妹 十四   某种程度上来说, 这俩也算是真爱。   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容忍妻子害人性命的。   当然了,也看得出来苏帷是个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人。   老太太气得周身颤抖不止,余光看到边上低着头乖巧不吵不闹的孙女,气道:“书慧没了, 咱们可以不计较, 但是毓儿在外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被张家虐待成这样, 她回来的时候瘦骨嶙峋你也是亲眼所见。这是你的孩子, 你就甘心让她受这么大的委屈?”   苏帷这才看向苏允嫣, 养了这许久, 其实还是有些瘦, 肌肤也还没白回来, 只气质不错。   乔氏有些心慌。   有的男人不在乎女人,但却在乎子嗣。   下一瞬, 只听苏帷道:“其实夫人也是对我有心。要不是看在毓儿是我女儿, 也不会留她一条性命。”   苏允嫣:“……”   老太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儿子的意思, 顿时满脸不可置信。   他的意思是, 毓儿之所以能留得一条命, 是这女人看在他的份上留的?   乔氏见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心下一松,坦然道:“当初我并非不知道藕荷送孩子出去的事,我没细查, 也是故意的。”还因为藕荷动作太快,不过一个时辰不到, 就已经将孩子送走,后来被她抓到后,又死不松口。   当时乔氏怕被人发觉, 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查。那时候她得知沈书慧生下来的是个丫头,也觉得没必要细查,就算回来了又如何?   再说,小西镇一个小地方,穷得要死,家家重男轻女,那孩子能不能长大都不一定。   也确实如她猜想的那般,那个孩子自小被人虐待。但她没想到,这丫头的命那么硬,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并且,老太太还一副为她撑腰,要为她们母女报仇的架势……早知今日,她当初就该斩草除根!   老太太和苏允嫣都没想到,乔氏居然直接承认!   谁给她的底气?   都是苏帷给的,他一副无论她做什么的会包容的模样,让乔氏顺势将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苏允嫣心下叹息,沈书慧母女俩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了苏帷这么个混账。   边上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苏允嫣帮她倒了一杯水:“祖母,您消消气。”   老太太接过茶水,老泪纵横,捶着胸口喊:“他这是要气死我,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要让我生下这个混账?”   她很痛心,还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只是因为儿子为外头的女人不理会发妻死活太凉薄的事,还有孙女……孙女会发现平嫂的存在,本身就证明她对当年的事很上心。   如果不是想要为母亲和自己讨一个公道,她为何要上心?   既然是要讨公道,而儿子又非要护着罪魁祸首……父女之间,早晚弄成生死仇人,要是儿子死不放手,父女俩肯定会不死不休!   老太太只要想到这些,只觉得难受,每呼吸一次,都拉扯得五脏六腑都疼痛不已,只下意识紧紧抓着孙女的手,哭得泣不成声。   苏允嫣当然不认为老太太会为了一个死去十多年的儿媳悲痛,她会这样难受,不过是预见了儿子和孙女之间不可调和的仇怨。   她不是张达鱼,不能替她原谅。   再说,如果张达鱼愿意原谅,也不会有她的到来了。   苏帷面无表情,深深看了一眼苏允嫣,吩咐道:“拉出去杖毙!”   地上本就惊惧的平嫂身子一颤,一股腥臊味蔓延开来。   门外的婆子进来,不由分说把人拉走,立刻有丫鬟进来打扫。   很快,外头响起了板子落在皮肉上沉闷的声音,一下下像是敲打在人的心上。除了一开始惨叫,后来就是被人捂住嘴的呜呜声。   苏允嫣低垂着头,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平嫂那时候也已经生了孩子,不可能不知道有孕之人不能受太大的打击。若不是她说得惊险,你娘也不会急忙忙跑出去,连多带人都顾不得。你要学会分辨,无论她说得多无辜,做下的事情是实打实的。她……死不足惜!”   没多久,外面板子的声音停下,有婆子进来禀告:“已经没气了。”   苏帷把玩着玉佩:“丢出去。”   婆子一福身,退了下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祖孙俩和夫妻二人。一片沉默里,苏帷出声:“毓儿,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没有我就没有你,你若是知道好歹,就不要与我作对!我的耐心有限,为了你自己的小命,为了让你祖母不再伤心,你可千万别惹恼了我。”   语气威胁。   意思也很明白,如果苏允嫣试图与他作对,他不会手软,且会直接要她的命。   老太太本来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激动起来,一巴掌拍在桌上:“说的什么胡话!”   苏帷起身:“娘,一把年纪了,别生这么大的气。你老拍桌子,拍得那么狠,我听着都疼。再说,又唬不住人。”他抬步往外走:“我外面还有事,先走一步。晚上不一定能回来,明日再来看您。”   乔氏随即起身,一福身后,连句话都没直接就跟着出了门。   愈发不敬了。   老太太瞪着帘子:“毓儿……”   苏允嫣也福身:“祖母,天色不早,您好好歇着。”   不用猜都知道老太太接下来会让她放弃仇恨,好好过日子。她不可能放弃,也不想骗老太太,那就只能不听这些话了。   站在门口等丫鬟打帘子时,余光看到身后的老太太整个人颓然许多,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   她狠狠心,到底出了门。   让老太太有个心理准备也好,免得以后真打起来接受不了。   翌日早上,苏允嫣再去请安时,就看到乔氏已经在了,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老太太除了面色有些憔悴,还是如往常一般。只是对她的亲事急切了些:“今日我约了方家的夫人,你回去换了衣衫,咱们去喝茶。”又吩咐:“瓶儿,你亲自去,给姑娘挑一身好的。”   看来老太太对于今日的相看很重视。   苏允嫣并不拒绝,乖乖回去任由瓶儿给她换了衣衫妆发,再次出门时,在路上遇上了苏思。   苏思一看就是在这儿特意等她。   昨天撕破了脸,乔氏只要脑子没病,都不会让有仇的继女嫁入自己娘家。   所以,之前苏思所说的乔氏会再算计的事,应该会搁置。如此一来,苏思就没了靠近乔远的机会。   苏允嫣并没有避开,挥退了丫鬟,上前两步:“乔家的婚事可能不成了,以后你要是看上谁家,我会尽量帮忙。”   苏思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乔家才有秀才,或者说,苏思并没有非乔远不可。在这城中,比乔家好的人家多的是。   她来此,要的就是这个承诺。见苏允嫣这般爽快,当即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低声笑道:“听说今日祖母约了方家,你可要注意一些。这方家虽然比不上咱们苏家,但也是城中数得上的富商。”   这些事苏允嫣知道,明白她这是好心提醒。心下领了她的这份好意。   茶楼中,苏允嫣扶着老太太上楼,昨天的事情她们谁也没有再提,气氛很不错。   三楼上,方夫人已经等着了。   看到祖孙二人进门,笑着起身:“我以为你们还有一会儿才到呢。没想到这么早。”   看着桌上已经站起身的年轻后生,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苏允嫣自然也看到了那年轻人,身姿笔直,眉眼冷俊。最重要的是,他和那人长得有些相似,尤其那双眼睛,如鹰般锐利,看人的时候,仿佛要看进人的心底去。她当即心下一阵狂喜,脸上神情差点没收住。   忙低下头掩饰住,嘴角已经勾了起来。   她这副作态,落在老太太和方夫人眼中,就是羞涩了。   两人相视一笑。   相互见过礼后,各自坐下,苏允嫣刚好坐在了他对面,方夫人瞪了一眼儿子:“阿瑾,给苏姑娘倒杯水。”   方瑾这才抬手倒了一杯水过来,态度堪称冷淡。   苏允嫣并不生气,能够遇上已经是运气,别的……都可以慢慢来嘛。伸手接过茶水,笑着道谢:“多谢方公子。”   方瑾垂眸,自顾自喝茶。   似乎他对于今日的相看并不在意,苏允嫣不以为意,伸手送过一盘点心:“方公子,吃点心。这家味道不错。”   方瑾看她一眼:“多谢苏姑娘夸奖。”   苏允嫣讶然,她夸点心,又没夸他。   随即了然,这家茶楼应该是方家的。又赞:“方公子眼光不错。”   方瑾扬眉:“那当然。”   苏允嫣:“……”有点难撩! 第89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十五   找着了人, 苏允嫣实在欢喜。也大度地不跟他计较。   那边方夫人对于儿子的应对有些不满,虽然有问必答,相比他对别的女子要好得多,但这也实在太冷淡, 哪个姑娘受得了?   方夫人是真的喜欢苏家这个接回来的女儿, 从小被虐待,周围全是恶意, 这样环境之下长大的姑娘待人还能落落大方, 眉眼间不见阴霾。这般坚强舒朗的性子, 实在难得。   至少在这城中就找不出第二个来。   见苏家祖孙颇为满意儿子, 方夫人并没有想要多聊, 儿子待人冷淡, 万一待久了,被祖孙俩发现, 这即将到手的儿媳妇兴许就要飞了。   两刻钟后, 方夫人约了下一次见面, 如此, 也有分开的意思。   事实上, 两家相看, 如果都有意的话,一般会多坐会儿。方夫人这般着急,不像是想继续议亲, 但她又实在热情,话里话外很是喜欢苏允嫣, 对老夫人也客气无比。言语间还提及了聘礼之类,这可不像是不满意的样子。   老太太一头雾水,带着苏允嫣下楼时, 低声道:“方夫人应该是还有别的事才这般着急,你觉得那方瑾如何?”   “很好!”苏允嫣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祖母,如果可以的话,就定下他吧。”   老太太一脸惊讶:“会不会太草率?他好像不爱说话,待人也太冷淡了。”   孙女刚回来不久,这还是俩人第一回 见面呢。   苏允嫣笑了:“我觉得和他有缘。”   都做了两辈子夫妻,现在还能遇上,可不就是有缘么?   上辈子她无所谓嫁不嫁他,但他却在轮回之后还能记起她来,这份情意难得。这一回再遇上,她还是想要争取一下的。   老太太失笑,伸手戳她额头,取笑:“不知羞!”   祖孙两人说笑着下楼的情形被楼上的母子二人收入眼中。方夫人越看越满意,一个刚回来的孙女能够让老太太这般挂心,可不只是因为血缘那么简单。   一个坚强又聪慧的姑娘,实在不多见。   想到此,她偏头看向儿子:“你刚刚太冷淡了,你这样对人家姑娘,会娶不到媳妇的。就我知道的,苏老夫人安排她相看的足有七八人,你只是其中之一,在我们之前,他们已经见了季家。就算季家不成,后头也还有几位,你要主动一些……”   儿子这般优秀,但却不愿意靠近女子,方夫人也并没有什么人都往儿子身边放,宁缺毋滥。之前相看的那些她认为的优秀女子,儿子都不满意,人家姑娘本身家世容貌都好,也并不想贴冷脸。就算有那看中方家家风的,她见儿子对人家不冷不热,也都推了。   这儿媳妇可不是娶进门生孩子那么简单,得和儿子相处一辈子,如果说不上话,一辈子相敬如宾。既是害了人家姑娘,儿子也过得不快活。   她是实在喜欢苏家姑娘,觉得错过了可惜,难免多嘱咐几句。   “嗯。”   方夫人还打算继续劝,就听到儿子应了一声。顿时讶异侧头看他神情。   方瑾没有看她,还看着底下祖孙两人。   方夫人看看他,又顺着他视线看向祖孙两人,顿时眼睛一亮,有戏!   今日虽然冷淡,但比起之前的那些姑娘,儿子有很大不同。   对啊,苏家姑娘对于儿子来说,是不同的。   方夫人眉眼俱是笑意,孙子孙女绕膝的情景似乎近在眼前。为了不闹乌龙,她试探着问:“刚才我看毓儿喜欢点心,一会儿我让人给她送一些去?”   两家在议亲,只要是方府送的点心,一般都会默认是方瑾送的。这就表示两家晚辈开始来往,离定亲又近了一大步。   方瑾又嗯了一声:“送红豆的。”   连人家喜欢吃什么点心都注意到了……方夫人心里一安,嘴角笑容更深,又暗暗翻了个白眼。他们夫妻俩都是情绪外露的人,也不知道为何儿子会变成了这样。好在看到心悦的姑娘还知道用心思,总算不蠢。   苏允嫣陪着老太太到家不久,还没起身回自己的院子呢,方府的人就到了。   老太太看着桌上的点心,睨了一眼边上含笑的孙女,取笑:“你满意了?”   苏允嫣想到方才那人的冷淡,道:“不一定是他送的,兴许只是方夫人喜欢我,让人送来的也不一定。”   “就算是方夫人,送了点心,也表示她喜欢你。这夫妻之间可不是感情好就过得好的,婆婆的喜欢也很要紧。”老太太将点心重新放进食盒,“带回去自己吃。”   怕孙女不懂,还解释道:“别看只是一盘点心,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但这看得出来人家将你放在了心上,珠翠绫罗咱们又不缺。这红豆点心,刚刚你吃得最多吧?”   苏允嫣低下头,落在老太太眼中就是害羞了。   接下来两天,方府那边天天有点心送来,老太太见状,也没有再安排她和别人相看。   不过,苏允嫣也只是收到点心,并没有收到那人邀约。   但她也不着急,来日方长嘛。就算一开始是方夫人自作主张,但连送了三日点心,方瑾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没阻止……那就不是完全无意,兴许他害羞不好意思呢。   苏允嫣心里雀跃,拎着点心回院子,又在路上遇见了苏思。   “喜事将近了吗?”   苏思看到她,笑着迎了过来。   应该又是特意等在这里,苏允嫣心情不错,笑道:“如果没意外的话。”   也就是要定下了。   苏思松了一口气,又紧张:“你不见别人了吗?”   “不见。”苏允嫣见她紧张,问:“你有看好的人家了?”   苏思揪着帕子,欲言又止。跟着她进了毓院,才压低声音:“吴家,你知道吗?”   苏允嫣看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苏思咽了咽口水:“我也不瞒你。吴家大公子本来就是祖母想要让你见的人之一,今年十八,也是秀才。家中不算富裕,但也算殷实,吴夫人是举人的女儿,吴公子有他外祖父亲自教导,前途一片光明,如果你无意的话,能不能……让我去?”   苏允嫣扬眉:“可我已经跟祖母说,剩下的人我不见,祖母兴许已经拒了吴家了。”   闻言,苏思急了,她费心打听来了老太太准备见的人家,又在里面琢磨了好久才选出来了吴家。来之前她踌躇了两日,今日是鼓起勇气才来的。如果错过了这个,也实在太可惜了。着急之下,她一把握住苏允嫣的手:“你千万帮我这一回。 ”又补充:“只要你让我见他,咱们之间一笔勾销。”   在平嫂的事上,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苏允嫣确实欠了苏思一回,她这个人恩怨分明,从不乱应承什么事,答应了别人的事一定会做到。   想了想,她道:“你等我消息。”   苏思大喜:“多谢!”   关于此事,如果私底下让苏思和吴公子见面是最简单的,但如此一来,于婚事上无益,还很可能毁了名声。苏允嫣直接跟老太太明说了之前的事:“无论结果如何,总归她是帮了我的忙,我想要还她的情。祖母,还请你帮我这一回。”   提及此事,难免就要想起平嫂,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老太太叹息一声:“她在我跟前长大,虽然心思不纯,但她一个养女,若是不聪慧不算计,也到不了今日。我不是讨厌有小心思的姑娘,我是讨厌不把心思用在正道上的姑娘。吴家那边,我去打听一下。”   吴家提的是苏家孙女,可不是养女,老太太要是贸贸然在相看的时候直接换人,就显得自视甚高,也是不尊重吴家。所以,她写了帖子,邀吴夫人喝茶,没有提及相看,只是喝茶闲聊。   吴夫人知道了苏方两家来往的事,猜到这亲事大概没戏。但老太太亲自邀她喝茶解释,也算是有心了,所以,欣然赴约。   老太太邀吴夫人喝茶,本来只是很普通的一件事。但是呢,这里面夹杂了苏家姑娘的亲事,这边和方家来往,那边又和吴家见面,外人一见,兴许会误会苏家摇摆不定,这可不好。对此,老太太也有法子,直接约在了方家的茶楼,显得自己坦坦荡荡。   毕竟,真摇摆不定,也不会拿到方家面前不是?   喝茶的那日,老太太带上了两个孙女。   吴夫人已经等着了,互相寒暄坐下闲聊。   苏思今日特意打扮过,一身粉色显得她整个人温柔乖巧,一看就是长辈喜欢的模样。苏允嫣则一身素色,看起来寡淡,只是不失礼而已。   而这边,方家母子也在,正请了媒人来商量定亲的事,方夫人第一回 给儿子下定,规矩倒是都知道,但也怕记不清怠慢了苏家,于是特意找了媒人来打听。   那边人一到,掌柜就告知了方夫人的丫鬟。   丫鬟一听和苏家和吴家见面,顿时就急了。身为主子身边的贴身丫鬟,母子二人的想法她都知道,夫人还不止一次感慨大公子终于遇上了想要娶的人,这门婚事不能出丝毫差错,又嘀咕过大公子不主动约人,万一人家改心思了云云……而现在苏吴两家还见面,或许真的是对大公子失望了。丫鬟得到消息想到这些,当即就忍不住了,敲门进去,俯首在方夫人耳边将事情说了。   方瑾就坐在一旁,将丫鬟的话和焦急的语气都听在耳中,立刻霍然起身,去势极快,如一阵大风般瞬息就卷了出去。 第90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十六   方夫人还在思量丫鬟的话, 就看到儿子一阵风般刮了出去,顿时呆住。反应过来后,也没起身去追,她想得要更多一些, 如果苏家真要换人, 也该提前来说才不算失礼。再有,苏家就算想见见吴家再做打算, 凭两家的关系, 不说苏家会不会这么不讲究, 就算真不讲究, 该也不会放到方家的眼前来。当即问:“吴公子也来了?”   丫鬟摇头:“吴夫人自己, 苏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女。”   方夫人手无意识地摩挲茶杯, 沉吟了下,笑了:“不用管。”   媒人消息灵通, 也知道一些, 本来还紧张婚事有变, 自己的谢媒礼要飞, 就见方夫人笑着道:“方才你说, 酒要多大的瓶子, 什么样的花纹,装多少来着?”   闻言,媒人顿时安心了, 不厌其烦地将各种规矩又仔细说了一遍。   老太太和吴夫人寒暄了几句后,笑道:“你们俩不是喜欢听说书吗?去二楼, 那你听得清楚,也热闹一些。”   这就是故意把她们支开了。   换人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是姑娘自己, 也最好别在场。   今日吴夫人来之前,只以为是老太太见婚事不成,亲自跟自己说清楚。可来了之后,看到老太太身边两个姑娘,便有了些猜测。此时见她把人撵走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心里更加确定了那个猜测。所以,姐妹二人出门时,她特意看了一眼稍微落后一步的苏思。   察觉到吴夫人的目光,苏思愈发紧张,出门后拉着苏允嫣的手低声问:“方才我没有失礼吧?”   “挺好。”确实没失礼。老太太跟前养出来的姑娘,只要不蠢,就差不到哪儿去。   二人打算听话地去二楼等,刚走到楼梯口,就见方瑾从底下上来。   他谁也不看,只盯着苏允嫣:“我有话跟你说。”   苏思:“……”我这么大个人杵着,他是看不见吗?   苏允嫣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看他一脸淡然,但身侧的手已经微微蜷起,似乎想要抬手抓她。这种时候,他是紧张且急切的。   自己刚到茶楼,他就追了过来,还这副模样……苏允嫣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自己和苏思出来的房门,想到里面谈话的老太太和吴夫人,眼神里顿时满是笑意。   看他淡然无比,只送点心又不邀约,还以为他不着急呢。   苏允嫣退后一步,低下头:“咱们俩……不太方便。”   什么关系都没有呢!   方瑾手指动了动,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抓人之前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但抓住小手后,顿觉满足。又见楼上楼下有几个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正往这边观望。   那些人的眼神苏允嫣也察觉到了,当即就要收回手。抽了一下,发现抽不动,手被他紧紧攥在掌心。   方瑾本来还有些顾忌,随即又想,两人若是定了亲,拉个手也不算什么。刚好还能让这些人知道,苏家姑娘是他未婚妻,趁早收了心思。   苏允嫣抽不回手,也就不抽了。   两人大庭广众之下拉了手,离定亲应该不远了,她面上羞涩,心里美滋滋。   边上苏思急了,一把分开两人:“这么多人看着呢,有话私底下说。”   方瑾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温度,眷恋地虚握了一下:“我娘已经找了媒人,应该最近会找最近的良辰吉日上门提亲,到时候我们是未婚夫妻,亲近些也正常。”   苏思:“……”   反应过来后,她有些艳羡。要是自己和吴家公子的婚事也这么顺利就好了。   但她也只是想想,想要见吴公子,先得过吴夫人的这一关。   虽然她不想面对吴夫人,但也知道这是对自己最好的一条路。如果真的和吴公子先有了情,能不能嫁进去且两说,就算嫁进去,吴夫人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儿媳妇。还没进门,先惹了婆婆的厌弃,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听到方瑾说会尽快上门提亲,苏允嫣瞅他一眼:“我还以为方公子心中另有别人呢?”   本意是取笑他之前的冷淡。没想到他还真的点了头:“之前是有的,我十岁起,就经常做梦,梦中有个看不清脸的女子,我觉得自己很爱她,非她不可的那种爱。如果找不到她,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后来我发现,那个人就是你!”   这话说出来,苏允嫣是相信的,并且,对于他的这份情意很感动。   苏思就在两人身后一步远处,听到这番话,面色一言难尽。   有个人从十岁起就在等着娶你,还是非卿不娶。听起来是很让人感动,但是做梦,还看不清脸,还非她不可……怎么看都像是骗人的。   简直了,这方公子看起来挺冷淡的人,情话简直张口就来,偏偏这个傻姑娘还一脸感动。苏思很有心想要拉住这个便宜妹妹,戳破方瑾的假话。   但是呢,方家这门亲事不错,长辈也有意为两人定亲,两人是未婚夫妻,感情好了,对谁都好。   再说,这情话虽然太离谱了点,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到底也是情话,哪轮得到她一个便宜姐姐插嘴?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思就站在一旁听方瑾诉说他如何对梦中的姑娘情深 ,还说找得艰难……听到后来,她一脸麻木,连一开始的紧张都忘了。   一刻钟后,老太太的屋子再次打开,丫鬟过来请姐妹二人回去。   苏思心神一凛,很有些紧张。   这边苏允嫣一本正经和方瑾道别,转身之际,嘴角微微勾起,眉梢眼角都是愉悦,察觉到身后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就更高兴了。   苏思挽着她的胳膊,紧张问:“我头发有没有乱?你说,祖母有没有跟吴夫人说?”   “应该说了。”苏允嫣压低声音:“你到底也是祖母养大的孩子,你过得好,她老人家也高兴,肯定会尽力促成此事。若是吴家那边不抵触你的身份的话,这门婚事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如果不合适,老太太一开始就不会带着二人来见吴夫人了。既然来了,肯定是她老人家也觉得这婚事有几分可能。   二人进门,苏思低着头,又忍不住偷瞄吴夫人神情。   “思儿,过来。”   老太太拉过苏思的手拍了拍,慈爱地笑:“一转眼,都这么大姑娘了。记得当初我说要养孙女,底下送来了二三十个,我那时都挑花眼了。其实还有些后悔,养得再多,都不是我的孙女,闹轰轰的还吵得我头疼。正想让他们把人送走,我就看到了你。又听说你命不好,跟着叔叔过日子,要是留不下来,很可能会被送走。那时我就想着,若是我的孙女也寄人篱下,说不准和你的命一样。所以,我送走了她们,独独留下了你。那时候确实是想要我的孙女也遇上了一个好人家,遇上一个好人。包括后来我善待你,都是期待养我孙女的人家也能善待她……”   苏允嫣鼻子酸涩,眼眶也酸,眼角流出了泪来。   苏思低着头,看不清她神情。   老太太又笑了笑:“可是后来,我对你好,就单纯的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孙女。你陪我这么多年,咱们祖孙俩的感情不是假的,如果你过得好,我也欣慰。你以后就算嫁人了,你千万别忘了我老婆子,记得常回来看看……”   苏思哭着跪了下去,泣不成声:“祖母,思儿不会忘了您的。思儿想一辈子不嫁,留在您身边伺候您。”   不想嫁人,真的是实话。   苏家虽然主子之间有些龃龉,但苏帷和乔氏根本不会为难她一个小丫头,苏思平时最主要的事就是陪着老太太讨她欢心。事实上,老太太也不是个难讨好的人,对她也真不错。至少,比起嫁人后的公公婆婆夫君妾室和妯娌小姑子,只讨好老太太简直太轻松了好么!   可是一个女子不嫁人是不可能的。再有,老太太也不能护她一辈子。   苏思哭得厉害,边上的吴夫人眼圈也红了,擦了擦眼睛,笑道:“改日咱们再约,到时候我带上常珉,咱们正式相看。”   意思很明白,吴夫人并不介意她养女的身份,还愿意相看。苏思心里轻松之余,也为老太太的心意感动。   今日算是皆大欢喜。   底下方夫人让人过来约了老太太,吴夫人先告辞离去。祖孙三人换地方时,在廊上就看到了底下一楼,苏权正小心翼翼护着个纤细女子上楼。   那女子一身粉衫,正是本应该在偏院种地的张达芸。   老太太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第91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十七   苏允嫣看到后, 也觉得底下那俩人是故意挑衅。   苏家让张达芸种地,让她吃不好穿不好,让她劳累。说白了都是给苏允嫣出气。本来嘛,苏家家大业大, 怎么会缺一个丫头种地?   凭着张家对苏家姑娘做的事, 只让张达芸种地,已经是苏家大度。   看似公平, 但其实这世上就没有公平的事。换成城中别的富商家中嫡女让人如此苛待, 不把张家全家折腾得去半条命都不算完!   苏思颇为惊讶, 低声道:“大哥愈发胆大了。”   老太太冷哼:“他的胆子还不是乔氏给的!”   而乔氏能胡作非为, 又是苏帷给的底气。老太太烦躁的地方也在此。因为儿子的纵容, 这母子俩人简直什么都敢做。   眼看二人已经上了楼, 大概是察觉到这边的视线,张达芸看了过来, 然后, 她似乎被吓着一般后退一步, 偎依进苏权怀中。   苏权本来满心满眼都在她身上, 见她惧怕不已, 顺着她视线看了过来。看到祖孙三人, 他并不意外,轻声在她耳边道:“别害怕。祖母她们还不习惯,等以后看习惯了, 也就不会为难你了。”   口中虽这般说,但眼神却很戒备。   老太太不再看底下的俩人:“走吧, 别让方夫人等太久。”   苏允嫣瞬间了然。   这是外面,楼上楼下人来人往,要是老太太发作起来, 丢的也是苏家的脸。反正这俩早晚要回去,到时候再清算不迟。   事实上,苏权直接带着张达芸出来闲逛,甚至算是故意把人带到老太太面前,也是笃定老太太不会在外面骂他。而他之所以带张达芸出来,是想要让城中人知道,他和苏家那个认错了的姑娘走得近,一看就关系暧昧。   苏家之所以留下张达芸种地,不就是欺负她人微言轻么?   只要众人知道苏家有这么个人,苏家就不太可能让她继续种地了。   ……   和方夫人见面,气氛欢快,方夫人表示过几天会带着媒人上门提亲,到时候会送上小定。期间还拉着苏允嫣的手摩挲,越看越满意。   老太太也很满意,倒不是她满意方家,而是孙女喜欢人家,看着孙女能得偿所愿,她才高兴的。   两边相谈甚欢,后来方瑾也进来了,对着老太太倒是足够尊重,但当着人前,对苏允嫣并不亲近。   老太太往他那里瞄了几次,方夫人见状,明白不能再聊下去了,再聊……人家该嫌弃儿子了。婚事一日没定下,就随时都有生变的可能。笑着道:“你们今日的账挂在我名下,一会儿直接走就行了。”   老太太笑了:“这怎么好意思?”   方夫人立刻招呼掌柜进来吩咐,又笑着道:“应该的。咱们家得了这么好的孩子,是我们占便宜了才对。”   掌柜来了又走,门也没关上。老太太知机,带着两个孙女儿起身告辞:“我们出来太久,该回去了。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咱们坐在一起的机会多着,不急在这一时。”   方夫人起身相送:“您说得对。”   送走了祖孙三人,方夫人才看向儿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既然喜欢人家,就别这么冷淡啊。一句话不说,哪个姑娘受得了?当初你爹要是你这德性,我肯定不答应……”   包间中方夫人简直操心不已。而祖孙三人上了马车后,老太太看着孙女,担忧道:“那般冷淡,以后你们俩能说上话吗?”   苏思:“……”太说得上了好么!   情话张口就来,偏偏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她一个外人简直听不下去。   苏允嫣心情不错,笑吟吟道:“冷淡好啊,对我一个人热情就行了。要是跟谁都说得上话,我还不要呢。”   老太太一想也是,方瑾刚才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一直落在这边。听到定亲之类的话还喝水,明显是紧张的。   温润如玉的男子确实容易被姑娘家芳心暗许。那方瑾本就长得好,若再温柔一些 ,只怕狂蜂浪蝶挡都挡不住。   额,还是冷淡点好。   苏思觉着,她得帮着解围,毕竟,方瑾说的那些话也不能跟长辈说不是?   于是,转而道:“那张达芸明明是有人看着的,大哥是怎么把人带出来的?”   提及此事,老太太的脸沉了下来:“他们母子在府中风头正劲,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不敢得罪。”她冷哼一声:“张家虐待我孙女十多年,想要这么糊弄过去,门都没有!我留下她,是让她赎罪,可不是给她搭一条青云路的。”   还真是,如果张达芸顺利入苏府做了媳妇,老太太留下她干活,反而是帮了她。   回到府中,老太太进门就吩咐:“去请夫人过来。”   对着这个真心疼惜孙女的老人,苏允嫣心里很是触动,拉了拉老太太的袖子,低声道:“反正夫人肯定不喜张达芸,咱们可以不用管。”   苏权越是在意,乔氏就会越不喜张达芸,也不会让她日子好过。乔氏越是苛待她,苏权对母亲就会愈发失望,对母亲的感情也会渐渐地淡去。有没有老太太插手都一样。   老太太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拍了拍孙女的手:“她为难她的,我为难我的。总不能因为张家过得惨,曾经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吧?”   可是老太太年纪大了,和儿子感情不睦,和孙子之间勉强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因为张达芸闹起来,苏权对她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甚至还会憎恨厌恶。   到时候姐妹两人出嫁,老太太留在府中,就成了孤家寡人。   其实她不管这事,只凭着乔氏,张达芸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反正张达芸过得不好,苏允嫣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她还想要劝几句,老太太已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不能白吃亏!”   乔氏来得很快,有些风风火火,进门就问:“您找我什么事?”   她竟然还不知道!   肯定是苏权特意嘱咐过底下的人不许禀告。老太太瞬间就觉得心气儿顺了不少,道:“今日我带着她们姐妹去茶楼见吴家夫人的事,你知道吧?”   “知道啊。”乔氏颔首,看一眼边上的苏思:“吴家不错,要是能愿意,咱们家也算多了一门不错姻亲。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嫌弃思儿养女的身份,要我说,他们若是嫌弃,咱们也没必要硬要促成,这结亲是结两姓之好,不好勉强,千万别弄成仇人。”   一开口就没什么好话。老太太并不生气,不疾不徐:“吴家那边答应相看,我找你来,不是说吴家的事。而是我去见吴家夫人的时候,看到了权儿……”   乔氏性子着急,打断道:“权儿跟着他爹学做生意,去茶楼有什么稀奇的?又不是去花楼,您年纪大了,别管这些事。”   老太太有些无语。   乔氏一开口就是呛人的话,苏允嫣看不下去,接话道:“祖母话还没说完呢,夫人着什么急?”   乔氏冷哼:“你不就想说我不敬长辈么?说起来我也是你继母,你尊重我了吗?”   “什么继母?你自己怎么进门的自己不清楚吗?我娘的死还不明不白呢,”苏允嫣反问:“你也配让我尊重?”   这话一出,乔氏顿时就怒了:“我承认你的身份,你就是苏府姑娘,我若是不承认,你就是外头的野种……”   苏允嫣寸步不让:“族谱已经上了,你不承认一个试试?”   正事儿还没说呢,俩人先吵了起来。   老太太并没打断,饶有兴致的听着。   苏思则一脸敬佩,她在苏家长大,却从来不敢和苏家人吵架。没想到这个刚回来的妹妹反而谁也不怕。要知道,老太太在乔氏面前,也只是不落下风而已。   乔氏气得手抖,提及上族谱,她心里又有些隐痛。   当初她和苏帷好的时候,他正在议亲,苏家祖传的阴阳佩送了一半去沈家。那时候她确实嫉妒,为这还哭了一场,苏帷哄了她好久。   后来她进门后,日子过得优渥,因为苏帷拦着,就算不喜欢她的婆婆也不能为难她,乔氏唯一的遗憾就是那枚阴阳佩。没拿到玉佩,总觉得自己不是正经的苏夫人,偶尔也会念叨几句。但她万万没想到,苏帷竟然会为了一枚玉佩,让沈书慧的女儿上了族谱。   她虽然确实想要拿到玉佩,但和认回沈书慧的女儿比起来……玉佩也没那么想要了。   玉佩说到底只是一个玩意儿,苏家这样值钱的东西多了去。为了这玩意儿弄一个嫡女放在自己儿子前面,实在是不值得。   现在回忆起苏帷将玉佩送到她手中时一副求夸赞的模样,她当时还不得不夸……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憋得难受。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把玉佩还回去,再把族谱改回来。   但是这话她不能说。说了就是辜负苏帷一番心意。   屋子里气氛僵硬,外面却有丫鬟掀帘子进来:“老夫人,大公子带着张姑娘回来了,已经到了外面。”   乔氏瞪大了眼,失声问:“什么?”   老太太叹息一声:“权儿带着张达芸去了外面茶楼招摇过市。当时人多,我不好斥责。本来我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的,偏你东拉西扯。”   乔氏:“……”   她不知道是这么重要的事啊!   天地良心,她以为老太太这是要给自己找茬,想要亲自给两个孙女置办嫁妆。所以她才进门就抢白的。   苏权带着张达芸进来时,是牵着她手的,俩人靠得极近,一看就关系匪浅。   乔氏的脸当即难看不已。 第92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十八   苏权刚回到府门口, 就被等在那里的丫鬟领到了老太太这里。   早在茶楼时,他就知道,回来之后老太太会找他算账。或者说早在他带着人出门的时候,就知道会被长辈斥责。所以, 对此并不意外。   进门之际, 他还特意靠近了张达芸,以示自己想要护着她的决心。结果, 一进门就对上了母亲黑沉沉的脸。   苏权:“……”   他唬了一跳。   在老太太面前, 仗着祖母疼爱, 他还敢呛呛几句。但是对着严厉的母亲, 他是不敢的。下意识的, 他松了手退开一步, 和张达芸拉开了距离。   只这下意识的反应,张达芸的心直直往下沉。   乔氏气得不行:“反了你了。你要上街不能自己去吗?非带着这个乡下丫头, 不嫌丢人?你不怕丢人, 我怕!”   苏权已经十七, 最是要面子的时候, 当然怕丢人。尤其这个屋中, 除开长辈之外, 还有两个曾经他看不起的姑娘。   在长辈面前挨骂正常,他忍忍就过去了。但在曾经冷嘲热讽过他的苏允嫣和想要护着的张达芸面前,他格外不能忍, 当即道:“丢什么人?我都长大了,难道不要娶妻?”   乔氏气了个倒仰:“你还要娶她?”   其实是没这个想法的。   苏权自小身份尴尬, 小时候还不觉得,长大后和外面人来往才明白这其中的差距。他确实是看张达芸可怜想要照顾她,但却真没有娶她的意思。   身为男人, 三妻四妾很正常啊!   跟他年纪一样大的,身边早就有丫头伺候了。   但是,当着张达芸的面,如果直接坦白,似乎有点太过分。他知道这个姑娘敏感,听了这些话还不知道要怎样难受呢。   反正私底下跟母亲解释也是一样的。   见他没反驳,乔氏气得差点撅过去。这边的张达芸的心则砰砰跳了起来。   这苏家满室荣华,真的可能属于她吗?   这一瞬间,她的心里生出了野心来。   对啊!   凭什么不行呢?   就拿乔氏来说,不也出身一般,双亲只是城中给人帮工的普通人,后来她入了苏家,乔家背靠苏家,现如今才渐渐地好起来,甚至还供出了一个秀才。乔家因为她,早已今非昔比。   到了这时,张达芸隐隐有些理解了爹娘为何要费尽心思算计换了她的身份。因为一门强有力的亲戚,真的能让全家人改头换面。   对于沉默的苏权,老太太倒是还好,不是她不在意孙媳妇,而是她心里清楚。比起她,乔氏更加着急,更不喜欢这样一个儿媳妇。   看到今日这般倔强的孙子,就像是当初的苏帷。如今焦灼恼恨的乔氏,就像是当初的自己。   一时间,老太太心里生出了几分畅快来。甚至还悠闲地伸手去拿了一块点心吃着。   乔氏顾不上婆婆,瞪着儿子放下狠话:“只要有我在,她休想入苏家的门。”   老太太不以为然,这话当初她也说过,甚至说得更狠。但那又如何,乔氏不也做了十多年的苏夫人?   儿大不由娘。   也和苏家的教养有关,但凡是教出来的未来家主,都会教他处事果断,最忌讳犹豫不决。并且,少有人能动摇他们的决心。尤其后院女子,更是休想改变他们的想法。   苏权心里清楚自己的妻子不可能是一个乡下小丫头。一是身份不配。二来,张家做出的事,根本经不起深究。现在是没人在意张达芸的身份和家人,但如果她想要做苏夫人,祖宗八代都会被人翻查出来议论。   所以,对于母亲这话,他颇有些不以为然。   反正他也没想娶,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和张达芸面前不好明说而已。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乔氏进门十多年,知道苏家男人的倔强。见儿子不理会,心里直直往下沉。   瞬间又想到老太太对于孙媳妇儿的人选也很在意,抬眼一瞧……只见老太太正兴致勃勃吃着点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顺道还喝了一口酸梅汤。   乔氏:“……”这是在看戏吗?   合着这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着急?   别人都能撒手,可她身为母亲是万万不能不管的。见儿子这边撬不动,恶狠狠看向张达芸:“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觉得自己能做苏夫人?你知道城中哪些人不能得罪?知道如何跟各家夫人怎么见礼吗?又知道各家有喜该送什么礼物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上门吗?”   声声质问。   问得张达芸眼眶通红,身子微微颤抖,仿佛被吓狠了一般,声音也颤:“我……”   面上害怕,心里却不以为然。当初的乔氏也什么都不会啊,十多年下来,不也做得像模像样?没道理她都可以,自己却不行。   乔氏凶神恶煞。   张达芸像是被吓着的小白兔一般,苏权当即皱起眉来,把人拉到身后:“娘,这些事以后再说。”   他的意思是私底下他再跟母亲仔细商量,但落在乔氏耳中,就是张达芸不会规矩这事以后再说。   一时间,乔氏只觉得气冲脑门。一挥手道:“滚回去种地。留你下来是赎罪,可不是让你做苏家夫人的。苏家在城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人家,非得是出身良好教养极佳的姑娘才可堪配,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   张达芸泪水涟涟,不停地摇头:“我没有……”   看着这样的姑娘,乔氏只觉得心累,见那边祖孙三人已经又要了两盘点心,还添了茶水解腻……顿觉无力。   她一生气,对着张达芸就愈发不耐烦:“滚回去种地!谁让你出来的?看守你的人是谁?”说着说着,心头的火气越来越大,冷声吩咐边上的丫鬟:“将看守她的人发卖了!卖得远远的!”   对着盛怒的主子,丫鬟不敢吭声,福身后飞快退下。   乔氏余怒未休,主要是张达芸是客居在苏府,没有身契,根本不敢动她一个指头。吩咐丫鬟:“带她回院子去,每日多挑三十担粪,看守她的人若再失职,立刻杖毙,不必再来回话。”   张达芸吓得哭都不敢哭了,眼圈通红地看向苏权。   苏权安抚地眨眨眼,轻声道:“别怕!”   张达芸乖巧地跟着丫鬟离开。   落在乔氏的眼中,更加憋屈了。气得她险些落泪,一回头又看到悠闲的祖孙三人,忍不住道:“母亲,苏权的妻子是以后的苏家夫人,难道不该精挑细选吗?”   “该啊。”老太太又喝了一口茶,觉得晚饭都不用吃了,摇头道:“但是儿大不由娘,就像是当初帷儿非要娶你我拦不住一般,如今的权儿……也轮不到我来拦了。说实话,你比我有本事,肯定能拦得住,我看好你哦!”   乔氏:“……”   苏允嫣也出声:“夫人,我二姐从小什么事都不做,也什么都不会。村里好多人都说她以后命好呢……当然了,我不这么认为。你知道的,我不想她过得好,我跟你站一边的。你可千万要拦住她!”   乔氏气得胸口起伏。   苏思也蠢蠢欲动,从小到大,她从来不敢对苏家的任何一个人不客气。尤其乔氏,虽然没有为难她,但看向她时那种蔑视的眼神,实在让人难受,这会儿也试探着道:“其实,您为难下人做什么?最好是让大哥改变主意,城中那么多优秀的姑娘,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乡下丫头?”   听了这话,乔氏心里一动。   张达芸养得再好,也不如城中的姑娘养得娇,她容貌寻常,充其量只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城中的美人多了去,儿子会被她哄住,是因为没见识过别的女人,也没见识过别的女人的手段。见得多了,不用自己说,儿子也该知道这女人的手段粗陋得很。   于是,她起身离开,回了正院后,叫来了两个标致的丫头:“从今日起,你们去伺候公子,但也别让他伤了身。”   两个丫头大喜,她们来了已经小半年,也知道自己应该是会被指去伺候公子的,但一直没动静,如今总算是等到了。   被带着回到粗陋院子里的张达芸,一进门就被扒下了身上柔软的绸衫,换上了带着补丁的粗布衣衫……说起来,这还是老太太特意让人寻来的,就是为了不让她好过。   比起以前的抗拒,现在的张达芸并不是很抵触,因为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以后这诺大的苏家,很可能是她的,到时候,想穿什么没有?   而这些胆敢欺辱她的人,她都记住了。到时候,她定要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心里发了狠,当被带到粪坑前,闻着恶臭,肩膀上压着沉沉的扁担时,她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实在是……太难了! 第93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十九   都说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   可是有多少人又真的能把苦熬过去呢?   张达芸满腔的雄心壮志,在挑了一个时辰的粪之后又萌生了退意。   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有毅力的人。   与其留在苏家吃苦,还不如在张家呢, 至少, 这粪是无论如何不会让她挑的。   越是这么想,身上的劲儿散得越快。手上在干活,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让苏权放自己回家了。   边上看守的婆子心里发苦, 并不喜欢这个差事。夫人可是发过话了的。看得不好, 会被不用回话直接杖毙。   不用回话的意思, 就是她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偏偏大公子喜欢这女人, 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找来。她不让见吧, 得罪了大公子。让见吧,又得罪了夫人。当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些主子之间的弯弯绕她们卷进去, 能不能全身而退全看天意了。   正叹息呢, 就看到张达芸磨磨蹭蹭, 大喊:“你快点!别磨蹭!”   这人吧, 越是怕什么, 越是来什么。婆子一句话落, 察觉到身后有人,回头就看到了脸黑沉沉的苏权。   她唬了一跳,忙不迭行礼:“给大公子请安。”到底忍不住为自己辩驳了一句, “奴婢会如此,都是夫人的意思。”   苏权心情不太好。   他来这里, 是想要安抚一下张达芸,顺便威胁一下看守的人不要对她太刻薄。其他的再徐徐图之。   可刚靠近这里,就闻到了一股恶臭。甚至越是靠近张达芸就越臭。自小就富养的娇贵公子, 何时闻过这样的怪味?   正纠结着想是不是吓唬一下婆子就离开,还是叫了张达芸过来安抚一下再走……鼻息间满是臭味,熏得他几欲作呕。偏偏那边的张达芸看到苏权过来,如见救星,将手中的粪桶一丢,直接就飞奔过来。   她本来已经萌生的退意在看到苏权这么快过来后,野心又占了上风。这么快就跟过来,肯定对自己有心。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凭什么不能留下?   人的想法多变,一瞬间,张达芸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把苏权拿下!   所以,还没靠近,她眼圈已红。   苏权看到她雀跃地奔过来,心里升起一丝满足。可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一股恶臭。臭味儿太浓来得太快,熏得苏权胃里一阵恶心,哇一声吐了出来。   他一边吐,吐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疼,并没有好转不说,闻着越来越近的臭味,吐得更加厉害。当即抬手止住张达芸要扑过来的动作,不停地往后退。   张达芸呆住了!   她在乡下长大,虽然从来不下地,粪这玩意儿她还是看过的。至少,村里的茅房就一股臭味儿,闻习惯了也就那样。到了这里味道更重,一开始接受不了,过了这么久,又已经习惯了。   看到想把肺腑都吐出来的苏权,张达芸心里慌乱的同时,也想到了许多。   譬如,两人见面时,她都是干干净净的,挑粪的那段时间她都没出去。就算偶尔苏权过来,她也是挖土拔草,辛苦是辛苦,实实在在是不臭的。   这还是他第一回 看到她挑粪。   张达芸闻了闻自己身上,她被熏了半天,知道自己臭,但也没觉得有多臭。可她也知道,苏权这样的贵公子,是肯定没见识过这种场面。   一时间,张达芸羞愤之余,将乔氏在心里骂了几十遍。又有点绝望,贵公子看到这样的自己,以后还能对她好吗?   苏权退到了院子外,这边只有隐隐的味道,好容易才忍住了想吐的感觉,但是,心里的那股恶心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远远的对着张达芸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是想着,若直接说这味道不好,或者说回头给她求情之类的话都会让她自卑。干脆不说,回头给她求情就行了。   等她不挑粪的时候,再来看她不迟。   于是,张达芸站在院子门口,眼睁睁看着贵公子落荒而逃。   ……   上一次张达芸跑出去,城中那些有心和苏家结亲的人肯定注意到了。乔氏恼恨底下人的阳奉阴违,也怪自己不够谨慎。所以,这一回她直接找人盯着偏院。   苏权刚跑走,她就得知了消息。   乔氏眼睛一亮,冷笑着吩咐道:“从今日起,别让她种地,天天挑粪。最好是那种刚积出来的。”   刚积出来的粪最臭。   下人不敢吭声,应声去了。   苏权从偏院出来,先回去洗漱换了衣衫,才到了主院中。有些不满:“娘,你让达芸种地赎罪,为何要让她挑粪呢?”   在他看来,母亲这是故意折腾她!   乔氏冷哼一声:“你自小日子优渥,不知道那粮食都是用这些脏东西种出来的。挑粪也是种地的一环。”   苏权面色一言难尽,顿时觉得以前吃的饭菜都不香了。但求情的话还是要说:“娘,能不能让她别挑了?”   “这是你祖母的吩咐,关我什么事?张家亏欠的是你妹妹,她这是给你妹妹赔罪呢。”乔氏就是看不惯祖孙三人的悠闲,“你若想求情,去找你祖母或者你妹妹,他们要是松了口把人放了,我也不会为难她。”   苏权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   乔氏嗯了一声。   她敢这么干脆,也是明白老太太的脾性。就算有自己为难张达芸,老太太该报复也还是会报复的。   苏权转身就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   看着儿子头也不回,乔氏很是心酸。   莫名的,她突然想起曾经老太太不让苏帷娶自己却又拦不住的无力。   果真是报应!   她气着了老太太,如今轮到儿子为了别的女人气她了。   当然了,她才不会如老太太一般被儿媳挟制几十年!   想到此,乔氏眼中划过一抹冷意。   苏权跑到老太太的院子里,却得知老太太正在睡觉,不见人。   翌日早上,苏权去请安,还特意起了个大早,苏允嫣到的时候他已经在了,正在和老太太据理力争:“祖母,那时候她才多大,张家做的事她也不知内情,至于苛待妹妹的事都是她家中的爹娘做的,跟她有什么关系?您让张家人来种地还说得通,凭什么让她一个小姑娘承受长辈犯下的错?”   苏允嫣一掀帘子:“当初苏家说要报答,张家甘愿把她留下。当时她以为自己是留下来享福,一口就答应了。既然是苏家报的‘恩’,她就该受着。”   “你是我哥哥吗?当初我没日没夜给张家干活的时候,她哥哥可没有给我求情,只嫌我做得不够。”   这话一出,苏权冷哼一声:“咱们兄妹跟他们能一样吗?”   人家兄妹两人是自小一起长大,一母同胞。张达鱼和苏权……仇人还差不多。   这是实话,可老太太最是听不得,斥道:“毓儿是你妹妹,如何不一样?”   苏权张了张口。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但真掰扯起来,却实在伤感情。   譬如老太太认为苏权母子欠了沈书慧母女,无论是从身份还是从情分来说,苏权都应该护持苏毓。   但从苏权来说,他们母子俩人被沈书慧弄得身份尴尬,本来众人都接受了。偏偏苏毓又活着回来,再一次提醒众人他们母子是如何入的苏家。又一次尴尬起来。   “想要我放了她,不可能。”老太太眼神一转:“我只是让她种地,可没说让她怎么种。”   苏权一怔。   张达芸之前也没这么臭。今日臭成这样,应该是母亲那边故意吩咐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厌恶张达芸。想到此,苏权本来有些厌恶张达芸的心,又怜惜起来。   母亲如此算计,未免太过分。他面色难看,当即转身离去。   看着他背影,老太太叹息:“比起他爹当年,差太多了。我虽然看不上乔氏的身份,但她是个聪明女人,学东西快,不会让苏家丢脸。可那张达芸……”她摇摇头,面色一言难尽。   接下来两天,苏权和乔氏一直吵吵闹闹。   老太太没心思管,带着苏思去相看了一下,吴家那边暂时还没回话,应该还在思量。   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如果人家真的不考虑,肯定当即就拒绝了。   苏思忐忑不安时,方家上门提亲了。   方夫人礼数周到,定礼分量足够。苏家这边高高兴兴接了,两家算是正式定下了亲事。   长幼有序,苏允嫣定下了亲事。苏权那边也该提上日程。   事实上,乔氏在看到儿子怜惜张达芸时就已经开始打算。可苏权的身世经不起深究,她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苏权,而不顾苏权身世凑上来的那些,她看着又实在不喜。   高不成低不就,实在让人纠结。   张达芸这两天都在挑粪,边上婆子一直冷嘲热讽,甚至因为苏权两天没来后,更是变本加厉,什么伤人说什么,刀刀都只往她胸口戳:“夫人已经在寻摸儿媳人选,大公子也没人给你求情。该那日你臭着了大公子让他恶了你……就凭你这模样,还想着苏家夫人,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婆子看到她发呆,斥道:“别磨蹭。夫人吩咐过,让我盯紧你。你还是老老实实干活,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还能少受些罪。若你都可以做苏夫人,这天底下哪个姑娘都可以了。好心劝你一句,苏家的门槛没这么低,就你这身份,别说做夫人做妾,就是做个通房丫头都够呛……”   婆子极尽贬低,张达芸本就累得气喘吁吁,听着这些话,甚至还恨上了苏权了。   要不是他,她只需要种地,哪儿需要这么苦? 第94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十   张达芸越是累, 越是真情实感的认为自己落到今日地步都是因为苏权!   他靠近自己,惹得夫人针对自己。如果他真有心倒也罢了,把自己害得这么惨,人却跑不见了……现在还要议亲, 等到新夫人进门, 他哪里还想的起自己?   说不准,到时候新夫人也容不下自己。   现在这些, 张达芸都有些绝望了。   一时间心里又开始琢磨, 如何才能出了苏府回到张家。   ……   不只是张达芸琢磨着出府, 乔氏那边也在琢磨。   这两天苏权不再帮张达芸求情, 也不再去看她, 似乎是放下了。   可乔氏却不信, 苏家男人最是执着。大概是因为他们自小受到的教养,想要的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   所以, 无论苏权是不是真的放下, 乔氏都不打算再留着张达芸了。   杀人太扎眼, 再说一个小丫头也犯不上她亲自动手。最好的法子是把人送回去, 然后把她嫁了。   男人嘛, 只要女人嫁给了别人, 身边又有了新人,应该渐渐地就会放开了。   乔氏看不上张达芸,所以, 并不与她商量,而是在一个早上出了门, 直接去了小西镇。然后让婆子请了张家人到镇上商量。   张家人得知是苏夫人来找,一开始担忧是不是女儿惹了祸,又有些期待女儿是不是顺利入了苏府做夫人。   就算是妾室也好啊!   生下来的孩子是苏家子嗣, 以后就算不能承继苏家家业而是被分家出来,城中的宅子铺子肯定都不会少。到时候随便漏一些出来给张家,也够他们受用不尽。   齐氏防着儿媳,夫妻俩只带着儿子去了镇上。   乔氏看到衣衫破破烂烂的张家人,心里愈发坚定了把张达芸送出来的决心。这样的家人要是做了儿子的岳父……实在太丢人,她真的会被气死的!   “达芸在苏府过得很不好,老太太和毓儿天天让她挑粪,每日只能歇两个时辰。”乔氏一脸严肃,“老太太那边我也说不上话,今日我到小西镇也是有事要办,顺便跟你们说一声达芸的近况。”   张家三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很怀疑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堂堂苏家夫人,看人时眼睛恨不能抬到天上去,这样的人,会担忧张达芸?会怜惜张家的爱女之心?   齐氏试探着问:“那怎么办?”   “没办法。”乔氏摇头:“老太太性子很是霸道。我的身份你们应该也知道一些,我们夫妻的话老太太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今日会来,也是看达芸实在可怜。”   张家人确实知道一些苏家的事,也知道面前的女人不得婆婆喜欢。如果她口中的话都是真的,不知道女儿得苦成什么样,才让高高在上的苏夫人也看不下去了。   他们是想让女儿留在苏家得一门好亲拉拔张家。虽然后来事情出了岔子,苏家想要找他们算账,他们无奈之下把女儿留给苏家泄愤。但到底疼了那么多年,听到她过得不好,又哪里真的能不过问?   齐氏急了:“夫人,您千万帮我们一回,当初确实是我们错了,我们知错,苏家大人大量,能不能放了我们?”   乔氏一脸为难:“我也想放。可苏家不是我说了算。”   张家又救不了人,知道了又能如何?   张家人都一脸苦涩,张达喜见双亲伤心,劝道:“娘,你们就当只生了我,以后我会给你们养老送终的。”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想办法救人了。   乔氏:“……”   她特意跑这一趟,来回得一整天,路上还颠簸不堪。为的可不是这句话。   但是张家人似乎也没想求她,乔氏无奈,出声道:“我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能不能成?”   放弃女儿那是没办法,但凡有一点法子,齐氏也还是想把女儿接回来的,急忙问:“什么法子?”   乔氏微微放松,靠近了一些低语起来。   ……   一大早,苏允嫣就梳洗好出了门,今日方瑾约她去城郊祈福,听说那里有一颗月老树,凡是在树下诚心祈福的未婚男女 ,都会相爱相守一生。   两人今日就是特意去月老树祈福的。对于苏允嫣来说,他们是几辈子的老夫老妻。可这种事,无论和心上人做多少次都不会厌烦。   如果可以,她想要下辈子还能遇上他。   苏允嫣出门的时候有些早,方家的马车还没到,边上丫鬟笑道:“方公子肯定是去茶楼给您拿点心了。”   苏允嫣嘴角微微勾起。   丫鬟又道:“方公子最是有心,但那只是对您。奴婢听说,以前方家与关家姑娘相看过,关姑娘似乎有意,还跑去偶遇方公子……结果,方公子压根儿就没认出她来,连招呼都不打。关姑娘不甘心上前主动打招呼,方公子却问她是谁……”   “气得关姑娘转头就走,后来就相看了如今的陈家,听说还有了身孕了。”   以方瑾的聪慧,不可能没认出人。他应该是故意表现得冷淡,让人家姑娘知难而退。   恰在此时,却见街头有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苏允嫣会注意到,一是因为人多,足有几十人。二嘛,为首那几个哭得厉害,并且衣衫破破烂烂,和这繁华的街道格格不入。   一群人很快就到了苏府门口,却并没有往前走,就在门口哭天抢地大喊:“我的女儿呐……”   边上年轻妇人也喊:“我可怜的小姑子……以前你还说想要看小侄子,小侄子没看到你怎么就走了呢……”   看他们一脸悲戚,像是哭丧。仔细听来,还真是哭丧。   苏家没有人死,下人倒是不知有没有。不过呢,如果是下人,又怎么敢在大门口哭丧?   苏允嫣饶有兴致地看着嚎啕的几人,边上众人指指点点,认不出他们。可她认识啊,这几人就是张家人。看他们这架势,是认为张达芸死了?   她这边没动静,门房却不能不管,立刻上前:“你们在这儿嚎什么?赶紧走!要不然我报官了!”   苏府门槛高,一般人也不敢到这儿来哭闹。就算真的来了,门房随便吓唬几句,也不敢多留。   可张家不同,他们今日就是闹事来的,听到门房的话后,大声道:“你们报啊!我女儿都被你们害死了,就是你们不报官,我也要去衙门为她讨个公道!我倒想问一问咱们的老爷,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   看到张家人底气十足,门房有些慌乱。苏府家大业大,下人足有一百多,门房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主子打死了人。   签了卖身契的人虽然打死也讨不着公道,但如果真的无故打死了人,传了出去对苏家的名声不好。门房定了定神,眼神示意别的人去请主子过来,缓声问:“你们家女儿叫什么?我帮你打听打听。”   齐氏大叫:“我女儿不是苏家的下人……她是你们苏家非要留下的姑娘……我们就是要讨个公道,难道有银子就能胡作非为,枉顾人命吗?”   不是下人?   跟着张家人一起过来的围观众人议论纷纷,这没有卖身契的人强留在府中,那可是强抢民女,是重罪。   一时间,看热闹的众人愈发来了兴致。   乔氏出来得很快,板着脸道:“你家女儿姓甚名谁?”   张父忙道:“张氏达芸。”   乔氏恍然:“是她啊。”笑着跟众人解释:“我婆婆近来喜欢吃自己种的菜,可府中的这些丫鬟都是城里人,端茶送水可以,种地却不成。然后就找了个农女放在府中种菜。她来的时候哭得厉害,非说是家里容不下她……”   “不是这样的。”齐氏一把鼻涕一把泪,跟众人解释,“是我们给她定了个亲事,她不乐意。我们就逼了她一下……我们家也不是卖女儿,那婚事是真的好。”   “我叫她出来,你们一家人把话说清楚,把人领走就行了。谁跟你们说她死了的?”乔氏不悦,“简直胡说八道。”   张父大喜,点头哈腰:“我们也是情急之下乱说,怕您不放人。”   乔氏冷哼:“苏家这么大家业,怎么会扣着一个小丫头?把人领走,别再闹了,说出去笑死人。”   张达芸被带了出来,一家人抱头痛哭。   苏允嫣站在一旁,从头看到尾。这张家人和乔氏演了一出戏,目的就是把张达芸送出府。如果她不答应,苏家强留张达芸在府中的事就瞒不住了。闹出来又是一场风波。   乔氏走到她身边:“为了苏家的名声,以前的事就过去吧。” 第95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十一   “受苦的不是你, 你当然可以轻飘飘的放下。”苏允嫣语气讥讽:“夫人,你做这些……不会是为了隔开大哥和张达芸吧?”   乔氏:“……”   她并不意外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闹得这么大,让苏家不得不放人, 也做得太明显了。   但乔氏不觉得有隐藏自己心思的必要, 老太太和面前这姑娘知道了又能如何?   为了苏家的名声,她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至于苏帷那边, 应该不会有异议才对。   在她看来, 事情完全可以两全嘛。   祖孙两人想要折腾张达芸又不是非要在府中, 把人送回去后, 只要她们不想让她好过, 多的是法子。顺便还能收拾一下张家。   而她要的, 只是张达芸离开而已。   两边的想法并不冲突啊!   乔氏默认,冷声道:“那样出身的女子, 配不上苏家门楣, 当然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最好。别怪我没提醒你, 老太太最在乎苏家的名声, 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乖乖把人送走, 若你非要闹, 别说我和你爹,就是老太太也不会放过你。”   那边的张家几人抱头痛哭,苏允嫣看了一下, 心下也知道事情闹得这么大,苏家非要强留一个没有卖身契的女子, 说出去也是麻烦事。但也不能就这么放她离开,道:“她伤害我是真,你让人揍她一顿, 我就让她走。”   乔氏颇为无语:“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能打人?若是打了,外人会怎么看待苏家?”   若是苏权得知母亲把心上人揍一顿,还是当众,兴许就知道不原谅乔氏,这对母子之间的误会愈发解不开了。   想到此,苏允嫣饶有兴致:“那是你的事。反正你想让她就这么离开,门儿都没有。当年的事,我是不怕被翻出来的。说起来,错的也不是我,其实以我本心来说,我还比较愿意让大家来帮我评评理。”   乔氏咬牙切齿:“打她一顿,你就愿意放她走?”   苏允嫣颔首:“我说话算话。”   乔氏扫了一眼苏家门口众人,吩咐边上的丫鬟:“找个人,就说张达芸偷了东西,打她一顿,快些。”   丫鬟福身去了,几息后,一个婆子急匆匆追出来,非说主子的珍珠在菜园子丢了,问张达芸你有没有看到。   张达芸是有点儿懵的,府中的主子除了苏权去过两次偏院,在没有哪个人去过。珍珠就更不可能了,她天天在偏院中,可从来没有看到过什么珍珠。   “我没看见。”   婆子冷笑一声:“那院子里只有你一人,不是你是谁?”   张达芸蹙眉:“我真没看见。”   婆子不依不饶:“那是两颗京城来的紫色珍珠,若是丢了,主子会去衙门告状的。你还是老老实实交出来,免受牢狱之灾。”   张达芸是真的没看见,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我都没拿,你让我拿什么交?我敢对天发誓,我在苏府,就没看到什么紫色珍珠。”   “誓言这玩意儿,不信的人,上下嘴皮子一碰,什么都敢说。”婆子不信,上下打量她,“你敢让我搜吗?”   张达芸真的没拿什么紫色珍珠,自觉坦荡荡。再加上那边已经放话会让她离开,不想节外生枝齐氏又已经低声说了乔氏想要送她离开……于是伸开手臂:“若是我没有,你得放我离开。”   婆子不敢接话。   乔氏挥挥手:“如果没有,我就让你走。”   张达芸大喜,她没发现乔氏的不对,只以为是老太太或者是便宜三妹不让她离开,故意找了这个法子拦下她。   但她也不傻,看向乔氏:“夫人,你们要搜可以,但我不要她搜。我连一颗珍珠都没看到,万一一会儿她搜了出来,我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您再找个人给我搜吧,搜完了我也好回家。”   乔氏随手指了个丫鬟。   丫鬟上前,似乎和那个要找珍珠的婆子不睦,路过时还撞了她一下。   当着众人的面,丫鬟开始搜身,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没发现什么不对,张达芸不觉得乔氏会留下她,所以,她很放心乔氏指过来的人。   想着就算有人要害自己,真找着了珍珠,乔氏也会想办法给她脱身。   丫鬟上下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张达芸愈发放心。张家人本来见婆子出来以为事情有变,这会儿看到丫鬟什么都找不到,只以为是意外,心里也渐渐地安心。   恰在此时,丫鬟伸手去摸张达芸头上的发髻,然后似乎找着了什么东西一般,捻出一颗紫色珍珠来。   张家几人:“……”   围观众人也议论纷纷。   反应过来后,张达芸大喊:“真的不是我,我没看见。这个丫鬟她污蔑我!”   乔氏不耐烦摆摆手:“也别报官,打一顿赶走吧,不必来回话了。”   一副苏家大度不计较的模样,然后,不待疑惑的张家众人喊冤,转身便走。   张家人当然不想认,一来不想挨打。二来这偷东西实在不是什么好名声。立刻就想要解释,可门口的护卫却没给他们解释的机会,拎着棍棒一拥而上,对着张达芸招呼。   张家其余几人下意识上前去拦,护卫不管不顾,一并招呼了。   苏家门口一片混乱,围观众人倒并不觉得苏家过分,毕竟珍珠不易得,尤其还是紫色珍珠,方才他们亲眼看到丫鬟搜出来的,那样的色泽,一看就价值不菲。偷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只是被打一顿,已经是苏家不计较了。   张家人被护卫围在中间一顿暴揍,不停地求饶喊冤。苏允嫣冷眼看着,并没有出声阻止。   谁都可以怜悯张家人,只她不行。   张家人见喊冤求饶无用,看到大门外的苏允嫣,大声道:“达鱼,你快让他们住手!”   “对,快点让他们住手!”   几人忙不迭大喊,可在看到苏允嫣毫无阻止的动静后,就开始咒骂:“你个没良心的懒货,无论如何,我们也养大了你。要不是遇上我,你早死了。”   齐氏身上很疼,疼痛让她的心里愈发恼怒,又开始破口大骂。   护卫急了,他们只是奉命揍人。可没想到张家人胆子这么大,竟然胆敢辱骂主子。当下下手愈发重。有的还恶狠狠道:“居然敢骂主子,你们简直是跟天借胆!”   张父甚至被打的吐了血。   齐氏哭天抢地,听到护卫的话后,不敢再骂,急忙拉着家人求饶:“达鱼,我们无心的。看在我们眼里一场的份上,你放过我们……”   围观众人看到张家人对苏家姑娘的不客气到现在的跪地求饶。听这话里话外,似乎苏家这位刚回来的姑娘还是在张家养大的。一时间,都有些好奇。   还未走远的乔氏气得咬牙切齿,转身道:“差不多行了,把人赶走。以后看到他们靠近苏府大门,直接打走,不必来禀。”又看向苏允嫣:“毓儿,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   未尽之意很明显,让苏允嫣放张家人离开。   张家人没有卖身契,哪怕是贼。苏家可以把人打一顿,但却不能真的把人打出个好歹。   恰在此时,方瑾的马车到了。   苏允嫣谁也没理,直接上了马车。   被张家人护在中间的张达芸看到了马车中伸出来的修长的手,握住了那个便宜妹妹的,伸手一拉,将她拉了上去。二人相视一笑,男子温柔,女子娇羞,如一幅美好的画卷。   那俩人就像天上的神仙漠视凡人一般,从头到尾就没有看张家人一眼。   这让张达芸觉着,仿佛自己在他们眼中就是个一抹灰尘,根本不能入眼。   这种感觉很不好。   张达芸很不明白,从小就不如自己的妹妹,现在居然能惹得这样优秀的男儿倾心。为何自己就不行?   今日离开之后,或许她这一辈子都再不会回苏府,苏家这满室华贵,终究与她无缘。   那边马车来了又走,护卫进了府,苏家的大门重新关上。   围观众人也渐渐散去,齐氏拉着女儿的手泣不成声:“达芸,咱们回家吧。”   张达芸一步三回头,她想回家,却又知道自己似乎回不去了。   张达喜扶着父亲,齐氏低声跟女儿道:“苏夫人是个好人,来接你的这法子还是她给我们出的主意。虽然后面出了岔子……应该是老太太或者你三妹不想让我们离开,故意找人揍我们一顿。”   听到第一句话,张达芸嘲讽地笑了笑:“苏夫人若是好人,这天底下就没坏人了。”   齐氏讶然:“我们照着她说的做,真的把你接出来了。她又没骗我们,管她是不是好人,只要没害我们家就行了。”   张达芸若有所思。 第96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十二   得知是乔氏主动找的张家人接她回家。张达芸本已经死去的野心又如即将熄灭的火星碰到了大风一般烧了起来。   苏权最近确实没来找她, 她以为他放弃了自己。但如果真的放弃,乔氏何必费尽心思把她送走?   这儿离小西镇不算,来回颠簸那么久,乔氏养尊处优, 如非必要, 她怎么会去那里找张家人?   至于看不惯她过得苦好心帮忙……在她看来,如果杀人无罪, 乔氏早就把她弄死了, 又怎么会看她可怜送她回家?   种种迹象表明, 苏权对她, 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不上心。   张家人受了伤, 得先去医馆包扎。一路上, 张达芸很是沉默。   齐氏有些担忧,怕女儿是因为之前被家人丢下的事记恨上他们, 解释道:“我们是真的疼你。留下你也是无可奈何。现在有法子接回你, 我们立刻就来了。达芸, 你长大了, 应该自己也能分辨。之前送你到苏家, 我们是真的想送你去过好日子的……可惜让苏家得知了真相。好日子过不成, 你也别失望,大不了我们回家去,就当这是一场梦, 忘了吧。以后我给你找一门好亲事,总比留在苏家让人虐待好。”   听到“找一门好亲事”, 张达芸悚然一惊。乔氏肯定不会只把她送出来这么简单,想要让苏权死心,还要把她嫁出去。   想到此, 张达芸握住齐氏的手:“娘,我不回去。”   齐氏讶然:“不回家,你去哪儿?”   张达芸回头看下苏府的方向:“我不甘心。”   齐氏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叹息一声:“你真是我生的,不是苏家女,留不下来的。不甘心又能如何?怪只怪你没能在苏夫人肚子里生出来。”   张达芸冷声道:“做不了苏家女儿,我还能做苏家儿媳。”   之前张家人确实想过这个可能,可是方才苏家人随便找了个理由对他们一顿暴揍。其实齐氏有些吓着了的。已经不想再和苏府中任何一人作对,当下劝:“都是命,咱们别强求,好吗?”   “我不认命。”张达芸站在医馆门口,仔细回忆今日发生的事。苏府门口那么大的动静,如果苏权在,不可能不出来看看。   也就是说,乔氏为了赶她走,早已把儿子支开了的。   “再等两日。”张达芸心下发了狠:“两日后,如果事情无转机,我就跟你们回家。”   说干就干。张达芸招呼了一个半大孩子过来,给了他几枚铜板:“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苏家大公子在哪儿?”   ……   苏允嫣顺利地出了城,祈福过后,二人相携下山。   方瑾一直没问苏府门口发生的事,事关张家,肯定没什么好事。提起来只会扫兴。   这会儿看苏允嫣心情不错,他才试探着道:“张家似乎把人接走了。你想让他们留下吗?”   “不用。”苏允嫣早已想过,随口道:“张达芸不会甘心的,早晚自己会找上门。”   其实,有乔氏在,张达芸根本讨不了好。她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顺水推上一把,张家就完了。   方瑾见她心里有数,并不需要自己帮忙,便不多问,只道:“如果有需要的话,你可以跟我说。”   今日是乔氏故意把人送走,苏允嫣早已猜到张达芸应该会不甘心,苏权那边大抵也不会放手。   两日后,苏允嫣身边的丫头就来禀告:“奴婢的哥哥这几天跟着大公子,发现他……他……”   苏允嫣扬眉:“他怎么了?”   丫鬟眼一闭:“他在外城的一个小院子中养了个姑娘,就是张姑娘。”   苏府中好多人都知道张家做的那些事,苏权如此,分明就是漠视妹妹受的委屈。如果姑娘是个期待亲情的,大抵要伤心了。   苏允嫣并不伤心,脸上甚至还带着笑:“不用管,只盯着就行了。”   乔氏要是知道了,肯定不会让她好过的。   事实上乔氏已经知道了,在把张家人撵走之后,她就已经将张达芸的婚事提上了日程,甚至已经吩咐人去了下张村附近,找好了上门提亲的人。只等着张家一回去,立刻就有媒人上门,争取半个月之内把婚事敲定。   可她没想到,张家虽然把人接走,但却没把人接回家。   下张村那边传回了消息后,乔氏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立刻让人去查儿子的行踪,这一查之下,险些气得她撅过去。   本来盘算好了的事,居然不过一天就生了变化。   张达芸在离开的当日并没有出城,而是在苏府的路口等到晚上。等到了天黑后回府的苏权,两人不知怎么说的,苏权把人送去了酒楼住了一晚。翌日就送去了外城的小院,并且,还在那里呆了一日。   孤男寡女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待了一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乔氏听到婆子小心翼翼地禀告,胸口一痛,险些吐出血来。   关于儿子的婚事,乔氏早两年就开始打算,她扒拉了城中那些出身好教养好的姑娘之后,发现她看得上的,人家不一定看得上苏权。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母子的出身。乔氏就不是个愿意放弃的人,再三思量过后,心里有了计较。出身没法改变,苏权若是想要娶到人,就得有别的优势。家世和容貌才气已经最好,乔氏却觉得还不够,外面那些挑剔的夫人也觉得不够,实在是出身太差。于是,在别家公子都已经有丫鬟伺候,身边的婆子都开始提醒她给儿子备晓事丫鬟时,她突然就觉得,专情也算是一样优势。   试问哪个女子不想要夫君的一心一意?   尤其越是出身好的姑娘,嫁的夫家越好,高门贵公子中少有人专情之人。   所以,她平时约束苏权,不让他去各家花楼,也敲打过苏权院子里的丫鬟,不让她们狐媚。苏权过完年虚岁十八,身边还干干净净,在乔氏的刻意下,城中的好多人家都知道苏权洁身自好。   尤其前几天,她无奈之下送了两个丫头去苏权的院子,结果他碰都没碰,直接把人撵了出来。   最近乔氏试探着提了几家姑娘,人家都没有一口回绝。在两年前,这些人家的夫人都不屑于跟她说话。如今却还能应付几句,婚事也没有当场拒绝。由此可以看出,专情这个名声还是很好用的。   事情到了这里,可以说一切顺利。乔氏见这大好的局面,欣慰不已,正想给儿子尽快寻摸亲事定下。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男儿多情,纳妾蓄婢都很正常,但那都是在成亲之后由妻子做主。可养外室的男人……等于是背着妻子和外面女人苟合,不尊重妻子不说。还代表这个男人荤素不忌,什么样的女人都愿意碰。   毕竟,出身良家的女子也没必要养在外头不是?   如果真是良家女子还养在外面,事情更加严重。表示男人爱重这个女子胜过家中妻子,不想委屈她做妾。   就如曾经的苏帷养着她一般。   想到这里,乔氏脑子更痛,扶着椅子勉强坐下。   苏帷为了不让她受委屈,把她养在外面,等沈书慧死了再把她明媒正娶。说起来,好多人都羡慕于她。   当初苏帷养了外室,甚至把外室扶正,外室子还成了嫡长子。   当初沈书慧大腹便便跑出去后难产而亡本就颇多疑点,苏帷在那之后没多久就娶她过门……虽然没有人当着他们夫妻的面说什么,但是底下各种猜测都有。比如,有人怀疑沈书慧的死是他们俩弄死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名正言顺。   如今苏权也养外室,落在各家夫人眼中,要是认为他们父子一脉相承……谁还愿意让女儿做那个早晚都要腾位置的苏夫人?   乔氏揉了揉眉心,恨恨道:“备马车!我要出府!”   ……   小院子里,张达芸头发高高挽起,一看就是妇人的发髻。一身合适的粉色纱衣,勾勒得她腰肢纤细,衬得她略施脂粉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娇媚,此时她正拎着个小水壶在院子里浇水。   门“砰”一声被人踹开,张达芸唬了一跳,伸手抚着胸口,眼神落在踹开的门板上,就看到了带着仆妇气势汹汹进门的乔氏。   此时的乔氏整张脸黑沉沉的,眼神恶狠狠地瞪过来,在看到她一身妇人打扮,尤其是她高高挽起的妇人发髻时,气得胸口起伏,太过生气,声音都有些哑:“给我抓住她!”   张达芸吓得转身就往里跑,大喊:“李嫂!”   一个粗壮着细布衣衫的妇人从厨房中出来,拦住乔氏的人,急忙道:“夫人息怒。”   息怒?   看到有人胆敢拦着自己,乔氏愈发生气:“滚开!”   李嫂没滚,挡在了屋子门口,肃然道:“主子吩咐过奴婢,若是夫人前来,千万让奴婢拦住,还有些话让奴婢代禀。”   苏权在乔氏面前都说不上话,更何况只是他的下人。   乔氏挥手:“赶紧进去把人给我抓住。”又看向李嫂,“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他好,等以后,他会感激我的。”   很让人意外的,李嫂居然一个人就挡住了想要进门抓人的四个婆子。   几人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难分胜负。   乔氏只觉得脑子气得嗡嗡响,一般下人哪儿有这么好的身手?这分明就是苏权特意放在这里的人。   李嫂一边拦人,一边道:“夫人,主子说了。他只是把人放在这里,平时不会过来。外人不会知道,若您不依不饶,肯定会传出去的,到时候……”   乔氏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会拿他自己的名声来威胁自己。   果然是……父子! 第97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十三   一时间, 乔氏很想不管不顾直接闹翻,苏权的名声他自己都不在意,凭什么要她在意?   可是她不能!   乔氏从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步步走到今日,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清楚。如今她已是苏夫人, 只等着儿子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生下孩子后, 便可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苏家的嫡长孙, 无论如何也不能由张达芸所出。最要紧的是, 她不容许张达芸毁了儿子的亲事。   院子里僵持住, 李嫂凭一己之力拦住四个婆子, 乔氏面色难看, 缓步上前:“我要跟她谈谈!”   乔氏自己进门, 李嫂倒是没有拦,只道:“夫人, 主子他性子倔, 您可千万别做让他不高兴的事, 别到时弄得母子失和, 让亲者痛仇者快。”   乔氏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母子之间的感情, 靠她来维护?   张达芸紧张不已,一步步后退。   落在乔氏眼中,愈发觉得她上不了台面。同样是出身下张村, 同样的姐妹,甚至苏毓还是被苛待打骂着长大, 见了人也不会这样畏畏缩缩。   犹记得当初苏毓第一回 进府,一身破衣烂衫,头发枯黄, 连府中丫鬟都不如。人家都没有这样畏缩胆小,反而不卑不亢去见了老太太,只一面,老太太就改了主意。   乔氏从来都不认为老太太如今对苏毓的疼爱只是因为她是沈书慧女儿。血脉确实要紧,但这不足以让老太太对她如此上心。   譬如面前这位,当初也是以沈书慧女儿的身份进府,住了五六天,老太太待她……最多就是怜惜,实在谈不上有多疼爱。   乔氏的心里恨得不行,想了想,招手叫了自己的婆子过来,低声吩咐:“去熬一碗药来。”   并没有说什么药,婆子耐心等着,果然,就听到了主子阴沉沉的声音:“她这样的人,不配生下苏家的孩子。”   婆子一礼,领命而去。   张达芸在乔氏进来后就很紧张,格外注意她的动作,听她吩咐下人,忙支起耳朵,听到她说了一句,似乎是什么药……顿时面色惨白。   乔氏给她吃的,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轻则让她中毒,重则丧命!   张达芸在乡下长大,那种让人绝嗣的药于她来说只在传说,从未见识过。此时她也没想到那些,但心中惊惧难言,看到婆子出去,她立即大喊:“我不要喝药。”   乔氏冷笑:“这可由不得你。”   “夫人,我只是想留在权大哥身边,绝对不会闹事。我知道现在是他议亲的要紧时候,肯定不会乱来坏了他的亲事的。”看到乔氏面色沉冷,她愈发害怕:“夫人,我出身低,见识短浅,胆子也小……”   乔氏嘲讽地看着她:“你们张家胆敢混淆苏家血脉,胆子还小?天底下就没有比你们家更胆大的人!”   张达芸:“……”   关于换身份这事,她是真的不知道。   乔氏冷声道:“我让你家人来接你,他们不知内情,你应该最是清楚我为何不留你。既然你明白,就该乖乖离开。可是你呢,在明知道我要送你离开的情形下,反而凑到了权儿面前!我本想留你一条命,你倒好,你这是在逼我对你动手!”   张达芸愈发惊惧,不停的往后退:“夫人,我只是心悦权大哥,想要留在他身边而已,他早晚都会纳妾,等他以后成了亲再把我接进府……就算没名没份,我也知足了。”   乔氏冷声道:“你当然知足。下张村穷成那样,你回去嫁的只是乡下人,得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农忙的时候还要下地。留在苏府,过的是你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日子。你要留下也可,一会儿把我送来的药喝了,我让你留下。”   听到能留下,张达芸心里一松,又有些紧张地问:“是什么药?”   “权儿还未成亲,养你做外室会毁了他名声。既然他真心疼你,我也不好棒打鸳鸯,但是,在他成亲之前,你不能生孩子。”乔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药只是让你暂时不能生,如此,你能留下,我也能安心,两全其美。”   听到不能生孩子,张达芸袖中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想起了曾经在村里听那些妇人说传言,花楼中的女子,是生不出孩子的。就是因为她们喝了极其伤身的药。   如果她也不能生,那下半辈子还有什么盼头?   张达芸缩在角落,看似乖巧,其实心里已经在寻找脱身之法。   跑……是跑不掉的。   但这药,也是万万不能喝的。   她虽然进城不久,但也知道各家对于长子的在意。就算她做不了苏夫人,若是能生下苏家长孙,以后她在苏府,也能名正言顺地留下。   两刻钟后,婆子去而复返。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直接进门打开,端出一碗黑漆漆的药递到了张达芸面前。   乔氏坐在椅子上,下巴一扬:“喝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语气却不容人抗拒。   张达芸心里慌乱,不停地去看角落的李嫂。   李嫂确实是奉命不让人伤害她,但这也没人伤害她呀,乔氏只是喂药而已。   这药的药效刚才李嫂也听说过,暂时不让人生孩子嘛,她也能理解。大户人家就没有让庶子生在前头的规矩。给年轻未婚公子身边的人灌药是常事。   见李嫂没动静,张达芸更加慌乱,有些口不择言:“我不喝,谁知道这是不是毒?”   “这你放心。” 乔氏语气讥讽:“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跟我儿子闹翻,我还没蠢到那样的地步。”   本来还有紧张的李嫂瞬间放松。   黑漆漆的药递到了面前,张达芸颤抖着手去接,看着里面动荡的药汁,她瞬间福至心灵,如果这药掉了……   她手一颤,碗从她手中滑落。   眼看就要翻倒,却刚好被人接住。   张达芸:“……”   刚才送药给她的婆子并没有离开,一伸手就稳稳接住了药碗:“张姑娘,你可要端稳了!”   张达芸再次伸手接过,在婆子灼灼的目光中,缓缓靠近唇边。   眼角的泪顺着面颊落下,落在了温热的药汁中。眼见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张达芸含泪准备喝药,想着喝下去之后立刻就吐出来,就算伤身,也不至于就到了不能生的地步。   她将要碗放到唇边,眼一闭,心一横,正想喝呢。门却被人“砰”一声踹开。   张达芸本就不愿意喝,像是被吓着了一般,将手中的碗丢了出去,抬眼看到熟悉的高大人影站在门口,顿时哭着扑了过去:“权大哥,你总算来了……你再不来……我……我就看不见你了。”   这话里话外,竟然暗示那是一碗要人命的毒。   乔氏的脸黑沉沉的,难看得吓人。   苏权闻言,面色难看地看向母亲:“娘,她是我的女人,我们已经……兴许她腹中已经有了我的孩子,您就算不喜她,总要看看我的面子,看在您孙子的份上,别这么绝情。”   乔氏:“……”神他么孙子!   听到儿子的话,她气得脑子一懵:“什么孙子?就她也配!”   “你跟她搅和在一起,是不想娶妻了吗?”   苏权不悦:“娘,只要小心一些,不会有人发现的。像您今日这样浩浩荡荡地来,很容易暴露。”   乔氏:“……”还成了她的错了?   儿子这般不听话,她却不能不解释:“那碗药不是毒,是我   想让她暂时不生孩子,等以后你成亲了,嫡长子出生,再让她生孩子不迟。”   苏权抿了抿唇:“不会那么巧的。”   “万一呢?”乔氏恨铁不成钢:“我能留她在你身边,已经是看在你放不下她的份上。至于别的,莫要再强求。你若真要逼我,我会把她送走,让你一辈子也见不着她!”   苏权沉默,半晌才道:“娘,当初您身怀有孕,祖母找到了您住的院子,她本来想送您离开,是爹护住了您。您一直都跟我说,爹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让我跟他学。今日同样的情形,若我任由你伤害达芸,我还是爹的儿子吗?”   乔氏:“……”   她气得太狠,只觉得脑子嗡嗡响,伸手一指张达芸:“她也配跟我比?”   “只是打个比方。”苏权缓和离书语气:“娘,从小到大我主动要的东西不多,这一回您能不能依了我?”   乔氏心里焦急,苦口婆心地劝:“她留在你身边只会害你!再有,我和你爹是真爱,你和她之间真没到那地步,以后你会碰上许多的优秀女子。比如纪家的三女儿,前两天你们相看过,她那般温柔婉约,知礼娴淑,那才是你的夫人。这个女人,除了花言巧语,还有什么?”   苏权正是叛逆的时候,完全听不进这些话,只道:“我知道她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但她如今是我女人。我是男人,我得护着她。”   乔氏面色一言难尽,儿子在她眼中,只是个单纯的半大少年,算什么男人?   看着面前一脸倔强口口声声要护着自己女人的儿子,乔氏想到什么,问:“你们俩,怎么圆房的?”   张达芸低下了头。   苏权有些心虚,之前母亲再三嘱咐过让他不要和女人一起,留个好名声娶一个出身好的妻子,以后就不会有人议论他。他从小到大还算听话,就算接了张达芸过来,也真没有想要和她发生什么。   看着母亲眼中的失望,他实话实说:“我们喝了酒,然后就……”   乔氏怒火冲天,一瞬间只想把张达芸撕了。 第98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十四   乔氏再恨, 也明白不可能真撕了她。   儿子如今觉着张达芸是他的责任,如果她不管不顾真把这女人收拾了,和儿子结仇不说,也会打击到儿子的自信心。   但她心里也清楚, 二人圆房这事, 张达芸肯定是故意算计。只是做得不着痕迹,让儿子丝毫都没怀疑。   乔氏一直认为, 张达芸只是个小人物。为了她和儿子闹翻不值得, 所以才弄到了今日这种地步。   儿子把人养着, 如果只是因为责任, 那就好办了。乔氏眼神一转, 吩咐婆子:“再去熬一碗药来。”   婆子领命而去。   张达芸面色大变, 揪着苏权的袖子抽噎着哭,悲戚道:“我……我不想喝药……”   苏权立即道:“娘, 我们不喝药。”   乔氏恨得咬牙切齿, 勉强忍了怒气, 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缓声道:“这只是让她一两年内不生孩子而已。一是为了你的亲事, 若是未婚先有了庶子, 城中稍微有些脸面的人家都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你。二来,也是为了她。”   张达芸一怔。   乔氏语气叹息:“她才十五,以前身子也弱, 我看她骨骼小,如果现在有孕, 很可能会一尸两命。你道当初沈书慧为何会难产?”   苏权面色严肃起来。   乔氏心下满意,面上一脸担忧:“沈书慧就像是达芸一般,从小身子就弱, 养了多年,虽然看起来像正常人,但内里亏损,所以才会难产。你也不想她早早离开你,对不对?”   苏权沉默下来。   张达芸很想开口指责乔氏胡说八道。但是,乔氏说得有理有据,她确实体弱,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   苏权并没有沉默太久,温柔唤:“达芸。为了我们的以后,也为了你自己,这药,你还是喝了吧。”   张达芸:“……”   她试探着道:“如果我以后都没有孩子呢?”   暗指乔氏故意让她绝嗣。   落在苏权耳中,就是她怕生孩子难产,所以不敢生。当下笑着安慰:“不要紧,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这一回,婆子回来得更快。   黑漆漆的药端到面前,张达芸满心抗拒。她想说乔氏这是想要故意害她,但见苏权对母亲很是信任……人家母子俩多年感情,如果她开口指责,不一定能让苏权改变主意不说,兴许还会让他觉得自己不识好歹。   张达芸心思烦乱,没有伸手去接药碗。苏权见状,以为她是害怕,抬手将药碗接过,眼神诚挚地看着她,柔声道:“别怕,我喂给你喝。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我早说过,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说着,拿过勺子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送到了她唇边。   张达芸看着递到眼前的药,明白避无可避。想到方才苏权没来时她的打算,流着泪接过药碗:“你知道的,我最听你的话。只要是你想让我做的事,我拼了命也会为你做到。你想让我喝药,哪怕它是一碗毒,我也会把它咽下去。”   她说得无比深情,眼神哀戚,看得苏权都有些歉疚,忍不住道:“这也是为了你好……”   她看着苏权,手中动作却不慢,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将碗放在桌上: “夫人会为了我好?”她嘲讽一笑:“好不好的,反正药我是喝了。夫人可以走了吗?”   乔氏恼怒:“这是我儿子的院子!”   约等于是她的院子,张达芸只是借住而已,哪儿来的底气赶她离开?   苏权却看得出来,张达芸这是被他伤了心,当下道:“娘,我们都听你的话喝了药,你赶紧走吧。以后也少来,免得让人注意了。”   乔氏:“……”   张达芸不分尊卑出口赶人,儿子不说斥责,反而帮着她撵自己走。果然就像是老太太说的那样,儿大不由娘!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她一拂袖,怒气冲冲出门离开。也带走了院子里的下人。   乔氏一走,小院中冷清下来,张达芸站在窗前,脸颊上默默垂泪,周身清冷。   苏权知道她这是难受了,忙上前劝:“我娘她虽然有私心,但也是真为了你好。我记得你似乎说过,你从小到大经常生病,身子很弱。我想照顾你一辈子,有没有孩子都不要紧,对我来说,你比孩子重要的多。”   “嗯。”张达芸头也不回,“我知道。但我还是……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苏权想要上前的脚步顿住。   张达芸又哀哀道:“算我求你!”   苏权叹息一声:“你别郁结于心,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找个大夫给你调理身子,等你养好了,我们再生孩子。”见她不理自己,他知道自己强迫了她,很有些不自在,“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也带着随从飞快离开。   看着他出了院子,张达芸立刻转身关上房门,捧出了床底下的痰盂,伸出食指去抠喉咙。下一瞬,吐了个昏天暗地,痰盂中都是黑漆漆的药汁。   ……   苏允嫣暗地里让人注意着小院的动静,她没想到乔氏去过之后,居然没把人送走。   而乔氏那边,一回到府中,立刻就连发几张帖子。想要尽快定下亲事。   她心目中最理想的亲家是纪家,所以,约纪家的日子在最前,就在明日。   好在纪家那边很快就回了信,愿意赴约。   翌日一早,乔氏带着认真打扮过的儿子直奔城中最大的酒楼。这是苏家自己的酒楼,乔氏前去,向来都是记账。   纪夫人母女也盛装打扮过,两边一见面就都笑着寒暄。看得出来,都是有心人。   苏允嫣一大早就去给老太太请安,外面的婆子进来禀告:“夫人带着大公子去酒楼了,听说是约了纪家。”   老太太说是不管孙子的婚事,但苏权是苏家以后的掌权人,他的妻子关乎苏家颜面,她又怎么能真的不管?   听到婆子禀告,老太太讥讽道:“她倒是有眼光。纪夫人的娘家嫂子,是知府大人的妹妹。这门婚事要是顺利,以后在这城中,就再不会有人低看她们母女了。只是可惜了纪姑娘……”   口中说着可惜的话,老太太却并没有想要阻止的意思。   苏权过得好,苏家也能更好。   苏允嫣垂眸:“祖母,今日我要出门。先走一步,晚上再来看你。”   老太太揶揄地看她一眼:“又约了人?”   苏允嫣含笑不答:“我得快点,迟了就来不及了。”   她出门后,见自己身上衣衫并不失礼,吩咐人备马车,自己则已经起身往大门外走去。   边上的丫鬟见她这么急,低声道:“姑娘,今日方公子没有约您啊,您是不是要去酒楼?”   丫鬟的哥哥最近都在帮着苏允嫣盯人,对她的想法也能猜到一些。苏允嫣也不否认:“快点!”   如果这纪姑娘得知苏权养了外室还要嫁进来……反正她是拦了,拦不住也不关她的事了。   苏允嫣一路上毫不耽搁,直奔酒楼,进门后吩咐伙计:“我要去三楼。”   苏家的酒楼生意很好,但生意再好,凡是苏家的主子前来,都肯定有位置。又因为苏家主子之间关系的特殊,三楼处,随时都预留了两间屋子。   乔氏占一间,也还有一间空的。   苏允嫣跟着伙计往三楼去,还隔了老远,就看到了包间门口处守着的乔氏的丫鬟和苏权的随从。   不得不说掌柜有心,两间屋子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不过,廊上刚好是一个圈,若是走反了方向,也不过是多走几步路。   上了楼后,苏允嫣并没有跟着伙计走,而是带着丫鬟直奔乔氏的屋子,口中道:“好巧,夫人居然也在,到底是长辈,我得去打个招呼。”   于是,她就真的过去打招呼了。   门口乔氏的丫鬟看到她 ,眼皮跳了跳。刚想阻止,苏允嫣已经伸手推门:“夫人,您也来酒楼了吗?”   门被推开,苏允嫣一眼就看到了屋中相谈甚欢的母子和母女。对上乔氏惊讶的眼,她笑道:“夫人,好巧。”   乔氏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但当着纪家,她不能太着急,也不能对这个继女冷言冷语,当下颔首道:“是好巧。你今日约了方公子吗?”   继女最近经常和方瑾出游,今日应该也一样。以防万一,她继续道:“这位是纪夫人,这边是纪姑娘,她们是苏家的贵客,你爹吩咐过我,要好好招待。”   潜意思就是,这门亲事苏帷也知道,并且乐见其成。   苏允嫣假装没听出来她的意思,眼神落在苏权身上,一脸讶异:“大哥也在?我还以为你去了平安巷呢。”   乔氏:“……”   平安巷在外城,全都是精致的小院子。   纪夫人眼神一闪,低下头喝茶。 第99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十五   乔氏满心慌乱, 心虚得不行。她本就想要尽快定下亲事,退亲对女子名声有损,一般定亲之后,如非必要, 是不会退亲的。大不了就是协商, 譬如把外室送走之类。   张达芸的存在就像是苏权一个随时可能让人发现的烂疮。没发现的时候儿子鲜亮无比,可一旦被发现, 就会被众人嫌弃厌恶。乔氏今日来, 是想着这两天就将婚事定下, 刚才她试探着提及小定礼, 纪夫人都含笑听着, 并没有出声拒绝, 本来一切顺利……可她没想到苏毓竟然会摸到这里来,还一开口就是福安街。   苏权也很紧张, 对面的纪姑娘温柔贤淑, 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饶是他对婚事更看重家世而非姑娘本身, 看到纪姑娘时也有些心猿意马。   精心教养出来的姑娘, 不只是规矩好。肌肤白嫩, 不说脸, 只那双手,就像是精心保养的白瓷,让人一见就想小心翼翼的呵护。   和张达芸那种粗糙的姑娘, 完全是两个极端。   听到苏毓说福安街,分明就是来捣乱的, 苏权心里恨得不行,但当着纪家母女的面,他不能对妹妹太过刻薄。   不止不能生气, 他甚至还要好声好气打招呼:“毓儿,你怎么也出来了?”   纪夫人那边,只低头喝茶的功夫,她就想了许多。   福安街她听说过,都是小院子,因为靠近内城,一般人还住不起。门口这含笑的姑娘她也听说过,苏家当年丢了的嫡女,由原配沈书慧所出。和现在的苏夫人母子应该是不和的。   就算两边言笑晏晏,也不过是面子情。   那么,和苏夫人母子不和的姑娘,就算到了酒楼偶遇了继母,也完全可以不来打招呼。可她来了,还特意提及福安街……对面母子听到这地方的一时间面色不自然。   那姑娘与其说无意,不如说是故意提醒自己。   福安街那边,应该是有些不妥当的。   苏允嫣含笑回答便宜大哥的话:“闲来无事,四处转转。”又对着纪夫人苏允嫣母女礼貌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你们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苏允嫣自觉尽了力,跟着伙计去了另一个包间中。做戏做全套嘛,她是来吃饭的,当然要把饭吃了再走。   ……   门重新关上后,屋中气氛有些怪异。乔氏勉强镇定下来,笑道:“这孩子,就是贪玩。希望成亲后方家能约束一二,让她变得安静一些,不要这么跳脱。”   纪夫人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姑娘的话让她起了疑心。如果是之前她会认为是后母难为。可这会儿,她却觉得乔氏有些无事生非:“我看方夫人似乎很喜欢她,说不准,就是喜欢她跳脱的性子。”   再有,谁说女子成亲后就得安静了?   天底下有这种规距?   或者说,这是她苏夫人的规矩?那以后女儿嫁入苏家,一年到头都不出门?   想到此,纪夫人只觉得美味的点心味同嚼蜡。有些食不下咽。   人的想法转变很快。如果说方才纪夫人还认为这门婚事不错的话,现在已经想要多考虑一下。   乔氏心里也慌,勉强按捺住,笑着道:“我看两个孩子挺好,不如我们早些把婚事定下。也能多留点时间走六礼……”   看她这样急切,纪夫人愈发觉得有问题,当下道:“最近可能不行,我娘家的嫂子要带着孩子来我家小住,你知道的,再过两月就是乡试,我嫂子觉得我府中要安静一些……提亲之事,再说吧。”   听到“再说”,乔氏心里着急不已。纪夫人这肯定是起了疑心,她心里把苏毓骂了个狗血淋头。也明白事不可为,不能强求,不然更惹人怀疑。当务之急最要紧的是将张达芸处理了,免得她被纪家查到。   想到张达芸被人发现后的结果,乔氏再也坐不住,含笑起身:“听你说起乡试,我才想起我大哥家的孩子也要参加,我得去问问他要不要搬去苏家……得失陪一下,不过呢,这是苏家的酒楼,你们多坐一会儿,想吃什么就让伙计上,记我的账。”   说完,看向苏权。   苏权自小学了规矩,风度翩翩地行礼告别,惹得纪姑娘羞红了脸。   等人一走,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俩,纪夫人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看到母亲脸色不对,纪姑娘有些心慌:“娘,您怎么了?”   纪夫人看着一脸担忧的女儿,道:“方才苏姑娘的话你没注意吗?”   纪姑娘一怔,回忆了一下,疑惑道:“福安街?那边能有什么事?”   纪夫人就仔细跟她分析了苏家的情形,末了道:“别看她们面上相处得挺好,但私底下夹杂着沈书慧一条人命,就算沈书慧不是因为乔氏而死,当初乔氏肯定也给她添了不少堵。这样的两个人,肯定都会坏对方的好事。苏姑娘跑来说那些话,绝不是信口一说。”她摸了摸女儿的发:“我得让人去查一查。如果苏权真有问题,我们得感谢苏姑娘。”   其实纪夫人在给女儿捋这些关系时,突然就觉得乔氏母子的身份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她也是听说了苏权至今还没有丫头伺候才动了心的。   现在看来,这婚事,还是得仔细思量。   纪夫人想起刚刚匆匆离开的母子俩,吩咐丫鬟:“找个机灵一些的人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了哪儿。再找人去福安街打听一下,苏权和那边有什么关系。”   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问题,纪夫人有些焦灼,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上来,也没胃口。   半个时辰后,外面有人来禀告:“小的和跟着苏夫人的人撞在了一起。他们出去后直接去了福安街,那里面……”   “如何?”纪夫人急切问。   随从压低声音:“里面有个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   纪夫人脑子轰的一声。   纪姑娘脸色煞白。   反应过来后,纪夫人压下心头的怒气,摆摆手道:“出去吧,以后不用盯着了。”   门重新关上,纪夫人生气之余,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看向边上眼眶通红的女儿:“咱们再找。这才到哪儿,你就哭成这样。要是真成了亲,哭的日子在后头。他不值得,你别想着了。好在现在还不晚,咱们还能换人。”   纪姑娘擦了眼睛:“好。”   母女整理好了思绪,纪夫人还趁机扒拉了一下除开苏权之外的其余人选,半个时辰后才出门。   打开门,刚好看到对面的房门也打开,走出来了苏家那位姑娘。   想到自己得到的那些消息,想到自己差点就答应了苏家过两天上门提亲,纪夫人满心后怕。   如果下了小定才得知这些事,肯定要退亲。女儿虽然不用嫁,但名声上到底有些影响,也太无辜了,更甚至他们从头到尾不知,等到女儿嫁进去才知道……恍惚间,纪夫人又想起了沈书慧的下场,愣是生生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来。   方才有多后怕,此时就有多庆幸。本来还急着回去让人回苏家的话,此时也不急了,笑着迎上苏允嫣,伸手亲热地拉着她的手:“毓儿是吧,今日的事多亏了你提醒,这一回我们家欠了你一个大大的人情,以后你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而为。”   纪夫人这么说,很明显是知道了张达芸的存在。苏允嫣见她一脸庆幸,心下了然,乔氏这个满意的儿媳算是飞了。   纪姑娘已经敛好了情绪,不见悲伤失落,只是有些安静。   三人相携下楼,言笑晏晏。   苏允嫣回到府中时已经过午,又去陪了老太太用午膳。正想回房呢,就见外面有人急匆匆跑进来,瓶儿迎上前听了几句,眉心越皱越紧。   摆摆手送走了人,这才回身走到已经一脸疑惑地老太太面前禀告:“说是纪家回了话,纪姑娘不愿意了,纪夫人爱女,不想勉强她,婚事作罢。”   老太太扬眉:“先前不是挺愿意吗?”   瓶儿看了一眼苏允嫣,道:“好像是纪夫人让人去了福安街查探,发现那里住着一个梳了妇人发髻的女子,这才……”   老太太冷哼一声:“蠢货!”   也不知道是骂养外室的苏权呢,还是骂没处理好此事的乔氏。   苏允嫣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瓶儿,垂眸低声道:“祖母,我有话说。”   老太太心思还在苏权那边,听到孙女的话不以为意,随口道:“有事就说。”   “今日我去了酒楼。”苏允嫣话说得飞快,“我还故意找到了夫人,暗示纪夫人福安街的事。”   老太太一脸惊讶:“何至于此?”   苏允嫣低下头:“您要打我骂我都可以。我不是看到大哥这婚事好故意破坏……”才怪。   她顿了顿,继续道:“实在是我看到纪姑娘,就想到当初我的母亲,她们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蒙骗?”   老太太脸上的惊讶敛起,沉默下来。   “都说女子成亲算得上是第二次投胎,能不能过得好就看夫君人选。我很幸运被您接回,又遇上了方家。比起前面十几年,我的下半生肯定好得多。可这天底下几乎每日都有人定亲,这里面又有几个女子能够幸福一生?”   说着这些,苏允嫣心里有些堵,“我看不见就算了,亲眼看见他们蒙骗一个女子,要是我不提醒,我心里过不去。”   老太太还没说话,门口帘子一掀,乔氏怒气冲冲走了进来。 第100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十六   乔氏一进门, 大概是太过生气,只敷衍地随便一礼,开口就是质问:“母亲,我记得以前您说过, 家中容不下想要毁苏家名声的人?”   语气也不太好。   老太太蹙眉:“这就是你对婆婆的态度?”   乔氏死死瞪着苏允嫣, 眼睛红得滴血:“坏我儿子婚事,要不是我还有理智, 知道规矩, 我早已经出手打人了。她敢这么大胆, 都是您给的底气。我儿子好好的媳妇儿飞了, 您还想要我对你什么态度?”   有一说一, 苏允嫣破坏婚事, 跟老太太无关。也并不是因为老太太护着她,她才敢做这种事。   今日之事, 就算她在苏府没有靠山, 她该破坏还破坏。   老太太无辜, 苏允嫣看不得乔氏如此不恭敬, 出声道:“能被破坏的婚事, 都不是好亲事。再说, 明明是大哥立身不正,怎么能怪我呢?”   “你放屁!”乔氏气得口不择言,“要不是你, 我们两家今日都敲定了的……”   苏允嫣直接打断她:“就算敲定了。让纪家知道大哥做的那些事,也还是会被退亲。更会记恨你的欺骗, 让苏家平白无故添一个仇家!”   她冷声问:“人家纪姑娘家世容貌才情规矩样样都好,凭什么要嫁一个家中有外室的男人?”   乔氏恨恨道:“外室只是暂时的,以后我会找机会收拾了张达芸!”   苏允嫣冷哼一声:“那是以后的事。婚姻大事, 你们压根儿就没诚意,虚伪瞒骗,这是结亲吗?这是结仇!”   老太太本来对于孙女跑去孙子的婚事有些不满,听到这里颇觉得有理。   苏权养着张达芸的事她是知道的,她恼恨苏权的单蠢,但乔氏母子着实让她伤心,也懒得理会,反正苏权还年轻,婚事不用这么急。当下也不出声阻止二人争吵。   反正孙女又没落下风,她还挺喜欢看乔氏吃瘪。再说,只是争吵,吵输了又如何?   婚事被毁,苏允嫣早就想到乔氏会找上门来。所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她并不怕与她吵架,只是怕老太太为此伤神。   事实上她跑去酒楼故意破坏这门亲事,也是想让老太太知道,她和乔氏母子之间的仇怨不可能一笔勾销。   老太太很可能会因此伤神,却也会慢慢接受。要不然,等到苏允嫣下了狠手,孙子孙女之间闹得不可开交,老太太要是接受不了气出了病来,很可能会要命。   比起命,伤神就算不得什么了。   “定了亲事,纪家不可能直接退亲,应该是上门找我们商量如何处置张达芸,到时候我顺手把人送走不就行了?”   乔氏气愤不已:“可是你呢,直接把此事捅出来,再无转圜余地。我就不明白了,你回来之后我也没找你麻烦啊,你倒好,对着兄长如此大的恶意……”   “你没找我麻烦?”苏允嫣反问:“你把我虐待了我十几年的仇人好好的养着,难道不是与我作对?”   乔氏:“……”养着张达芸,她也不愿意好么!   苏允嫣不管这么多,无论她愿不愿意,总归是被她养着了。   乔氏恨恨道:“就算这事上我有不对,但你搅黄了和纪家的婚事,未免太过分。你大哥是苏家长子,婚姻大事,你以为他的婚事是你我说了算?此事你父亲也知道,现如今你坏了他的事,就等着被他清算吧。”   苏允嫣既然敢做,就不怕被他清算:“我不觉得自己今日有错。城中多的是姑娘愿意嫁给大哥,你们偏要选一个不愿意的来瞒骗,难道大哥就只能娶纪姑娘?”   乔氏:“……”   只能说,娶了纪姑娘对苏权的帮助更大。   苏权也进门来,面色不太好:“妹妹,你非要跟我作对么?”   “我没有。”苏允嫣一本正经,“我只是看不惯你们骗人。”   老太太揉揉眉心:“别吵!纪家不成,还有别的人家。凭着苏家的家世,还怕娶不着合适的姑娘?”   在场谁都看得出来,老太太不想兄妹两人吵架。   “母亲!”乔氏不满:“这城中有几个姑娘能比得上纪家?再说,纪家拒绝亲事的消息一出,他们都肯定会好奇缘由,到时候……谁还愿意跟咱们家结亲?”   苏允嫣不高兴:“合着夫人认为,他们之所以不愿意与苏家结亲,是因为我的缘故?难道不是因为大哥未婚先有外室?大哥既然有了真爱,还娶什么亲?把别人娶进门也是害了人家。直接把那张达芸娶进门不就行了?”   提及张达芸,乔氏气不打一处来:“她也配!”   苏允嫣故意道:“大哥觉得她配就行了,和他大哥过一辈子的人是她,又不是你。”   老太太当年一意孤行,害了沈书慧,听到这话,颇觉得有道理。赞同道:“不能只看配不配,还得看合不合性格。”   没想到连老太太都倒戈了,乔氏气急:“婚姻大事应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讲究门当户对。不能他脑子一热,随便找个想想丫头带回来就是苏家夫人……”   她说着说着,在老太太讥讽的目光中顿住。   老太太嘲讽道:“当年,你的身份配做苏夫人吗?”   那自然是不配的。   别说当年,就是被苏家扶持十多年现如今的乔家,和苏家也是云泥之别。   乔氏张了张口,想要辩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老太太抚着袖子上的绣花,淡然道:“苏纪两家的亲事,不是被毓儿毁的。就像是她说的,如果今日纪家不知内情和我们定下亲事,他日得知了张达芸的存在,也会退亲的。我们毁了人家姑娘的名声,纪家肯定会记恨咱们苏家……如果你们母子真的瞒得好,纪家从头到尾不知,把姑娘嫁了进来。你们总不能瞒人一辈子吧?得知真相的那日,就是我们两家结仇的日子。”   “这亲事不是毓儿毁的,而是权儿自己毁的。”   恰在此时,帘子一掀,苏帷信步踏入,板着脸对着老太太行礼,然后看向苏允嫣,严厉道:“别以为你定下了亲事,我就不能拿你怎样。你要知道,婚事就算定下,也还能退!”   苏允嫣:“……”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爹,你也认为今日是我错了吗?明明是大哥婚前养外室,蒙骗人家姑娘。你不骂他,还来说我的不对?人家纪姑娘凭什么要被你们这样骗?”   她越说越激动:“就像是当初我娘一样,你不喜欢不娶就是,把人娶回来欺骗至死,她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骗?”   苏帷默然。   乔氏冷笑:“那你的意思是我的错了?我早在他们议亲之前就已经和权儿他爹在一起了,你娘才是插入我们之间的那个……”   “那是她愿意的吗?”苏允嫣冷声问:“我娘是嫁不出去非要嫁入苏家么?”   屋子里一片沉默。   老太太眼角流出了泪,眼神从儿子儿媳身上扫过,然后是苏权,最后落到苏允嫣身上:“当初的事情,怪我!”   “那时候我以为你娘进门之后,能收了你爹的心……你娘家是容貌脾性都好,在城中也算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只要是个男人,应该就拒绝不了她。”说到这里,老太太有些哽咽,“可我没想到,你爹他当真收不了心。后来我又想,只要我护着她,她下半辈子就算得不到夫君的爱,也能优渥一生……是我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苏帷眼神沉沉看着苏允嫣:“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你偏要提及,这就是你要的?让唯一疼你的祖母为你伤神伤心?”   苏允嫣讶然:“你要不要脸?让她伤神伤心的明明是你,要是你不在外头乱搞,祖母会为你操碎了心吗?”   被女儿指责,还是被一个刚回到府中毫无感情的女儿指责,苏帷面色愈发难看:“你别以为有你祖母护着你,我就拿你无法。”   苏允嫣摆摆手:“我知道你有办法。当年祖母护着我娘,我娘不也难产撒手人寰?你想要杀我,不过是抬抬手的事。”   苏帷:“……”   他负手而立,冷哼道:“你知道就好。别挑衅我,别想着跟我作对,你乖乖的,我还拿你当女儿,给你置办一副嫁妆,让你嫁去方家好好过下半辈子。但你今日做的事,着实惹着我了。就算你不喜他们母子,你不应该拿苏家的名声玩笑!”   “苏家还有名声?”苏允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当初你弄死正室,让外室名正言顺,今日我大哥有样学样,难道你们还想害死一个沈书慧?” 第101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十七   早在吵起来时, 下人们就已经知机的全部退了出去。   苏允嫣质问完,屋中一片安静。   老太太满脸是泪。   苏帷面沉如水,乔氏低着头不说话。   苏权默了下,道:“我不会让人伤害纪姑娘的。苏家夫人得教养良好的女子来做, 再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苏允嫣冷哼一声:“那你可比咱们的爹拎得清。”   “够了!”苏帷冷喝出声:“你别以为你在外受了十几年的苦, 我就会迁就你。”   他一生气,乔氏母子俩立刻噤若寒蝉, 屋中气氛几乎凝滞。苏允嫣却不怕:“我从来没认为你会迁就我, 当初你能冷眼看他们伤害我们母女, 我又怎么会认为你会顾念父女亲情?真期待了, 不是自找罪受吗?”   苏帷不喜欢女儿是一回事, 但女儿不濡慕不尊重他, 他也是不满的,怒道:“你别以为我拿你无法!”他扬声吩咐:“来人, 去方家把亲事退了。就说苏家姑娘流落在外多年, 粗鄙不堪, 配不上方家, 不敢高攀。”   外面立刻有人应声。   老太太本来在抹泪, 听到这里, 一巴掌拍在桌上:“我看谁敢!”   “帷儿,毓儿在外多年,跟你难免生疏。你怎么能跟一个孩子生气?就算她不对, 也还有别的法子罚她。婚姻大事那么重要,不可如此草率!”   老太太要是管得住儿子, 当年的沈书慧母女也不会落到那种下场。更何况,苏帷那时只是个刚成亲的年轻人,现如今他掌管苏家多年, 积威更重,更不会听母亲的话了。当即道:“她无法无天,以为我治不住她。靠着苏家搭上一门好亲事,便以为可以为所欲为,还敢跟我作对。没了方家的亲事,我看她还怎么跟我呛声!婚事退了,我就是要让她醒醒脑子,让她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要是不给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外面应声的是苏帷的随从,根本不听老太太的话,这么一会儿,人已经走远了。   老太太捂着胸口喘不过气,哑着嗓子道:“你这是要气死我。”   乔氏一脸得意:“母亲,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孩子做错了就该责罚。”   “谁家会用孩子的婚事来责罚?”对着乔氏,老太太再没有客气的。见儿子不听话,她怒火冲天:“毓儿的亲事对苏家有有好处,你满脑子都是他们母子,能不能想想别人?毓儿也是你的女儿,虎毒不食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老太太气得狠了,咳嗽不止。   苏允嫣上前帮她抚背:“祖母,别生气。”   老太太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哀求:“快给你爹道歉!”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苏允嫣又没做错,道什么歉?   再说,她要是为了婚事而妥协,张达鱼不一定会满意。   “我们又没害她。”乔氏一脸的不以为然,“她要是听话乖巧,我们肯定让她过得好。要是还倔,郊外的庵堂山清水秀,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老太太看她一脸得意,斥道:“毓儿是嫡女,她的去留,轮不到你来决定。”   其实呢,老太太也只是嘴上硬气。乔氏虽然决定不了苏允嫣的去留,但她可以影响苏帷,只要是苏帷做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乔氏把玩着指甲:“您又偏心了。她毁了权儿的亲事,现在拿自己的来赔,很公平嘛。”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你早就……”   乔氏早在进来兴师问罪的时候,就已经跟苏帷商量好退了方家的亲事。此时听到老太太问,也不隐瞒,颔首道:“总要感同身受才好。”又笑吟吟看向苏允嫣:“感觉如何?有没有觉得很痛?有没有后悔坏我好事?”一个小姑娘而已,跟她斗!   小打小闹根本不能让她痛,想要让她后悔,就往她最痛的地方招呼。   到了此刻,老太太心里也有些觉得孙女性子太倔的想法了,要不是她跑去跟纪家胡说八道,也不会弄出这么多事来。   苏允嫣看出来了太太的想法,并不意外。老太太要是真的能狠得下心,不和稀泥,不得过且过,苏家也不会弄到今日这种地步。别的不说,老太太想要弄死乔氏,肯定是可以的。但她顾忌着和儿子之间的母子情分,别说对乔氏动手,平时还对她诸多忍让。如果她真的下了狠心诊治,乔氏在她面前,也不敢这样嚣张。   苏允嫣从来没期待老太太会帮自己,也不失望,出声道:“至少我定亲的时候我没骗人,方家如果讲道理,就不会答应退亲。”事实上,有方瑾在,肯定不会退。   见她并不着急,乔氏有些挫败:“你是根本不在意方家,还是认为方家不可能答应退亲?”   苏允嫣不接这话。   屋子里气氛再次凝滞下来。   苏帷夫妻俩面色都不太好,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倔,都到了这种地步还不服软。   苏允嫣看着两人,突然问:“有件事我想知道,还请父亲解惑。”她也不期待两人能回答,自顾自继续问:“当初我娘被骗出门的事,你知道吗?或者说,你是不是还暗中帮忙了?”   苏帷冷哼一声:“过了那么多年,我早忘了。”   老太太脸色苍白下来。不论是忘了沈书慧出事,还是忘记当初他有没有帮忙,对于孙女来说,应该都是个不小的打击。她担忧地看向边上的孙女。   苏允嫣并不伤心,追问:“当年若你没动手,你肯定会骂我乱说话。你没骂我,看来你还是插手了,对吗?”   乔氏狐疑地看向边上的男人,一脸感动:“夫君,你对我真好。”   老太太面色惨白,下意识握住孙女的手安慰:“别伤心,以后祖母疼你。”   苏允嫣并不期待老太太疼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想要一家人安安稳稳不要吵闹。所谓疼她,也只是在和儿子孙子不冲突的时候对她好一点,比如找门合适的亲事,衣食住行舒适一些。至于别的,她帮不上忙,也不会帮忙。   苏允嫣根本没听老太太的话,在听到苏帷的那些话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段时间,她试图在府中找出当年的知情人,想要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有多少人在沈书慧母女的事上动了手。查来查去,一无所获。今日见苏帷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和不屑,便直接问了。   果然,苏帷压根儿没看得起她,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但他那话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当年的事他也插了手。既然如此,苏允嫣也不用客气了。   一片凝重的气氛里,苏帷的人去而复返,禀告道:“方夫人说,明日会上门详谈。方家对这门婚事很有诚意,小的觉着,方家似乎并不乐意退亲。”   尤其他出门的时候,方大公子还拦住他问苏家发生的何事要上门退亲。当即就给了他不少好处,要不是随从怕苏帷不悦,早就接下了好处了。   听到方家不乐意退亲,乔氏讥讽道:“果然是个狐媚子。”   苏允嫣毫不示弱:“我娘就吃亏在不会狐媚,我当然不能步她后尘。人嘛,吃亏一次就记住了。有我娘的前车之鉴,我当然要将夫君的心紧紧拽着。要不然,再让他为了外头的野女人让我去死。只怕我娘要气活过来。”   她语气讥讽,苏帷面色难看无比。   苏允嫣看了看天色,缓缓起身:“天色不早,我得回去歇着了,今日之事,我没有错,也不会认错。就是你们打死我,我也是这个话。”   说完,她直接出了门。   这些话实在不算尊重。老太太觉得孙女不愿意听她的话,有些黯然。   乔氏气得慌:“这就是你学的规矩?”   本来已经打帘子要出门的苏允嫣回过身,笑道:“对长辈不敬,这不是跟你们学的吗?你们都不敬祖母,还指望底下的孩子尊重你们?大哥不也一样,他要是听你的话,也不会被纪家拒绝了。就是不知道以后大哥的妻子会不会尊重你们?对了,如果是张达芸,你们还是趁早别期待了。”   乔氏:“……”   苏帷皱起眉,看了看儿子,还真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   苏帷每个月就会去府城底下的县城中巡查苏家的产业,这么多年,苏家人都习惯了。   又是月初,苏帷特意起了个大早 ,乔氏亲自送他上了马车,看着他走远了才回。   天色还早,她回去睡了个回笼觉,等到天色大亮了才起身洗漱,然后去给老太太请安。   彼时苏允嫣也在,她和往常一样来陪老太太用膳。昨日发生了那些事,今日老太太情绪不高,边上苏思看出来不对,也不如往日活泼了。   乔氏进门后,例行公事行礼,准备退出。   恰在此时,门口帘子一掀,瓶儿面色慌乱地跑了进来。   府中的丫鬟都特意教导过,平时小步走路,只能快走不能奔跑。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就没有规矩不好的,瓶儿却顾不上规矩跑了进来,应该是出了大事。   苏允嫣垂眸,掩去眼中神情。   瓶儿气喘吁吁,语速飞快:“老夫人,大爷他……大爷的马儿发疯,马车翻倒,大爷他被压着了腿,受了重伤,已经昏迷不醒……”   老太太正在喝汤,手中汤碗滑落,汤汁和碎片飞溅一地。   乔氏准备告辞的话哽在喉间,瞪大了眼睛,颤着声音问:“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瓶儿喘匀了气息,再次禀告时语速放缓,吐字清晰。确确实实是苏帷出了事。   乔氏当即腿一软,坐倒在地。 第102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十八   乔氏坐在地上, 好几次试图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发软,一点力气都无,哑着嗓子道:“扶我起来。”   那边老太太已经站起身,苏思急忙扶着:“祖母, 您别着急……”   “我如何能不急?”老太太语气不太好, 斥了一句,苏思面色发白, 不敢再吭声了。   苏允嫣主动上前, 扶住老太太的另一边胳膊。   老太太压根顾不上别人, 看着瓶儿急声问:“大爷现在在何处?可有请了大夫?没请大夫赶紧去请大夫, 备马车, 送我们去医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祖孙三人上了马车。   身后跟着乔氏的马车,一行人直奔府城中最大的医馆。   一路上, 老太太满脸焦灼, 死死拉着苏允嫣的手, 不停喃喃:“可千万别出事才好, 千万别出事才好……”   由此可见, 无论她平时有多恼恨儿子不听话, 也从未想过让儿子让儿子出事。   就这么一路念叨着,不到两刻钟,马车在医馆外停下, 老太太扶着苏允嫣的手,一路直奔医馆中。   苏帷此时躺在不大的床上, 满脸苍白,双眼紧闭,脸上和手上还带着血迹, 右手臂和右腿上,鲜血浸染了一大片,手臂上大夫正在加木板包扎,右腿呈不自然的弯曲,隐隐看到了带着血的骨头。   乔氏看到后,面色煞白,身子一软,要不是身边的丫鬟扶着,她肯定会再次软倒在地。   老太太稍微好一些,却也浑身都在颤抖,缓步靠近,问正在处理伤势的老大夫:“大夫,我儿伤情如何?”   老大夫已经捆好了手臂,抹了一把汗:“右边身子伤得很重,不只是外伤,五脏六腑也受了伤。好在没有伤到头,要等大爷醒过来之后,再仔细查探。”   “要是……要是醒不过来呢?”乔氏颤声问。   大夫摇头:“应该能醒。但确实伤得很重,以后可能不良于行,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或者,另请高明也可。”   这已经是府城中最好的医馆,面前的老大夫是城中资历最高,公认医术最好的大夫。比他高明的大夫……别的城中兴许会有。但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来啊!   老太太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她死死攥着苏允嫣的手,沉声道:“还请大夫尽力施为。苏家不缺银子,用什么好药都可。只要能救回他,苏家还有厚礼奉上。”   老大夫此时忙着包扎腿上,摆摆手道:“救人要紧,你们先让开,别挡着我的光。”   说着他用剪刀剪去苏帷腿上的裤子,露出里面不自然弯曲的腿来。   乔氏瞪大眼睛,晕了过去。   老太太也想晕,但她清楚,此时若是她也晕了,便再没个主事的人。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压下了心头的慌乱。沉声问:“他带的随从和车夫有没有出事?都在哪儿?”   *   随从和车夫都多少受了些伤,但都没有苏帷伤重。   怎么说呢,下人和主子不同。   起得太早,主子一上马车就可以补眠,苏帷就是,还没出城呢,他已经又睡熟了。   可车夫和随从是不能睡的,一路上得注意路上的情形。他们也是最先发现马儿发疯的。车夫是赶了许多年马车的老车夫了,眼见马儿发狂,大吼几声示警:“快跳!找带草的缓坡跳!”   马儿疯起来跑得很快,缓坡不是一下子就有的。刚好车夫看到路旁正合适,觉得机不可失,便率先跳了下去,打一个滚后平稳落地,只受了些轻伤。忙不迭追着马车喊:“跳!快跳!”   苏帷醒过来后得知要跳马车,他是个果断的人,可看着飞速后退的周边景致,总觉得机会不合适,随从以为他害怕,也率先跳了,打算让主子看看他是不是能安全落地。   谁知那边随从刚一落地,苏帷正打算跳呢,马车就翻了。好在车夫和随从都受伤不重 ,这才能飞快把他送回城中最大的医馆。   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是去哪个医馆都行的。宁愿多耽误一些时间,也要找个靠谱的大夫。   老太太神情严肃无比:“他坐马车也不是一两次,怎么这一回马儿就发疯了?主子让备马车,你们就没仔细查看?发现马儿不对,当即就要换掉,更何况帷儿还是去底下县城,这不是一点点路,临走之前你们是怎么查的……”   说起来苏帷运气还算好,刚出城不久就出了事。路上拦了村里人进城的马车,飞快就送回了城。   要是到了府城和县城的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出事,才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随从和车夫哪儿敢不查?   马儿一般都是马夫喂养,但是由车夫挑的。车夫也是仔仔细细选过的,谁知看起来很正常的马,出城后就发疯了呢?   这一次车夫没受重伤,但他宁愿自己受了重伤濒死。要知道,苏家如果不讲道理怪罪起来,别说是他,就是家人也会被牵连。   但苏帷伤成这样,想要苏家讲道理,怎么可能?   随从也差不多,跟主子一起出门,主子遇上危险,他们得主动上前去挡。现在他没事,主子却伤成这样……想不到不被追究,几乎是白日做梦。   可随从是真的冤枉,他知道护主有功会得赏赐,哪儿会不主动护主?包括今日他率先跳下马车,也是想要为主子探路,谁知道就那么巧呢。   到了这时候,说辩解的话都是多余。落在老太太眼中反而是狡辩,当下二人也不多言,只磕头求饶。   乔氏在医馆晕倒,很快就被大夫掐醒了过来。刚好看到老太太审问两人,立刻上前,质问道:“是不是你们背叛了主子?要不然怎么只他出了事,你们却全身而退?”   车夫和随从面面相觑,连忙磕头表忠心。   乔氏的话让老太太心思一动,本身她第一时间跑来审问两人,就是有些怀疑此事不是意外。   如果有人暗中谋划,车夫和随从很可能是有问题的。老太太心里把苏家的仇家扒拉了一遍……苏家在城中已经富裕百年,虽然平时都尽量不与人结怨。可做生意,本就是各家争利,没有仇家,那是不可能的。   这一时半会儿,老太太也想不出是谁对自家这么大的恶意。   简直是一击即中。   苏家如今是苏帷管着,这些年来也算蒸蒸日上。苏权只是个半大孩子,如果吩咐他做什么事他还能做得中规中矩,但如果把家业交给他……还没历练到那地步。   也就是说,苏帷这一受伤,苏家的生意肯定会有影响。如果他伤得重,那以后的苏家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些 ,老太太面色慎重无比。   乔氏对于车夫和随从的话一个字都不信,沉声吩咐:“把他们俩带回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见。”   车夫和随从很快被带走,乔氏冷着脸,继续吩咐:“去查,查他们二人的家人最近都见了些什么人?有没有异常?有没有多出宅子铺子和银子?查一下他们的孩子有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乔氏积威甚重,她一开口,周围的人纷纷动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苏帷的伤腿终于包扎好,在这期间 ,老大夫让人熬了两三碗药灌下去。他却还是昏迷不醒,老太太很有些担忧。   老大夫却道:“他受这么重的伤,沉睡也是一种养伤的方式。断骨之痛,没几个人能清醒地熬过去。他这么睡着,其实还好过些。要是醒了,不喝安神药,也熬不过去。兴许会生生痛晕过去。”   又是一通忙乱,苏家人才把苏帷弄回了府。   在这期间 ,每个人都想了许多。   等到苏帷放好,乔氏已经吩咐道:“去请府中各大掌柜进府,我要亲自见他们。”   老太太冷哼一声:“苏家的生意,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乔氏不悦:“我又不会做生意,我当然不会管,但如今夫君病着……外人只会说好听的,但咱们自己心里要有个准备。万一他伤得重,家中的生意总要有人管。权儿跟着他爹好几年,不求他把生意做好,暂时看着不出岔子,应该还是能的。”   老太太并不赞同她的话,道:“权儿还小,我不放心。再说他那么任性,苏家百年家业,不可如此草率。”   乔氏可是亲眼看到苏帷身上的血的,能不能养好且两说呢,无论如何她得做好最坏的准备,当即道:“权儿最是听话,哪里任性?”   苏允嫣毫不客气:“听话地养外室?”   乔氏:“……” 第103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十九   别的事情苏权做得如何苏允嫣不知道, 但养着张达芸这事上,苏权确实任性。   他并非不知道养这女人的后果,可他还是做了。并侥幸地以为别人不会知道。这不是任性是什么?   乔氏哑口无言。   老太太冷着脸:“他太年轻,容易上当受骗。当初帷儿他爹不在, 那时候帷儿还小, 我也是帮着看了两年的,虽然没做得多好, 至少没有亏损。生意我先看着, 等帷儿醒了再说。”   苏帷伤得那样重, 能不能好转都不一定。这生意若是老太太管上手了……乔氏心里清楚, 交给别人还好说。老太太如此厌恶他们母子, 又怎么会把管家权交出来?   这生意不捏在自己手中, 乔氏如何能放心?   “权儿又不傻,怎么会被骗?前面那几年他也没有被人骗过啊, 就像是您说的, 他还年轻, 正是学的时候。要是不让他学, 那他一辈子也不会。您都这把年纪了, 就把生意交给他, 安心养老就是。”   本来呢,老太太再不愿意承认,也已经接受了苏权是苏家以后的当家人, 这生意早晚会交到他手中。但是今日乔氏这般急切,仿佛苏帷会死一样。老太太不高兴了, 本来她还打算让苏权跟着那些掌柜慢慢接手生意,这会儿也没了那心思。   “养什么老?”老太太一脸不悦:“权儿还未成家,还是个孩子呢。要是家中不安稳, 我又如何能安心养老?”她摆摆手,“这事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你也别太着急,权儿是苏家唯一的孙辈,这家中早晚都会交给他。”   听到前面的话,乔氏还想争执,在听到后面那句后,便也没再争。   是啊,苏权是苏家唯一的男丁,这家中不交给他,还能交给谁?   她也确实没必要着急,与其忙着接手家中生意,还不如让他尽孝床前。苏帷看到他的孝心,应该会多教一些,那些掌柜有他嘱咐一句,苏权会省不少力气。   再有,那个张达芸真的要收拾了。在她看来,老太太之所以不愿意让苏权插手,就是被苏毓那句话给气的。   想到此,乔氏又狠狠瞪了一眼苏允嫣。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哪儿又惹着她了。不过,乔氏对她,也从来没好脸色就是。   午后,得知苏帷受伤的其他人家都上门探望。沈家也来了,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要说沈家有多担忧苏帷……不存在的。   方家和苏思未婚夫吴家也上门探望过。还有许多苏家的亲戚纷纷上门,不过呢,上门是上门了 ,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苏家下人的情绪不高,看到主子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角落里去。明眼人都看得出,苏帷这一病,苏家就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那边乔氏没空自艾自怜,他把车夫和随从仔细审问了一遍,没发现有疑点,包括那俩人的家人,也没有奇怪的地方。也就是说,这两人没有背叛。   苏帷受伤,要么是意外,要么就是动手的人很高明。   乔氏不相信这是意外,里里外外地把家里的人都查了一遍。养马的马夫一切如常,套马车的人是车夫。愣是没找出疑点来。   这边找不出问题,便先搁置。乔氏找了苏权过来,打算跟他长谈。   “你祖母的态度,你也看到了。苏毓她就是看不惯你养着张达芸,你祖母也很不喜。说实话,我也不想你这样败坏自己名声,你的妻子人选很是要紧。如果你非要留着她……你祖母不会让你插手生意,你的亲事也不会顺利。”乔氏苦口婆心地掰开了揉碎了的分析。   苏权也不是不懂事,知道了母亲的为难。又想到父亲的伤,抿了抿唇:“您说怎么办?”   乔氏提议:“我先把她送回下张村,等以后你接手了生意,苏家安稳下来之后,你要是还想接她,我肯定不拦着你。”   苏权沉默许久:“我们能不能把她送到郊外,我答应过她,不送她回去的。您不知道,下张村中,十五岁的姑娘肯定要定亲了,要是她不定亲又要留在村里,闲言闲语的……我怕她受不了。”   乔氏:“……”   她真的想骂人,想要质问儿子:你只担忧她,不怕我受不了吗?   可她不能说!   她算是发现了,儿子吃软不吃硬,要是这些话质问出口,母子俩肯定又会吵起来。   吵架爽快是爽快,可那解决不了问题。她试探着道:“可无论是养在外城,还是养在城郊,对于你父亲和祖母还有城中的人来说都是一样。她还是你的外室,只挪动地方,和现在不还一样吗?”   苏权一脸严肃:“反正我不能送她回去。”   乔氏心里把张达芸骂了个遍,面上一派忧心:“接手家中生意对你来说很要紧,要是接不过来,以后苏家该怎么办?”   她看了看外头,压低声音:“要紧的是你祖母她很疼那个死丫头,她那边婚事定下,马上就要开始备嫁妆了。要是你爹好好的,肯定不会给她多少。可你祖母……就不一定了。万一把那几间祖传的铺子给了她……”   “不会的。”苏权语气笃定:“祖母再糊涂,也不会把祖产给她陪嫁。”   乔氏:“……”   她发现儿子这脑子时灵时不灵,这时候他又清楚了。忍不住道:“她要是不回,这苏家所有东西都是你的。就是给她一针一线,我也心疼地不行。你爹和你祖母给她备嫁妆,嫁妆的分量完全两样。今日要是没有张达芸的存在,苏家由你接手。到时那嫁妆就是我备,给多少都是我说了算。现在倒好,你祖母备多少,就算我不满,她也不会听。”   母子俩在这边纠缠,老太太那边,也正好说起嫁妆。   “苏家女的嫁妆,都是有规矩的。”老太太握着苏允嫣的手:“如今由我看着,我还能多给你一些。趁着你爹养伤,赶紧和方家敲定婚期。到时候嫁妆送去,以后就是你的私产。你下半辈子手头也能宽裕一些。”   提及嫁妆,一般女儿家都会羞涩难言。苏允嫣也一样,低着头不说话。   老太太也没有要她回答,继续道:“苏家女都是两间铺子和外城一个小院子,城外有一个庄子。大件就这些,其余的都是散碎东西,有我看着,定然给你选最好的。”   苏允嫣羞涩道:“多谢祖母费心。”又疑惑:“祖母,我怎么听说女子的嫁妆会从生母的陪嫁中分出一些?我娘当初的嫁妆呢?”   老太太手一顿,脸上笑容僵住。   苏允嫣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面上愈发疑惑:“您很为难吗?我娘没有嫁妆吗?”   不可能没有嫁妆。沈家虽然比不上苏家,但也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当年沈书慧的嫁妆应该也不会少。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有的,只是我给忘了。稍后我让人清点一下,她只有你一个孩子,一会儿我都给你添上。”   这话有点奇怪。沈书慧都死了十几年了,她的嫁妆难道不应该清点好锁在库房吗?   如此,拿账本过来看就行了啊!   怎么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居然还没清点?   这话音倒像是这嫁妆没锁,最近还有人挪用,所以才要人清点一般。   苏允嫣住进来这么久,算是见识过老太太和稀泥的本事。怎么说呢,她不在乎嫁妆多寡,可沈书慧的嫁妆要是被挪用……老太太用了还好,就当孝敬了。要是被那母子俩挪用,只怕沈书慧真的会被气活过来。   她当即问:“祖母,我回来这么久,还没听说过这事。我能不能去看看母亲的东西?她生了我一场,我却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午夜梦回想要梦见她都不能……就算真梦见了,我也不认识。看看她的东西,也好缅怀一番。”   老太太愈发僵硬,对上她执着的眼,叹了口气,吩咐道:“让夫人把小院库房的钥匙送过来。”   苏允嫣:“……”还真是不出所料。   沈书慧的嫁妆由乔氏看着,也真是苏家才能做出来的事。   她当即一脸意外:“怎么会在夫人那里?”又吩咐边上的丫鬟:“你去沈府,问一下我舅舅当初我娘出嫁的嫁妆单子还在不在,我需要拿过来对比清点一下。”   老太太有些心虚,解释道:“当初你娘不在,我以为你也不在。所以就没管那嫁妆……”   苏允嫣抬手止住她的话:“我不怨您。但是我娘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夫人糟蹋。”   拿了沈书慧的,都得吐出来! 第104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十   之前老太太一意孤行认她回来, 又真心护着,苏允嫣对她满心感激,可是现在看来……再真心护着,也得为苏帷让路。   这嫁妆的事, 应该也是老太太不想为此和乔氏争执, 不想与儿子生分才弄成这样的。   苏允嫣的丫鬟领命而去,很快, 去请乔氏的丫鬟回来, 一脸为难:“夫人身子不适, 正午睡呢, 她身边的丫鬟说, 夫人伺候大爷很是劳累, 刚刚睡下,她们不敢打扰。”   老太太面色难看下来。   按理说, 老太太身为婆婆, 想要请儿媳过来, 儿媳难道不应该急忙忙过来, 生怕怠慢了吗?   乔氏可倒好。   只老太太派去的人被她身边的丫鬟挡了, 就看得出来她对婆婆的态度。   也不知道她是不愿意交钥匙呢, 还是真的累得不想搭理。无论哪一种,苏允嫣都不想再等。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后, 属于沈书慧的东西,无论如何她也要追回来的。   当即苏允嫣就站起身:“我看看去。”   看她一副找人算账的架势, 老太太有些心慌:“换个时间吧。兴许她是真累了呢。”   “又不要她亲自清点,把钥匙拿出来就行了。”苏允嫣不以为意,整理了袖子, 缓步出门。   边上的苏思急忙忙跟上,压低声音劝道:“你这样去,很可能会吵起来。”   “我还怕跟她吵吗?”苏允嫣淡然道:“要是不吵,那些东西拿得回来?刚好爹现在晕着,不能帮她的忙。正是我去拿回东西最好的时候。”至于老太太,只一味和稀泥,无论何时她都是帮不上忙的。   苏思哑然。   苏允嫣脚下匆匆,很快进了正院。现在正房中住着昏迷不醒的苏帷。乔氏则住到了边上的厢房。   她一进院子,门口的婆子立刻上前拦住:“姑娘,夫人正歇着,已经吩咐过不见任何人。您还是午后再来吧。”   苏允嫣避开她,继续往里走。   婆子急了,再次上前拦住:“您不能进去……”   苏允嫣蹙眉,看向自己带着的丫鬟。她只带了一个丫鬟,身形纤细,是拉不开面前的婆子的。而这个院子里别的下人也不会听她的吩咐,当即也不废话,抬脚就将婆子踹开:“放肆!我看我爹,你算什么人,居然敢拦我!再要纠缠,我让人把你发卖了去。”   主子确实吩咐过不让任何人进来,婆子也是听命行事。可这再拦就要被发卖……苏家高门大户,婆子并不想离开。当即做出一副被踹成重伤的样子,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还嗷嗷叫唤。   苏允嫣扫一眼就明白了婆子的小心思,也不戳穿她,直奔厢房。   门口守着乔氏的丫鬟,看到她气势汹汹而来。立刻福身请安,也道:“夫人正在午睡……”   苏允嫣已经伸手推开了门。   厢房中空空如也,她嘲讽地笑了笑,问:“你家夫人梦游吗?”   丫鬟:“……”   她转身就去正房,苏帷正晕在那里,还没走近,就听到了乔氏的声音:“进来了?不是让你们拦住吗?”   声音里满是气急败坏。   苏允嫣走到门口,似笑非笑道:“夫人想要拦住谁?”   乔氏有些尴尬,别开眼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苏帷,一脸担忧:“你爹病着,不宜在此喧哗。有什么事,咱们出去再说。”   苏允嫣不动,道:“我知道爹需要静养,我来也不是找你吵架的。就是想要问你拿装着我娘嫁妆的库房钥匙,你让丫鬟给我就行了。不过一句话的事,吵不起来的。”   乔氏蹙眉:“你拿这东西做什么?置办嫁妆都是长辈的事,你自己这样……未免太不知羞。”   苏允嫣气笑了:“我拿回我娘的东西,怎么就不知羞了?”   又讥讽道:“你一个出生不高的继室把着原配的嫁妆,才是真的不要脸。”   乔氏恼怒:“你这是什么话?”   “实话。”苏允嫣丝毫不惧,又道:“你不给钥匙也行。反正那库房的锁也不是多贵,直接砸了就是。只是这里面的东西若是少了,我会直接报官的。”   乔氏气得胸口起伏:“你什么意思?你意思是我拿了你娘的东西?我堂堂苏府夫人,看得上她那点儿东西?”   “你看不上,你倒是还回来啊。”苏允嫣有些烦躁。   乔氏:“……”   看她还不动弹,苏允嫣回声问:“去沈府的拿嫁妆单子的人回来了吗?”   丫鬟低着头:“还没,应该快了。”   苏允嫣又指了个丫鬟:“你去老夫人院子里给我找个知道地方的。我自己去砸锁。”   说干就干。   苏允嫣说完带着人就往外走,乔氏急了,几步追上来:“毓儿,你这性子怎么这样急呢,我又不是不给你。只是你的嫁妆还没开始备,我那边库房也没开,明天我就让人给你清点。实在是你爹现在躺在床上,我也没心思做别的事。”   “我自己清点,用不着你。”苏允嫣冷声道:“咱们俩之间,也不用装什么母女情深。”   乔氏讶然。   恰在此时,屋中传来惊喜的声音:“大爷醒了。”   乔氏一怔,苏允嫣已经快步进了正房。   床上的苏帷果然醒了,他昏迷了三日,这三日里只靠着下人给他喂些汤水。所以他的脸颊已经瘦了一圈,面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苏允嫣缓步上前:“爹,您怎么样?”   身后乔氏风风火火追上来:“夫君,你痛不痛?哪里痛?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让大夫仔细给你查看一下。你可千万不能有事,要不然我们娘俩怎么办呢?”说着,已经开始哭了。   昏迷了三日的人醒了,正房中里里外外一片忙乱,老太太得了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苏权也凑到了床前。   苏帷周身都疼,人一多耳边也吵,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忍不住斥道:“别闹!”   他受了内伤,自以为是中气十足喊出来的话,却只有一点儿声音。只床前的几人听得清楚。   就这,还被扯到了肺腑,又是一阵疼痛,痛得他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看到虚弱成这般的苏帷,老太太和乔氏面色都不太好。这副模样,养好需要多久?   或者说,能不能养好?   床前几人心思各异,苏帷醒过来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那边去沈府的人已经回来,也真的带回来了当初沈书慧的嫁妆单子,已经泛黄,却保存得极好。   那边苏帷睡着了,一行人退出,苏允嫣拿着嫁妆单子,看向乔氏:“夫人,库房钥匙你给还是不给?”   乔氏面色难看,指责道:“你爹病成这样,你居然有心思管这些事?你有没有心?”   苏允嫣颔首:“你说得对,所以我不打算自己清点。既然你不愿意给我钥匙,那我去衙门直接报官,就说我娘嫁妆丢了,请他们帮忙找回。”   找了衙门,总该能追得回来。   乔氏面色微变,看向老太太:“母亲,您就由着她胡闹?真因为嫁妆跑去报官,我们苏家还有什么名声?”   如果真的报官,关于两任苏夫人的事又会被人翻出来议论。确实对苏家不好,尤其如今苏帷躺在床上,兴许还会有人说这是报应。   老太太有些头疼,揉揉眉心:“不能报官。毓儿,此事我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也就是说,沈书慧的嫁妆就算少了,老太太也会补齐。   可苏允嫣跑来讨要嫁妆,本身也不是贪图钱财。想了想,她好奇问:“夫人,你身为苏夫人,府中的银子不够你花吗?为何你还要动用我娘的嫁妆呢?”   乔氏嘴硬:“我没动用!”   苏允嫣立即道:“那你开库房啊!”   乔氏默然。   苏允嫣冷哼一声:“那还是动用了嘛,我只是好奇问一句而已,堂堂苏夫人,会缺银子花?”   乔氏一声不吭,假装没听见。   老太太若有所思。   苏允嫣直接点明:“你不会是拿回乔家去了吧?”   乔氏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别胡说八道。反正补齐了,还你就是。”   她都说了补齐,等于间接地承认了自己动用嫁妆的事。老太太听到苏允嫣的话后,又见乔氏生气,很像是恼羞成怒……这银子要是她们母子花了,苏家补就补了,可是被乔家人花了,凭什么要苏家来填这窟窿?   尤其老太太生平最厌恶的人就是乔家,没有之一。   当即沉声道:“限你三日内将嫁妆补齐。不许动用府中的东西。”   乔氏惊讶地瞪大了眼,老太太方才主动说要给孙女一个交代,那话的意思明明就是嫁妆不够由她来补齐,怎么现在成了让自己补齐?   “我……”   老太太已经不耐烦一挥手:“赶紧的吧,要是补不齐,衙门来了,肯定会详查,当年的那些事要是被翻出来……你自己要心里有数。”   乔氏自然不愿意当年的事情被翻出,忍不住道:“那些银子凭我自己哪里补得齐?别说三天,就是给我三年,我也变不出来。”   听听她说的这些话,在老太太面前压根就没想掩饰一二。   别说苏允嫣了,就是老太太都气笑了:“银子去了哪儿,从哪儿找回来不就行了?”   乔氏默然,银子大半被她给了乔家,小半被她拿出来花用了,一时半会她是真凑不出的。下意识的,她往正房看去,以前如山一般替她挡去风风雨雨的男人,如今躺在床上,再护不了她了。只能想别的辙。   天色渐晚,乔氏还是让人备了马车回了娘家。 第105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十一   乔家如今过得不错, 内城一个二进宅子,家中还请了厨娘和打扫的婆子。   在这城中,这样家世的人很多,而乔家如今优于别人家的, 则是乔家长孙乔远, 十八岁已经是秀才,要是最近几年能得中举人, 那可就真的不同了。   乔家搬到内城, 是十多年前的事。凡是知道他们家的人, 都知道他们家的姑娘嫁出去后帮衬了娘家许多。那可是苏府的夫人!   所以, 周围的邻居一边看不上乔家, 却也不敢得罪。只私底下嘀咕几句罢了。尤其乔远前年中了秀才, 他以后很可能会被高官榜下捉婿……乔家,终究是与他们不同的。   乔氏的马车刚在乔家门口停下, 里面打扫的婆子立刻迎了出来:“姑奶奶回来了?”   乔氏心情不太好, 只嗯了一声。下了马车后就往里走, 随口问:“我爹和大哥在吗?”   婆子忙不迭跟上, 答:“老爷和大爷都在, 正在用晚膳。”   也是,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乔氏一路直奔正房。   乔家人不多,就乔家老两口和乔氏的兄嫂,再有乔远和妹妹乔月。乔氏这些年来帮助娘家许多, 众人对她都很热情。   看到她进门,众人纷纷起身, 乔远兄妹急忙叫人:“姑姑。”   乔氏心里有事,只摆摆手:“你们快吃,吃完了, 我有话跟你们说。”   乔家人面面相觑,乔父沉声道:“就是天大事也把饭吃了再说,你这个时辰回来,也没吃吧?”   乔氏确实没吃,她跟便宜继女掰扯一下午,气都气饱了,根本就不想吃。可父亲发话,她还是要给娘家这个面子,于是端起碗,随口吃着。   吃了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都味同嚼蜡。倒是乔家人看她这样,先吃不下了。一顿饭草草收场。   厨娘收拾了碗筷,乔氏挥退丫鬟。   丫鬟出门时,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本来天色就晚,大门一关上,屋中昏暗下来。乔家人见状,都有些讶异。   乔父问:“何时需要如此谨慎?苏帷伤势不好了?”   “他今日醒了,得慢慢养着。我关门不是因为谨慎,这事情吧……”真到了说的时候,乔氏有些张不开嘴,为难道:“当初我嫁去苏家,嫁妆约等于没有……”   乔母一脸得意:“苏帷对你好,又不在乎你有没有嫁妆,要不然也不会娶你了。”   乔氏不满:“娘,您听我说完。”   被女儿指责,乔母的眼圈顿时就红了,委屈不已:“就知道你嫌弃我老,嫌弃我多话,既然这么嫌弃,你回来做什么?”   乔氏本来心里就烦,偏偏母亲还在这无理取闹,顿时恼道:“你以为我愿意回来吗?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当初我给你们置办宅子的银子,还有阿远读书的花用,都是我动了沈书慧的嫁妆换来的。”   乔家人面面相觑,乔母讶然:“她的嫁妆怎么会在你这儿?”   乔氏垂下头:“就……当初沈书慧母女没了,老太太很是伤心,顾不上这些,我进门后就顺手接了过来。”   乔远的父亲乔大禄出声:“然后呢?”   乔氏声音低了些:“前几个月,沈书慧那个流落在外的女儿被接回来的事你们也知道。最近她和方家定了亲,在置办嫁妆。老太太在跟她念叨,结果她想起来了当初她母亲留下来的嫁妆,这一问之下,得知放在我这儿,当时就跟个讨债鬼一样撵到了正院,我让好几个人拦,都拦不住。”   乔母也顾不上委屈了,追问:“她要嫁妆?”   乔氏揪了揪帕子,烦躁道:“可不是嘛,她问我要库房的钥匙。那库房中,压箱底银子被我花了,好料子我都做衣了,摆件我好像摔坏了两件……里面只剩下一些粗笨的家具。这样的库房,我哪儿敢开给她看?”   乔家人沉默下来。   乔父试探着问:“苏帷那边……”   乔氏帕子越揪越紧,就像她此刻紧张的心:“他刚醒来,又昏睡过去,谁知道他下一次醒是什么时候?因为我不愿意开库房,那死丫头起了疑心,非要让衙门的人来开!老太太发话,让我三日之内把嫁妆单子上的东西补齐。”   乔家人的心也揪了起来。   乔大嫂孙氏颤声问:“你挪用了多少?”   乔氏愿意照顾娘家,但却一直不太喜欢孙氏。当初乔大禄成亲时,乔家还只是普通的帮工,娶到的妻子自然也是帮工。孙氏出身不好,长相一般,尤其喜欢斤斤计较。这些也罢了,关键是她还老惦记孙家。   孙家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起色,孙父一直卧病再床,每年光药钱就要花掉不少银子。孙氏的两个哥哥没日没夜地苦干,家里还是一日日穷下去。   所以,若是别人问,乔氏还能好声好气。听到孙氏这么问,又见她脸都吓白了,当即怒道:“我给你们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嫁妆换的。如果要补齐,就是把这宅子卖了,也是不够的。”   孙氏险些晕过去。   乔家其他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乔父皱眉:“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把你拿住了?”   乔氏无奈:“爹,我不是怕死丫头。我是怕衙门过来清算!就算老太太拦着不让报官,死丫头把这些事说出去,以后我怎么跟各家夫人来往?权儿的亲事也会受影响,还有你们,阿远正是要紧时候,若是让人知道你们家的银子都是沈书慧的……到底好说不好听。如果可以,我是想要把它补齐的。”   “可家里没有银子……”乔母为难不已:“阿远的夫子说了,他今年不一定得中。本来他还和几个同窗约好了一起去附近的几个府城游学,还打算去天南书院转一圈。夫子很赞同,说多见识一下于他们有益……都说穷家富路,这一圈下来至少得准备百两银子,本来我还想这两天就来找你呢。”   她语气不紧不慢,压根儿不着急一般。不提筹银子,反而还想再要银子,乔氏气得眼前一黑:“都这时候了,还游学呢?读书人名声最是要紧,要是让那死丫头把这些事传了出去,谁还愿意给他作保?到时候没人作保,一辈子就是个穷秀才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乔氏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好,缓了缓,肃然道:“如今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嫁妆补上,把那死丫头的嘴堵住。”   乔氏说了这么多,乔家人再蠢也明白了自家的处境。乔父沉吟了下,吩咐道:“阿远,你先带着妹妹回去。”   兄妹两人面色苍白,尤其是乔远,真有些被吓着了。一个秀才的名声被坏有多严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祖父让他走,应该是有些事不想让他们兄妹知道。乔远也清楚家中人对他的期待的疼爱,祖父母不止一次说过,这辈子就指望他高中,光耀乔家门楣。   当下,乔远没有多问,带着妹妹出了门。   乔氏眉心蹙着:“阿远已经十八,要是普通人家,早已经成亲,说不准孩子都有了。他是个大人,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吗?”   乔母不吭声。   乔父和儿子对视一眼,道:“就算我们把宅子卖了,也补不上嫁妆的缺口。不过,应该能想到法子,让那死丫头闭嘴。”   乔氏讶然:“你们想做什么?”   她不喜欢苏毓,也想让她消失。可那死丫头回来之后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也都是临时起意,还和方瑾一起,让人想要算计都不能。   想归想,乔氏也怕事情败露。要知道,如今苏帷躺在床上,精神不济,能不能养好且两说呢。要是她出了事,他兴许护不住她。   乔氏这么想,也将这些话说了,末了道:“那死丫头敢直闯正院,敢直接撬锁,敢扬言报官,都是因为夫君病着。如果我再做什么错事,老太太要处置我的话,他大概也护不住我。”   ……   苏府这边,苏允嫣得知乔氏傍晚出门,不以为意。当然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乔家如果赔不出嫁妆,肯定会搞别的事。   于是,她书信一封,让人送去了方家,最近她都不打算出门了。   乔氏回府之后,一切如常,翌日早上去给老太太请安时,试探着提议:“毓儿,你爹伤成这样,我想去城外给他祈福,你大哥还想从山脚就三跪九叩,以表诚心。希望菩萨看到,能够让你爹早日痊愈,苏思也一起,你去吗?”   苏允嫣一脸惊讶:“你们都去?”   乔氏颔首,要不是为了引这死丫头出门,她才不舍得让苏权去磕头。   苏允嫣一本正经:“这样啊,那你们去吧,我留在府中看着父亲。”   乔氏:“……” 第106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十二   见乔氏还想要劝, 苏允嫣已经道:“你们都走了,要是爹醒过来看不见人,该多难受啊!”她看向边上的老太太:“祖母去吗?”   老太太想给儿子祈福,但也想守着他, 一时有些为难。   苏允嫣帮她分析:“你们可以早一点走, 一开城门就出去,最多过午就回来了。”   老太太意动, 又道:“可你大哥要三跪九叩, 从山脚上去, 至少得大半天。”   苏允嫣笑着道:“这就更好办了, 让大哥今日下午就去, 三拜九叩上山后, 就在山上歇上一晚,明日和你们一起回。反正, 他磕了那么久, 要是立刻回来, 也太累了。”   老太太被说动, 看向乔氏:“你觉得如何?”   乔氏:“……”我觉得不如何!   祖孙两人又说了几句,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乔氏好几次想要说话, 都被打断。   苏允嫣就是故意的,老太太说给她三日补齐嫁妆。苏帷又晕着,乔氏这几应该是补不起来的, 都这时候了,她还想出城?   还想约她出城……真当她乡下丫头没见识了。   苏帷病了, 老太太的吩咐乔氏不好忤逆,又劝了苏允嫣几句,见她始终不松口后, 乔氏本就心虚,哪里还敢再劝?   当日午后,一脸莫名其妙的苏权就被送到了城外的山脚下三跪九叩爬山。   傍晚,苏允嫣和苏思一起从老太太处告辞出来。   苏思若有所思,问:“夫人提出去祈福,似乎有些不对。”   谁说不是呢?   苏帷如今躺在床上,刚刚好转。正常人就算要祈福,也该等他再好一些丢得开手再走。   “早上我让她补嫁妆,晚上就来约我出门。”苏允嫣直截了当:“明日你去山上,得小心一些。免得那些人认错了人再连累了你。”   这是笃定乔氏会动手,苏思失笑:“我知道了。”   翌日早上,苏允嫣站在门口送她们出门。   一行两架马车,老太太带着苏思在前,乔氏在后,临走时她还有些不甘心:“你真不去吗?我们快去快回,最多就半日,你爹那边有管家看着,不会出事的。”   “我不去!”苏允嫣语气笃定,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   乔氏无奈,前面老太太已经在催,只得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苏允嫣站在门口,看着一行人消失在街角才回身。她转身时,唇角微凉,这些人欠了沈书慧的,都得一一还回来。   她说守着苏帷不是假话,把马车送走后,她直接就回了正院。   正院中,下人来回都悄无声息。苏允嫣坐在外间,手中拿着一本账本。   这是老太太给她的,也不是让她管苏家的生意,而是让她弄清楚账本都应该写什么,免得以后被人蒙骗了去。   日头渐渐升高,苏允嫣起得太早,有些困乏。打了个哈欠,吩咐人沏茶上来,喝了一口后,又开始翻账本。   边上丫鬟低声道:“姑娘,您不如去歇会儿。大爷若是醒了,伺候的人会来说的。”   苏允嫣笑着摇头:“大哥都去三拜九叩了 ,我只是守着。要是还做不到,枉为人女。”   丫鬟默然。   恰在此时,内室里丫鬟惊呼一声:“主子醒了?”   苏允嫣丢下手中账本,起身就奔了进去。   苏帷确实醒了,比起昨天的茫然,今日的他精神好了许多,苏允嫣缓缓上前,温声问:“爹,您觉得如何?肚子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边上的丫鬟已经雀跃地奔出去拿吃食和药,又急忙忙让人去请大夫。   苏帷在屋子里扫视一圈,开口时声音很哑:“你娘呢?”   苏允嫣:“……”什么娘?   算了,看他要死不活,吵起来也没劲。   也不与他争辩,只道:“夫人带着大哥和祖母去城外为你祈福了。本来也想带我一起,后来我说,得留人看着府中,我就主动留下来了。”   苏帷醒过来后,只觉得周身都疼,面色憔悴不堪,皱着的眉就没松过。大夫住在府中,很快来了又走,只说以后会慢慢好转。   苏允嫣接过汤碗,喂他喝了一碗汤,又喂他喝了药,期间父女二人一言不发。   苏帷没心思与这个不熟的女儿说话,再说,他周身疼痛,也提不起说话的兴致。   汤药下肚,周身温暖起来,愈发觉得难受,痛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闭着眼睛想睡,睡不着。烦躁地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前的妙龄姑娘。   长相柔美,五官精致。回来了几个月,养得肌肤白皙,纤细柔嫩的指尖上涂了粉色的蔻丹,很是精致,此时捧着一本书,颇有些恬淡安宁的感觉。   恍惚间,苏帷觉得看到了当年坐在他旁边的女子,也是这么温柔娴雅。   察觉到他的视线,苏允嫣头也不抬地问:“您不睡觉,在看什么?”   苏帷闭上眼,问:“夫人她们何时能回来?”   “那谁知道呢?”苏允嫣笑了下:“您别担忧。要是一切顺利,午后就回了。”   苏帷没睁眼,转而问:“那是跟我一起的车夫和随从查过了吗?”   “查了。”苏允嫣放下账本,温声道:“夫人不信别人,亲自查的,最后一无所获。车夫和随从连连喊冤,他们的家人也一切如常,名下也没有宅子铺子,家中也没有突然多出贵重的东西。”   苏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是意外吗?”   苏允嫣不接话茬。   好半晌,苏帷突然问:“你恨我吗?”   苏允嫣将账本收起,不打算再看。认真道:“您这话让我怎么回答呢?您是我爹,没有你就没有我。按理说我该感激你的,但是我前面十几年的遭遇,你说我该不该恨?”   苏帷冷哼一声。   因为哼声太大,扯着了伤,面上一阵扭曲。他缓了口气,道:“看来你还是恨我的,对吗?”   问这有意思吗?   这辈子苏允嫣来了,发现了疑点才得以回到苏家。上辈子的张达鱼糊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照如今苏家的情形来看,她死就死了,谁也不会为她讨公道。   就算老太太发现了又如何?   她也已经死了啊!   尤其苏帷还默认了当年沈书慧之死上他出了力,这样的一个人,张达鱼能不恨?   生而不养,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生。   苏允嫣不接话茬,端起边上的水:“大夫说,您现在不能喝茶,喝些水润润喉。”   她喂水不是询问,而是直接把水凑到他面前,不由分说直接就往里灌。   苏帷反应不及,被灌了一大口水,瞬间呛咳起来。   这身上有伤的人和普通人大不相同,尤其是咳嗽。咳起来会扯动身上的伤,偏偏咳嗽这种事不能自主。不是想不咳就能不咳的。   苏帷一边咳一边痛,面色扭曲,五官都变了形。苏允嫣着急不已,拿了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水。等到苏帷咳劲儿过去,已经一身冷汗。   他声音本就哑,呛咳过后,更加暗哑,恨声道:“你想害死我?”   苏允嫣抿了抿唇:“爹,我知道你不喜我,但这种话不能乱说。我可承担不起弑父的罪名。”   苏帷呛咳过后,喉咙还有些痛,说话就扯得痛,也扯得身上的伤开始疼痛。本就话不投机,当下也懒得说。想睡吧,又痛得睡不着,只死死瞪着帐幔,似乎想要瞪出一个洞来。   气氛静谧,一片凝重里,外面有丫鬟急匆匆而来:“姑娘,不好了,夫人的马儿也疯了。”   一听就知道这丫鬟不会说话。   苏允嫣一脸肃然:“把话说清楚。”   丫鬟急忙跪下,禀道:“夫人的马车出城后不久,马儿就疯了,好在夫人跳了马车,可选的位置不合适,她的腰刚好撞上了石头,站不起来了。现在已经送去了医馆。”   苏帷一脸怒容:“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他一吼,又扯动身上的伤,面色又是一阵扭曲。   马儿发疯一次可以说是意外,这才隔几天又来一回,哪有这么巧的事?   苏帷想得更深,当即把脑中跟苏家有仇的人都扒拉了一遍。苏允嫣担忧问:“那祖母和思姐姐呢?”   丫鬟忙道:“老夫人的车夫机灵,刚好避开疯马,有惊无险。大公子的马车还在后面,疯马往前跑,大公子无事。只是夫人如今在医馆,您要看看去吗?”   “不去。”苏允嫣想也不想:“她把我娘的嫁妆都动用了,我做不出母女情深的假象。以免外人议论,我就不去了。”   床上的苏帷疑惑:“嫁妆?”   “是呢。”苏允嫣看着他:“爹,我想不通,你不喜我娘就罢了,她没了后这嫁妆你就算自己花用,也不应该给人呀。就算给人,给谁都好,为何要给那个女人呢?”   苏帷默然,半晌还是解释了一句:“你娘那点嫁妆,我还没放在眼中。”   这话苏允嫣还是信的。苏家家大业大,身为家主,这整个苏家都属于苏帷,他手底下经手的银子多了去,看不上也是有的。   不过这话的意思,就是当年他压根就没过问沈书慧的嫁妆?   所以,才让乔氏钻了空子。   苏允嫣扬眉:“当初就算你知道这嫁妆,若夫人要,你会给吗?”   苏帷满脸担忧,说话时伤口又疼,不耐烦道:“我会退回沈家,我还不至于连自己的女人都养不起。”   苏允嫣颔首:“说得也是。只是昨日我发现嫁妆夫人动用之后,特意让人打听了一下。原来乔家只是外城一个破败小院,现如今都在内城有了两进大宅,乔家长孙和同窗一起吃饭喝酒都出手大方……这些银子该不是你给的吧?”   “这么多年,难道你就没发现夫人知情识趣,从不拿娘家的事烦你?” 第107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十三   苏帷以前不觉得, 现在想起来,好像确实有些不对。   他是个生意人,苏家人想要花银子买东西,只要不是买宅子庄子这样的大件, 他都不会过问。可若是外人……不是谁都可以花他的银子的。   做生意的人, 与人来往从不肯吃亏。有付出,就一定会有比付出更大的收获。   苏帷从小受到的教导, 别说拿银子送人, 交往之间吃亏都是不能的。   当然了, 乔氏这些年来, 和他感情深厚, 二人很少起争执, 也是因为乔氏从来不拿银子送人。   现在看来,她哪儿是不送, 她是拿别人的银子来送。   苏帷这个人里外分得清, 他喜欢乔氏, 但却不代表愿意养着乔家, 如果前面那些年中乔氏想要问他拿银子给乔家买宅子……他就算给了, 大抵也会让乔家画押一张欠条, 并且会收一定的利息。   这会儿听到女儿讥讽的话,苏帷心里有些生气,既是对乔氏, 也是对女儿。   乔氏私底下挪用沈书慧嫁妆补贴娘家,让他丢脸。女儿不懂得为人处世, 比如今日这事,她完全可以好好说。如此,苏帷也会帮她把嫁妆补齐。   现在, 没那心思。   尤其乔氏受了伤生死未卜,他就更不想理会了。   见女儿说不去真就不动弹,甚至连问一句都没,苏帷无奈,吩咐道:“去看看夫人的伤势如何,尽快来报。”   有人应声而去。   苏允嫣也不搭理,拿帕子给苏帷擦他脖颈间的水渍,提议:“夫人回来之后,干脆搬张床放在你对面,如此,你们俩也可天天见面,大夫看诊也能亲自守着,不用担忧对方。想要知道对方病情,也不用再让大夫说一遍,如何?”   苏帷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半晌道:“你会担忧我们?”   当然不会。   心里这么想,可嘴上不能明说啊。苏允嫣一本正经:“我好心好意提议,你完全可以不听嘛。”   她想到什么 ,道:“其实呢,我发现嫁妆在夫人那里后,立刻就要让她开库房,夫人不肯,祖母发话,让她三日内把嫁妆补齐。昨天夫人想邀请我一起去给你祈福。爹,我有些不明白,夫人欠了那么多嫁妆补不齐,还有闲心叫我去祈福,你说她是不是想要你早些醒来,然后帮她把这窟窿堵上呢?”   苏帷眼神微动,垂眸掩去眼中神情。   苏允嫣也不要他回答,继续分析:“当初你能冷眼看她害死我娘,今日我若真的去祈福,真出了事,你应该也不会找她算账吧?”   “胡说什么。”苏帷不悦:“不许妄自揣度长辈心思。”   苏允嫣冷哼一声。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都不说而已。   很快,有丫鬟急匆匆进门。禀道:“梁老大夫说,夫人伤着了腰,伤势很重。轻则卧床两三个月,重则……重则……”   丫鬟欲言又止。   苏帷不耐烦瞪了过去。要不是说话会扯着伤,已经开口骂人了。   丫鬟对上他的视线,忙不迭低头:“重则伤着了骨头,以后都站不起来了。”   苏允嫣嘴角勾起:“这算不算恶有恶报呢?”   苏帷眼神凶狠地瞪了过来。   苏允嫣一点不惧,自顾自继续道:“我都听说了。当初我娘听到舅舅出事,赶到小西镇外,并没有临盆的迹象,结果,她的马儿发了疯,带着她疯跑了一阵,我娘跳了马车,摔到地上后就难产了……当初她是惊马,如今你和夫人也是惊马,不是报应是什么?人在做,天在看……”   苏帷皱起眉,狐疑地打量她:“是你?”   “是你!”   前面那两句还是疑问 ,并不确定。后面同样的两字就是笃定,还咬牙切齿。   苏允嫣抬手帮他盖被:“爹,您又胡说。刚才我说了,我承担不起弑父的罪名。”   苏帷气得浑身颤抖:“你个不孝女,混账!当初我就该赶紧杀绝,让人掐死你。”   苏允嫣站在几步远处,看着他发疯,心里想到的却是她上个月和方瑾一起出门时,主动找上来的朴素妇人。   妇人二十多岁,当初沈书慧嫁进来时,她只是个七岁的小丫头,彼时因为力道不够打碎了碗盘,正被管事训斥,偶然被刚进门几日的夫人看到,把她要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一年后,沈书慧没了,她们这些院子里的粗使小丫头就被分到了各处。妇人却对善良夫人的死心存疑虑,多方打听,得知夫人出事之日,府中大爷特意派人去喂了马。   又打听到夫人是惊了马才难产而亡……彼时还是小丫头的她吓坏了。本身她多方打听,想的是如果夫人的死和外面乔氏有关的话,就去老太太面前揭发,替夫人报仇。   可是这事居然和当时已是家主的苏帷有关,小丫头哪里还敢提?   就是到老太太面前提了,又能如何?   她老老实实把此事烂在了肚子里,长到十几岁后,主动赎身,出了苏府。   之前苏允嫣有所怀疑之后,在府中查了许久。当年的事得知内情的人已经不多,算是一无所获。直到遇见了那个妇人,顺着妇人的指认,她找到了当年下药的小厮。   小厮当年只是个半大少年,现如今已经有妻有子,日子优渥。苏允嫣和方瑾威逼利诱一通,他就什么都招了。让人给马儿下药的,就是苏帷。   想也知道即将临盆的妇人落在疯了的马车中,肯定九死一生。   也就是说,乔氏想要骗沈书慧出去,不知道要怎么对付她。而苏帷则直接想要沈书慧在外面一尸两命。   所以,听到苏帷怒极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苏允嫣并不意外。屋中的下人早在父女二人吵起来时就退了出去,此时屋中一片静谧,只余苏帷气急败坏的骂声。   他一出声,扯得肺腑疼痛,忍不住面色扭曲。骂得越狠,五官都移了位,颇有些狰狞。   苏允嫣缓缓上前:“爹,你可别气坏了身子。祖母不喜欢她,要是你没了,夫人还不知道要受怎样的委屈呢?”   苏帷喘着粗气,不再骂人。实在是他骂人就是自找罪受,关键是面前女子一副悠闲模样,仿佛他骂的不是她一般。   气氛凝重里,外面传来喧闹声。   很快,苏允嫣看到外面粗壮的婆子抬着昏迷不醒的乔氏进来,看那架势,似乎想要抬去厢房。   她扬声道:“爹吩咐过,把夫人放在正房,他要亲自看着才安心。”   闻言,下人面面相觑。护在乔氏身边的苏权听到父亲吩咐,顿时一喜:“爹醒了?”他没有多想,招呼婆子,“那就放正房。”   门被推开,苏允嫣无视床上苏帷恶狠狠的目光,吩咐人将床对面的软榻抬走,再抬个床进来。   事实上 ,苏帷也没有瞪她太久。婆子将昏迷的乔氏弄进来后,他的心神都落到了那边去。   老太太面色不太好 ,有些被吓着了。苏思紧紧扶着她,面色也有些苍白。   最狼狈的,还是要数乔氏,此时她身上的衣衫撕破了好几处,头发散乱,脸上和手臂上还有几处伤痕,有些很深,兴许会留疤。   苏帷上下打量了好几遍,问:“大夫怎么说?”   苏权立刻答:“大夫说,得醒过来才知道伤势如何。”   闻言,苏帷大松一口气。   既然是要醒过来才能得知伤势,那么,这人是一定能醒的。   苏允嫣没有留太久,反正她已经对外明说,她和夫人之间不打起来都是好的,担忧对方这种事,不存在的。   乔氏醒来得很快,当日晚上就醒了。不过 ,除了苏权,也没人特意去探望。   第二日早上苏允嫣给老太太请安后,才与老太太一起去正院。   彼时乔氏已经又醒了,她腰腹都痛,根本睡不着,昨夜煎熬了一晚上,打算喝点粥再睡。   老太太顺口问:“大夫怎么说?”   屋子里一片安静,乔氏脸上眼泪瞬间顺着眼角落下。   苏帷轻声道:“大夫说,她伤了腰骨,两条腿都没有知觉,养养后再看。”   老太太惊讶地打量了一下乔氏,问:“要是养不好呢?”   那就瘫了啊!   很明显嘛,都站不起来了,如何还能走路?   不能走路,不能站,可不就瘫了么?   屋子里一片安静老太太一脸惋惜:“还年轻呢。”   “是啊。”苏允嫣一本正经赞同:“太可惜了,不过跟我娘比起来她要好得多。我娘二十岁不到就香消玉殒,夫人都快四十了,再说只是瘫着,咱们家又不缺伺候的人,伺候得好了,再活个二三十年应该还是能的。”   这些是大实话。   可这话落在其余人耳中,怎么听都觉得不对。   苏帷向来说一不二,这家中就没人能让他受委屈,当即斥道:“你说的什么话?”   “实话啊。”苏允嫣一脸惊讶,又看向一脸灰败的乔氏,恍然:“哦,我不应该这样说。毕竟夫人接受不了,我……夫人肯定会好起来的,现在没知觉,兴许过两天就有了呢。我前几天翻医书古籍,看到医术杂谈上说,有乡下老人瘫了二十多年后,突然就站起来了。夫人还年轻,肯定不用二十多年,最多十年,肯定能好转……”   她话里话外都是宽慰,可乔氏听着,愈发绝望,眼泪落得更凶。   那杂谈就不是正经医书,里面还有神仙,跟话本无异。那里面说人好了,应该只是编的。   苏帷忍无可忍,斥道:“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   苏允嫣摇了摇老太太胳膊:“祖母,您看,我说什么都不对。之前你还说让我跟爹多说话呢,以后我还是闭嘴吧。”   老太太面色一言难尽。 第108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十四   老太太哪里看不出孙女儿这是故意给儿媳添堵?   眼看苏帷气急败坏还要骂人, 老太太起身:“我们在这儿太吵闹了,你们安心养伤。生意上的事有我看着,遇上大事,我会来跟你说的。”   说完 , 一拉苏允嫣, 又嘱咐孙子:“权儿,好好伺候你爹娘。让大夫用好药, 咱们家不缺药钱。”   祖孙两人很快出了门。   苏允嫣还有些意犹未尽。   “毓儿, 不许落井下石。你爹都看着呢, 要他生了你的气, 以后我不在了, 你怎么办?”老太太语重心长, “你别想着靠沈家那边,有些亲兄弟都靠不住, 更何况你们还是表的, 你和他们相处得不多, 感情不深。你看, 你住在这里, 他们来看过你几次?你别那么傻的和你爹生分, 乖巧一些,对你没坏处。”   又和稀泥!   苏允嫣默然。想要讨好苏帷其实很简单,只要讨好了乔氏, 这个父亲就不难相处。   可这事……苏允嫣做不到。   有沈书慧一条人命在,父女之间怎么可能相处得好?   有些事情, 较真起来会伤了祖孙之间的感情。苏允嫣转而问道:“对了,昨日你们去祈福,有特别的事发生吗?”   老太太一怔, 深深看了一眼孙女,道:“乔家人都在,也是为你爹祈福去的。”   苏允嫣若有所思,直截了当:“看到我没去,他们失望吗?”   想要让她不追究,要么让她死,要么让她闭嘴。   想要让一个人死这事儿其实不简单,万一被发现,还会搭上自己。苏允嫣更倾向于乔氏想让她闭嘴。   让一个妙龄女子闭嘴多的是办法,最简单也最容易的就是名声。只要被捏住了把柄,还不得乖乖听话?   要知道,之前乔氏可是想要让苏允嫣嫁给乔远的。只是后来发现苏允嫣对乔家怨气颇重,又对她满是怨恨,这才打消了主意。   这直白的话落在老太太耳中,她又怔了下,问:“你觉得她会伤害你?”   “您觉着她不会?”苏允嫣反问,又失笑:“明日可就是第三日了,夫人不肯开库房,肯定挪用了很多。她不想着赶紧把嫁妆补齐,反而还有心思带我去郊外祈福,一看就有问题。当然了,也可能是我小人之心,所以我现在问您啊。乔家人奇怪吗?”   老太太沉默下来,乔家人看似正常,但她可注意到几人仔细在苏家人中搜寻,还有些失望,期间还好几次和乔氏打眼色。   现在想来,要说乔氏和乔家人一点没想法,根本不可能。   见老人沉默,下颌紧紧崩起,带得脸上的皱纹都深刻了些。苏允嫣了然,不再提此事,扶着她回院子。   好半晌,老太太出声:“她受了伤,嫁妆的事明日你别提,等你出嫁的时候,我帮你补就是。”   “那不能。”苏允嫣一口回绝:“我娘的嫁妆,谁用都可以,只有她不行,乔家拿着我娘的东西过得风生水起,我无论如何也要他们还回来。”   “你这孩子。”老太太不高兴:“气性怎么这么大?你娘已经没了,要紧的是活着的人。他如今和你爹一个屋子养伤,明日你还当着你爹的面提这些吗?”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为何不能提?”   老太太苦口婆心地劝:“你得为自己想,你为难她,你爹就会更讨厌你。”   苏允嫣立刻答:“他也没喜欢过我啊。”   老太太:“……”所以就破罐子破摔了么?   她知道这孩子委屈,可这一点儿不愿意吃亏的性子以后嫁了人,是会吃苦的,又道:“你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要是你娘还在,也不赞同你这么做。”   问题是苏允嫣不是真的张达鱼,如果让沈书慧知道帮女儿消散怨气的人在乔氏面前委曲求全,只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只怕还得让人来。   “我娘都没了,她想要我怎么做又说不出来。反正我忍不了。”苏允嫣将老太太送回院子,很快起身告辞。   再争执下去,老太太该难受了。   翌日早上,苏允嫣没有去老太太的院子请安,也是不想再听她劝。她又不能答应,老太太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她直奔主院。   正房中,夫妻二人正躺着让丫鬟喂早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一天要喝五顿药,没吃饭之前又不能喝,就只能早起多餐。   苏允嫣进门后,立即福身,起身后眼神灼灼看向乔氏:“夫人,你答应给我的库房钥匙呢?”   乔氏刚喝了粥和药,口中满是苦味,正含着蜜饯消涩呢,听到这话愣住。   前日她受了伤,痛得都睡不着。这两日什么都没顾上,只顾着想如何让自己不痛了。这时候听到她问话,才恍然想起,今日就是交钥匙的日子。   她要是补得齐嫁妆,也不会约便宜继女去郊外祈福。不去郊外,马儿也不会发疯,她也不会伤成这样了。想到此,乔氏没好气道:“你就算不认我,我到底也还算是你半个长辈吧。我伤成了这般,你居然还在问我钥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那点好处,你对长辈有没有一点敬重?”   “我敬重啊。”苏允嫣一本正经:“再敬重,也不妨碍你还债。你欠了我们母女的,说好了今日还,你想推到何时去?”   乔氏紧张地看向对面床上的男人:“我……”   苏帷放下药碗:“稍后请乔家人过府商议此事。”   下人飞快进来禀告:“昨日乔家人过府想要探望夫人,被老夫人拦住了,今日应该还会来,小的让人去迎一迎。”   乔氏面色微微一变:“夫君,我只是不想让我爹娘太辛苦。也是不想让乔家太穷太不堪,让人诟病于你。”   苏帷面色稍缓。   苏允嫣忍不住了,嘲讽道:“你想要娘家配得起苏府,想别的辙啊,或者直接让我爹接济,暗搓搓偷人东西算怎么回事?你越是如此,乔家越是配不上苏家,一屋子的贼,不被送进大牢都是好的,还想让人尊重,简直是白日做梦。”   乔氏:“……”   她狠狠瞪着苏允嫣,然后看向苏帷,干脆利落:“夫君,我错了。”   苏允嫣有些意外,随即看到听到她的话本来冷了脸的苏帷面色又和缓下来,瞬间明白,他不喜欢狡辩的人。   苏允嫣也见好就收,反正吵架哪天都可以,要回嫁妆这事,非得把东西追回来才能安心。   乔家人果然已经在来的路上,一刻钟后,下人就带着乔家老两口和乔大禄进门来了。   老太太等孙女去请安,还想着劝一下呢,左等右等不见人,招来人一问,才得知孙女直接去了正院。紧赶慢赶过来,刚好和乔家前后脚进屋。   对于乔家人,老太太一直都看不上,也不与人打招呼,直接就进了门,看到苏允嫣后,颇有些担忧。   她身后乔家人进门,乔父担忧地问起苏帷的伤势和乔氏的伤,乔母期间抹了好几次泪,乔大禄也满脸担忧。   苏帷面色如常,寒暄过后,直接问:“我听说,你们这些年从苏家拿了不少银子和东西?”   乔家人:“……”   他们昨日被拦在外头,也不认为今日能进来。没想到进倒是顺利进来了,但却进门就被算账。   对着一脸严肃的苏帷,饶是乔父一大把年纪,也还是有些紧张,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儿,道:“是有这回事,以前我们都以为是你孝敬的。毕竟,女婿孝敬岳父,不是应该的么?”   话里话外,竟然是想要苏帷填这笔烂账。   乔父一开口,乔氏就知道要遭,再听到他的这些话,恨不能当场晕过去。   她知道苏帷这个人不喜欢有人狡辩,会不耐烦。要是直接认错,他还能从轻发落。虽然乔家人不是苏府下人,但这道理是一样的。   边上老太太早在儿子开口时就呆住了,她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对乔氏如此上心的儿子居然会质问她的家人,看这架势,似乎还想要帮着女儿追回那些东西?   苏帷嘴角泛起一抹冷笑:“我孝敬你们的少了吗?”   乔父:“……”   确实不少,他咽了咽口水,“也没人说,女婿应该孝敬岳父多少啊,那对妻子满意,多少都不嫌多。难道你不喜我女儿?”   要是不喜,乔家这样的门楣,连苏府大门都进不来。   他还在狡辩,眼看苏帷面色愈发冷峻。乔氏急忙打断:“爹,我早说了,那些东西是我私底下给的,得还回来,您卖宅子了吗?”   最后那句,就是暗示了。   苏允嫣气笑了:“合着你们不知道那是我娘嫁妆吗?现在我说,那些是我娘嫁妆,赶紧退回来!” 第109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十五   乔家人还真没把苏允嫣看在眼中, 全都不以为意。   乔父甚至都没看她一眼,道:“您这花都花了,我管你们是谁给的。不论是女儿和女婿,孝敬我都是应该的。”   压根不提银子来处, 就是故意耍无赖了。   苏帷做生意几十年, 什么样的人都见过。闻言笑了,扬声吩咐:“去衙门报官。就说有人骗苏府的银钱。”   苏帷身为家主, 他一吩咐, 外面立刻有人应声而去。   乔家人顿时急了。   乔氏也急了, 乔家如今大好的局面, 这一报官可就毁了。当即道:“夫君, 都是一家人, 你何必如此?”因为太过着急,她甚至扬起了头, 本就受伤严重, 这一拉扯, 瞬间痛得面色惨白, 险些晕厥过去。   苏帷垂眸:“他是你家人没错。可你和他们拿我当傻子, 愚弄于我, 本来我想着你们还上了债,补上了空缺,我便不与你们计较。既然你们要胡搅蛮缠, 也休怪我不客气。”   乔氏急得眼泪直流:“算我求你。”   苏帷淡然看她一眼:“求我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要是给不了, 就别出声。反正此事你是苦主,牵连不了你。再说,苏府的夫人也不能出事。”   乔家人面面相觑, 惶惶不能言。   乔氏凄然道:“我娘家出了事。跟我出事有什么不同?”   “你们可以断绝关系。”苏帷语气淡淡:“没有他们拖累,你能过得更好。”   本来嘛,苏帷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手段厉害。这样的人于银钱往来上尤其冷静,他愿意为了乔氏杀人,却不会愿意为了她而改变自己做生意的原则。   再说,他心悦乔氏,又不是喜欢乔家人。乔家在他眼中,只是亲戚而已。若什么亲戚都能占苏家的便宜,苏家也攒不下这么大的家业了。   苏允嫣冷眼看着一生恩爱夫妻,为了娘家反目。心下冷笑,这些年要不是有沈书慧的嫁妆撑着,这二人大概早就因为娘家闹翻了。   说起来,沈书慧当真是冤枉。死了还要为这二人的感情添砖加瓦。   那边的乔家人听到苏帷的话,吓得一身冷汗。乔父当然知道自己孙子即将参加乡试,这时候不能传出对乔家不利的流言。   若苏帷真的跑去报官,乔家拿苏家银子是事实,到时候,一个骗子的名声兴许真的就戴到了乔家头上。   为了自己不坐牢,也为了孙子的名声,乔父一咬牙:“我们赔!”   一句话落,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边上的乔母和乔大禄很是不舍,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还是那句话,乔远的名声比天大。不能容许有一丝一毫的诋毁。   苏允嫣一拍手:“这就好办了。夫人把钥匙拿来,我亲自清点。”   “用不着你。”苏帷面色不好,这一回他帮着追回嫁妆,并不是他接受了这个女儿。甚至还因此更加厌恶她,“清点嫁妆的事,我让人去办。”   苏允嫣扬眉:“爹可别心软。”   苏帷冷笑:“这天底下,还没人能占我的便宜。”   乔家三人很快告辞离去。和他们一同离开的,还有苏帷的管事,这一回会直接把他们家的宅子卖掉,里面属于沈书慧的东西搬回来。宅子卖掉之后,如果还凑不够,会把乔家贵重的东西也卖掉。   老太太从方才起就很沉默。   她发现自己有些不了解儿子,早知如此,她也从乔家那边入手分离这对夫妻了。   没看那边乔氏满脸是泪,眼中还有怨气么?   男女之间,如果生了怨气,还是解不开的那种。早晚会起隔阂,隔阂一起,就容易多想。日子久了,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就毁损得差不多了。夫妻不再亲密,那她这个母亲到时候就会成为苏帷最亲密的人。   现在知道也不晚!   乔氏太过伤心,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苏帷不止不帮她,甚至还帮着那死丫头追讨嫁妆。看他对乔家毫不留情,她满脸是泪:“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爱我吗?”   苏帷不悦:“我对你如何,你心里不知?”   乔氏哭得更加厉害,抽泣着道:“本来我也以为你对我够好,可我没想到你居然对我的家人这般狠辣,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对我是不是真的有感情……”   “当然有。”苏允嫣坐在椅子上,“要是我爹不喜你,你能杀了我娘后风光十几年?现在你说这种话,太没良心。”她想了想:“可能你就是那种白眼狼,无论对你多好,多精心,只要有一次对不起你。前面的好通通不在,你甚至还会怨恨。”   乔氏:“……”   夫妻之间,吵吵闹闹本就正常。这些年来,就算没有乔家添乱,他们俩也吵过架。至于扯上怨恨这样重的话吗?   那边的苏帷忍痛看了过来,刚好看到乔氏眼中的怨气,顿时一怔。   老太太没留太久,临走之前,还带走了苏允嫣。   事情到了现在,在老太太看来,孙女已经占了上风,再多说就显得落井下石,还是早离开的好。   祖孙二人已经出了门,身后却有丫鬟急匆匆追了过来:“老夫人,夫人她有事情想求您。”   老太太有些意外,还是回了屋子。   床上的乔氏已经收了眼泪,但眼圈还是通红,鼻子也通红,对着老太太哀求道:“母亲,外城的那个女人,你赶紧把她送走,越快越好。”   苏权外头养了女人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如果他继续养着,知道的人多了,对他对苏书家都没好处。   老太太没有拒绝:“我看看去。”却没说一定要送。   都知道苏权很在意这个女人,谁送走,他肯定跟谁急。老太太虽然不想做这个恶人,可如今乔氏倒下,要是等她好转再想辙……更加分不开了。   事实上 ,因为孙女的遭遇,老太太很讨厌张家。更讨厌那个想要顶替孙女儿身份的姑娘。再加上张达芸被戳穿之后,又费心思搭上了苏家长孙。还因为她的存在,纪家那么好的亲事都错过了。   所以,这人是一定要送走的。   这两天,老太太发现向来乖巧的孙女其实没那么听话。她要出门,还顺便带上了苏允嫣。   祖孙二人坐了马车去外城,苏允嫣还是第一回 到张达芸住的小院。   老太太本以为想要把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送走应该很容易,可婆子敲了半天的门,却始终没人开。再找来邻居一问,才得知张达芸昨日就辞了厨娘,自己离开了。   苏家人确实想要送走她,乔氏做梦都想张达芸主动离开。可现在她一声不吭真的离开后,老太太心里却有些不安。   “这女人真的舍得走?”   苏允嫣也觉得不可能:“她是自己走的吗?”   兴许是有人抓了她想要威胁苏权也不一定。   边上的婆子立刻答:“奴婢仔细问过邻居,确实是她自己走的。走之前辞了厨娘,还带着个小包袱。”   老太太皱起眉,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她能去哪儿?”   想了想,她吩咐道:“让人去下张村看看。”   苏允嫣心里一动:“不如我亲自回去一趟,自从我到了城里,还没回去过呢。张家人对我不好,可村里有的人家,是真的帮助过我的。”比如那个愿意借她衣裳相看,又劝她早日嫁个厚道人家的大娘,就是个热心的人。   老太太有些意外:“你愿意回去?”   苏允嫣扬眉:“我在那儿长到十几年,也算是我的家乡,我当然想回。”   再说了,就得让张家看到她过得好。还得买些礼物送给村里的那些人,最好独独略过张家。   老太太有些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回。”   “那不用。”苏允嫣扶着她上马车:“您一把年纪了,受不得颠簸。我自己回去,您要是不放心,就多吩咐几个人跟我一起回去。”   ……   下张村偏僻,村里的人都穷。随着苏允嫣的马车进了村。村里的好多人都知道,被张家苛待了十几年的小女儿回来了。   可风光了。   她一人带着五六个伺候的人,马车富贵,她身上的衣着也华贵,往那儿一站,村里人别说跟她打招呼,都不敢上前相认。实在是变化太大,曾经瘦弱的小可怜,已经是气质高华的高门贵女。   苏允嫣不止回去,她还真的给各家带了礼物,都是料子和点心之类比较实用的东西。   基本上曾经对张达鱼有过善意的人家都有一份。   张家的左右邻居家中,苏允嫣都亲自去送了。还去了当初借她衣裳的大娘家中小坐,独独略过了张家。 第110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十六   当初的兰丫姐姐已经嫁了人。   李氏已经没有曾经的自然, 颇有些拘谨,只一个劲儿地将茶水往她面前递:“这是粗茶,你别嫌弃。”   苏允嫣笑着端起:“其实我还挺想念这味道,谢谢大娘。”   她这般平易近人, 李氏有些受宠若惊, 连忙摆手:“不用谢。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呢,那么贵重的料子, 还给我送了两匹。这礼我都还不上……”   “不用还。”苏允嫣笑着道:“这些礼物, 也是我想要感谢您曾经对我的照顾。那时候我就想过报答, 可惜身无长物, 现在总算是能奉上一份礼物。跟您说一声谢谢。”   她站起身, 看向院子里众人, 扬声道:“我在这儿,谢谢大家曾经对我的照顾。”   说着, 还行了一礼。   在张达鱼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 大抵是看她太可怜, 对她伸出援手的人很多, 只是“谢谢”二字太过苍白。她曾经想过, 若是手头宽裕, 要给她们备上一份谢礼。本来苏允嫣打算以后再来,这一次刚好顺手送上礼物。   围观的人很多,都说她知恩图报, 富贵了也没忘本。   李氏很高兴当初的小姑娘能记得自己,但是, 她富贵成这般,其实不好招待。正踌躇呢,边上有妇人找到她, 提议大家一起招待。   村里人讲究还礼,可如今的小姑娘已经变成了千金小姐,她们备的那些礼物,人家也看不上。还不如好好做一顿饭。   人多力量大,如果李氏一个人置办饭菜,有些艰难。实在是村里买肉菜都不方便,可如果大家一起,那就简单得多了。   有的人家出粮食,有的人家出肉,还有鸡蛋鸡肉,没有这些就去地里弄一些正当季的菜。实在什么都拿不出的,还能出力。   张家隔壁的院子里,像是家中办喜宴一般,热热闹闹地做起了饭。   像张达鱼这样的姑娘,一辈子都未被人肯定过。今日这么多人如此热情地欢迎她,如果她知道了,应该很高兴。   张家人好几次偷瞄隔壁,张达喜很有些不满:“她给许多人家都送了东西。最应该送的,难道不是咱们家吗?”   张父正在磨刀,都放在磨石上磨的哗哗的,听着让人烦躁。其实他自己也很烦:“还说这些做什么,人家不记恨咱们都是好的。”   齐氏站在屋檐下时不时偷瞄隔壁,闻言:“你是怪我当初不对她好?可换身份这事你也是答应了的,现在出事了,怎么能怪我一个人呢?”   张父头也不抬,手中磨刀的速度更快:“换身份我答应了,可我也没让你苛待她!做饭打扫这些事,明明你自己就可以做,你可以让她帮忙,但你也别全部都丢给她啊。要是你不偷懒,你不苛待人家一个小姑娘,就算后来混淆身份的事情暴露,好歹我们养大了她,养恩还在……她给村里人送礼物,也不是乱送的。那里面的人,好多都是出了名的热心,应该是帮助过她的人。这证明她是个记恩的姑娘。要是我们家没有苛待她,今日这礼物,我们家一定是最贵最重的那份。这人也不至于跑去隔壁做饭。”   齐氏瞪大眼:“你说我懒?”   “你不懒吗?”张父反问,“当初她做的那些事都是你的活儿,你要是不偷懒,她用得着没日没夜的干吗?”   “别的不说,我记得她四五岁岁时就开始挑水,人还没有水桶高,每次都只能拿盆来端,你说你要是勤快一些,几趟就挑回来了,用得着她辛辛苦苦去端?还有地里的活儿,明明你一趟就能搬完的东西,非得让她磨蹭半日,一点点挪回来,你敢说不是故意为难她?”   连声质问,问得齐氏也想起了曾经的那些往事,然后就心虚起来。   说白了,小姑娘没必要那么辛苦。只是许多活计都应该是齐氏做的。   只是那时候她使唤起这小姑娘,心里还有种隐秘的爽快。出身再富贵又如何?   还不是任由她打骂使唤?   心里发虚,齐氏嘴上却不饶人:“你也知道我过分,那你为何不说呢?”   张父继续磨刀,不再说话了。   苏允嫣和村里人吃了一顿饭,暗地里找了李氏打听,得知张达芸从未回来过后,就打算去镇上打听。   午后,她正准备离开村子时,马车在村口被人拦下。苏允嫣掀开帘子,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上辈子收了银子把苏允嫣打死的周成。   周成一身长衫,朴素中带着几分文质彬彬,温和道:“你还记得我吗?”   苏允嫣当然不会忘了他,颔首道:“劳烦让下路,我还得赶去镇上。”   见她点头,周成眼睛一亮:“曾经我们相看过。那时候我娘她不太喜欢你,其实我……我是心悦你的。”   苏允嫣恍然想起当初周家是因为喝了她加了半罐盐的粥后打消了娶她的念头的。   那边的周成已经道:“我娘她最大的顾虑就是你不会做饭,可现在你有这么多人伺候,也不用你亲自做饭。如果可以,我想再求娶你……”   “简直白日做梦。”边上的丫鬟忍无可忍,“我家姑娘已经定了亲,未婚夫是城中有名有姓的方家。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凑到姑娘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在丫鬟看来,这人就是个登徒子,别说骂他,打他一顿都是该的。连主子的一根头发丝的配不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脸敢上苏府的门。   周成面色难看。   苏允嫣饶有兴致:“我也不骗你,当初那粥中的盐,是我故意加的。”   周成:“……你欺人太甚。”   苏允嫣扬眉:“我不想嫁给你,就是欺人太甚吗?那你跑到我面前来说这些,难道不是欺负我?”   想要上门提亲,得长辈之间商议。周成独自跑过来说这些话,别说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就是村里的这些庄户人家的姑娘,也容不得他如此欺辱。   看到苏允嫣的马车被人拦住,远远目送她的人追了过来,对着周成就是一顿臭骂:“赖蛤蟆想吃天鹅肉,赶紧滚!”   又有人跟苏允嫣解释:“他娘到处给他相看,看上了镇上卢家的姑娘,人卢家生意做得好好的,哪儿看得上他?结果他可倒好,跑去路上堵人卢姑娘,还想要欺辱人家。结果被路过的猎户给打了一顿,打得半死不活,养了几个月才刚刚养好。没想到他又来找你……这眼神是真好,可脑子是真不好!”   苏允嫣没有多留,车夫架着马车很快离开了村里。   当日,她住在镇上的客栈中,和苏府的高床软枕自然是不能比。不过呢,苏允嫣也算是吃过苦的人,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住下之后,她吩咐身边的人去镇上打听,这两日有没有人到镇上来安顿。   等她睡一觉起来,已经是第二日早上,她打算在镇上停留三日,如果打听不到,就回城里去找。   还在吃早饭,一个婆子兴奋地过来,压低声音道:“奴婢打听到了。昨日有位姑娘带着丫鬟去了西山上的荆棘村。还在镇上买了不少东西,让马车夫送去的。”   苏允嫣放下碗筷:“确定是她吗?”   婆子想了想:“奴婢觉着,应该有九成的可能。”   “你带个人去把她带回来。”苏允嫣不打算去,她回了镇上后,注意她的人很多 ,不宜乱动。   婆子领命去了。   当日午后,婆子悄悄回来:“姑娘,出事了。”   苏允嫣讶然:“何事?”   这些人都是老太太给她挑的,稳重是一定的。她不认为能出什么大事。   “那人确实是张达芸,只是奴婢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正在院子里吐。”婆子顿了顿:“奴婢觉着,应该是有了身孕。”   苏允嫣心下了然。   张达芸有了身孕,苏府中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人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这其中,兴许还包括苏权,要不然,她跑什么呢?   婆子试探着问:“咱们带她回去吗?”   苏允嫣沉吟了下,摇头:“不带!”   又不是她搞出来的孩子,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苏权还未娶妻,只要他脑子没病,就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可他不留是他自己的事,如果由苏允嫣出手,只怕两人之间的怨恨又添一笔。   同样的,如果是乔氏动手,这对母子之间的隔阂会更深。   再说,如非必要,苏允嫣自己是不想对有孕的人下手的。   翌日早上,苏允嫣的马车直接回城。   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身后一直都远远的坠着人。在她的人得知张达芸存在时,那一拨人也得到了消息。苏允嫣前面走,后面的人就已经抓了张达芸回城。   事隔三日再回到府中,老太太得知她回来,立刻就到了她的院子。   彼时苏允嫣正在洗漱,等到她换好了衣衫弄干了发,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老太太一见到她,急切问:“如何?找到了人没?”   苏允嫣也没想隐瞒:“找到了,她回了镇上,可没回家里。就在小西镇外山上的村中。就是……她还有了身孕。”   老太太下颌绷紧,面色难看无比。沉吟半晌后,吩咐道:“来人!”   恰在此时,门口帘子一掀,瓶儿急匆匆进来,禀告道:“老夫人,夫人找着了张姑娘,正要灌她药,大公子想要拦,现在已经吵起来了,您快看看去吧。”   苏允嫣惊讶:“人已经带回来了?”   乔氏跟踪她!   “祖母,此事我忍不了。”苏允嫣霍然起身,飞快往正院而去。   老太太心里也恼怒乔氏的大胆,要是她起了歹心,孙女还能平安回来?   或者,她已经动过手只是被孙女避开了? 第111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十七   苏允嫣年轻, 脚下飞快。赶到正院时,里面正闹得不可开交。   两个婆子将张达芸死死摁在地上,边上一大滩药汁,还有飞溅的碎瓷片。   苏帷靠坐在床上, 脸冷得吓人。   乔氏受伤的是腰, 别说靠坐,连枕头都不能用。此时躺在床上捂着头直喊头疼。   而苏权则在扒拉两个婆子, 让她们放手。   偏偏那边的乔氏又不让, 婆子一脸为难, 都要哭出来了。   地上的张达芸已经哭出来了, 哭得泣不成声。   屋子里一片乱糟糟, 苏允嫣进门就质问:“夫人, 你跟踪我?”   乔氏正揉着眉心,恍若未闻。   有些事情, 不是不理会就可以糊弄过去的。苏允嫣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看向苏帷:“爹, 你让她杀了我娘, 还要让她杀我吗?”   苏帷一脸不悦:“说什么胡话, 你这不是好好的?夫人只是想要找人。”   苏允嫣伸手一指地上的人:“她是我先让人找到的。”   “那又如何?”苏帷不耐烦, “难道我还要夸你几句吗?”   苏允嫣面色肃然:“夫人是跟着我才找到她的!我在客栈的时候,楼梯断了,有人摔了下去。当时我以为是意外, 可看到夫人的人跟着我,现在想来, 只有后怕。”   确实有这回事。   只是苏允嫣没把此事和乔氏联系在一起而已。   现在看来,那哪儿是意外?   那摔下去的当即断了腿的人分明是帮她顶了灾!   她一脸的愤然,苏帷看着她, 半晌道:“那又如何?”   苏允嫣:“……”   “所以,你默认她可以弄死我吗?”   苏帷冷哼一声:“别胡搅蛮缠。你这不是没事吗?”   恰在此时,老太太紧赶慢赶了过来,在门外刚好听到苏帷的这番话,进门后怒斥:“混账!她做出这种事,你还要包庇?”   苏帷揉揉眉心,问:“夫人,那楼梯是你的手笔吗?”   乔氏有气无力:“不是。”   苏帷颔首,看向苏允嫣:“呐,你听到了。夫人说她没有动手。”   苏允嫣当真被这对夫妻给气笑了,嘲讽道:“做坏事的人会承认自己做了坏事吗?我娘还是被她杀的呢,她承认了吗?她把我娘的嫁妆散尽,又承认了吗?乔家那边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非胡搅蛮缠说是你这个当女婿的孝敬他们的。一家子都不要脸,张口就胡说八道,还未出娘胎就已经会骗人……”   “你别太过分。”   说这话的,是那边的乔氏。   她躺在床上,死死瞪着苏允嫣:“我好歹算是你长辈吧,乔家是我外家,容不得你污蔑。”   苏允嫣反问:“我那是污蔑吗?我是实话实说,既然你说我是污蔑,我非得去找大人给我分辨清楚不可。”   说着,她转身就走。   “放肆。”苏帷斥道:“还嫌不够乱?”   苏允嫣站在门口,反问:“乱是真的,但这些事哪样是因我而起?你骂我做什么?难道就因我是沈书慧生的,就因你不喜她,所以我天生就有罪吗?既然你这么恨,当初何必要娶她?何必要生我?”   苏帷怒极:“滚出去!族谱我可以让你上,也可以让你下来。”   话说到这种地步,老太太先不干了,斥道:“别胡说!”又斥责苏允嫣:“你爹还在养伤,别让他生气。赶紧给你爹道个歉。”   苏允嫣不理,只道:“明日早上之前,如果乔家凑不齐嫁妆,我就会去衙门告状,查我娘的嫁妆衙门不一定愿意,但查我娘的人命案子,相信衙门还是愿意给我这个苦主一个申冤的机会的。”   屋子里一静。   实在是她面色太过严肃,让人丝毫不怀疑她话中的真假。这和之前她叫嚣着要去报官时神情完全不同。   乔氏本来因为儿子不听话,正在低声啜泣,听到这话,连哭都顾不上了。   苏帷眼神一厉:“你娘已经死了,苏家名声要紧。我不许你如此胆大妄为。”   老太太反应过来,也劝道:“又说胡话,都是一家人,报什么官?”   听到这话,苏允嫣心下很是失望。   这屋中众人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仇怨,虽然是一家人,可早已经离了心。乔氏这一回更是试图杀了她,且做得不着痕迹。要不是她的人带了张达芸回来,连苏允嫣都没怀疑。   方才苏帷话里话外为乔氏推脱,且推脱得并不高明,甚至有种让女儿认了这事且不许的报仇的意思。   就这,老太太都没有出声。   却在她提出要报官时出声阻止。   可见在老太太的心中,人命算什么?苏家的名声比天大。   苏允嫣沉默下来,她得调整一下自己的做法。其实这些日子她放缓动作,就是怕老太太难受。   她这边沉默,那边哀哀求饶的张达芸声音就显了出来,此时她满脸是泪,头发散乱,浑身狼狈不堪,正哀求地看着苏权:“这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想让他看看这些花草鱼虫,看看蓝天白云,错的是我们,他有什么错?凭什么剥夺他来这世上的权利?”   苏权已经快要成年,平时学的东西挺多,该懂的都懂,他心里清楚,如果他还想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这个孩子就不能留。   毕竟,城中的这些贵女,只要脑子没病,就不会想做后娘。   再有,庶长子其实是乱家之源。   有一个庶长子,之后的几十年间,还会弄出许多事来。所以,本心来说,苏权虽然舍不得,但也真的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可再不想留,当他看到母亲让人灌她的药落下这个孩子,又有些舍不得,这才出手拦住。   所以就成了苏允嫣进来时的局面。   这么一会儿,苏权已经冷静下来,又想了许多,闭了闭眼:“以后我们还会别的孩子的。”   闻言,乔氏稍稍欣慰,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张达芸:“我记得当初我喂你喝了药,这才过去多久,为何你现在就有了身孕?”   那时她跟儿子说是让张达芸晚些有孕,其实那碗是绝嗣药,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喝下,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当时也确确实实是看张达芸喝下去了的,本以为可以放心,没想到这女人还是有法子避过去。   张达芸听到苏权的话,心里直直往下沉,这一刻,她突然就明白了,这个男人其实没有心的,或者说,所有人都得为他为苏家让路,包括他的儿子。她心里一片绝望,嘴上辩解:“我不知道。”   乔氏知道她动了手脚,承不承认都不要紧,眼看门口婆子又端了药来,她微微点头。婆子上前,捏住张达芸的嘴,几息就将一碗药灌了下去。   看得苏允嫣都觉得嗓子疼。要知道,那药还热气腾腾,一看就很烫。苏权看似贴心又真心,却没发现这事。只不忍的闭上了眼。   药灌完,压着张达芸的两个婆子也退了开去。   张达芸痛苦不堪,捂着脖子和胸口,不停在地上翻滚。苏权见状,立刻扑上前:“你怎么样?是不是肚子疼?”   理智上他知道孩子不能留,可情感上却不舍。也不知道是着急的还是舍不得。他扶着地上的张达芸,眼圈都微微泛红。   张达芸只觉得口中像是要烧起来,大张着嘴,根本不能说话。   乔氏见了,冷哼一声,道:“权儿,我知道你舍不得。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我会让她好好养身子,等你成了亲,就把她送回来。”   她这话不是和儿子商量,而是告知。语罢直接吩咐:“把她拉出去。”   张达芸被拖走,看似朝偏院去,其实直接从偏门出了苏府,那里已经有马车等着,把人送上去之后,直接就出了城。   城门外,马车停下,送她的婆子准备下马车,临走前冷声道:“本来夫人可以让你直接在乡下落胎,之所以不嫌麻烦把你接回来在公子面前由他亲眼看着,就是为了让你明白,哪怕公子现在看重你,你在他眼中也什么都不是。别说一个孩子,就是十个,也留不住他的心。”   婆子跳下马车,回过头继续道:“夫人不想杀你,但你自己要知情识趣,以后,如果你再出现在公子和苏府人面前,就别怪夫人心狠手辣!”   又暗示道:“夫人走到今日,可不是只会对着男人撒娇的。”   张达芸早在发现自己出府时就发觉不对,可药效发作,她肚子痛得厉害,吩咐被刀扎进去搅着肠子一般,痛得痛恨不能晕过去。这时候听到婆子的话,心下惊惧,想要问却发现自己喉咙疼痛,根本说不出话。   马车帘子落下,然后晃动起来,张达芸到底是被痛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张达芸只觉得一路颠簸,颠得人难受。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帘子晃动间,她认出来这是小西镇外的大柏树旁。那棵树已经百多年,并不常见,她应该不会认错才对。   顿时心里大松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乔氏把她弄去人烟稀少的地方直接弄死。   只要她回了家,至少能保住命。   正这么想呢,就听到车夫出声:“周成是吧?人我交给你了,别坏了我主子的事,要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张达芸瞪大了眼,周成这个名她熟悉啊,曾经她爹娘想要把便宜三妹嫁给他来着。   可是,为何他会在这里?   车夫还一副把自己交给她看管的架势……一个妙龄女子给一个未婚年轻男子看管,这以后还能有名声?   就算她赌咒发誓说自己清白,苏权会相信吗? 第112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三十八   到了这时候, 也由不得张达芸愿不愿意了。   下一瞬,帘子掀开,车夫伸手拉她,把她拖出去后, 外面等着的人果然是周成。   周成看到她半身鲜血, 惊讶道:“怎么伤成这样?”   车夫嗤笑眼神:“心太大。还想给咱们大公子生下长子呢,落到夫人手中, 还能有个好?这是落胎的血, 赶紧带走吧。”   周成更加惊讶:“你们没说她落胎了啊。”   车夫跳上马车, 摆摆手:“反正都是伺候过大公子的女人, 有没有落胎都一样。”   话音未落, 马车已经走远。   张达芸张了张口, 嗓子并没有好转。她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咙痛得厉害。   她捂着脖子, 有些惊恐起来, 之前她真以为嗓子被烫着了, 这大半天过去不见好转, 反而一点声儿都不能出。这不像是被烫着, 倒像是被……毒哑了。   她这边心绪起伏, 周成已经将她打横抱起,直接从镇子边上的小道回了周家。   周家还算富裕,张达芸被放在床上。没多久, 周母进来帮她换衣,嫌弃道:“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 你这样的,我是真不愿意。”又嘀咕:“流了这么多血,以后还能不能有孩子了?”   听到这句嘀咕的话, 张达芸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一把抓住周母的手,嘴巴张张合合,无声道:“大夫……大夫……”   她说了好几次,周母看明白了,冷哼道:“上头有吩咐,不能给你看大夫,也不能让你见外人,你老老实实的,你舒服,我也省心。”   帮她把身上带着血的脏衣换下,周母临走之前,还把她的腿给捆上,又把她的手绑在床头。   张达芸惊惧不已,喉咙痛,肚子也痛,躺在温暖的床铺上,被灌了一碗药后,没多久就昏睡过去。   ……   苏府正院正房中,张达芸被送走之后,苏权还是沉默,情绪低落。   乔氏劝:“我只是送她养身子,等你成亲后,我就把她接回来。”   苏权被说服,嗯了一声:“娘,您好好养身子,我没怪您。”   这还像句人话,乔氏心里微松。想着等儿子娶妻又想起来,就直接说张达芸等不了,已经嫁人。   是的,她把人送去周家,不只是让他们看管。而是送给了周成做媳妇,并且,还赔上了十两银的嫁妆。   苏权虽然懂事的说了那些话,但情绪还是低落,很快就起身告辞出门。   苏允嫣也出门 ,兄妹二人一道往院子外走。   “是你找到她的?”   边上的苏权突然问。   苏允嫣扬眉:“算是。”   苏权眼神骤冷,语气肃然:“你害死了我孩子,又害她伤身,我不会放过你的。”   苏允嫣:“……”   “你脑子没病吧?”她问:“给她灌药的明明是你娘,你生不生孩子关我屁事。怎么是我害的呢?”   苏权振振有词:“如果你不找到她,哪有这些事?”   苏允嫣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道:“你果然是你娘的儿子,果然是乔家的血脉。一样的不要脸。”   “我本就是回下张村去感谢曾经那些帮助过我的人。找人只是顺便,再说了,寻人的那些婆子是祖母给我的。而祖母会去找她,则是你娘求的。罪魁祸首明明就是你娘,你反倒来怪我,果然是柿子捡软的捏吗?有本事,你恨你娘去啊!”   她比苏权更狠的瞪了回去:“或者说,罪魁祸首是你。你不和她来往,不和她有孩子,你娘会害她吗?你不娶人家,又和她在一起,你就是个不负责任的孬种!”   苏权一脸惊诧。   从小到大,他的身份都惹人诟病。可从来没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这样骂。反应过来后,他抬手就要一巴掌打过去。   苏允嫣是练过的,虽然这辈子没练。但反应比普通人要快些,退后一步抬手挡住他的手,冷笑道:“你这模样,也只能打我了。”   她狠狠把他的手丢回去:“有本事,打你娘去!”   语罢,转身便走。   身后的苏权看着她的目光中,渐渐地带上了几分凉意。   苏允嫣自然察觉到了,却并不理会。她等着翌日早上和乔家算账。   之前给乔氏三天时间,结果她受伤了。然后乔家人来探望,她又给了三日,明日刚好就是约定好的日子。   翌日早上,苏允嫣换上了一身利索的衣衫,大早上就去了正房。   苏帷和乔氏已经吃了饭喝了药,看到她进门,眼皮都没撩一下。   苏允嫣也没想和他们打招呼,只问:“夫人,我要钥匙。”   乔氏看她一眼,不答。   那边的苏帷靠在床上,道:“乔家那边宅子出手没这么快,再等两日。”   这语气不是商量,只是告知。   苏允嫣颔首:“其实呢,来之前我就想到了你们没那么干脆,所以,我已经让丫鬟去报官了。苏家出了事,想来衙门那边应该很快会有人来。”   乔氏讶然。   苏帷怒道:“你敢!”   苏允嫣似笑非笑:“我当然敢,丫鬟已经去了。”   乔家即将出事,乔氏面色难看,想到什么,道:“你就不怕你祖母伤心?”   苏允嫣还真不怕,之前不过是顾忌张达鱼本身的想法罢了。对于她来说,老太太算是唯一一个对她抱有善意的人。如非必要,她不想让老太太伤心。   世上之事难两全。   再者,老太太一次次和稀泥,也着实磨掉了苏允嫣心里的耐心。   如果说维持祖孙情分就得让她委曲求全的话。张达鱼不知道愿不愿意,反正苏允嫣是不能这么做的。   那边苏帷已经冷声道:“我早防着你,前几日我就吩咐过人守在衙门门口,如果看到苏家的人,一律拦住。”   苏允嫣倒是没想到他这般谨慎,扬眉道:“我亲自去。”   乔氏急忙道:“你再等等,我让他们给你补上。”   乔家那边有苏帷的管事盯着,也确实在筹银子。可就像是苏帷说的,宅子想要出手,并不容易。再加上乔家还有许多贵重的东西脱手,如果卖得太急,缺口只会更大。   所以,管事都尽量在周旋,昨夜已经禀告过,最快也还要三日才能把乔家的东西卖完。   事实上这俩日为了乔家的事 ,苏帷夫妻俩一天要吵好几次。乔家那边婆媳俩整日以泪洗面,乔家祖孙三人连悲伤都顾不得,只忙着筹银子了。   这些事苏允嫣都打听到了的,可是,她早就说了今日是最后的期限,自然也不会改。   “等不了!”苏允嫣一脸肃然:“我也不是今日才让你们筹,第一回 提是五日前。”她转身出门:“还是让衙门来追吧。”   苏帷皱眉:“我给你补。”   苏允嫣顿住脚回身:“我要乔家补!”   可乔家这一时半会补不了。   并且,就算乔家倾家荡产,最后也还是补不齐。   乔氏急得眼泪直流,苏帷一脸冷然。   苏允嫣直接道:“我一退再退,是你们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我自认已经仁至义尽。”   她大踏步出门,丢下一句话:“爹,什么事都有第一回 ,包括丢人。”   苏允嫣直直往外走,一路上许多下人想要拦住她,却又不敢真的碰她。就在即将出门时,苏帷身边的随从过来禀告:“主子说了,今日就给你补齐。”   就知道会是这样,哪怕让苏帷补齐,不动真格的,他也不愿意。   果然,两个时辰后,苏允嫣拿到了库房钥匙,她拿着嫁妆单子亲自进去清点,里面的家具已经陈旧不堪,其余的东西没了大半,倒是门口放了一个匣子,里面足有上千两银票。   这应该就是苏帷补的。   这边苏允嫣清点嫁妆,那边苏帷已经让人把乔氏挪了出去。实在是……太吵了。   主要是苏帷不甘心亏损这么一大笔银子,吩咐人把乔家宅子和贵重东西卖完了后,如果没补上,就把乔家人的首饰也卖掉。   乔氏哪儿忍得了这?   当即就和苏帷吵了起来。   苏帷是爱她,但又不爱乔家,看到这女人如此不可理喻,居然为了别人和他争执,当即心里烦躁不已,有种错付了真心的感觉。   等到苏允嫣清点完东西再回去时,属于乔氏的床已经搬走。   “清点过了?”苏帷虽然补了嫁妆,但语气却不好:“要是满意了,以后少闹幺蛾子!”   苏允嫣颔首:“其实你早补齐,也没这些事了。”   苏帷冷笑,讥讽道:“无利不起早,你不就是看那些东西贵重想要银子么。”   苏允嫣缓缓走到他旁边坐下,闲闲道:“这些本就是我娘的。凡是属于她的东西,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闻言,苏帷皱起了眉,总觉得这话阴森森的。想到什么,他面色难看,问:“我的马车,不会真是你动的手脚吧?”   苏允嫣扬眉一笑,“你猜?” 第113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合一   你猜?   是就是, 不是就不是。这算是个什么回答?   床前年轻女子眼中的笑意落在苏帷眼中只觉得周身一凉,之前他有怀疑,但却不认为一个乡下丫头有这么大的胆子和心思来做这事。   如果真的是她,那么, 乔氏的马车应该也是她动的手脚了?   本来风光无限的夫妻二人如今只能躺在床上, 并且互相对对方都有怨气。乔氏认为他不够爱她,苛待了她娘家。而他觉着乔氏拎不清, 非要把娘家和他看着一家人。可这本就是两家人, 如何能互相拉拔提携?   就是这会儿想起, 苏帷也还有些不满乔氏……可是这一切, 都是面前这个妙龄女子的算计。   她才十五岁!   在这之前, 她还是在乡下整日干活的小可怜。   苏帷气愤之余, 心里诡异的觉着有些可惜,如果她是个男儿, 如果她在苏家长大, 手段应该会更加厉害。   苏家交给她……应该会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 苏帷心神一凛。   不得不承认, 因为苏权非要揪着张达芸, 甚至为了她和双亲作对, 他对这个儿子是有些失望的。   可再失望,苏家也不会交到一个女子手中。   “真的是你!”   这一回,苏帷语气笃定。   苏允嫣摇摇手指:“爹, 说话要讲证据。就像当年你和夫人害死我娘,你让人往我娘马儿的马槽中加料一般, 大家都知道真相又如何?不也没有证据?”   她好几次提报官,却始终没有真的动作。就是因为时隔太久,当年的人证物证已经很难找寻。哪怕是衙门出手, 应该也查不出。   苏帷听到当年的事,面色变幻,并不否认:“你长得跟你娘有些相似,可你们的性子完全两样。”   本来就不是母女,怎么可能一样?   再有,苏允嫣如果真的是单纯的小姑娘,也轮不到她到这里来了。当即道:“我要是和我娘一样,已经摔下楼梯死了。”   话里话外,几乎是承认了她动手。   苏帷心里满是怒气,看向门口扬声喊:“来人!把毓姑娘关……”   他的声音出口,只剩下了呜呜声。   是苏允嫣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苏帷死死瞪着她,眼神威胁。   那眼神里满是杀意,确实吓人。苏允嫣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爹,你是想要把我关起来呢?还是想要打死我?”   已经撕破了脸,连发妻都能杀。还能眼睁睁看着亲生女儿流落在外的人,得知她动了手后,肯定会收拾她的。苏允嫣又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苏帷抬起左手,想要掰开放在嘴上的纤细小手。   苏允嫣从腰间扯下一个香囊,打开后里面是一个白瓷瓶,拔掉塞子,放到他鼻尖:“爹,这个药你闻了就好好睡,说起来,你这手伤脚伤,醒着养其实挺受罪的。还是睡着养好得最快。”   眼见苏帷不敌药力昏睡过去,她不紧不慢擦了擦手,收好了瓷瓶,然后起身出门,对着守在门口的丫鬟道:“爹说着话就睡着了,不要吵醒了他。”   伺候的人都知道苏帷受伤之后得早起喝药,然后再补眠,听到睡着了也并不意外,还福身一礼。   苏允嫣走到院子外,刚好碰上老太太过来。   老太太对于她直接逼迫苏帷补齐嫁妆的事上很有些不满,看到她后,面色不太好:“你还来做什么?你爹的病不能生气,既然拿到了嫁妆,就安心备嫁吧。”   苏允嫣一福身:“是。”   看到她乖乖巧巧,老太太心气还是不顺,这小姑娘看起来乖顺,但性子最是倔,并且,不听她的话。   老太太越想越不高兴:“对了,之前我答应给你的两套首饰,以后我要留着陪葬,不能给你了。”   那两套是前朝宫中之物,已经不能算首饰,应该说是值得收藏的藏品。这样的东西,放得越久越是值钱。   苏允嫣经历了这么多,已经不再是娇生惯养的侯府姑娘,吃穿上没有那么多讲究。换句话说,她并不是需要许多银子娇养的姑娘,能够吃饱穿暖就行。   早在她忤逆老太太意思的时候,已经想到了今日。没有就没有了呗。总不能因为两套首饰,就不逼迫乔家还嫁妆了吧?   希望老太太得知她对苏帷夫妻动手的时候,不要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说出这话,其实是怀着那种“你不让我高兴,我也要给你添堵”的想法。话出口后,就想看到孙女哭着求饶。   可是没有,她甚至连脸上笑容都没变。   看着姿态大方行礼的孙女,老太太就有些疑惑,从追嫁妆这事来看,她以为孙女被张家养得小家子气,喜欢把银子往自己怀里搂,所以才非要追回嫁妆。可是,她那两套首饰,能抵得上沈书慧一半嫁妆了,乍然不给了,孙女却还是平平淡淡。之前她怕孙女见识少,不好好收着两套首饰,还特意说过两套首饰的价值来着,不存在她不知道价值的可能。   难道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追回母亲的嫁妆?   这样记仇的人,会不会重翻当年的事?   本来嘛,千多两银子对于苏府来说只能算九牛一毛。如果最后真的追不回来,老太太自认为也不会亏待了她,至少这些嫁妆要补齐。可是孙女却非要乔家赔……这不是看上了嫁妆本身,而是要报仇啊!   察觉到老太太打量的视线,苏允嫣再次一礼:“爹睡着了,祖母看看去吧。我得回去吃早饭。”   行完了礼,她转身离开。   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心下摇头,感觉这孙女就是个白眼狼。   苏允嫣不知道老太太已经把她看作白眼狼,回去之后就等着正院的消息。   苏帷平时对老太太态度冷淡,也不喜欢老太太插手他的事。或者说,他身上的大事小事,都不容旁人置喙。   所以,到了当日傍晚,苏帷的随从连着叫了他四五次后发现人还在熟睡,终于发现了不对,一边让人告知老太太,一边让人去请大夫。   正院发生的事,府中的有心人都特别在意,几乎是那边一乱,这些院子的人就都知道了。   以苏允嫣的身份来说,不去的话,反而惹人怀疑。   她带着丫鬟赶去,在路上还碰到了苏思。   苏思一脸担忧,几步迎了过来:“父亲的伤不是都好转了吗?已经好几日没有昏睡,怎么今日又叫不醒了呢?他的伤势,是不是加重了?”   苏允嫣摇摇头:“看看大夫怎么说吧。”   苏思揪着帕子,一路上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好说。   苏允嫣也不问。   苏思虽然帮了她,可也索取了报酬,二人算是互帮互助。要说姐妹感情,不存在的。   眼看前面就是正院,苏思忍不住道:“毓儿,方家那边何时上门请期?”   苏允嫣扬眉:“我不知道。这种事儿难道不应该是方家和祖母商量吗?”   苏思咬了咬唇,低声问:“你就不着急?我想让吴家赶紧请期,最好这个月就完婚。爹的伤……我看着怕人。”   苏允嫣恍然,这姑娘是怕苏帷一下子死了她得守孝,然后推迟婚期?   苏思见她看出来自己的想法,解释道:“我跟你不同,我只是苏家养女。吴家的这门亲事算是我高攀,如果他考中了举人,而我这边还要守孝,只怕婚事有变。我知道我这样想不对,可……这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是错过了吴家,以后我怎么办?”   倒也算坦荡。苏允嫣看到那边苏权奔进了正院,顺口道:“这事儿你跟我说也没用,要么你去跟祖母说说?”   苏思一把拽住她袖子:“你帮我说,好不好?算我求你!”   苏允嫣拂开她的手:“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因为嫁妆的事。祖母厌弃我了,在她心中,兴许我还不如你要紧呢。好歹你在她跟前长大,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苏思默然。   老太太再喜欢她,也不会看到儿子要死了,先把孙女嫁出去免得守孝耽误了吧?   在老太太心里,任何人都比不上她的儿子和孙子。更何况她只是个养孙女。   苏允嫣跟着进了院子,正房中,大夫已经到了,正在给苏帷把脉,又掰开他眼皮查看,道:“看样子是睡着了,应该无大碍。”   老太太急得团团转:“如果只是睡觉,怎么会叫不醒呢?”   大夫沉吟:“有的人病得重,精神不济就容易昏睡。苏家主的情形应该也差不多。其实他手伤脚伤很重,醒着也是受罪,睡着了就察觉不到痛了,这样挺好。”   老太太:“……”昏迷了还好?   她有些不信任这大夫了,想着吩咐人再去城里请。又问:“今日他就早上用了一碗粥,像你说的昏睡了好。睡着了怎么吃饭?”   大夫收拾药箱:“像喂药一样喂汤,多喂几次。养好了伤,应该就醒了。”   大夫走了,老太太担忧不已,吩咐道:“去多请几个大夫来。”   苏权一脸担忧,恰巧门口乔氏指挥着人将她抬了进来。   因为她伤在背上,被人抬着难免摇晃,此时痛得满脸扭曲,担忧问:“怎么会昏睡呢?不是都醒了吗?”   老太太懒得理会她。   乔氏到了床前,盯着苏帷看了半晌,侧头看向儿子,最后才对老太太道:“母亲,张达芸已经送走了,现如今夫君的伤势加重,生意上的事是不是该让权儿跟着学?”   老太太不满:“帷儿病情加重,你还有心思操心生意?”   乔氏振振有词:“我不只是他的妻子,我还是苏府的夫人。堂堂当家主母,不能只沉浸于悲伤中。苏家百年家业要紧!”   听到她这冠冕堂皇的话,苏允嫣不着痕迹地看了下床上的人。   那个药会让他昏睡不醒,但其实他睡觉的时间和以前一样,只是醒着的时候睁不开眼不能动弹而已。   乔氏的这些话,苏帷应该都听到了的。   话说得再好听。可话中的意思很明白,乔氏就是想要让儿子慢慢开始接手苏家生意。   老太太气得胸口起伏:“帷儿还没死!”   乔氏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人:“他伤成这样,等养好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权儿已经不是孩子,当年夫君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试着接手铺子了。”   这一回更是毫不掩饰地说接手。   老太太揉揉眉心:“再等等!”   乔氏不满:“还要等什么?之前您说帷儿任性,不够稳重。现在我已经当他的面处置了张达芸,他外头已经没有女人,连府中都没有丫头伺候,还要怎么稳重?”   老太太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帷儿护着你多年。如今他伤重在床,你就是这么报答他对你的感情的?”   “感情是感情,他受伤了我也难受。”乔氏语气哽咽:“可人得往后看,外头多少人盯着咱们苏家,一个不慎,苏家百年家业就毁在了夫君手中。如果他醒着,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这些都是实话,可老太太就是不喜乔氏这急吼吼的架势,仿佛儿子会一睡不醒似的。她不高兴 ,就不想让别人如愿:“你的意思是,我会毁了苏家?”   乔氏:“……”   她算是发现了,老太太就是故意给她添堵,偏不让她如愿。   婆媳二人在苏帷床前吵得不可开交。   老太太继续道:“帷儿伤得这般重。权儿尽孝床前这有什么不对?生意上有我看着又不会出错,至于权儿,他才二十岁不到,往后还有几十年呢。你以为接手了生意之后,他还能如此悠闲?”   她看向苏权:“好好珍惜你现在悠闲的日子!祖母也是为了你好!”   苏权:“……”其实他明白,自己被母亲拖累了。要不是母亲的身份,老太太的嘴不会这样紧。   本来嘛,唯一的子嗣接手苏家生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总之一句话,老太太咬定了不松口,非得让苏权伺候父亲。   乔氏如今只能躺着,说话太大声都会扯的肺腑疼。说了这么一会儿,她有些昏昏欲睡。疲惫地闭上了眼,眼前浮现的是老太太这十几年对她的漠视和苛待。她被子底下放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   听着婆媳二人争吵,兄妹三人一声不吭。   苏允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还不着痕迹地偷瞄床上的苏帷。   听到婆媳争吵的他,若是听到乔氏一副他要死了急吼吼让儿子接手生意的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她出声问:“祖母,爹昏睡着,身边没有主子,我们是不是该轮流侍疾?”   “不用!”   出声的是乔氏,她睁开眼:“从今日起,我守在这儿。”   老太太不干:“你自己都伤成这样,能守着谁?赶紧回去养伤,这边我亲自守着。”   之前老太太对于夫妻二人在一间屋子养伤都没意见,这一会儿却不让乔氏和苏帷单独相处。应该是有些怕她不管不顾对儿子动手。   本来嘛,乔氏这般急切让苏权接手生意。如果苏帷死了,老太太也拦不住了。   乔氏已经困乏无比,却还是强打起精神,道:“您一把年纪了,又要管生意。别累病了。我们是夫妻,本就应该互相扶持,如今他躺在床上,正是需要我陪着的时候……”   老太太已经挥挥手:“抬回厢房去,嘴巴叭叭叭的没个消停的时候。还养伤呢,养蜂还差不多。”   立刻有人过来抬走了一脸不甘愿乔氏,都到了门外了,还听到她吼“放肆放肆”之类的话。   老太太还觉得不够,吩咐道:“让瓶儿安排人过来守着。夫人可以每日过来探望一次,每次都得有人在床前盯着,不能超过一刻钟。”   竟然是直接把主院的人换掉了。   在场的兄妹三人都不是蠢货,已经发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苏思紧张地抓着苏允嫣的袖子,二人一起退了出去。   到了院子外,苏思低声问:“祖母这样,会不会出事?”   不这样才会出事!   苏允嫣没心思帮她分析,伸手扶着头:“我有些累,得回去躺一会儿。”   苏思讶然:“你还有心思躺?”   要不然呢?   那对婆媳之前能好好相处,不过是因为中间夹着个苏帷,如今苏帷管不了,可不就得出事么?   翌日早上,苏允嫣刚刚起身,就得知老太太从昨晚上开始就拉肚子,已经起不了身了。   别看拉肚子,一个不好也会要人性命的!   老太太如今对她是有了隔阂,可刚回来那时候对她还是不错的,已经两天没去请安的苏允嫣,当即就带着丫鬟过去探望。   一进屋子,就一股怪异的味道扑来。   恶臭中夹杂着熏香,格外难闻,熏得人几欲作呕。苏允嫣没想到只一晚上就这么厉害,急切地奔到床前,老太太面色已经泛青,看到她来,虚弱地伸出手:“毓儿,过来。”   苏允嫣靠近:“祖母,您喝药了吗?要是药效不好,咱们赶紧换个大夫。”   老太太看到她眉眼间的关切,心下有些欣慰,捏着她的手,道:“我不会有事,不会让有心人得逞!”想到什么,老太太骤然握紧了她的手:“毓儿,之前我让你看账本……你看得如何?”   苏允嫣本就看得懂,当即颔首:“我都明白。”   老太太有些不信,之前这孙女回来可是大字不识,账本复杂,哪有那么容易看明白?   不过这不要紧,她虚弱道:“我病成这样,生意上的事顾不上了。一会儿管事会来,你大哥会跟着他们,到时候你也去。”   苏允嫣一脸讶异,听到老太太问她看账本的情形,她就有预感,没想到老太太真的会提出让她去插手生意。   看出来她的惊讶,老太太恨恨道:“你也是苏家子嗣,苏家的生意你当然也能看管。”怕孙女太蠢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直接道:“我病成这样,肯定是有人动手脚。在这府中会害我的,只有乔氏!昨天我才不让权儿学做生意,她当晚就对我动手。我让你去,就是给她添堵的!是你能做的比权儿更好……就好了……”   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老太太有些疲惫,闭上了眼养神。   而屋中的味道越发浓郁,实在不算好闻。   苏允嫣从内室退了出来,瓶儿站在一旁,低声解释:“老夫人年纪大了,根本来不及起身方便,奴婢已经尽量让人换床褥,却还是……奴婢也不敢把窗户开得太大,老夫人本就病了,万一病上加病,就更难治了。”   对一个老人用这样的手段,苏允嫣摇摇头:“夫人太过分了!我得问问她去!”   瓶儿上前两步拦住她,轻咳一声:“昨夜老夫人发现自己病了后,就让大夫熬了一碗清理肠胃的药汤让奴婢给夫人灌了下去。”   苏允嫣:“……”清理肠胃的药汤,俗称泻药。   见她不说话,瓶儿劝道:“老太太闹肚子还能起身,夫人就……屋中应该不太好闻,姑娘最好别去自找罪受。”   乔氏瘫在床上,下半身毫无知觉。本来就起不来,只怕那屋中的味道比这里更重。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这婆媳俩……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或者说,早在许多年前,二人就已经想对对方出手。只是都顾忌着苏帷,这才忍了。   现在苏帷人事不省,她们也不用压抑了。   当真是想出手就出手!   想怎么出手怎么出手!   ……   没等多久,各管事就到了。   大概是老太太提前吩咐过,今日来的管事最多,足有二三十人,都是身着绸衫的男子,年轻的三十多岁,年老的已经身子佝偻头发花白。排排站在院子里颇为壮观。   老太太坐在廊下的椅子上,面色惨白,不过一晚上像是老了十多岁,精神气儿都没了。苏权站在她旁边,老太太则拉着苏允嫣的手,沉声道:“苏府最近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帷儿病着,我也病了。苏家孙辈就他们兄妹二人,从今日起,你们要尽心尽力教导,若是让我发现你们欺上瞒下,不知尊卑,奴大欺主,定会严惩不贷。”   苏允嫣余光看到边上的苏权站得身姿笔直,意气风发仿佛自己已经是苏家主子的得意模样,时不时还蔑视她一眼。   顿时一阵无语。   还别说,乔氏这对老太太下药虽然不孝顺,但还真能达到目的。   至于她,则是老太太故意塞进来给乔氏母子添堵的。   老太太怨恨儿媳是一定的,可是苏权……昨天老太太还不答应让他学,今日就找了管事正式让他插手,要说他不知道婆媳俩之间的博弈,鬼都不信。 第114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 二合一   苏权知道母亲对祖母动手, 老太太心里也门清。可她还是能心平气和的让各管事教导他。   也难怪老太太要她忍啊忍的。如今落到她自己头上,她也忍了。   看到老太太虚弱地瘫软在椅子中被人抬走,苏允嫣都有些可怜她。   苏家的名声,真那么要紧吗?   苏家百年家业, 真的值得她如此委曲求全吗?   苏权这样能冷眼看着母亲和祖母互相下药的人, 以后做了家主,真能领好苏家吗?   兄妹二人带着众位管事去了前院书房, 今日二人只在这里看账本就行。苏允嫣过了几辈子, 一直都觉得能多学就多学, 所以, 账本这些, 她本就精通。   “你看得懂吗?”苏权阴阳怪气, “就算看不懂,你也别打瞌睡。好歹装个样子出来, 别让底下的人小看了你, 给苏家丢脸。”   苏允嫣:“……”   她翻开账本道:“你这话太难听了, 做生意的人, 怎么能张嘴就得罪人呢?”   苏权冷哼一声:“我怕你丢人。”   “我何时丢过人了?”苏允嫣反问。   苏权一怔,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 好像还真没有。顿时眼神有些奇异地上下打量她。一个乡下丫头乍然到了富贵人家,规矩礼仪说话做事一点错都没有,是很难得的。   至少, 能表明这是个很聪慧的姑娘。   一时间,苏权正色起来。   苏允嫣心下冷笑, 不打击他一下,还当真以为他是根葱了。她翻开账本,指着其中一处错:“这里错了。”   立刻就有个掌柜上来, 拿着算珠扒拉。   苏允嫣拿着账本又翻,又挑出好几处错来。   怎么说呢,苏家这么多掌柜,要想他们都老老实实听话,其实没那么容易。有些掌柜做一样东西时间长了,对于进货和卖价之间的盈利清清楚楚。这种时候,他完全可以另起炉灶。   而苏家培养一个掌柜不易,就得想办法留人。这留人的法子,就是给红利。可这红利给多少,怎么给,又有说法。   简单来说,同样是掌柜,可各个铺子的盈利不同。赚得多的,红利自然分得多。而苏家不可能给每个人明码标价。于是,就在账本上动手脚。   譬如,这个月盈利三十两,可账本上只有二十八两。掌柜和苏帷都心知肚明,剩下的那二两就是掌柜抽出的红利。如果苏帷不答应,就会打回重来。如果答应,就默不作声。这是掌柜和苏帷之间都心照不宣的事。   所以,这些账本中,基本上每一本都能找出问题。   如果苏帷在这儿,只要找出之前老地方的账目,就能看到掌柜抽了多少。   可苏允嫣和苏权不知道啊。苏允嫣知道有抽红利的说法,但此时她得装做不知,一一把账本上有毛病的地方都圈了出来。   随着过来的掌柜多了,屋中的气氛也凝重起来。   各家掌柜之间当然知道红利,可让他们意外的是,找出毛病最多的居然是苏允嫣。   要是没记错,这丫头才刚回来没多久。   难道真的有人于生意上天赋这么好吗?   苏允嫣周边围了一圈算账的掌柜,那边的苏权只找出了一处错处,越是着急,越是找不着。越是找不着,就更加着急了,恶性循环,他额头上很快渗出了冷汗,紧张得不停喝边上的水。   ……   老太太虽然让孙子孙女去了前院,但也没有真的大撒手。包括乔氏也一样,随时让人注意着外书房的情形。   二人几乎是同时得知了苏权落了下风的消息。乔氏气得将手中的杯子扔了,心绪起伏拉扯得她肺腑又开始疼。   老太太则有些高兴,苏权在苏家地位超然,没人敢得罪他。如今有人能打击他一下,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做人不能太自傲,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总归一句话,别看她让孙女去了前院书房,可从未有过让孙女接手家业的想法。   不过,孙女是个聪慧的,于苏家于她自己都是好事。   乔氏到底年轻,到了午后她就好转了许多。屋中味道实在难闻,于是,她搬去了苏帷的正房 。   老太太病得重,自顾不暇,哪儿管得了这?   乔氏还是躺在苏帷的对面,听着丫鬟禀告:“胭脂铺里送来了包装的样式,毓姑娘都不满意,亲自画了一张,周掌柜赞不绝口。”   乔氏气得眼睛都红了:“母亲就是故意给我添堵,让个丫头片子压在权儿头上……”她沉默了下,吩咐道:“再给母亲一碗药!”   丫鬟讶然:“可是老夫人已经下不了床,她找的大夫也被您收买过,再来一副药,很可能会……”   “那又如何?”乔氏冷声道:“夫君病着,如果任由母亲胡作非为,我们母子如何在苏府立足?”   “这苏家,是权儿的!”她嘲讽道:“一个丫头片子,妄想压过我儿,也不怕闪了腰。”   有丫鬟领命而去。   乔氏只觉得心里憋屈不已。儿子是由苏帷自小带在手边教导的,居然比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她不好受,就想让别人也难受,想到什么,问:“周家那边如何?”   丫鬟立刻答:“周家还算听话,天天把人捆着不让出来。”   这人活着始终是个隐患,尤其今日早上苏权还问及她。乔氏沉吟了下,道:“吩咐周家尽快让人消失。”   丫鬟一惊 ,低下头答:“是。”   很快,就有婆子从苏府后院偏门出去,一路出城往小西镇而去,找到了周成,低声吩咐了几句。   周成也不喜欢张达芸,这女人精力太好,但凡一有机会就开始大叫,险些让周围邻居起了疑心。现在能让人消失当然好,可是,这到底是一条人命。   周成不怕杀人,可要是一点好处不给让他杀人,他是不干的。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婆子递过去一张银票:“好好替夫人办事,不会亏待了你的。”   有银票就好办了,周成眉开眼笑接过,亲了一口:“保证做得漂亮,以后夫人还有这种好事,一定要找我。”   婆子对着他背影啐了一口。   他倒是会想!   要是大公子再来一回,夫人该疯了。她也要疯了。   周成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傍晚。他吃了一顿饭,等到天黑之后,用麻袋把人套了装起,搬去了山上。   张达芸这些日子大吵大闹,挨了不少苦头,可她一直都没放弃求救,这会儿被人扛着往外走,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一路摇摇晃晃,晃得她头晕眼花。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张达芸察觉到自己被摔到地上,腰上被一块石头硌得生疼。周围一片漆黑,偶尔有乌鸦的叫声传来。   张达芸惊惧不已,不停往后挪:“你想做什么?”   一边挪,她的手不停在地上摸索,摸到了一块石头后紧紧捏住。   天色昏暗,周成没察觉到她捡石头的动作,道:“这也不能怪我。冤有头债有主,你死了之后,也别来找我报仇。我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而已。”   说着他蹲下,伸出手去想要按她的脖子。   张达芸瞪大了眼,想躲又躲不过。那一瞬间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将手中的石头对着周成的头狠狠砸了过去。   周成本以为凭他的力气掐死一个绑在床上许久的女子应该轻而易举。没想到手刚摸上她的脖子,额头就是一痛。整个脑袋被砸得嗡嗡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下意识收回一只手伸手去摸额头,张达芸又砸了过来。   张达芸又狠又快砸了三下,周成如小山一般的身子倒在了地上。她还怕他醒过来,对着他的头,狠狠又砸了好几下。   然后,她丢开石头,连滚带爬地下山。这边离小西镇不远,到了镇上之后,张达芸对路就挺熟悉了,夜里路上基本没有人,她惊惧难言,一路跌跌撞撞摸回了下张村。   夜里安静的下张村中突然有狗吠声起。下张村穷,有些人家甚至没有烛火。睡下的人嘀咕一声,听着自家院里没动静,就不管了。   张达芸虽许久未回来,村里多少有些改变。住了十几年的村子她闭着眼都摸得清方向,很快就摸到了张家。   齐氏听到村里的狗叫,又听到自家院子里有动静。还以为是有贼,捏着根棒子站到了门后。   却听到外面有人拍门:“娘……娘……”   声音悲痛欲绝,齐氏听出来是自己女儿的声音,微微一愣后,打开了门。   然后就看到浑身狼狈脏臭的张达芸扑了进来。齐氏一把接住,却闻到了女儿身上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大惊:“哪儿来的这么多血啊?”   张达芸这些日子又惊又怕,好几次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扑进母亲怀中后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把这些日子的遭遇说了一遍。   齐氏由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麻木 ,听到女儿差点被周成杀死时,心里一揪一揪地疼。   到了此刻,她满心后悔。当初不该起了贪欲,不该换了两个孩子的身份。如此,不提苏家的感谢,只女儿见识不到苏家的繁华,就不会不甘心非要留下,也不至于弄成如样狼狈。   在得知女儿把周成敲了好几下后,顿时惊惧不已。她只是个普通乡下妇人,平时杀只鸡还行,杀人……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女儿居然杀了人!   齐氏愈发后悔,恨不得掐死当年的自己。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翌日早上,镇长就带着人到了张家。   张达芸本来还想睡一觉之后再离开,先躲起来再说。没想到镇长来得这么快。   她一脸心如死灰,正想跟着镇长离开时,齐氏扑了出来:“人是我杀的!不关我女儿的事!”   于是,被一并带走。   周家报了官,当日母女二人就被送到了府城衙门彻查。   ……   苏允嫣在外书房一日,傍晚回来后,发现老太太已经病得人事不省,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谁也没想到,乔氏居然这么狠!   苏允嫣自己悄悄把了脉,明白老太太这一回虽然不至于立刻就死,但五脏六腑都受了损伤,就算捡回一条命,也没多久可以活了。   她心下叹息,让人重新去请大夫来诊治,然后直接去了正院,进门就质问乔氏:“你既然嫁给了我爹,祖母就是你的母亲。不求你真的拿她当母亲敬重,你也别对她下毒啊!什么仇什么怨 ,你竟然要让她死?”   早在苏允嫣气势汹汹进门时,边上的丫鬟就全部退了下去。屋中除了乔氏母子和她,就只有躺在那边昏迷不醒的苏帷。   苏权冷哼一声:“不都是被你逼的?”   苏允嫣:“……”这也太不要脸了。   她气愤不已:“爹教了你十几年,你就学会了这些?自己不如人,就怪别人学得太好?你以为把我挤走,你就是最厉害的那个吗?苏家交到你这种人手中,早晚败完。”   乔氏讥讽道:“无论权儿是哪种人,这苏家都是他的。你再能耐,也只是个丫头片子,早晚嫁出去。我劝你乖巧一些,以后我还能给你多置办些嫁妆,要不然……哼!”   嚣张得很嘛。   苏允嫣余光看到床上的人,心下一动,问:“你不喜欢我,直接冲我来啊!为何要对祖母这样的毒手?”   乔氏白眼一翻:“你以为我不想对你动手吗?要不是你有一门好亲事,你以为你还能在这跟我叫嚣?”   苏允嫣一脸气愤:“所以,爹如今昏迷在床上护不住祖母,你就要杀了她吗?”   “谁让她给我添堵!死老太婆,一直看不起我,我早就想收拾她了!”对着这个便宜女儿,乔氏毫不客气,反正已经撕破了脸,她自觉不需要掩饰自己的心思,最好是把这丫头吓住,让她以后都乖乖待在后院备嫁才好。   “我警告你,明日起,你不许再去外书房。要不然,你就陪你祖母去吧。”   语气里的杀意毫不掩饰。   苏允嫣转而看向苏权,眼泪汪汪:“大哥,你不觉得夫人太狠了吗?祖母对她不好,可从来没对不起你,你真能眼睁睁看着夫人杀了祖母吗?”   看到便宜妹妹哭了,苏权心里畅快,白日她在外头那么厉害,现在不也被吓得哭。当下语气更狠:“我娘都是为了我。我当然不能辜负她一番心意!”   苏允嫣心下摇头,这母子俩,当真是什么都敢说。她一脸害怕:“那爹呢?爹昏迷不醒,是不是你们动的手脚?”   乔氏蹙眉:“当然不是。”   苏允嫣脸上害怕不减,庆幸道:“只要不是你们动手。爹一定会醒来的,等他醒了,肯定会替祖母讨一个公道。”想到什么,她一脸惶恐:“你们该不会不让爹醒了吧?”   苏权看到便宜妹妹害怕,沉声道:“如果爹愿意把苏家交给我,我当然会找大夫治好他。可如果他要是脑子不清醒,那就不用醒了。”   为了吓住苏允嫣,他语气森冷,眼神也狠。   苏允嫣敛了脸上的害怕,缓缓靠近床前:“爹,你听到了吗?这样的毒蛇,就是你呵护了十几年的娇妻幼子。后不后悔?”   她神情认真,仿佛躺在床上的人已经醒了一般。着实吓着了母子俩。   乔氏仔细看了一下苏帷,看他脸色平和,双眼紧闭。确实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就看到便宜女儿从腰间扯下荷包,掏出一个白瓷瓶,拔掉塞子凑到了苏帷旁边。   乔氏母子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苏权扑了过来,伸手就要夺瓶子:“你让爹闻什么?你想害死爹?”又扬声吩咐:“来人,把苏毓抓起来!”   苏允嫣任由他把瓶子夺走,笑看着床上的人。   听到苏权吩咐,门“砰”一声被推开,挤进来好几个人。   然后,屋中众人都呆住了。   只见床上昏迷了两日的苏帷睁开了眼睛,还自己捡了个枕头直起身子靠在了床上。   虽然艰难,也看得出他动作起来颇为痛苦。可确确实实是凭着自己靠坐了起来。   这是……好转了啊!   乔氏母子俩人面面相觑。   苏帷用完好的那只手揉了揉眉心:“好吵!本来睡觉是很舒服的事,偏偏你们就在我耳边嗡嗡嗡的。”   乔氏面色大变,试探着问:“你……你都听到了?”   苏帷看着她,眼神陌生:“我听到你吩咐人给我娘下毒。听到你找了大夫问我能不能醒,什么时候死不惹人怀疑,还听到你骂我女儿,威胁我女儿……”   苏允嫣惊讶,没想到乔氏还找了大夫问苏帷怎样死得不着痕迹,还就在他耳边问……早知如此,她方才也不费心套话了。   这对夫妻,要是这样都能和好。可能就真的是真爱了。   苏帷睡醒之后,似乎精神不错,吩咐道:“把乔氏挪走,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见她。”   门口冲进来的人愣了一下后,急忙上前搬人。   苏权急了,忙不迭上前:“爹,都是误会。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故意吓唬妹妹的……”   苏帷抬手止住他的话:“你妹妹不过是算账厉害一些,你竟然就容不下人。苏家男儿以后是要掌家的。你这样心胸狭隘……今日比你厉害的是你妹妹,你威胁她不许她再去。他日抢了你生意的人是城中别人,你是不是也要把人绑了不让人做生意?”   要真这么干,苏权早晚玩完。   若苏家交到苏权手中,而苏家其余人已经不在,没有人约束他的话,苏权完了,苏家也就完了,苏家百年基业瞬间就毁于一旦。   哪怕苏帷暂时没有别的人选,也不敢把苏家交到这样的人手中。   再有,乔氏对苏家众人的狠辣,着实伤着他了。   苏允嫣站在床尾,听到苏帷话里话外称她女儿,有些意外。   要知道,她之所以会让他昏着,是因为苏帷得知了她对他们夫妻动手……这已经算是仇人,苏帷当时肯定恨不得杀了她。没想到一觉睡醒,苏帷这副模样,竟然像是那些事没有发生一般。   那边苏权面色惨白,解释,:“爹,我真的只是吓唬妹妹……”   苏帷摆摆手:“带他下去,看管起来。”   很快,苏权被人拖走。   苏帷再打发了下人,屋中只剩下父女二人。   苏帷靠在床上,沉着脸上下打量苏允嫣,好半晌才问:“你那个药,哪儿来的?”   睡了一觉之后,他真的好转了许多。   那个药如果有毒的话,他那么重的伤,现在应该伤得更重才对。   可他没有,躺了两日,他轻松了许多。伤也没有那么痛了。   那个药,能让人说晕就晕,说醒就醒,又对身子无害,药方应该很精妙。能够拿出这样药方的人,应该还有别的药。苏家那么多铺子,里面也有医馆,可苏帷却没听说过有这么好用的药。   不说拿来害人,只用来让人养重伤……要是真有了方子,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苏允嫣没想到他醒过来第一件事不是质问她,或者是直接让人把她绑起来,而是问药方。   她顺口道:“我捡的。只有药和解药各一瓶。现在已经用完了。”   苏帷扬眉:“你要是说出来药的来路,等我医馆中做出来后,分你一成盈利。你的嫁妆,我也会多斟酌。”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之前你不是怀疑我害你惊马么?”   那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苏帷不以为意:“应该是我误会你了,你有这样的药,想要杀我很容易。就算你之前没有,那日你弄晕我之后,也完全有时间杀我,可你没动手,可见你没有那心思。”   这么认定会不会太草率了?   或者,他只是想套出方子?   有句话他还真说对了,苏允嫣的这个药,是最近才找齐了药材配出来的。   恰在此时,有随从急匆匆进门禀告:“主子,夫人出事了。”   苏帷正询问方子呢,听到是乔氏的事,顿时不耐烦。之前他一心一意待她,是觉着她一心一意对自己。可是昏迷两日,他发现这女人谁也不爱,最爱她自己,甚至还要杀他母亲。顿觉一腔真心被辜负,正是讨厌她的时候,偏偏下人又来提她。   在苏帷看来,应该是乔氏不甘心被关着,正闹幺蛾子。   不耐烦道:“不用管她。”   随从咽了咽口水,禀道:“只怕不成,衙门那边来人了,说是夫人买凶杀人,要带她回去审问。”   苏允嫣扬眉,心下了然。   应该是张达芸那边出事了。   苏帷一脸意外,或者说这两日乔氏让他很意外。在他以为这女人恶毒的时候,她能做出更恶毒的事来:“她要杀谁?” 第115章 被顶替了人生的妹妹(完)   下人战战兢兢, 简直都想哭了,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自家主子有多怕牵扯上衙门:“是张达芸张姑娘。夫人找了周成想杀她,结果不知怎的, 她反而把周成给杀了, 跑回了下张村。周成他娘发现人不在了,跑去山上找, 发现了周成的尸首, 然后就报了官。张家那边张达芸还没来得及跑, 镇长去抓人的时候, 张夫人非说人是她杀的, 最后被一并带走送到了县城这边。”   苏帷揉了揉眉心, 自己去拦肯定拦不住,还会给衙门留下不好的印象, 只道:“你去告知夫人, 不该说的别乱说。”   下人领命而去。   苏允嫣含笑看着, 道:“爹, 你不救夫人吗?你们不是恩爱么, 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被抓走呢?”   十几年前杀沈书慧的事很可能查不出, 可现在乔氏因为厌恶张达芸勾引儿子,把人灌了药送去给周成,又让周成杀人的事, 有周成母亲和苏府这边下人的供词,应该能拼凑得七七八八。乔氏想要脱身, 只能是苏府下人做伪证或者是直接灭口。   很明显,苏帷也想到了这些,吩咐道:“去把给夫人办事的下人找来, 我有话吩咐。”这个当口,若是灭口,只会惹人怀疑,让她们改口供才是最简单便捷的法子。   当然了,苏允嫣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好不容易乔氏都入了大狱了,当然是关在里面一辈子才好。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苏允嫣立刻吩咐边上丫鬟:“你去,告知抓人的差大哥,就说李婆子和夫人身边的桂儿对这些事门清,从她们的口中能得到真相。”   苏帷眼神如淬了毒一般瞪了过来。   苏允嫣眨眨眼:“爹,你该不会认为我会对夫人手软,然后一家人相亲相爱吧?”   苏帷气得胸口起伏:“苏家名声要紧,你不想嫁人了?”   “我定亲了啊。”苏允嫣一本正经:“方家那边又没有退亲的意思。”   苏帷:“……”   他本意是想笼络了她,得到方子的来路再收拾她。现在看来,她压根就不信他。   苏允嫣已经道:“不怕告诉你,我给你下药。就是要让你看清那对母子的真面目,然后对他们失望。你这种人,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外人说什么你都不信。祖母说乔氏没安好心,说了十几年,你听进去了吗?对了,祖母现在还被他们母子害得躺在床上起不来,就算治得好,也没几天好活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什么,道:“果然人以类聚。乔氏母子为了一己私欲,连婆婆都敢杀。而你醒过来之后,得知母亲病重,反倒在这里跟我套方子。在你眼中,这些治病的方子难道比亲生母亲还重要?乔氏母子不干人事,你也差不多。”   苏帷只有左手能稍微动弹一下,其余地方一动就浑身疼痛。听到这些讥讽,好几次想起身打人,却都还是颓然地倒了回去。   至于伺候的人,早在听到苏允嫣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后就躲了出去。   倒不是他们不护主,而是人家到底是父女,现在盛怒之下吩咐的话,等以后后悔了,受罪的还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   苏帷这边险些被气得吐血。   那边乔氏看到衙差,脑子一懵,心下惊惧不已:“你们不能抓我,我是苏夫人,你们要抓我,得问过我夫君。”   在她看来,苏帷就算厌恶她,也不可能不护着她。苏家是出名的做生意厚道的人家,怎么能出一个杀人的主母?   衙差一挥手,立刻就有人上前把人押了,又有个小丫头急匆匆而来:“毓姑娘说,夫人身边的李婆子和桂儿都插手了此次杀人之事,未免差大哥再跑一趟,最好是将她们一并带走。”   乔氏眼神沉沉,咬牙切齿道:“苏毓!”   无论她怎么恨,衙差问明了人后,直接把人带走。以防万一,还把乔氏贴身伺候的丫鬟一并带走了。   苏权就在隔壁,亲眼看到母亲被人带走,但他也没漏听了方才衙差所说,母亲是因为指使人杀害下张村的张达芸才被抓的。   苏权满眼不可置信,在衙差即将把人押出门时终于反应过来,质问道:“娘,您不是说,您好好照顾她了吗?为何衙差会说你杀了人?”   衙差听到他喊声,觉得这里面有事。对视一眼后,回来把他也一并带走了。   ……   苏帷只觉得倒霉事都凑到了一起,乔氏那边如果把那两个替乔氏吩咐人的下人带走,她基本就没有脱身的可能了。   因为苏帷毫不怀疑衙门那边逼供的手段。无论谁进去,都得脱成皮,他不认为两个下人能扛得住。很快,他就想好了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乔氏那边,他不止不能救,甚至还要帮着衙门查案。表示自己大义灭亲的决心,以此来将苏家名声的损失降到最低,再有,苏权这个孩子,嫉妒任性,这个年纪性子已经定型,根本不可能教好,苏家不能交给他。   而此时的苏帷只庆幸他还年轻,四十岁不到,还能再娶,顺利的话,明后年就能再有孩子,到时候重新来过。   虽然很麻烦很可惜,但好在为时不晚。   当即,他先去看了母亲。   老夫人是真的病得很重,拉脱了水,不过两日,整个人如行将就木的老人,面色泛青,乍看上去,仿佛已经死了一般。   苏允嫣是真不想她死,早前她吩咐人请的大夫已经到了,留下了两副药,言语间,颇有些让苏家准备后事的意思。   苏帷也不讨厌母亲,只是她和乔氏两看两相厌,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久而久之,他也有些嫌弃。   但再嫌弃,他没想要让母亲去死。   老太太昏迷不醒,苏帷躺在床前满心后悔自己宠了乔氏这个毒妇多年,现在也害了母亲。   苏允嫣亲自给老太太喂药,真心期盼老太太能好起来。可惜,老太太病情越来越重,当真只有几日可活了。   乔氏太狠!   苏允嫣本以为老太太对乔氏有所防备,不会再次中招,谁知道还是敌不过。   她回头看向苏帷:“你是不是在后悔?”   苏帷不答,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握得越来越紧。   苏允嫣也没有和他计较的心思,此时她心里特别难受,握住老太太青筋凸起满是皱纹的手:“祖母,我会给你报仇的,她别想再出来!”   杀人的事实在恶劣,翌日就开堂审理。值得一提的是,衙门那边特意请了苏帷去旁观,据说这是乔氏的要求,言只有看到他,她才会甘心画押。   于知府大人来说,犯人愿意自己画押最好,反正只是接个人嘛,不麻烦。   苏允嫣主动要求旁听,以她和苏帷和乔氏之间的关系,衙差带了她去,大人看到她后,也并没有拒绝。   作为旁听者,苏允嫣并不用下跪,只站在一旁,苏帷躺在简易的床板上,边上还有昨天就跟来的苏权。   随着大人一声带人犯苦主,周母和张达芸母女并乔氏,还有乔氏的两个下人被带了上来。   只一日,乔氏周身发髻凌乱,看起来有些狼狈。如果说她只是狼狈的话,李婆子和桂儿就堪称凄惨,手上和下半身都是鲜血,被拖进来后就半死不活的趴伏在地上。   乔氏见了,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求助地看向床板上的苏帷。   大人一拍惊堂木:“犯妇张氏达芸,你杀了小西镇人氏周成,你认是不认?”   根本辩无可辩的事,张达芸想要推脱都不能。跪下后哭道:“我认!可我不是想要杀他,是他先要杀我的。要是我不动手,现在在这里告状的就是我娘了。”她嗓子被烫过,出口的声音暗哑难听,惹得听到的人都想要咳嗽清嗓子,入耳特别难受。   齐氏一看急了,急忙跪下:“大人容禀,我女儿自小连杀鸡都未有过,不敢杀人的。人是我杀的。”   大人面色慎重,惊堂木狠狠一拍:“公堂之上一派胡言,可是会被入罪的!你竟然说人是你杀的,那你说死者周成于何处死的?怎么死的?你又为何要杀他?”   齐氏只是普通村妇,胆子也小。冒认自己杀人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听到大人一问,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答不上来。   张达芸感动于母亲的付出,不是每个母亲都愿意为子女顶罪的,再次磕头道:“大人,人是民妇杀的,不关我娘的事。我会杀他,是因为他要杀我。”她将当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道:“他让我死了之后别找他报仇,找罪魁祸首。当时我怕极了,没想杀人,只想脱身。当时我很害怕,我拿石头敲了他的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死,我就跑回家了。”   大人颔首:“张氏达芸为求自保杀人,罪证确凿。犯人也自愿画押。”他示意一旁的师爷。   师爷拿了方才记录的墨迹未干的纸过来,张达芸哭得不能自已,颤抖着手画了押,嚎啕道:“娘,我错了。”   被大人警告之后,低声喃喃自己错了。从头到尾,她就没有看角落中担忧她的苏权。   事实上,她对于苏权,只有对富贵的向往,哪儿有什么真心?   在苏权看来,就是这女子被他母亲害得凄惨,迁怒于他了。同样的,苏权没有多爱她,更多的是责任,今日非要到这里来,也是想跟她解释,他没有想要杀她,都是他母亲自作主张。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张达芸一脸灰败,嘲讽地笑了笑:“你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总之,我落到今日地步,固然是我贪心不足,也是被你所累。”   对于这话,苏权没法反驳。   那边大人已经开始清算乔氏指使凶手:“犯妇乔氏,张氏达芸和你儿子来往。你怪她勾引你儿子,毁你儿子名声,指使下张村的周成杀了她。你身边的两个替你传话的人已经招供,就是你亲口指使,你认是不认?”   乔氏不想认也不敢认。   这一认罪,她这辈子别说出去重新做回苏夫人,人活着都已经是走了大运。   “我不认。”乔氏看向边上半身鲜血的李婆子和桂儿,经过一夜,她们二人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呈暗黑色,“大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民妇没有做过这些事,是下人受不住刑胡乱攀咬,民妇不认!”   官员最不喜的就是这种死不承认的犯人,明明已经罪证确凿,可她就是不肯画押。不画押,是不能定罪的。   上首的大人面色严肃:“犯妇乔氏,苦主张氏达芸和你身边两个下人都指认于你,你若没有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清白,就赶紧画押认罪,还能从轻发落。若是不认,休怪我用刑!”   公堂之上一片肃穆,大人声音严厉,不是谁都扛得住这种压力的,听到用刑,乔氏放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有些刑法,用了之后是一辈子都养不好了的。再有,对于罪大恶极的犯人,有些不认罪的,还会被各种刑法活活折磨死。如此,也说不上认不认罪了。   事实嘛,反正人都死了,人死罪消。   下意识的,乔氏看向角落中的苏帷,先对上的却是苏允嫣的目光,那目光平平无奇,却无端端让人觉得讥讽,仿佛在嘲笑她如戏一般的人生。   乔氏看向床板上的男人,眼神哀求。   却见那男人平淡地看着她,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看她出事,却不愿伸手搭上一把。或许会在她死后叹上一句。乔氏声音艰涩:“我是冤枉的 ,你不救我吗?”   苏帷则看向上首大人,义正言辞:“草民枕边人如此恶毒 ,草民在今日之前都不知。不过,草民相信大人公正无私,定不会冤枉了她。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草民都认。”   又看向乔氏:“你我夫妻多年,我对你的心意相信你都明白,我只能说,无论如何,你都是苏府夫人。”   在他看来,承认一个杀人凶手是苏府夫人,已经是他能给乔氏的最后荣光。如果他真的绝情,此时就该斥责于她,以她恶毒为由,扔下一封休书,从此一刀两断。才是对苏府最好。   苏帷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乔氏听到他这几乎是判定了她命运的话,哪里接受得了?   她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不救我?”   苏帷比她还要惊讶:“你指使下人杀人,罪证确凿,我怎么救你?就算我以身替你顶罪,律法也不允许,大人也不会答应……”   乔氏的心直直往下沉,眼中神色变幻,失望,不满 ,憎恨,种种情绪一一流过。   已经耽搁太久 ,公堂外围观众人议论纷纷。以免让人说贵人与公堂上有特权,上首大人捏住一只竹签:“之前你说想要见夫君才肯认罪,现在人已在此,你却还是不肯画押,既然如此……”他将手中竹签丢下:“先杖二十!”   乔氏身子颤抖起来,当朝的杖刑虽然不如前朝那般需除去裤子,可二十大板打下去,她肯定得丢半条命。狱中缺医少药。儿子指望不上,苏帷又如此绝情。乔家那边如今因为追回嫁妆的事也恨上了她,她在心里扒拉了一遍,想不出谁会给她送药。没有人送药……她会死的!   可若是认了罪,她大抵也会死。被逼迫到如此地步,她一时心乱如麻,眼神下意识地看向苏帷。却见他躺在门板上,已经闭上了眼。别说求情,竟是连看,都不想看她了。   乔氏心底怨恨难平,这个男人高高在上,想对谁好就对谁好,想抽身立即就能抽身,这么多年感情。他却仿佛丝毫不放在心上,连试图救她都不肯。既然如此 ,也别怪她心狠!   乔氏深深磕下头去:“大人,民妇认罪。只是,民妇还有话说。”   她抬起头,看向苏帷。   苏帷听到她认罪,心里一松。又听到她后面一句,不知怎地有些不安。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乔氏满是恶意的眼,她一字一句道:“十多年前,民妇只是苏帷养的外室,那时他已有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民妇之所以能做正房,是因为苏帷他……蓄谋杀了发妻!”   苏允嫣有些惊讶,万万没想到乔氏居然会自曝自己杀人的事。   在苏帷杀人的目光中,乔氏再次磕头:“当年的事,民妇也有罪。那时民妇和苏帷两情相悦,明明我才是他最爱的女人,却不能做正室。苏帷也想要让我名正言顺。那时候我起了歹心,得知夫人的弟弟有事和友人去了外地却没来得及告知家人。便让人去告知当时已经快要临盆的夫人她娘家弟弟出了事,引她去了偏僻地方。本意是想折腾她一场让她受一场罪,却不妨夫人的马车惊了马,当即动了胎气难产,只生下一个孩子就难产而亡。”   重提当年事,上首大人沉默听着,面色肃然。   外头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当初苏夫人出去后一尸两命,没多久乔氏就进了门,这事谁人不知?   那时候确实有人怀疑过是他们俩害死了原配,但也只是怀疑而已。沈家那边都找不着证据,外人就更不会来操这份闲心了,最多就是心里嘀咕几句。   可没想到,当年的事乔氏还真的插了手。并且,听她这话里话外,似乎还有别人害了沈氏。   乔氏再次磕头:“那次之后,民妇虽然如愿做了苏夫人,却一直夜不能寐,每每想起,就对沈姐姐满是歉意。我真的只是想折腾她,没想要她的命!这些年来,梦中给她道了无数次歉,却还是心里难安。直到前不久,民妇才得知,沈姐姐之所以会惊马,是这个男人出手,他让人给沈姐姐的马儿喂了能让马儿发疯的药!”   众人一片哗然。   杀死发妻给心上人腾位置,简直丧心病狂!   苏帷眼神一厉,出声道:“大人,这个女人眼看自己不能脱罪。怨恨我没有出手救她,这才胡乱攀咬,我如何会做这样恶毒的事?书慧是个好女子,我在外养外室已经愧对于她,更不可能出手害她,还请大人明察。”   他其实不太慌,十几年前的事取证艰难。当年沈家就私底下查了许久,那时候要是找着证据,肯定早就来衙门替沈书慧讨公道了。十几年前都找不到的证据,搁在十几年的现在,更加不可能找到。   乔氏看到他忙不迭撇清,甚至还说她恶毒,眼神里满是得意,神情癫狂:“那个下药的人,我找着了。而且当初你亲口给苏毓承认过,当时我和苏毓还有丫鬟们都在,她们都可作证!”   苏允嫣眨眨眼,心下一喜。   之前她确实想过报官,可惜找不着证据,只剩下那个下药的伙计,就算他肯作证,这证据也不够。但如今有乔氏反水背叛,亲口作证,苏帷想要逃脱都不能。   苏允嫣之前费尽心思挑拨这对夫妻,为的就是今日。毕竟,也只有他们夫妻反目翻这些旧账,沈书慧的死才可能大白于天下。   真到了这一刻,她还有些不真实。   上首大人愈发严肃,当即下令将知情人传来。   半个时辰后,连同乔氏在内,前后足有六个人指认苏帷。   到了这时候,如果苏帷证明不了自己清白,又不肯认罪,就会被用刑。   苏帷眼睛恨得通红,他不想认罪,可此刻的他哪里还受得住刑?   苏允嫣上前跪下:“之前父亲确实当我面承认过他动了手,可我没有证据,律法严谨,不能只凭我一面之词就给他定罪,如今夫人亲口指认。他们谁都不冤枉,只我母亲最冤。求大人为我母亲申冤。”   上首大人翻看了师爷送上的各人的供词,最后看向苏帷:“你认不认罪?”   苏帷哑口无言。好半晌,才不甘不愿道:“我承认往她的马儿的马料中加了药,可她不是因此而亡,她会死是因为难产……不能算是我错。”   大人一挥手,师爷立刻送上供词。大人沉声道:“本官会按律法处置,不是你的罪,本官不会误判,是你的罪,你也跑不了。”   苏帷颓然地按了指印,最后看了一眼苏允嫣,道:“我对不起你,你恨我是应该的。”   当着外人的面,除非她愿意原谅他,要不然说什么都不对。苏允嫣默不作声。   很快,大人开始判决:张达芸亲手用石头杀人,念在其是为求自保,判监三十年。齐氏故意阻拦衙差,企图做伪证,判监三年。乔氏一个外室谋害主母,后来又指使下人杀人,害得周成惨死,罪无可恕,判秋后问斩。苏帷间接害死发妻,手段太过狠辣,毫无人伦,判监四十年。其余卷入的众人多多少少都被判了刑,譬如那个给沈书慧的马儿投毒的随从,念在其是从犯,判了十年。   每判一个犯人,外头围观众人就叫一句好,把苏帷等人拖下去时,还有人冲他们吐口水。   苏帷虽然是四十年,可他如今身上伤重,得精心养着,狱中缺医少药,能不能活过今年,且两说呢。   走出衙门时,苏允嫣板着脸,外人一看,还以为她不高兴。也是,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高兴得起来?   临上马车,苏允嫣余光看到颓然地走道都跌跌撞撞的周母,想起的却是上辈子周母对着张达鱼的刻薄。只一眼,她就收回了视线。   还有个失魂落魄的,就是苏权。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 ,出门时还需要人扶着。   于他来说,父母亲同一日入狱不算什么,被母亲和自以为要好好照顾的女人同时背叛,才是让他最难以接受的。   回府后,苏允嫣先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还没进门,就听到了老太太颤声问底下人家中今日发生的事。距离判决已经一个时辰,丫鬟早已经知道了苏帷和乔氏的判决,这俩都是不能回来了的。苏家以后……只能靠苏权了。   丫鬟哪里敢说?   眼看着老太太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要是受不住打击直接没了……她岂不是成了罪人?   可老太太却一定要知道,眼看着就急得喘不过气,丫鬟也害怕颤声将事情说了:“夫人她找人杀害张姑娘,还有十几年前,大夫人的死也被查出,夫人亲口指认大爷也出了手,所以……所以……都回不来了。”   老太太捂着胸口,一脸难受,苏允嫣掀开帘子:“祖母,别着急,身子要紧!”   老太太颤抖着手指指着她:“是不是你?”   苏允嫣沉默,事情会弄到今日这种地步,确实和她有关,或者说,是她一步步算计。   她并不后悔。   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如此。   老太太晕了过去。   那日之后,老太太一日日虚弱下去。   苏思急得不行,抽空找老太太跪求,然后,她的婚期定下,就在几日后。   吴家那边,在苏帷出事之后,其实不太乐意这门婚事。可吴常珉是读书人,也不好退亲,便干脆把人娶进门。   至于以后过得好不好,就看苏思自己的造化了。   方家那边也试图上门提亲,只是老太太都拒绝了。她看着苏允嫣的目光,一日日冷了下来。   终于,半个月后,老太太到了弥留之际,对着守在床前的苏允嫣,道:“要是你守孝三年,方家会不会退亲?”   看得出来,老太太对她心情复杂得很,既不想她过得好,又不忍心害她,要不然,老太太趁着这段时间完全可以退亲嘛。   “不会!”苏允嫣语气笃定。   老太太笑了笑:“你比你娘的运气好。”她看向门口,喃喃问:“权儿怎么样了?”   苏权从衙门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苏允嫣是真的没动手,大抵他是受了太大打击,稍微好一点,就喝得烂醉如泥,好多药和酒其实是相冲的,他这样……倒像是有些不想活了。前两天还摔了一跤,摔着了腿,这两日都没下床。   丫鬟低声道:“大公子今日还没醒呢。要不要奴婢去叫他?”   谁都看得出来,这会儿那老太太精神不错,应该是回光返照。   老太太摆摆手,颓然道:“不用了。”   她对于苏权也复杂得很,乔氏毁了苏帷,毁了苏家,而这一切,都是因苏权而起。   她躺在床上,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当真是报应。当初乔氏把你送给张家,如今张家毁了她……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也错了……错了……”   说着,她眼神里的光彩渐渐地散去。   老太太也没了。   苏家最近当真是多事之秋。老太太的丧事办得萧条,许多人都看得出来,苏家完了!   苏权喝了太多酒,守孝时都醉醺醺的,众人看了,无不叹息。   老太太没了之后,苏允嫣守孝三年,直到十九岁那年,才嫁入方家。方瑾这些年来,虽然没娶她过门,二人却一直没有断了来往,方家经常都有东西送上门。   就在苏允嫣出嫁那年 ,齐氏出狱,回到张家后却发现,张家已经另有了女主人,再无她的位置。无奈之下,她回了齐家村。可是家中的兄弟也容不下她,捡了一间没人住的老房子,让她住了进去。齐氏下半生,孤苦无依,到了五十岁那年,被人发现独自死在了老房子里。   苏允嫣出嫁之后,和方瑾琴瑟和鸣。而苏家这边,苏权本就年轻,压不住底下的人,他又喝了太多酒,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等到他三十岁时,苏家已经沦为普通商户。   也就是那一年,苏权被发现醉死在床上。 第116章 替身妹妹 一   “谢谢你。”一身破旧衣衫的张达鱼一脸感激:“我太迟钝了, 从未想过我不是张家的孩子。当真以为是二姐她身子弱娘才多照顾她的。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复杂的事,谢谢你找回我的身份,替我娘报仇。”   苏允嫣松了一口气,老太太对她的感情复杂成那样, 就怕张达鱼觉得她太狠心。   其实, 老太太再次被下药,苏允嫣虽然猜到, 但看老太太被下药之后, 当即干脆利落让人灌乔氏泻药的事, 认为她不至于连儿媳都防备不了。可事实上, 她就是再次中招了。也因此, 本来还能多活几年, 就那么没了。   好在张达鱼没提。   大概是看出来苏允嫣的心思,张达鱼笑了笑:“祖母她……到底是没有祖孙缘分。大户人家的亲情, 其实挺难维持的。”   她笑着化成青烟, 大半消散, 小半冲着苏允嫣而来。   苏允嫣察觉到自己更加凝实, 似乎能脚踏实地, 与此同时, 光屏上的瓶子又涨一截,足有三成之多。   ……   苏允嫣睁开眼睛时,只觉得浑身疲惫, 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抹, 满脸是泪。而眼睛已经肿得只剩下一条缝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事,让原身伤心成这样。   瞪着不大的眼睛,她看到了床顶上大红色的轻纱帐幔, 颇为飘逸。而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被子厚实,屋中摆设精致大气,床前的脚踏板上,趴着一个睡熟了的丫头。   看到这些,苏允嫣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不用挑水喂鸡了!   此时天色蒙蒙亮,在她来之前,原身应该是哭了一晚上的。趁着这会儿安静,苏允嫣摸了一下手腕,顿时,满腔怨愤直冲心尖,冲击得她满心难受。   当今三分天下,原身吴惜月出身在杨国。杨国建国才三十年,在三国中算是最弱。   八年前,其余的良国和周国一齐来犯,两国相逼,换成任何一个国家都是灾难。无奈之下,杨国皇帝起了联姻的心思。   杨国皇帝膝下有三个皇子,但却没有公主。只皇帝胞妹生有两个女儿,长女惜缘郡主更是杨国第一美人。   第一美人确实美貌,本来虎视眈眈的两国被杨国宴请一回,而宫宴上惜缘郡主翩然一舞,就抓住了其余两国皇子的心。   因为良国来赴宴的皇子已经有了正妃,最后,周国大皇子抱得美人归。惜缘郡主加封公主,带着两国修好的重任,嫁去了周国,两国随即签订了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   如果没意外,以后她会是周国皇后。   吴惜缘这一嫁,就打破了两国联盟,三国重新鼎立。   不过,周国大皇子是个短命的,从去年开始起就病了,于上个月撒手人寰。偏他和惜缘公主之间连个孩子都没留下。   周国那边,似乎想要让惜缘公主再嫁,杨国这边八年中风调雨顺,国力日渐强健。长公主又思念女儿,皇帝本就觉得亏待妹妹,见状便国书一封,送去周国,想要接回惜缘公主。   期间又拉扯了一年,在杨国皇帝许下不少好处之后,终于接回了人。   就在前两天,惜缘公主才回到京城。   而原身吴惜月的眼泪,就是因此而起。   吴惜月就是长公主的二女儿,因为是姐妹,和第一美人惜缘公主足有八成相似,如果刻意化一样的妆容,不是熟悉的人,根本分辨不出姐妹二人。   九年前,长姐被和亲,吴惜月满心不舍。还没怎么伤心呢,就有人上门提亲。   彼时长公主正伤心女儿远嫁……作为和亲王妃,只是想一想就知道日子艰难,两国百年盟约顺利还好,若是有一方想要撕毁,最先遭难的就是女儿。   长公主伤心不已,日日垂泪。皇上心里颇为歉疚,看到妹妹如此,想要宽慰,又觉得语言太过苍白。只是往长公主府赏了不少东西。恰在此时,有人对吴惜月提亲,皇上想着妹妹这样伤心,不如用喜事冲一冲。问过妹妹,又让吴惜月见过提亲的定国公世子,见母女二人都不抵触,才定下了亲事。   于是,长姐和亲两个月后,吴惜月就嫁了人。   定国公世子孙长霖长得一表人才,待人温和有礼,自小熟读诗书,文质彬彬的,是京城不少未嫁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这样的一个人,娶了吴惜月后,一心一意待她,眼中从未有过旁人。   吴惜月也觉得自己命好,出身好,皇上疼她虽然不如姐姐,但也赐封了郡主,又嫁到了良人,进门后没两年,定国公病逝,孙长霖接任了国公之位,吴惜月以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成了一品国公夫人。身份尊贵,又得夫君爱重,她过的日子,可以说是京城中所有女子都想要的。   可就在上个月,孙长霖就长住书房,夜里都不回来,这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吴惜月心里犯起了嘀咕,想着是不是孙长霖这些年来厌倦了她,书房中或许养了丫头在红袖添香。   于是,昨日便趁着白日里孙长霖不在,自己跑去了书房。   那书房吴惜月虽然不常去,但也去过。转悠了一圈,只有两个不让她进门的守门小厮,没发现红袖添香的丫头,顿时安心下来。   这夫妻二人之间有了误会,就得当面说清楚,于是,吴惜月没有离开,打算在书房等他回来。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她等累了,便去里间的床上休息。   那张床,她还未睡过,大抵是有些挑床,躺上去半个时辰却毫无睡意,于是她就滚啊滚。不知道碰到了哪儿,床对面的墙上突然分开,露出一个暗格来。   权贵之家,谁家还没有个暗格了?   本来吴惜月不觉得稀奇,看到里面似乎是画像,本以为是前朝古画,便伸手拿起打开。   这一看,才发现一叠子满满都是美人画像,或站或坐,或低头含笑,或垂眸拈花,或昂首望月,眼含轻愁,每一张都栩栩如生。   如果不是对那女子特别在意,是画不出那般神韵的。   画上女子和她几乎一模一样,却也只是几乎而已。   外人或许会分不清她们姐妹二人,可姐妹二人自己则一看便知对方。吴惜月坐在床上,瞪大了眼辨认画中的美人,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影子,满满都是和亲的惜缘公主的影子。   瞪着瞪着,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眼泪落到画像上晕开,也惊醒了她。   她不是那喜欢自欺欺人的人,再次辨认了一番。确定里面女子的衣着打扮和神情都是姐姐,又想到周国答应放人的日子就是大半个月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惨笑一声,将画像一张张收好。又等了半日,才等到了从外头回来的孙长霖。   吴惜月生来家世容貌都好,本就是个骄傲的性子,直接就问了。   孙长霖看到那些画像,也没否认。   当即,吴惜月大受打击,简直哭都哭不出来。回到房间后躺了几日,想起这几年二人甜蜜的日子,突然就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姐姐回来她就得让位?   再说,她才是孙长霖明媒正娶的妻子,和他相处了近九年,二人之间儿女双全。就算他心里有别人,可这些年的相处也不是假的,兴许他早已将心中的人换成了她这个妻子呢?   所以,在孙长霖想要和离时,吴惜月没答应。想着给自己和他一段时间,如果他实在放不下,再和离不迟。   谁知这个男人那么狠……   外面天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窗纸洒入,趴在脚踏板上的丫头瞬间清醒,下意识就看向床上,待看到微蹙眉的苏允嫣时,急忙道:“夫人,您醒了?奴婢这就去打水给您洗漱。”   苏允嫣嗯了一声,又要来两个鸡蛋和冷帕子,坐在妆台前认认真真敷了眼睛。   为了孙长霖伤心的又不是她,顶着两个肿泡眼,除了惹人笑话,再无别的作用。   反正,那男人铁石心肠,又不会心软。   正想着孙长霖呢,门被推开,高大修长的男子缓步走了进来:“惜月,算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实在是……看在多年夫妻情份上,你成全我好不好?”   苏允嫣眼睛上捂着枚鸡蛋,对着镜子淡然道:“你不提夫妻情分呢,我还可以成全你。一想到跟你这样的人做过夫妻,我就恶心 ,你想继续过,我还不乐意呢。”   孙长霖:“……”   昨晚上她一口回绝,只一个晚上,她就改主意了吗?   看她这般干脆利落,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些不爽。   苏允嫣拿下眼睛上的鸡蛋,看着两大肿泡眼,道:“不过呢,今日不能进宫。”   孙长霖顿时就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答应后好拖延:“为何?”   苏允嫣冷哼一声:“顶着这么两大肿泡眼出门,我不要面子的么?”   孙长霖:“……” 第117章 替身妹妹 二   孙长霖面色一言难尽。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面子?难道不应该哭着挽留这份感情么?   不过, 她愿意离开,且这话里话外似乎已经想通了,于他来说,还是省了不少事的。   忽略心里的不舒服, 孙长霖提议道:“明日宫中给你姐姐接风洗尘, 我们后天再说,行吗?”   苏允嫣头也不回, 讥讽道:“你是怕毁了我姐姐的洗尘宴吗?当真是体贴入微!我姐姐知道你是谁吗?”   孙长霖沉默。   苏允嫣从镜子里看他神情, 见他一脸苦涩, 顿时无语, 试探着问:“你跟我姐姐之间什么都没有, 你这边急吼吼的跟我和离, 万一我姐姐不答应嫁给你……到时候你娶不到心上人,连我这个替身都没了, 不就鸡飞蛋打了吗?”她顿了顿, 继续道:“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就算答应和离, 两个孩子我是要带着一起的。”   孙长霖回神:“这怎么可以?”   苏允嫣似笑非笑反问:“为何不可以呢?他们是我生的, 我有郡主府, 名下还有封地,并不比你定国公府差到哪儿去。再说,如果你能如愿抱得美人归, 再看到他们兄妹二人,不觉得膈应吗?我的孩子, 怎么也轮不到别人来嫌弃。”   她一边说,手中动作不慢,继续滚着脸。   本来这活计是丫鬟的, 只是这时候夫妻二人谈话,丫鬟不宜留在这儿。大抵是吴惜月平时并不怎么做这些事,只这么一会儿,苏允嫣已经觉得手腕有些酸。   她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还觉着还是让丫鬟来滚最好,当即道:“若是无事,你赶紧走吧。”   早就听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孙长霖这算是第一回 见识到。   昨天得知真相,她还大受打击,哭哭啼啼。这眼睛泡儿还肿着呢,就一副已经放下他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孙长霖当然希望是真的,吴惜月可是堂堂郡主,他如果真要和她撕破脸,难免在皇上那儿讨不了好。再说,他想和心上人长相厮守,还得皇上答应。   如今的惜缘公主可是整个杨国的功臣,无论如何,她为杨国争取了近十年的时间。那边还签了百年盟约,若是周国撕毁盟约再度进犯,就是他们理亏!她若是再嫁,皇帝一定会对她的夫婿人选再三斟酌,不是谁都能娶到她的。   至少,才气名声容貌家世都不能缺。   所以,孙长霖很快乖觉地离开了。   苏允嫣从镜子里看到,冷哼一声。   上辈子吴惜月企图挽回,结果呢,孙长霖对她厌烦无比,甚至到了远远看着她就直接避开的地步。这辈子她直接答应,他倒是颇多顾忌,变得听话起来。   苏允嫣滚了半日的脸,翌日早上起来,眼睛已经恢复如初,又因为她夜里睡得好,整个人容光焕发。   进宫赴宴是傍晚时分,但从早饭后就得开始准备,先是妆发,然后是华贵的诰命服。以前的吴惜月都穿属于国公夫人的衣衫,这一回苏允嫣对着丫鬟下意识捧过来的一品诰命服摆摆手:“拿郡主的衣衫来。”   丫鬟一怔,急忙忙退下,重新换了衣衫。   吴惜月自觉是国公夫人,宫中的嬷嬷来量体时,她都只做一品诰命服。这郡主的衣衫,还是八年前刚嫁进来时做过。   那时候的她年轻,选出来的都是鲜亮的颜色。譬如这身玫红,宽袍大袖,绣工精致,着实华贵。比衣衫更华贵的,是她明艳的眉眼。   看着镜子里的娇美的容颜,苏允嫣有些相信原身姐姐京城第一美人的传言了。   女子谁不爱美?   苏允嫣站在镜子前,心里美滋滋。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敲门,只见一个板着脸的婆子沉声道:“夫人,您这边好了吗?老夫人已经等着了。”   老国公虽然不在了,可老国公夫人还在。   这个婆婆很讲究规矩,若问吴惜月进门这八年多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的话,非老国公夫人莫属。   这位老人家,与其说是重规矩,不如说是她想要压服儿媳妇,就怕儿媳妇仗着郡主的身份不尊重她。   毕竟,一品国公夫人的身份虽然高贵,甚至比郡主还高了一级,可郡主是皇亲国戚,深得皇上宠爱。面圣的机会比她这个国公夫人可多多了。到了他们这个身份,有的时候不是以诰命品级来论尊卑,而是以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来定。   所以,老国公夫人怕吴惜月自持身份欺负人,这些年来定下了不少规矩。譬如,吴惜月这个儿媳每日早晚都得去给她请安,想要出门或进宫都得先问过她,人前人后必须得以她为先,林林总总颇多的规矩。甚至还有些心照不宣的规矩……譬如,宫中送东西来,吴惜月每次都得挑两件好的送过去,如果是吃的,就得分上一半送去孝敬婆婆,衣料这些更甚。就算颜色鲜亮老国公夫人用不上,她还可以拿去送回给娘家。   毕竟,贡品不是谁都拿的到的。无论送给谁,都是一份体面的礼物。   以前的孙长霖对吴惜月不错,吴惜月觉着为了这段夫妻感情,讨好一下老夫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对于老夫人的要求,基本都予取予求。   看到门口的婆子,苏允嫣心中划过这些回忆,道:“母亲若是等不及,先走就是。”   门口的婆子愣住,下意识道:“夫人这什么意思?”   苏允嫣冷了脸。   因为这些年来吴惜月人前人后都挺尊重老夫人,弄得老夫人身边的这些人对于她这个国公夫人也随意起来。   “你在质问我?”   婆子悚然一惊,忙不迭福身:“奴婢失言,还请夫人恕罪。”   苏允嫣冷哼一声:“今日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以后说话注意着点。”   她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没发觉有什么不妥,这才缓步出门。   到了外院,两架马车已经等着了。   前面的马车帘子一掀,露出老国公夫人温氏不悦的面容来:“你怎么才到……”看到她一身玫红娇美动人,仿若未嫁女子一般。不是应该着的一品诰命衣衫,顿时一脸诧异,上下打量她:“你怎么穿这个?”   诰命服厚重,颜色也是稳重的暗色居多,越是品级高,颜色越暗。一品诰命衣衫是暗紫色,并且端端正正,实在算不上好看。而吴惜月八年前做的郡主衣衫则轻灵飘逸,更注重柔美,所以,这样一身衣衫和诰命服完全两样。   苏允嫣浅笑:“这衣衫怎么了?不好看吗?”   温氏:“……”   只要是不瞎的人,都不会说这衣衫比诰命衣衫难看的话来。   可问题是,这是去赴宫宴,不是好看就行的。温氏一脸不悦:“虽然皇上不会怪罪,可你这身……难免让人觉得你不够庄重,也不够敬畏。”   合着她没认出来这是郡主衣衫?   也是,当今皇上只得一个妹妹。整个杨国就得她们姐妹两个郡主,吴惜缘加封公主远嫁之后,京城中只剩下吴惜月一个郡主,为了讨好婆婆,也为了和孙长霖培养感情,她已经多年不穿这衣衫了。难怪温氏认不出。   “不要紧,反正皇舅舅不会怪罪,谁敢说闲话?”   温氏无语。   确实没人敢说闲话,可这是给定国公府丢脸啊,她还想再说几句,苏允嫣已经不耐烦听,转身上了后面的马车。   定国公府离皇宫算是最近的宅子,可去宫宴的朝华殿也得半个时辰。一路上,苏允嫣撑着头还睡了一觉,听到外面有吵闹声,才醒了过来。边上丫鬟已经低声道:“宫门口的侍卫让老夫人下马车走路呢。”   苏允嫣眨眨眼,道:“我们假装不知道。”   丫鬟了然,笑了一下,低声吩咐了几句。   宫门口足足能让三驾马车并行,老太太堵住小半,这边余下的地方还挺宽,车夫驾着马车过去,吴惜月的丫鬟掀开帘子,对着侍卫道:“郡主在马车上,因为起得太早,已经睡着了。”   侍卫瞄了一眼,隐约看到马车中女子确实是郡主,虽然这打扮和往常不同,但那容貌……前天惜缘公主回京,他们可都亲眼见过,这容貌和惜缘公主那般相似,又坐着定国公府的马车,肯定不会有错。   当即连多问一句都没,直接就放行了。   温氏早在儿媳的马车越过她往宫门口走时,就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眼看着儿媳妇直接就入了宫门,并没有吩咐是为放她进去,顿时急了:“惜月?”   这声音颇大,苏允嫣假装没听到。   丫鬟见状,隔着帘子吩咐车夫:“快些!”   于是,温氏就看到自己叫了一声后,而且的马车不止没慢下来吩咐侍卫,反而跑得更快了。   温氏皱起了眉,一脸不悦。   边上侍卫见状,道:“还请老夫人莫要为难我等。宫中不许坐马车,凡是臣子或者臣子家眷,都得步行,以示尊重。”   温氏还有些不甘心:“我儿媳是惜月郡主,她都坐马车进去了,我身为她的长辈,难道还得走路?”   侍卫一脸严肃,沉声道:“宫中规矩如此,老夫人莫要为难我等。后面已经快堵起来了,老夫人若是还要纠缠在宫门口闹事,休怪我等动手!”   温氏:“……”   儿媳妇这是怎么了?   以前也没落下过她啊!从儿媳进门后,她入宫都是坐马车,这一路进去可不近,她老胳膊老腿的,走进去不得丢半条命?   侍卫再次催促,老夫人再也留不住,只得带着人进门,跟边上扶着她的婆子嘀咕:“以前不这样啊!惜月她怎么了?” 第118章 替身妹妹 三   温氏也想问啊, 向来乖顺的儿媳妇为何不管她了呢?   还没走几步,身后传来熟悉的妇人声音:“嫂嫂。”   不用回头,温氏也听得出来,这是她那个嫁去尚书府的小姑子, 两人气场不和, 平时没少互别苗头。   温氏板着脸回头:“你也这个时辰来吗?”   各家女眷进宫都是有讲究的,越是身份低的人来得越早, 身份高一些的就会来晚一些。   定国公府在各家勋贵中算是身份最高, 也因为孙长霖得皇上看中, 又算是皇室姻亲, 平时在京城众官员中, 就没人敢得罪定国公府。所以, 温氏来得并不算早。   至少,怎么也该在尚书府的后面。   孙氏笑吟吟上前, 上下打量她:“以前不是坐马车进去吗?今日怎么在这儿走路呢?你儿媳妇把你丢下了?”   刚才宫门口发生的事那么多人都看在眼中, 并不是什么秘密。   再有, 在官员和官员家眷眼中, 没什么比关于宫中的事更要紧。所以, 不出明日, 老国公夫人在宫门口被儿媳丢下的事肯定会传得沸沸扬扬。   只要想到这些,温氏气得脑子发懵,本就深刻的皱纹愈发深了些。   “惜月最是孝顺, 今日应该是忘了。”   孙氏笑呵呵道:“这么说,一会儿她想起来, 应该会来找你这个婆婆请罪吧。”   温氏并不接茬,因为她知道,儿媳妇丢下她肯定是有原因的, 想到今日她不同寻常的打扮……这里面应该是有她不知道的事发生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儿媳为何态度大变,而不是让她来请罪。   再说,其中缘由弄不清,儿媳妇心结不解,怎么可能来请罪?   “已经不早了,咱们赶紧的吧。”   孙氏一笑:“一会儿郡主来请罪的时候,你可得好好说说她。”   温氏:“……”   ……   后面发生的事苏允嫣不知道,马车刚停下,边上已经有嬷嬷等着了。   看到她下马车,立刻上前,恭敬道:“太后吩咐奴婢来请郡主,长公主已经到了。”   吴惜月的记忆苏允嫣都知道,倒也不怕失礼,笑着谢过,问:“我姐姐呢?”   嬷嬷笑着请她上一旁早就备好的轿辇:“公主已经在了。这几日都住在慈安宫陪着太后。”   苏允嫣不知道上辈子吴惜月的死这个姐姐有没有插手,也很可能说孙长霖自己的主意。   毕竟,吴惜月不离开也不死,孙长霖连靠近佳人的机会都没。   苏允嫣坐上轿辇,笑着继续唠:“我姐姐这些年过得如何?她回来之后我还没见过呢,容貌变了吗?性子呢?”   嬷嬷笑着道:“一切都好。公主她辛苦多年,太后颇为疼爱。”   苏允嫣眨眨眼,昂首得意道:“皇祖母最疼的人肯定是我。”没办法,不是她要这么嚣张,而是吴惜月本身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就是这么个性子。   嬷嬷无奈地笑:“是,太后就得你们俩朵花,一样疼。”   能够混到太后身边,果然说话滴水不漏。   这一路过去,苏允嫣时不时与嬷嬷闲聊几句,很快就到了慈安宫。   殿中有说笑声远远地传来,苏允嫣缓步过去。   说实在的,她以前只是高官贵女,身份虽然尊贵,但到底比不过皇家。要说不虚那是假话,但到了这会儿,她是不能退缩的。   越是身份高,越是不能让人看出异样来。   她拖着长长的裙摆,逶迤着缓缓进门,含笑对着上首的太后一礼:“给皇祖母请安。”   太后笑着摆摆手:“滑头,赶紧过来!”   苏允嫣又对着长公主一礼,这才上前走到太后身边,看向她身侧女子。   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容貌姣好,比起九年前,她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对上苏允嫣的目光,吴惜缘笑着拉她的手:“妹妹这些年过得如何?”   比起原身的咋咋呼呼,面前女子温柔得多,柔柔地笑着时,如镀上了一层光。当真是绝代佳人。   苏允嫣笑了笑:“我在京城,怎么会过得不好?倒是姐姐,这些年在外受苦了。”   吴惜缘一脸正色:“为了家国,别说受苦,就是让我去死,我也甘愿。”   这话一出,太后的眼圈瞬间就红了,拉了孙女的手:“有我在,由你皇舅舅在,以后谁也不能给你委屈受。”   边上的长公主也伸手抹泪:“这一回,谁要是敢再抢走你,我非得找他算账不可。”   在这杨国,除了皇上,也没人敢抢长公主的爱女。   认真说起来,长公主的这话是有些不妥当的。   不过呢,在吴惜缘这个功臣刚回来的当口,也不会有人跟她计较。   这一回觐见太后,较以前气氛要沉闷些。吴惜缘说了一些周国的风土人情,众人含笑听着。在她说起大皇子死后皇室又逼她改嫁时,便转移了话题。   话题转得生硬,殿中气氛沉默下来。   今日大好的日子,一会儿还要出去见众官员和家眷,这么沉默可不成。太后眼神一转,看向苏允嫣,含笑问:“以前你去哪儿都带着你婆婆,今日怎么没带呢?还有,你这身打扮……”   苏允嫣含笑起身,转了一圈,裙摆旋出美妙的弧度,问:“不好看吗?”   “好看。”太后眼神里满是笑意:“一会儿让宫中的嬷嬷再去帮你量体,重新做几身。就选这种鲜亮的颜色,年纪轻轻的,就该穿得这样好看。那诰命衣衫死气沉沉的,本来我还想劝你皇舅舅改一下诰命衣衫的样式呢。没想到你倒先受不了了。”   苏允嫣一挥手:“不用改,这样挺好。”   长公主疑惑:“你为何不带你婆婆?”   苏允嫣今日不想说这个给大家扫兴,本来这话题都岔开了,没想到长公主又拉了回来。当下眨眨眼,恍然道:“我给忘了,把她忘在宫门口了!”   殿中众人一阵无语。   长公主又打量了一下女儿,抿了抿唇,没有再提。   宫宴的时辰到了,母女三人簇拥着太后去了朝华殿,皇后和众嫔妃已经等在后殿,满屋子的莺莺燕燕花红柳绿,打眼一瞧,环肥燕瘦都有,看得人眼花。   后殿的隔壁,三位皇子并皇子妃还有大大小小几个皇孙都到了。   于是,皇后扶着太后,皇子们紧随其后,苏允嫣母女三人在皇子们后面几步远,从众官员坐席间隔出来的宽敞过道上缓缓走进去。   满殿的人都跪下行礼。   对于苏允嫣来说,这种感觉有些新奇。   等到落座后,没多久皇上就到了。   宫宴上还有喜乐班子,也有宫娥献舞。   苏允嫣看得津津有味,能够在这儿献艺,算得上是这天底下最好的歌舞。   几场歌舞过后,皇上说话了:“惜缘公主为了杨国牺牲良多,是我杨国功臣,改临州府为惜缘府,以后为惜缘公主封地。尔等不得怠慢于公主!”   底下的官员满脸诧异,都知道惜缘公主回来后会被厚赏,却没想到这般丰厚,州府做封地,那是皇子才有的。更别提还以公主的名讳命名。   吴惜缘上前谢恩。   没多久,皇上就走了。   这个时候呢,底下的官员和家眷也可四处走动。苏允嫣没动,宫宴上的点心味道不错,她就多尝了几块。   却听边上有女子噗嗤笑出了声。   循声望去,只见吴惜缘笑看着她,取笑:“妹妹还是和九年前一样馋嘴。”   苏允嫣将手中点心盘子递过去:“姐姐也尝尝。”   且不论二人之间有没有私怨,只吴惜缘确确实实联姻,让两国签订了百年盟约,让百姓免受战乱之苦,她就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吴惜缘笑着捻起一块:“回来这几日,我发现好多人好多事都变了许多。只有妹妹,还和当年一样天真活泼。”   苏允嫣无言以对。   她是不想让人看出来自己的不对,才刻意往原来吴惜月的性子上靠。   吴惜月这个人性子单纯,成亲前有宫中和公主府宠着,成亲后有孙长霖宠着。就算他别有用心,至少在外人和吴惜月面前做得够好。   尤其是吴惜月,孙长霖是真的疼她宠她。所以,吴惜月才才甘愿在老国公夫人面前伏小做低。二人近九年的夫妻感情,亲密无间。所以,吴惜月乍然发现夫君另有心上人,才会不甘心想要挽回。   她沉默下来,吴惜缘有些奇怪:“你怎么不说话?”   苏允嫣回过神:“其实我也变了。只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刻意洒脱而已,谁又能一辈子天真呢?”   这话里有话啊。   吴惜缘还要再问,却见孙长霖端着酒杯过来,先是对着吴惜缘一礼:“公主高义,让人敬佩。微臣敬您一杯。”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吴惜缘端起酒杯喝了。   孙长霖又对她笑了笑,这才看向吴惜月:“你今日怎么独自进宫了?别人家儿媳都是带着婆婆一起,你怎么能把我娘留在宫外呢?”   话里话外,都是说她不懂事。   苏允嫣眨了眨眼,道:“别人家的儿媳也不是郡主啊。他们进来就可赴宴,我还得去慈安宫给皇祖母请安呢。”她不一样,自然是因为身份不一样。   她似笑非笑:“谁不是从宫门口走进来呢?难道你们家娶我,就是为了让你娘坐马车进宫?”   孙长霖:“……”这话让人怎么接?   他清咳一声,板着脸道:“什么你娘?那不也是你娘吗?”   苏允嫣上下打量他,狐疑道:“昨晚上你不是还跟我说要和离吗?和离之后,她就不是我婆婆了啊,难道你改主意了?”   孙长霖:“……” 第119章 替身妹妹 四   这话又让人没法接。   当着心上人的面, 孙长霖说不出自己不和离的话,可如此一来,方才他非要让吴惜月带着他娘进宫,就显得无理取闹。   本来嘛, 你都要休妻了。还非要人家恭恭敬敬的对长辈, 说好听点是无理取闹,难听点就是不要脸。   吴惜缘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 疑惑道:“你们不是过得挺好吗?我在周国那边, 都听到你们二人鹣鲽情深的传言, 又儿女双全。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母亲知道吗?皇祖母知道吗?”   苏允嫣不说话, 嘴边带一抹讥诮的笑意看着孙长霖, 等着他的回答。   孙长霖满脸的不自在,如今二人还未和离。他不能说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惜缘公主, 如果说了, 她肯定会拦着。如此, 他这辈子都靠近不了她了。   “传言误人, 不能信的。”   吴惜缘眉梢微扬, 眉宇间愈发凌厉:“你娶到我妹妹不好好待她, 竟然还想和离,别说皇舅舅,母亲和皇祖母都不会放过你的。”   孙长霖:“……”   他咽了咽口水:“惜月都答应了的。”   苏允嫣浅笑:“要不是你另有心上人, 我会答应和离?我堂堂郡主,又不是嫁不出去, 凭什么要跟你这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过日子?”   吴惜缘讶然:“什么心上人?”   苏允嫣似笑非笑:“这就要问他了。惦记了十来年呢,如今眼看有靠近佳人的机会,不就急吼吼与我和离想上门求娶了?”   吴惜缘眼神一闪。   苏允嫣说得这么明白,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得到孙长霖是为了刚回来的惜缘公主。   本来嘛,惦记了十来年。总不可能惦记一个孩子吧?   既然是佳人,又过了十年。那佳人至少已经二十多岁。之前都能过日子,近几天却过不下去非要和离,也是最近才有靠近佳人的机会……这个佳人,应该是最近才守寡或者和离的。   而在杨国,恰巧只有曾经是第一美人追捧者无数的吴惜缘最近刚守寡。   孙长霖也知道这话算是明示,他的脸和耳朵都热了起来,又忍不住去偷瞄吴惜缘神情。   吴惜缘冷着脸,下颌绷紧。眼看她即将开口,苏允嫣却伸手握住了她的:“姐姐,还记得小时候我们钻过的假山吗?咱们再看看去吧。”   不由分说,直接拉着人起身。   二人还没和离,万一吴惜缘说些改嫁也不会找妹夫之类的话。孙长霖不肯和离了怎么办?   无论是苏允嫣还是吴惜月,都没打算再和这个男人过日子。   出了大殿,苏允嫣不太想说话。吴惜缘好几次偷看她:“妹妹,我没有想要与他……”   苏允嫣摆摆手:“不关你的事。”   二人转过假山,就看到了前面的温氏和孙氏。   看到姐妹二人,孙氏笑着过来,先给吴惜缘行礼,然后才看向苏允嫣,笑问:“今日你在宫门口把你婆婆落下了,是不是忘了?”   温氏板着脸:“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她脸色实在不好,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就是回去之后会收拾儿媳妇。   苏允嫣笑了:“不是忘了,我是故意落下的。”   孙氏:“……”   温氏恶狠狠瞪了一眼苏允嫣,为自己挽尊:“宫中规矩如此,我不怪你。”   孙氏也没想到向来乖顺的郡主居然会这般说话,脑中还一片空白,下意识喃喃道:“以前的宫宴,她也带你进来了啊!总不能是现在突然想起来宫中规矩了吧?”   温氏噎住。   她看向一身玫红鲜亮了许多的儿媳,疑惑:“你为何要这样?”   事情未说定,苏允嫣不想节外生枝,道:“不是你说的吗,宫中规矩如此。”   温氏:“……”   *   皇上离开后,几位皇子相继离开。接着太后皇后也离开了宫宴。如此,底下的臣子也可带着家眷出宫回府。   苏允嫣就夹在其中,她到了宫门口时,发现孙长霖已经等着了。看她出来,直接上了她的马车,质问:“你为何要当着惜缘公主的面说那些话?”   苏允嫣反问:“我也没乱说呀。难道不是实话?反正过了明日,大家都知道了。除非……你要改主意?”   孙长霖想要和离,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并不想改主意。他皱眉道:“没和离之前,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为了她。”   “明白。”苏允嫣摆摆手:“怕她阻止你嘛。再有,和离之后,你再告诉姐姐,也能让姐姐歉疚感动。毕竟,你为了她可算得上是抛妻弃子,兴许还会惹皇上厌恶。你付出了这么多,很容易让人感动。”   孙长霖沉默下来。   好半晌才道:“是我对不起你。”   苏允嫣颔首,讥讽道:“你确实是对不起我的。如果不是你,我堂堂郡主,肯定能找到一个真心对我的人。至少,不会在成亲九年后找我和离。”   孙长霖:“……”这么直接?   他嘴巴张合好几次,都说不出话。还以为她要客气几句呢。   苏允嫣轻哼一声:“既然做不成夫妻了,咱们再挤在一个马车上就不合适了,你自己下去呢,还是我踹你下去?”   无论是苏允嫣还是吴惜月本身,都不是那种委屈自己成全别人的人。之前吴惜月愿意在婆婆面前伏小做低,也是为了二人之间感情,不想让孙长霖为难。   如今,苏允嫣当然不用客气了。   看着她疏离的眉眼,孙长霖恍惚想起,未成亲前的惜月郡主确实是个霸道的性子,把人踹下马车这种事情,她是肯定做得出来的。只是成亲之后,她越来越温柔,他都忘记这些了。   此时她眉眼间满是骄傲,还有跃跃欲试,整个人都张扬起来,似乎在发光。   孙长霖恍惚想起,成亲之后自己经常说女子要温柔贤淑之类的话,她才渐渐地变了样子,是自己……把她变了样子。   如今,也是自己,让她恢复了曾经的光彩。   看他发呆,苏允嫣不耐烦,抬脚就把人踹了下去!   猝不及防被踹,孙长霖从马车上滚落在地。苏允嫣掀开帘子:“我警告过你的,这可不能怪我。”   此生已是深夜,苏允嫣回到府中洗漱过后,正打算睡呢。温氏身边的嬷嬷就到了:“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苏允嫣打了个哈欠:“天色太晚,不方便,再说母亲年纪大了,还是早些歇着才好。别累病了。”   她直接睡下。   深更半夜,商量什么啊?   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么?   吴惜月贴身伺候的几个丫头,早就看不惯老夫人欺负自己主子,此时有人帮她盖被,有人去把那嬷嬷请出了门。   温氏本就觉得事有蹊跷,躺了半晌越想越不安,这才让人去请儿媳。   没想到儿媳居然不来!   温氏这一回是彻底的睡不着了。一整晚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嘀咕: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呢?   ……   昨夜睡得太晚,苏允嫣也不着急,醒了后看天色还早,又睡了个回笼觉。   倒是歇着书房的孙长霖一夜没睡,他心里有事,既要想明日和离时不让皇上厌恶的的托词,又想着以后如何靠近佳人,如何求娶,聘礼该给些什么,嫁衣的料子……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已经想到了二人生下孩子的情景。   眼见外面天色亮了,孙长霖就睡不着了。干脆起身洗漱,坐在镜子前将昨夜想好的说辞回想一遍。以防万一,还对着镜子练了下表情。   外面天色渐渐亮了,阳光透过窗纸洒入。孙长霖对着镜子练神情时,时不时看一眼外头。等他察觉到阳光都照到了脸上,顿时觉得不对。   说好了今日进宫和离的,怎么这个时辰还不见人影?   至于睡着了……根本不可能嘛,哪个女人遇上这样的事还睡得着?   既然不是睡过头,那就是故意不来找他,不想进宫和离了!   想到此,孙长霖哪里还坐得住?   在他看来,提出和离后吴惜月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歇斯底里,已经是最好的结果。现在就是和离的最佳时期。错过之后,以后肯定没那么顺利了。   心下想着这些,孙长霖脚下匆匆回了正院,一路直闯进门,然后,就看到了床上熟睡的人。   孙长霖:“……”装的吧?   苏允嫣的回笼觉本就睡得不实,加上她警觉,早在孙长霖进门时,就察觉到了动静。   睡,肯定是睡不成了!   她坐起身,靠在床上,讥讽道:“哟,稀客哦!怎么想起过来了?”   孙长霖忍了忍:“前天我们商量好的事,你忘了吗?”   苏允嫣颔首:“没忘。不着急,一整天呢,咱们傍晚再去。”   孙长霖:“……” 第120章 替身妹妹 五   看她不慌不忙, 一副能拖就拖的架势。孙长霖着急了,若她真是假意答应,然后又继续拖延,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不如她直接不答应, 歇斯底里的闹呢。   以防夜长梦多, 孙长霖提议道:“咱们早些去,皇上那边才能腾出时间见我们。”   苏允嫣似笑非笑:“你还真是迫不及待。”   其实苏允嫣确实在故意拖延, 但不是不想和离, 而是特别想和离。但她不能表现的太急切, 要不然, 这男人又要不甘心, 兴许还要和她争孩子。   见她不动, 孙长霖催促:“能不能快些?”   苏允嫣还是不动:“两个孩子我要带走!”   孙长霖颔首:“你带。”   苏允嫣打了个哈欠,打得太厉害, 眼泪汪汪地, 道:“带走容易, 但是你要保证你娘不来找我麻烦, 不来要回他们。所以, 进宫之前, 你得跟我签一份切结书,以后好堵你娘的嘴。”   一般女人和离之后,都不会带走孩子。因为当下人尤其看重子嗣, 孩子留在夫家,夫家一定会尽力培养, 并且,也不耽搁已经离开的女子帮扶孩子。   简单来说,孩子跟着父亲, 能够得到父亲和母亲的帮助,但如果跟着母亲,父亲那边就不一定会帮忙。   留下孩子,对孩子有好处。   再有,当下人看重子嗣,好多女子难产都会下意识保小一命换一命。所以,就算和离,男方也不可能放弃孩子。   在孙长霖看来,她提出切结书,大概是想被他拒绝,如此,她就好顺理成章地留下。   她要的大概就是那种“不是我不走,是你不让我走”的结果。   孙长霖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即吩咐道:“备笔墨!”   下人们噤若寒蝉,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听到两位主子说这些事,恨不能把自己缩到墙壁里去。或者干脆就是聋子瞎子,也好过受这种煎熬。   孙长霖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大意就是:今日和吴惜月和离,甘愿让她把孩子带走,从此后与母子三人一刀两断,无论因为何种原因,都再不纠缠。   苏允嫣掀开被子下床,看到切结书后,嘲讽道:“当真是大丈夫,妻儿说舍就舍,让人敬佩不已。”   话中语气讥讽,孙长霖恼羞成怒:“满意了吗?满意了就赶紧换衣衫!或者,你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能做到的我都尽量做到。”又补充:“我是很有诚意的,你可不能溜我玩。”   苏允嫣嗤笑:“你还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呢,你想继续过,我还不乐意了呢。”她示意道:“署名,按手印!”   孙长霖气冲冲按了。   苏允嫣见他按完,立刻收起,吹干墨迹,好好折起,然后换上一身常服,头发只拢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狼狈:“走吧。”   孙长霖:“……”   他一脸不可置信:“你就这么进宫?”   “当然。”苏允嫣还将脚下的粉色鞋子换上了一双素色的:“我是去和离,不伤心一些,皇舅舅能信?”   孙长霖觉得有道理,但又发现了不对:“你这伤心是装的,难道不应该是真的伤心吗?”   苏允嫣缓步出门,闻言冷笑一声,反问:“你伤心吗?”   孙长霖自然是不伤心的,只要想到能摆脱她,心里还有些雀跃。   “你都不伤心,反而还那么高兴。为何我要伤心呢?”   苏允嫣说着,直接出了门,道:“我们俩如今身份不同,还是不要挤在一架马车上。还有,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要是话说得不对,皇祖母以为是我们俩闹了别扭以后还能和好,然后不答应和离……你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说服他们吧。”   她上了马车,临走之前,对着边上一脸严肃的孙长霖道:“其实我挺佩服你的,还敢拿太后的外孙女当替身。你这简直就是把头别在腰上过日子,兴许哪天头就不在了。和你这样的人分开,我挺庆幸。”   说完,帘子一落,吩咐道:“走吧。”   留下孙长霖一脸慎重地站在原地。   这些年来皇上的优待,让孙长霖有些失了警惕。这会儿他恍然想起,皇上之所以会优待他,是因为他娶了吴惜月!   孙长霖心里突然有些惶恐。   去皇宫的一路上,他不停地安慰自己,他和吴惜月之间有孩子,就算是为了孩子。吴惜月也不可能害他,皇上很疼兄妹二人,怎么也不可能杀了孩子的父亲。   想着这些,他的心渐渐地镇定下来。   苏允嫣的马车比较快,到了慈安宫时,太后刚用完早膳,看到她进来,笑呵呵道:“昨夜那么晚回去,怎么今日又来了,还来的这么早?”   以前吴惜月也经常进宫,会说些讨巧的话哄太后开心。如果是今日,吴惜月肯定会说“我想您了嘛”之类的话。   苏允嫣没说这话,走到太后跟前跪下:“皇祖母,孙女有事禀告。”   这般慎重,太后的笑容敛了些。   “前几日,孙长霖跟我提出和离。”苏允嫣并没打算隐瞒,直截了当:“我们快十年感情,我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我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他也一声不吭。只一口咬定非要和离。我不甘心,便提出一个他不可能答应的要求,我说和离可以,但我要带着两个孩子回郡主府,并且,两个孩子以后都与国公府无关,孩子祖母也不能来找我麻烦……”   苏允嫣低着头,声音低落:“这般离奇的要求,他竟然也答应了。还写下了切结书!”她掏出那张纸递上。   太后满脸怒容,接过纸的手都微微颤抖:“他怎么敢?他怎么能如此绝情?”   “皇祖母,我堂堂郡主,竟然被他嫌弃到这种地步。这日子,就算他想继续过,我也是不想过了的。国公府的儿媳也没那么好做,我不想做了。”   太后看了半晌,一巴掌将手中的纸拍在桌上:“欺人太甚。欺负郡主,他孙家是不想好了吗?”   杨国建国不足百年,律法还不完善。许多事其实都挺随意。譬如这种对皇家公主和郡主始乱终弃的事就还没定罪。   没多久,孙长霖就到了。   看到已经跪在地上弱不胜衣的女子,他心里不安,也跪了下去。   太后一脸怒气:“孙长霖,我孙女哪儿惹得你这般看不上,你们二人若是合不来和离也可,可你为何连孩子也不要?我皇家血脉,你就这般看不上吗?”   孙长霖哑口无言。   关皇家血脉什么事?   他写切结书明明只是堵她的嘴,他也从未想过不管两个孩子。在之前的九年中,他是真真切切疼过兄妹二人的。   血缘亲情,岂是一张切结书可以切断的?   眼看太后怒不可遏,孙长霖急忙解释:“这是惜月的要求,我没想不管两个孩子。”   太后的怒气不止没减,反而更生气:“可你为了摆脱她,连自己所出的孩子都不要。惜月做了什么,惹得你这般看不上?既然你看不上她,当初为何要求娶?”   为了她那张脸!   这种话,孙长霖是不敢说的。沉默了下,道:“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她们母子。至于缘由,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说。”   他一脸慎重,满脸不舍。惹得太后狐疑起来:“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我不能说。”孙长霖只四个字。   其实他是个挺聪慧的,越是这般遮遮掩掩,又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落在任何一个人眼中,都会觉得他有苦衷。   再加上其余两国虎视眈眈……于是,太后成功被误导,迟疑着问:“你和离,是不想对杨国不利吗?”   苏允嫣一阵无语。   太后真的被孙长霖带偏了,当真以为是另外两国盯上他,惹得他不得不跟皇家撇清关系。如此,也能解释他为何连孩子都不要了。   因为那俩孩子,身上也有一半皇家血脉。   太后早在听到孙女哭诉时就已经让人告知了皇上,一刻钟后,皇上就到了。   对着皇上,孙长霖还是那番说词,惹得皇上狐疑不已,再三道:“无论什么事,瞒着都不是办法,说出来才能解决啊。你对惜月的心思我都看在眼中,你们十年感情,就此了结的话实在太过可惜!”   孙长霖不吭声。   皇上沉吟半晌,道:“我没发现边境有异样,原来他们是想从你这儿动手么。”   孙长霖深深磕头,还是不吭声。   皇上无奈之下,看向苏允嫣:“惜月,你怎么看?”   苏允嫣一脸正色:“不能共患难,不能算是夫妻。他既然一心求去,看在九年夫妻情分上,我就成全了他。”   人家夫妻俩都要分开,皇上也不好撮合,万一勉强继续过日子,外甥女受委屈怎么办?   万一真是其余两国不老实,孙长霖无奈之下才放弃妻儿,他这边非不让吴惜月母子三人离开,出事了怎么办?   “既然你们都想好了,那就分开吧。”皇上叹息一声,让人备了笔墨,亲自给二人写了和离书。   苏允嫣捧着那张龙飞凤舞的纸,眼眶微微湿润。   不是她想哭,这是吴惜月留在身体里的情绪。   苏允嫣抹了一把脸,再次跪谢太后和皇上,然后才出了宫。   刚上马车,孙长霖追了过来,嘱咐道:“夫妻一场,你也不想看我死,对不对?你能不能先不要跟太后和皇上说我们和离的真相?”   苏允嫣早已经没了方才在慈安宫的悲伤,噙一抹冷笑,问:“我都成全你了,算是帮了你吧?凭什么我还要帮你隐瞒?我欠你的?”   话里话外,竟然一点都没有帮着隐瞒的意思。   孙长霖面色大变。 第121章 替身妹妹 六   “你骗我九年, 装得那么像,兴许你自己都信了。难道不是你欠我的吗?”苏允嫣悠闲地掏出皇上亲笔的和离书,展开对着他,道:“看清楚没, 我们一刀两断, 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对着一个骗了我九年的男人,我不杀你, 已经是我教养好。我凭什么还要帮你?”   这些话孙长霖并没有入心, 此时他满心都是她不隐瞒要揭穿真相的恐惧, 急忙道:“惜月, 是我对不起你。就算你憎恨我, 我也是孩子的父亲。你不想他们没有父亲对不对?你不想害死我后让他们恨你对不对?”   不得不说, 孙长霖很会掌控人心。   其实,就算是太后和皇上知道真相, 应该也不会杀了他。   毕竟, 两个孩子还在, 万一以后他们长大知道了真相, 想要为父申冤怎么办?   就算不申冤, 对母亲起了怨气也不是什么好事。   苏允嫣不说话了。   落在孙长霖眼中, 就是她不答应帮着隐瞒,忍不住压低声音控诉:“吴惜月,你没有心!我照顾了你九年, 你自己没感觉吗?无论我心里是谁,但我是真真切切对你好的啊!翻脸就不认人,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眼圈通红,不知道是恨的还是怕的。   苏允嫣收好和离书,淡然道:“我堂堂郡主, 得太后和皇上宠爱,我缺你对我好吗?这天底下想对我好的人多了去,我嫁给你是看得起你。这九年皇舅舅对你如何?要不是娶了我,你能年纪轻轻做到二品大员?得了皇家的好处,你对我好是应该的,可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不爱我,却求娶于我,你若是能装一辈子我也不怪你,偏你只装了九年!或者,你不要对我那么好,让我知道你是个冷心冷肠的人,别让我对你倾心动情啊!我动了心,你却想抽身就走,我不该恨你吗?”   她语气平淡,但话中的意思却满是怨愤,这些话,是吴惜月想要说的。   孙长霖怔住。   听着这些话,他才知道面前女子虽然一脸淡然,就连方才和离都没哭,但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他,还是怨恨的。   也是,正常女子碰到这种事,谁不怨?谁不恨?   苏允嫣把该说的都说了,也不想多谈。放下帘子:“走吧,今日的事还多着呢。”   这不是假话,之前吴惜月长期住在国公府,郡主府那边虽然有人打理,但如今她乍然要搬回去住,那边挺忙乱的。   再有,苏允嫣不想让孙家占她便宜,打算将吴惜月的嫁妆通通搬走,一个子儿都不给他们留。早上来之前,苏允嫣已经吩咐人整理库房,但这也需要时间,今天就是能弄完,应该也半夜了。   所以,她打算先带着两个孩子搬到郡主府安顿下来,之后再回来亲自盯着!   马车远去,留下孙长霖站在原地发愣。   回到府中,苏允嫣刚下马车,温氏身边的嬷嬷就到了:“老夫人请您过去。”   “没空。”苏允嫣侧着头吩咐边上的丫鬟:“去把良少爷和姑娘请过来,然后把他们的行礼都收拾好。记得,我置办的贵重东西一样也不能落下,如果是孙家置办的,留在原处即可。吩咐人盯着,别让人顺手牵羊,到时候我解释不清。”   丫鬟领命而去。   苏允嫣回到院子里,看到已经清点出一大堆东西,吩咐道:“找马车过来拉,别全部堆在这儿。”   然后,她进门去,找出吴惜月都压箱底的银票和各种契书,亲自抱在怀中。   刚出门准备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温氏被人扶着急匆匆进门来了,看到院子里下人来去匆匆一片忙乱,跺脚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允嫣将匣子交给身边丫鬟,嘱咐:“抱紧!”   然后才掏出和离书和切结书,一边掏一边道:“孙长霖他有想法得很,我不想走,逼他写切结书,他竟然也信了。你看清楚,是他的字迹吧?再有,皇舅舅那边已经被他说服写了和离书。”   她拿起和离书展开:“看清楚了!以后别来找我们母子三人。”   温氏一脸茫然,那纸上的字她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她却有些看不明白,眼看儿媳就要带着孙子孙女上马车了,她才反应过来,急忙忙上前:“惜月,你们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苏允嫣抬眼看向远处过来的孙长霖,道:“孙长霖他有心上人,想要和心上人厮守一生,我这个替身已经占了九年的位置,如今,该让位了!”   临走之前,她还半真半假笑道:“祝您以后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儿媳。给您生几个更合心意的孙子,保重!”   马车出了府门,一路直奔郡主府。   郡主府比起定国公府离皇宫还要更近一些,边上毗邻两大公主府。   苏允嫣下了马车,让人把两个吓白了脸的孩子带回去休息,她没有立刻进门,而是看向了街角。   那里,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吴惜月的记忆中,她成亲时,收到了许多年轻男子的礼物。后来的洗三和满月,也有许多男子送礼。值得一提的是,平时吴惜月和他们并不熟。   但他们却好像对她一往情深。   以前吴惜月没有多想,吴惜缘是第一美人,爱慕者众多。她身为惜缘公主妹妹,长相也不差,身份又高,惹男子爱慕很正常嘛。那些礼物,她都让人记录在册,遇上人家有喜,就还回去了。   还是那句话,无论男女,成亲后许多人都会收心。随着孩子一年年长大,送礼物的男子越来越少。吴惜月也微微安心,但这其中,有个人锲而不舍送了多年,就是此时站在街角处的陈铭。   就在前几日,儿子孙乐良生辰,陈铭又找人送上了贺礼。   总之一句话,他算是那些爱慕吴惜月的男人中,恒心毅力都是最好的那人。上辈子吴惜月快要死在那段时间,眼看孙长霖铁石心肠挽回不了,她脑中偶尔会闪过和离后嫁给陈铭的想法。   要知道,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在心上人成亲生子之后还一直念念不忘,并且,他还不娶妻!   是的,陈铭今年已经二十有七,却还未成亲,甚至连未婚妻都无。   这样的一个人,苏允嫣做不到视而不见,缓步走了过去。   陈铭之前只喜欢远远地看她,偶尔两人靠近。他就会赶紧跑走。   但这一回他没动,站在原地,看到苏允嫣走近后,在她三步远处躬身一礼:“郡主。”   苏允嫣颔首:“陈大人不必多礼。”又疑惑问:“陈大人在此,是在找人吗?”   她想法简单。   既然不喜欢,就该早早把话说透,别耽误了人家才好。那吴惜月想嫁给他也只是几个念头而已,她的记忆中,也没非君不嫁。   两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更应该说清楚!   苏允嫣心里已经想着陈铭对她表明心迹,然后她断然拒绝,连拒绝的托词都想好了:刚刚被夫君背叛,暂时不想再嫁人,兴许这辈子都不想再嫁人了云云。   对面的陈铭却没说话,深深看她一眼,尤其在她飞扬的眉眼间多看了一眼:“多谢郡主关怀,我只是闲来无事,随便转转。”   居然不说。   并且,苏允嫣注意到了他眼神,那眼中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和……失望?   苏允嫣不着痕迹的打量一下自身,没发现有不妥当的地方。   那他失望什么?   如果真的是心悦吴惜月,并且为了她生生拖到二十七八还不成亲。得知心上人和离成为自由身,难道不是该雀跃,然后表明心迹,然后找媒人上门提亲么?   再有,他说话时的那语气生疏冷淡,不像是对着心上人,倒像是对着陌生人。   这是怎么回事?   苏允嫣见识过了许多人许多事,有些事情很奇葩。这一刻,她心里不知怎地想到了孙长霖。   会不会这陈铭也当她是替身?   想到这里,苏允嫣都有些替吴惜月心疼了。但这只是她的怀疑,得试探一下。   “不用谢。”苏允嫣一副恍然模样:“说起来,还未多谢陈大人给乐良送来的生辰礼,他很喜欢呢。”   陈铭淡然道:“不用谢,刚好我一个堂弟买多了,想着乐良比较合适,便送了过来。”   话里话外都在撇清,一副怕她多想的意思。   苏允嫣有些无语。当即冷淡下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说走就走。   陈铭急忙唤住:“郡主!”   苏允嫣疑惑回头。   他继续道:“公主这几日在公主府吗?你能不能帮我给她带一封信?”   苏允嫣:“……” 第122章 替身妹妹 七   原来, 就连一心一意等她的陈铭,竟然也是因为她这张脸吗?   苏允嫣很快回神,没有失礼,颔首道:“可!”   陈铭眉眼温和下来:“多谢郡主。”   他珍而重之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递到苏允嫣手中:“劳烦郡主了。”   苏允嫣看到信封上潇洒的字迹, 写着:惜缘亲启!   应该是早就备好了的。   正常人称呼吴惜缘这个远嫁联姻的公主,感念她的付出, 都会尊称惜缘公主。这人可倒好, 直接就惜缘二字。   他这么多年都没成亲, 甚至还过继了一个孩子在膝下, 一副一辈子不成亲的架势。对此, 京城中许多人暗地里猜测他身子有暗疾。当然了, 他往国公府送礼的事不是秘密,许多人都认为他是用情太深, 娶不到佳人宁愿孤独一生。   可事实是, 他唤万人敬重的惜缘公主为惜缘, 直接唤名……是不是可以认为, 吴惜缘和他之间, 应该是熟识的?   苏允嫣捏着那信, 还闻到了隐隐的梨花香,这是吴惜缘很喜欢的淡雅味道。   连她喜欢的味儿都知道?   陈铭疑惑唤她:“郡主?”   苏允嫣回神,笑着收起, 半真半假笑道:“之前看你送那么多礼物给我和两个孩子,我还怕你对我有情。现在看来, 你该是爱屋及乌,看我姐姐的份上送的吧?”   陈铭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惹人误会,有人暗地里议论他和惜月郡主之间二三事的那些话他也偶尔听过。心里有些歉疚, 薄唇微抿:“对不住,她离我太远,仿佛此生都够不着。而你跟她长得太像……”   倒是足够坦荡荡。   既然不是真的爱慕吴惜月,苏允嫣方才准备好要说的话就说不出了,也没了和他再聊的心思,道:“陈大人放心,我一定给你交到姐姐手中。我那边挺忙的,先走一步。”   陈铭听到她忙,才恍然想方才郡主府门口下人来来往往,似乎在搬家。顿时疑惑:“郡主要回来住吗?”   “是,”苏允嫣回身:“我和离了。带着孩子回来长住!”   陈铭讶然。   苏允嫣已经回头,不再看她。   宫中的嬷嬷办事,苏允嫣特别放心,不打算再回国公府。   刚歇一会儿,长公主就带着吴惜缘到了。   长公主满脸焦急:“惜月,怎么回事?你和离为何不跟我说?”   苏允嫣示意丫鬟上茶,自己上前亲自扶了公主入座,道:“我怕你拦着。”   长公主一怔,如果她知道平日里京城盛传鹣鲽情深的女儿女婿要和离,肯定是下意识地拦着。   可是,她拦着也没错啊。   这些年来,女婿是怎么对女儿的,长公主都看着眼中。别的不说,只不纳妾不睡丫头这一样,这京城中九成九的男人都做不到。就算是驸马,不也有俩通房丫头吗?   一心一意对女儿这么好的男人,上哪儿找去?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末了道:“母后和皇兄还跟我说,让我不要多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吴惜缘低着头,没有说话。   苏允嫣看了她一眼,解释道:“和离是他先提的,在这之前,他已经睡了大半个月的书房。除此之外,我们俩之间什么事都没发生,没有争执,没有吵闹。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当时他提出的时候,那一瞬间,我脑中一片空白,满心不解。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我又不知该怎么拒绝,脑中不知怎的就说起了子嗣……谁家不注重子嗣呢?我说,要是和离,两个孩子我要带走,并且,他娘不能找我麻烦。”   她掏出那张切结书:“然后他就给了我这个,当真是断得彻底。他不止不要我了,甚至连我们俩的孩子都放弃了。他宁愿放弃自己的孩子也要赶我走,我还留下做什么?自取其辱吗?”   长公主拿过那张纸,仔仔细细看过。底下不只有孙长霖的亲笔署名,还有他的指印,并且,连上面的切结书内容都是他亲手所书,字迹虽然潦草,但刚劲有力,不存在被人逼迫的可能。   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   吴惜缘伸手接过,也看了一遍,歉疚地看了一眼苏允嫣,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又顾忌着边上的长公主,最后还是低下了头去。   长公主沉思良久,问:“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看,连长公主都这么想。   苏允嫣接过切结书,这玩意儿得收好,温氏那边应该不会甘心放弃孙子孙女,早晚找上门来,到时候就可拿这个堵她的嘴!   孙长霖已经是国公,也是孙家的族长,他亲手放弃的孩子,谁来接都没用。   苏允嫣仔细叠了放好,道:“母亲,事情已经这样,无论他有什么苦衷,放弃了我和孩子都是事实。我都不想和他再续前缘。母亲若是来劝我的,便不用多费唇舌了。”实话说了,兴许这些人还会撮合他们。   因为在外人眼中,孙长霖这九年做得足够好。反正吴惜缘又不会嫁,二人重归于好最合适。   苏允嫣最不想的,就是和他重归于好。她答应,吴惜月也不能答应!   长公主张了张口:“你不伤心吗?”   如果是吴惜月,那自然是伤心的。   落到苏允嫣身上,虽然感同身受,但那到底是别人的故事,加上她又经历了这么多,还是能清晰地把自己的感情剥离出来,被原身带得情绪难受是有,伤心是真没有。   但这话不能说,苏允嫣低着头,掩饰着眼中的情绪:“伤心有什么用?两个孩子还指着我呢,我就是难过至死,孙长霖也不可能回头,反而会让两个孩子失了母亲。”   长公主一俩怜惜,将她揽入怀中:“我可怜的孩子,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那些坏人不找别人,怎么偏偏盯上了你们?”   苏允嫣埋在她怀中,温软温暖,正觉得舒适呢,就听到了这话。顿时无语,合着长公主也认为是另外两国的奸细找上了孙长霖,让他不得不放弃妻儿?   孙长霖果然会装!   吴惜缘今日很沉默,她本就是个温柔的人,安静地坐在那里,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反而是原生这样平时乍乍呼呼的人如果安静下来,才会让人意外。   良久之后,长公主放开她,坐到一旁沉思。   苏允嫣拿出那封信,递给吴惜缘:“今日我回来的时候,在外面碰上了陈铭陈大人,他让我将这信转交给你。”   吴惜缘一怔,伸手接过。   那边长公主听到动静回神,看了看信,又看了看长女,疑惑道:“陈铭给你写什么信?你们是旧识?看他每年都给惜月送礼物,该是挚友才对,你们姐妹是怎么认识他的?”   苏允嫣扬眉:“我和陈大人根本不熟,我也不明白他为何每年都给我送礼物。这礼物送都送了,我还能退回去不成?堂堂国公府,收他的礼物本就应该,要是退回去,未免太过小气。”   还真是这个理!   陈铭只是送礼物,人家又没有约见吴惜月,平时在外面也没有刻意靠近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国公府收了他的礼物,等到他家有事,再还回去就是。再说了,就算孙长霖疑心陈铭有别的心思,他也不好说啊!   吴惜月之前对陈铭很冷淡,事实上,如果不是陈铭老是送礼物,她也不至于刻意冷淡。   再有,在孙长霖这一回长住书房之前,夫妻二人除了坐月子,都是住在一起的。夫妻之间这样亲密,孙长霖又怎会疑心妻子?   长公主听到她的解释,一脸疑惑:“那他为何要单独给你一份礼物?”   苏允嫣一本正经:“这个我问过,据他自己说,是喜欢两个孩子。”   那边吴惜缘捧着信封,眼圈渐渐地红了:“他爱屋及乌呢。”   苏允嫣:“……”这一看就有事!   长公主惊讶地看向长女:“你们之间……”   吴惜缘无比珍惜地抚着信封,摸着那新鲜的字迹,叹息一般道:“如果不是要联姻,兴许我已经嫁给他了。本来我们已经约好,我回来跟您通气,他会在那年的宫宴上请皇舅舅赐婚。可惜……天不遂人愿,错过了这么些年。”   苏允嫣好奇问:“你们会再续前缘吗?”   “不知道。”吴惜缘摇摇头。   最好是再续前缘,让孙长霖的鸡飞蛋打!   苏允嫣倒要看看,孙长霖他娶不着心上人,又没了郡主妻子,会娶个什么样的继室!   长公主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里面的事,陈铭如果身上有疾,肯定不会跟女儿有情。既然他没有病,又一副要孤独终老的架势,肯定就是为了等女儿啊!   这样情深意重的男人,女儿竟然还要考虑?   考虑什么?   人家既然愿意等,肯定不会嫌弃女儿再嫁之身,已经错过近十年,余下的人生里,难道不应该是一点不浪费赶紧相守么? 第123章 替身妹妹 八   长公主这么想, 也就这么劝了。   吴惜缘却笑着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   长公主不解。   苏允嫣若有所思。   吴惜缘见母亲不明白,叹息道:“娘,您运气真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长公主不明白。苏允嫣却有些了悟。   长公主出生那年, 先帝刚好拉起了反旗, 之后一路顺遂立国。兴许是几次好事长公主都刚好赶上,先帝时常称呼她为小福星。   后来先帝去了, 皇上登基, 对于这个妹妹颇为疼爱, 从始至终, 那些阴私之事, 都没有人告诉过长公主。   从之前打天下到后来立国, 再到朝政不稳,两国来犯, 这些事都没有要长公主操心。唯一让她舍的, 就是让长女联姻。   简单来说, 长公主的一生顺遂安宁, 不需要琢磨人心。   可吴惜缘不同, 就算前面的十几年得宫中疼爱, 被宠着长大,可联姻之后……一个外国公主做了大皇子妃,想想就知道里面的艰难。并且, 两国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是在吴惜缘嫁过去之后签订的, 想要说服那些主战的官员,她出了多少力费了多少心可想而知。如果她真的是个单纯天真的公主,是做不到如此的。   “我和他之前确实两情相悦, 但那是九年前的事了。人心易变,更何况过了足足九年。”吴惜缘抚着信纸:“我承认他对我有心,愿意为了我终生不娶。可男人心也不好琢磨。他愿意为我终身不娶,是因为他知道我这辈子都远在云端,他终此一生都触摸不着。云端仙女变成残花败柳,落到他手中,您以为他还会珍惜么?”   她眼神怅然:“再说,现在的我,也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   不得不承认,吴惜缘这番话还是有道理的。   人嘛,都是有些奇怪的。越是得不到某样东西,就越是惦记。如果得到了,天长日久之后,也会被抛到一边。   长公主若有所悟,张了张口:“你怎么会想得这么多?”   吴惜缘失笑:“我要是不想这么多,早已没了命了。”   这话说的,长公主的眼圈微红:“我苦命的女儿……”   “母亲!”吴惜缘声音有些严厉:“这种话以后都不可再说。我身为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哪里命苦?这天底下多的是吃不上饭的穷人,他们才是苦命。”   长公主被斥,有些惊讶,有些无措:“这……在我眼中,你就是受苦了啊。你堂堂公主,生来尊贵,何必受这番罪?” 在女儿严厉的目光中,长公主声音越来越低,嘀咕:“我又没到外头去说。”   苏允嫣出声解围:“姐姐,母亲知道分寸,不会乱说的。”   吴惜缘似乎有些烦躁,起身出门:“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事,你们聊吧。”   屋子里只剩下了母女二人,长公主有些委屈:“我不就一句话么?她至于这么……要不是看在她在外多年,我真的要说她几句。”   也就是说,长公主不打算和她计较。   今日搬家,苏允嫣也有些疲累。清点库房两边的账本她得亲自过目,倒不是她谨慎,而是得做出个不让孙家占便宜的模样来。总之,不能让人以为她对孙家心慈手软!   得让外人和宫中打消撮合她跟孙长霖再续前缘的念头。   苏允嫣猜得没错,吴惜月嫁妆太多,一日是清点不完的。   当时弄到了半夜,还没搬到一半。   翌日早上,苏允嫣刚陪两个孩子用了早饭,又让新夫子和他们认识,然后带去读书。   她自己腾出手来,清点嫁妆的时候,想着要怎么帮一下杨国。   杨国真的不富裕,或者说很穷。   吴惜缘有些话是真的,譬如,还有许多百姓吃不上饭,至少三成的人只能吃个半饱。   苏允嫣经历了那么多,也知道一些高产的作物。和当下这些作物很是不同,如果能找到那些高产作物的植株,她再培育一下,或者找懂得种地的老农一起培育……应该能让许多人填饱肚子。   说干就干,现在是初秋。苏允嫣吩咐人挑了两个院子拔掉里面的花草,打算开春开始种作物。又传出自己最近喜欢各种果实的植株,无论果实是长在枝上还是地里。凡是有人送到郡主府,都会给谢礼。谢礼多寡,以她到底喜好来定,如果喜欢就给得多些,如果不喜欢,就会少给一些。   凡是拿来的植株,只要之前没人送过,都会给谢礼。   消息一出,内城还好,只当是稀奇事听了,以为惜月郡主和离之后,以此打发时间。   外城那边就有人意动,出城上山去寻。京城郊外进城卖菜的老农听说过后,更加忍不住,回去就钻了山头。   传出消息的第二日,就有老农试探着拿了植株到郡主府后门。   实在是大门太高太大,他们不敢登门。   苏允嫣早就吩咐过,就算是守后门的也知道这事。当即上前,将老农拿来的植株送进了偏院。   头两日,拿来的都是些果实好看的,算是野果子。不过味道不好,酸涩的居多,苏允嫣也带着人种了。   老农拿到了谢礼,满脸不可置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当即将银子一藏,回家后又上了山。   也因为老农真的拿到了谢礼,先前有些意动的人坐不住了,也跟着钻了山头。   然后,苏允嫣就发现,第二天送来的都是各种果树,甚至还有人把那足有盆那么粗的大树都搬了来。   她看着下人吭哧吭哧将树抬进来的时候,半晌无语,然后吩咐:“凡是大家认识的果树,都不给谢礼!”   不是她冷情,这些人把这棵树搬来确实不容易。但是这谢礼不能给,要不然,外面那些人看到就算是郡主不喜欢也有辛苦费拿,还不得把京城外的山都薅秃了才怪!   她只是想要找植株而已,可不是为了把山拔干净的。   郡主府后门处天天挤得满满当当,苏允嫣要关心两个孩子的情绪,还要去辨认各种植株,整日都挺忙。也不是一无所获,她找着了许多果树,还有种木薯。有些像是红薯,但是无毒,确实是可以吃的。   最让她欢喜的是,她找着了栗米。虽然叶子和果实都有些差异,但确实是栗米没错。   她打算冬日里在暖房里试种,等到开春,就在郊外弄几个庄子多种,明年如果收成好,等到了后年,就能让百姓也跟着种了。想要在一两年内推广,其实挺难的。但想到饿肚子的百姓,苏允嫣就不想歇着了。   她整日忙着辨认,三日后嫁妆通通搬了回来。还听了一耳朵陈铭向皇上求取惜缘公主被拒绝的事。   听到这个消息时,苏允嫣有些意外。   很难有女子能拒绝一个等了自己九年的男人吧?   她也只是想一下就丢开了,让人特别注意了孙长霖。   孙长霖和离之后,和以前是有些不同的。譬如,之前他是京城中护卫京都各处的九个指挥使之一。   主要是是护卫各个城门和皇宫的各处宫门。   之前孙长霖还是负责最重要的皇宫东和门,和离的第二日,就被调去守京城西门。   西门那边,进出的百姓最少。   指挥使和指挥使之间都是不同的,能够负责皇宫各处大门的,都是皇上信任的人中最信任的人。至于城门,尤其是负责西城门,算是最信任的人中最不信任的。   从宫门到城门,这相差可不是一点半点。   到了第三日,孙长霖就被调去了刑部,也算是要职。好多人在他这个年纪,还进不了刑部呢。   孙长霖早在决定和离的时候,就知道会有今日。所以,刑部他也能接受,正打算好好干呢,又被户部调走算账了。   算的账,都是十多年前的旧账。   账本泛黄,有些连字都看不清。是个人都清楚,这账根本没必要算。让他算,只是找点事情给他做罢了。   孙长霖职位被一降再降,要说不心慌那是假的。正想安顿下来去找惜缘公主呢,就听到陈铭求娶被拒的事。   这一次,孙长霖真的有些慌了。   惜缘公主为国立下大功,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娶了她之后下半生无忧。   孙长霖自己是真的爱慕于她才想求娶,可是,爱慕她的人那么多,想要求娶的也不止他一个。再说,娶了惜缘公主会有那么大的好处,不为了佳人,只为了利益也值得一试啊!   孙长霖担忧没错,在陈铭被拒之后,又有好多头铁的人跑去求娶。   值得庆幸的是,皇上不想勉强立下大功的惜缘公主,凡是有人求娶,都会问过她的意见,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被拒。   孙长霖不敢贸然去求娶,因为他一辈子兴许就只有一次求娶的机会,他只能成功,所以,得有万全的把握才能开口。   想着这些,他将手中霉烂的账本一扔,直接就出了门。   打算去偶遇惜缘公主。   之前他和离时就想过,兴许皇上会冷待他。可只要他娶了吴惜缘,肯定又会恢复以前的职位,皇上肯定会重新重用他,甚至比他未和离之前更加看重。   孙长霖打算得好,可转悠了几天,也没能遇见心上人。   温氏那边看着儿子的职位一将再降,堂堂定国公,干的活儿居然和那刚入职的新进进士一样,这怎么行?   她不知道儿子努力求娶吴惜缘,只想着让儿子官复原职,于是,跑到了郡主府外想要求见。   下人来禀告时,苏允嫣正看着面前一大堆杂草烦心,她是学过医的,这真的是杂草,一根药草都没有。听到丫鬟禀告,不耐烦道:“既然国公府不要脸,我也不用给他留。把那张切结书腾抄一遍贴在大门外,让外人好好看看孙长霖抛妻弃子的嘴脸!” 第124章 替身妹妹 九   苏允嫣自己身为郡主, 再想要寻作物,也不可能亲自带着人上山去找。   之前为了调动那些人的积极性,她给的谢礼基本上就是普通人两三天的工钱,那个木薯和栗米, 她给了五两银子, 说起来是不多的。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所以, 那些人拔到后来, 只剩下杂草也很正常。   一大堆无用的杂草, 偏偏她还不能发火。   她觉着, 这样等老农拔植株送来, 有些太被动。   ……   温氏在郡主府外等着通禀, 本以为多等一会儿就能进去。没想到很快就有婆子出来让她离开。   温氏自然是不肯的,还想要让他们再去通禀, 正纠缠呢, 就看到里面一个下人捏着一张纸出来, 在墙上刷了浆糊, 把那张纸贴上。   温氏本来只是随意瞄一眼, 还以为是儿媳不找植株又要找别的东西。谁知只一眼, 就看到熟悉的字迹,她心里顿时不安,上前仔细辨认, 发现确实是那张切结书,顿时眼前一黑, 险些晕厥过去。   有些事情,做了可以,但却经不起外人议论。比如儿子抛弃妻子这种事, 如果传了出去,外人怎么看定国公府?又怎么看孙长霖本身?   她扶着丫鬟的手,沉声道:“我要见郡主。要不然,我撞死在这大门口。”   苏允嫣蹲在杂草前烦躁不已,又听到温氏不肯离开的消息,颔首道:“让她进来。那切结书抄上一百遍,去城中的各处街上贴。”   温氏进门来时,就看到了院子里铺上了案桌,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奋笔疾书,那字迹有些熟悉,正是临摹了儿子的字迹。这个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抄的正是那张切结书。   她顿时就急了,顾不上和儿媳寒暄,直接问:“惜月,你让人抄这些做什么?”   苏允嫣站起身,去边上的盆中净手,随口道:“本来我也没想昭告天下,是你非要来见我,我才贴出去的。你要是走了,什么事都没有,可你非要见我……以防外人误会我和孙家藕断丝连。那我就只能再抄一百张贴去大街小巷,如此,外人应该不会误会了。”   温氏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她早知道儿媳是个胆大妄为的,但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些手段会用到自己身上来。   苏允嫣不看她难看的脸色,坦然道:“有话快说,半刻钟之内你要是不离开,我会让人加到三百张。”   温氏:“……”   儿媳话里话外都想把儿子抛妻弃子的事昭告天下,很明显是不想回头了的。   这就不是想要再续前缘的做法嘛!   但她还是不想放弃:“惜月,夫妻还是原配的好。你不能让孩子没爹啊!长霖这几日夜不能寐,他放弃你们肯定是迫不得已。现在他整日就在这条街上转悠,他肯定是想跟你道歉,但心里又有苦衷。你给他一个机会……”   苏允嫣最近都没出门,但也听说过孙长霖接连三天在这边街上转悠的事,听到温氏的话,顿时失笑:“孙长霖他根本没有苦衷。他放弃我们母子,是想求娶我的姐姐。你那儿子,能干得很呢!”   温氏懵了:“这种话你怎么敢乱说?”   苏允嫣似笑非笑:“是不是乱说?你去问一下不就清楚了?”   温氏心里一片乱糟糟,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苏允嫣辨了半日的植株,有些疲惫,打算去看看两个孩子后回去歇会儿,就听到底下人禀告说吴惜缘来了。   这姐妹二人小时候感情不错,这一次回来,苏允嫣也能感觉到吴惜缘对她的那种亲近。   所以,见还是要见的。   她去了正房等,没多久却听见下人禀告说吴惜缘去了她辨植株的偏院。   苏允嫣有些疑惑,还是追了过去。   吴惜缘站在那堆杂草前,回身对她一笑:“妹妹,外面人都说你胡闹呢。今日皇祖母也说,所以,我特意来看看。”   早在昨日,苏允嫣就派人送了几株植株进宫送给皇上,并且说了它们也是农作物的一种。后来,送去植株的人还回来说,皇上颇为重视,当即就找了几位大臣商量。   太后说她胡闹不要紧,只要皇上不这么想就好了。   苏允嫣解释:“我没有胡闹。我在找能让百姓填饱肚子的作物,天底下那么多的花花草草,只要没毒,应该都是可以吃的。既然可以吃,又怎么会饿肚子呢?所以,我想找出几种味道好一些的,种得出来的东西,如果一切顺利,让百姓种了,他们也就不饿肚子了。”   吴惜缘看着那堆杂草若有所思,笑着赞道:“妹妹,你长大了,也懂事了,我很欣慰。”   接下来,吴惜缘对这些植株似乎很有些兴趣,让苏允嫣解释了不少。当日姐妹二人谈了近一个时辰,她才起身告辞。   苏允嫣觉得有些奇怪,吴惜缘贵为公主,怎么会对这些东西有兴趣呢?   当然了,也可能真是她心怀天下,看不得百姓受苦。   苏允嫣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只让人格外注意孙家的动静,谁知才过一日,宫中有圣旨到了。   圣旨是给吴惜月的,言她此举心系百姓,让百姓填饱肚子是为大善。皇上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有必要成立护农署。   护农署,顾名思义,就是看护百姓的农作物。里面的官员主要负责研究新的作物和能让作物高产的法子。现如今郡主府中已经找来的那些老农,都会由朝廷发放俸禄。并且,以后若是立了功,还会授予官职。   而率先想到此事的吴惜月,当即就被授了官职,虽然才七品,但是,这里头的事情很大。   一来,女子入朝为官,在本朝还没有先例。   二来,大字不识的老农也被授予官职,朝堂上肯定会有争执。   听着圣旨,苏允嫣很是意外。   她想做的事,确实就是这圣旨上所说。但她只是送了几株植株而已,没想到皇上就想了这么多。   送走了宣旨的人。苏允嫣还在疑惑呢,吴惜缘就到了,笑呵呵问:“妹妹,高兴吗?”   苏允嫣:“……”合着这里头还有她的事呢?   她试探着问:“你在皇舅舅面前帮我说了话?”   “那当然。”吴惜缘笑吟吟道:“要不是我劝,你以为女子为官那般容易?”   也是,当今女子地位不高。想要为官的话,做白日梦比较快。可吴惜缘不同,她可是凭一己之力让两国签订了百年盟约的人,杨国这些年的安定与她脱不开关系。   她一个女子,比男子可有用多了。   有她比着,女子为官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   苏允嫣做这些事,本意是想帮助贫苦百姓,想让他们填饱肚子。可没想过自己还会做官。   想不想做,都已经做了。她的日子还长,最好什么都试试。皇上宣了旨,她也就接着了。   有这圣旨在,做事名正言顺,无论是找作物还是找老农帮忙,都容易得多。   *   外面的人对于这道圣旨议论颇多。甚至压过了孙长霖无故抛妻弃子的事。   可皇上已经下旨,金口玉言,再不对也不可能朝令夕改。所以,哪怕争议颇多,苏允嫣的官帽,还是戴上了。   孙长霖得知此事后,很是意外。   然后就觉得皇上宠外甥女简直宠的没底线了,一个女流之辈,竟然还授予了官职,简直就是乱来嘛。   苏允嫣整日不出门,她当然知道外面许多人对此很有些不满,急切地想要做出一些事来证明自己。就算找不到高产的植株,先弄一些各种肥增产还是可能的。譬如人畜的粪,和山上林子里枯败的腐土。   某日她蹲在开出来的地里帮着铺腐土时,很有些不解。不明白自己堂堂郡主,身份算是这几辈子最高的,反而种起了地来。   想想就一言难尽。   心里再复杂,该干的活儿还得干。   这一日,吴惜缘又来了。   因为护农署的事。对于她,苏允嫣难免多几分好感:“姐姐怎么有空来?”   吴惜缘站在不远处:“你整天这么待在府中可不成,你想一想,你多久没去看皇祖母了?赶紧洗漱一番,咱们进宫。”   太后很疼两个外孙女,苏允嫣去探望本就应当应分,当即就回去洗漱换衣,半个时辰后,和吴惜缘一起出门去宫中。   最近孙长霖都在街上转悠,想要偶遇吴惜缘,所以姐妹二人的马车转过街角,就看到了站在那里的人。   孙长霖消瘦了许多,大抵是因为天天在街上转悠,还晒黑了。   看到马车,眼睛一亮,立刻就扑了过来。   “公主,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说。”   吴惜缘冷声道:“说吧。”   苏允嫣饶有兴致地靠在车壁上。要知道,公主郡主出行,就算是在城中,护卫也足有十几个人,更别提还有车夫和二人贴身伺候的人。这么多人面前,让孙长霖说话……   孙长霖果然一脸为难:“公主,我能私底下跟您说吗?”   “不能。”吴惜缘一口回绝:“我有急事要进宫。”   孙长霖急了:“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您不听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话说到这种份上,应该是真的有急事。   吴惜缘沉吟了下,吩咐道:“你们退下。”   护卫和丫鬟统统散开到七八步外,孙长霖松了口气,上前靠近车厢,温柔问:“公主,几日不见,您还好吗?微臣能看看您吗?”   吴惜缘语气冷淡:“有话就说。”   孙长霖不敢唐突,站在帘子外:“公主,微臣有许多话想跟你说。当初您被周国迎走的时候,微臣伤心了好久,又担忧您在异国他乡被人欺负没人帮忙。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您回来,微臣很欢喜,也……想要照顾您!上一回惜月她说的话是真的,微臣既想要您知道,又怕您知道……” 第125章 替身妹妹 十   马车外, 孙长霖诚挚地剖白心意。   马车内,吴惜缘靠近苏允嫣,低声道:“我知道他对我的心意,所以这些日子一直都避着他。但我又觉着一直这么避着不是个事儿, 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清楚。我知道你们夫妻俩本来过的好好的, 因为我才弄成这样。妹妹,我不是有心的。”   “在我去周国前, 是真的只和陈铭熟悉, 我跟孙大人之间只是见过几次面, 说过几句话, 真的没有深交。”   苏允嫣听着这些, 思绪万千。   而外面的孙长霖越说越不像话, 吴惜缘出声打断:“孙大人慎言!”   “我不需要你的照顾。皇舅舅对我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我。你辜负我妹妹,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孙长霖听到佳人冷言冷语, 顿时就急了:“公主, 郡主她长得像您, 以前我以为娶了她也是一样的, 但后来我发现, 她的性子和您一点不像。您温柔贤淑,又善良大度。她骄纵任性得理不饶人。还不懂事,也不知道顾全大局, 整个人咋咋呼呼,一点都不稳重……”   话里话外都是贬低, 苏允嫣听不下去了,一把掀开帘子:“孙长霖,嫁给你九年, 我没有对不起你吧?好歹夫妻一场,你还是积点口德。”   孙长霖万万没想到吴惜月也在马车上,又看到边上吴惜缘一脸冷然,心里直直往下沉的同时,又生出一股被人愚弄的羞恼来:“郡主,你别只看着别人。你让我积口德之前,倒是看看你自己做的那些事,顾念旧情了吗?你也说了夫妻一场,毁了我名声,弄得我人憎狗厌,你就满意了?你就是个斤斤计较的毒妇!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了你这条毒蛇!你这个贱女人……”   看得出来,孙长霖已经在语无伦次,简直什么都敢往外说了。   “人憎狗厌是你活该,我有污蔑你吗?那张切结书不是你自己写的吗?”对着他,苏允嫣再没有客气的:“既然敢写,还怕外人知道?再说,我明明说过让你管好你娘,别让她来烦我,你做到了吗?不怕跟你说,要不是你娘来烦我,我也不会把它贴得大街小巷都是!说起来,我已经口下留情了,要不是为了我们姐妹的名声,我就把你的那些龌龊心思昭告天下!你别逼我!”   她脸上语气都很冷,孙长霖毫不怀疑她真的会说出去。   这个女人太狠了,正常女子被男人抛弃,恨不得捂起来。她可倒好,还怕外人不知道似的。   孙长霖不想与她再纠缠,又对着吴惜缘剖白心迹:“公主,我是真的对您有意,为了你,我忤逆母亲与妻子和离,甚至连两个孩子都没要。还惹了皇上厌弃……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和您在一起。”   吴惜缘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无论你心里有谁,我妹妹和你相守九年,你都不应该随便抛弃她。你竟然不喜欢她,为何又要娶她?甚至还和她生下孩子?你是人吗,你连畜生都不如!”   于孙长霖来说,吴惜月哪怕对他咒骂不休,他也觉得无所谓。但是心上人的这番话,着实伤着他了。   他一心一意想要和她相守,结果自己在她眼中,就是个畜生?   话说到这种份上,孙长霖算是彻底明白,自己和心上人之间,应该再无可能了。   再留下,也是自取其辱。可是,孙长霖失去了那么多,又怎么甘心放弃?   看到马车上的苏允嫣似笑非笑嘲讽的目光,他心头一怒:“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在公主面前抹黑我……”   总之,错都是别人的!吴惜月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人,委屈了自己九年?   苏允嫣心下摇头,道:“姐姐,我们走吧。”   吴惜缘没有异议,马车驶动,留下孙长霖站在原地发呆。   走了一段路后,苏允嫣吩咐边上的丫头:“方才他骂我的话你听到了吧?辱骂皇室,是个什么罪名来着?我记不清了,你去报官,让沈大人务必替我讨回公道。”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丫鬟下了马车远去。   接下来的路上,苏允嫣不太想说话。   吴惜缘偷看她好几次,解释:“妹妹,我怕你误会,所以才想当着你的面与他说清楚。”   苏允嫣揉揉眉心:“姐姐,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这个男人我已经不要了,他以后想娶谁,会娶谁都跟我无关。我只是不明白,我们是姐妹,有些事你完全可以直接跟我说,没必要如此迂回。看到他我就心情不好,你还偏带我来这一趟。”   对于吴惜缘不打招呼直接带她过来听孙长霖剖白心思,苏允嫣是不高兴的。   她在这儿还好,可于吴惜月来说,这是照顾了她九年的夫君,如今她夫君对着另外一个女人剖白心意诉衷情,搁谁在这儿,心情都不会好。   或者,吴惜缘就算想带她过来当面说清,也该提前告知一声。   吴惜缘立即道歉:“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那边马车刚到宫门,京兆尹就已经带着人把孙长霖抓入了大牢。   不提孙长霖和郡主之间的关系,只辱骂皇室,就该除去官职,然后杖二十。   京兆尹觉得此事有些难办,郡主是真的生气还好,万一郡主只是和夫君闹别扭呢?他这边儿直接把人打了,以后还不得被他们夫妻二人都记恨上?   其实呢,能在京城为官的人,尤其是京兆尹,不机灵的人可做不下来。都说在最繁华的昌盛街上二楼丢下一块砖,若是砸上十个人,至少有五个官员,剩下的都是官员亲戚。   所以,无论什么案子,后头都牵连了许多人,一个弄不好得罪了人,不止头上的官帽保不住,遇上小气的,兴许连家人的性命都保不住。   京兆尹沉思了下,将此事写了折子递进了的宫中。   不过半日,孙长霖就被革职,甚至连定国公府的爵位都被收回了。   见状,沈大人立刻明白,这一回是是真格的。这对夫妻不是闹别扭,是真的结了仇,皇上这是给外甥女出气呢。   沈大人再不客气,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也吩咐人去牢中将孙长霖的二十大板打了,然后把人丢了出去。   温氏从苏允嫣那里得知儿子和离的真相后,满心惊惶。她虽然刻意打压郡主儿媳,但一直都有分寸。皇家就是皇家,不容人轻视。臣子都得有足够的尊重和敬畏之心。   她想要找儿子商量,却发现儿子连夜里都不回来,赶紧让人去请。   请也请不回来。   温氏正打算翌日自己亲自去看看呢,就得知儿子当街拦马车,然后被京兆尹抓走的事。当即吓得险些晕过去。   她先奔去了衙门,打算求情。可惜连人都没见着,温氏惊惶之下,就想去别处找人帮忙。   可她这些年来因为有郡主儿媳,觉着不用求人,别说外人,就是对自己的小姑子都不客气。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找谁。下意识地就去了沈大人府上。   门倒是进了,结果却被撂到了一边。沈家根本没有人来招待她。   温氏心里气得不行,把沈大人和沈家人在心里翻来覆去的骂了几十遍。事实上她也只敢在心里骂而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她坐了太久,从午后坐到天黑,心里已经恨上了沈家,正盘算着定国公府以后要怎么报复呢,就见下人急匆匆而来,满脸惊惧:“老夫人,宫中来旨意了!”   温氏身为国公夫人,还是接了几回圣旨的。她满心不安,勉强镇定下来:“来了圣旨咱们就接,你慌什么?”   下人战战兢兢:“小的听说,是夺爵的旨意。”   温氏脚下踉跄,扶住了丫鬟才站稳,颤声问:“你胡说什么?圣旨还未宣读,你从哪儿知道的?”   下人也不想知道啊!   当即也颤着声音答:“是沈大人于国公爷辱骂郡主一事上了折子,皇上一怒之下,才夺爵的。不止如此,还让主子停了职了,小的来的时候,悄悄给银子问公公打听到的。”   温氏:“……”   她眼前一黑,脚下发软,真的晕了过去。   丫鬟一阵手忙脚乱把她弄上外面的马车,又使劲掐人中,好半晌,温氏才回过神来。   靠在车壁上的她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这时候真的满心后悔。   如果她对儿媳好一些,今日她会不会手软放过儿子?   如果她对儿子儿媳关心一些,拦着不让他们和离,也不会走到今日,以前她总觉得,郡主离不开自己儿子,无论她怎么苛责,她都会忍……如今想来,简直大错特错!   国公府没了。   儿子的官职也没了。   孙家以后,还有什么指望?又该何去何从?   她死了以后,怎么敢去见老国公? 第126章 替身妹妹 十一   一时间, 温氏心如死灰。   死了以后她怎么面对老国公,当真是死都不敢死!   儿子儿媳走到今日,虽然不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但儿媳这般决绝, 里面也有她这些年来故意打压的缘故。   直白点说, 温氏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不对,不应该那样苛责皇家郡主, 可她就是忍不住。   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温氏出生大家, 可她的婆婆只是一般乡野村妇, 泼辣任性, 对待儿媳就像对仇人一样。好不容易熬死了老太婆, 她自己做婆婆了,却发现儿媳是皇家郡主, 不止不能苛责打骂, 还得小心哄着, 她哪里甘心?   在看到儿媳因为儿子对她好, 反而来讨好自己这个婆婆时, 温氏心里是得意的。   任你是皇家郡主又如何?   还不是得乖乖听话!   本来她以为孙子孙女都有了, 郡主这朵富贵花这辈子肯定都种在国公府不会离开,所以愈发过分。   可现在才发现。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无论温氏心里如何后悔, 还是得赶回国公府去接那个夺爵和儿子革职的旨意。   跪在地上时,听到宣旨公公宣读圣旨, 温氏的心一片麻木。   更让人绝望的是,国公府是先帝所赐,如今爵位收回, 府邸也要收回。   也就是说,她还得强打起精神搬出这里。   送走了宣旨公公,温氏指挥下人搬家时,心里只庆幸没有被抄家,要不然,才真的是寸步难行。   这边指挥下人收拾东西,那边又吩咐人去京兆尹接回被打了板子的儿子。   孙长霖挨了二十大板,还是很结实的那种。几乎打去了他半条命,搬回国公府时,他还是昏迷着的。   温氏见状,既恨铁不成钢,又心痛难忍,还得吩咐人去请大夫。   翌日早上,国公府迎来了客人。   国公府被夺爵革职的事在昨日就传遍了京城,从出事到现在,别说外人,就是孙家的姑奶奶都没有回来,连打发人回来问一句都没有。就像是被夺爵的不是她娘家,只是个陌生人。   墙倒众人推,眼看国公府没落,谁也不敢上门。这时候来客人,还是挺稀奇的。   温氏听到有人上门,心里狂喜。   这个时候的孙家,就得多认识几个达官贵人。就算儿子不能入仕,也不能被人欺负了去。   待听到上门的人是惜月郡主时,温氏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孙家落到如今下场,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儿子不就骂了她几句么?   夫妻之间吵起架来什么样的狠话没说过?至于这么计较么?   所以,对于前儿媳,温氏心里满是怨恨,但又不敢恨,只觉得憋屈不已。并且,她不想见她,却又不得不见,更加憋屈。   苏允嫣一进门就看到前院后院一片忙乱,下人们无论是在自己收拾行李,还是帮主子收拾行李,总之没有闲着的,脸上还都一片麻木,远远地看到她就开始行礼。   苏允嫣一路顺利地到了温氏的院子,不理会她难看的脸色,笑着问:“都收拾好了?打算搬去哪儿?”   温氏:“……”   真的,只看前儿媳神情,还以为她说的是今天天气真好之类的话。她把孙家害到这种地步,是怎么做到若无其事说这些话的?   温氏心里赌得慌,咬牙切齿地道:“不关你的事。”   苏允嫣一脸惊讶:“怎么不关我的事呢?你是两个孩子的祖母,你们的下落我还是得知道的。”   温氏忍无可忍,怒道:“你也知道我是孩子祖母,长霖是孩子他爹,你有没有心,怎么能把我们害到这种地步?”   “我害你们?”苏允嫣反问:“孙长霖他拿我当替身的事是不是真的?他骂我是不是真的?你们孙家,对皇家毫无敬畏之心又是不是真的?我皇舅舅冤枉你们了?”   对上温氏难看的脸色,苏允嫣冷笑一声:“你们该不会以为,我堂堂郡主被你们如此侮辱的事随着和离就能当没发生过?孙长霖死不要脸,弃了我还想娶我姐姐,他配吗?”   温氏的心随着她的质问越来越沉,喃喃道:“你是故意来看我们笑话的?”   “对啊!”苏允嫣颔首:“孙长霖把我当替身,你那般苛责于我,我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你们越惨,我越高兴!”   温氏:“……小人得志!”   苏允嫣一拍手:“对啊,我就小人得志了!你待如何?当初你做我婆婆时,对我颐指气使,不也是小人得志?”   温氏哑口无言。   国公府爵位被夺,温氏也没了诰命,对着皇上亲封的郡主,她能如何?   只能生生受了这些奚落。   国公府最值钱的,其实就是这个宅子。但孙家以军功起家,攒下来的家财也不老少。   其实呢,孙长霖就算不为官,只靠着这些家财,也能过得很滋润。   话不投机半句多。   接下来有些沉默,苏允嫣悠闲坐着,回想起来,这还是吴惜月第一回 在老夫人面前这样悠闲自在。   很快,孙长霖醒了。   因为都要搬走了,住在哪个院子都一样。老夫人为了方便看顾儿子,就将他放到了自己院子里的厢房中。   那边人一醒,下人立刻就过来禀告,苏允嫣立即起身去了厢房。   孙长霖趴在床上,本以为是母亲过来,谁知一抬眼就看到了熟悉的人,当即眼中就迸发出了浓烈的恨意,张嘴就要骂。   苏允嫣抬手止住:“你可要想好了再开口,再骂我一句,可能你们连落脚地都没了!”   这是事实。   孙长霖也没忘了自己弄到如今地步,就是因为忍不住骂了她几句。曾经二人是夫妻,吵起架来也说过难听的话。   但是,她都没有认真计较过。   谁知道这一回不过几句,她就不依不饶将孙家弄到这样的地步呢?   孙长霖忍了忍,忍得声音都有些暗哑:“你来做什么?”   苏允嫣饶有兴致地走到他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抱臂笑道:“我来看你有多惨!”   孙长霖:“……”   他咬牙切齿地问:“你满意了?”   苏允嫣笑了:“ 这叫恶有恶报,罪有应得。知道痛了吗?我被你骗的时候也是这样痛,也是这样痛苦。这个呢,就叫感同身受!”   她脸上带着浅笑,一如她当初离开之时。   说实话,孙长霖提出和离时,想过她会大吼大叫歇斯底里,甚至是寻死觅活。但都没想过她只哭了一晚上就放下了,然后和离,之后离开,她都是笑着的。   人走了,孙长霖以为事情就了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记仇。甚至还出手把孙家害成这样。   “以后,不要再来惹我。”对着母子二人丢下一句话,苏允嫣缓步离开。   *   苏允嫣如今可忙着呢,在其位谋其政,她接了官位,就得做一些实事。   本来她就想帮百姓,如今名正言顺,当然会更用心。   有了官位之后,许多事情就更顺利了。比如找人!   之前她寻来的老农,都是那种家中无依无靠走投无路的人。后来得知朝廷会发俸禄,于他们来说,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而外面的那些人,只以为郡主找老农是为了给自己解闷,并不觉得如何。可后来发现给郡主帮忙会得朝廷发俸禄……谁能想到大字不识的人也可能有一天会入朝为官呢,当即得知消息的老农都托了人问郡主府何时招人。打算只要一得到消息,立刻就过来。   人多了,不过一个月,就琢磨出了不少能让粮食增产的法子。   苏允嫣还找了两个庄子让人在里面造暖房,如果顺利的话,年前就能开始种作物。   她这边忙得昏天暗地,等回过头。就听说了惜缘公主入仕的事。一入仕直接去了刑部,不过半个月,就查出了三年前的一桩悬案,当即就升了侍郎。   与此同时,皇上还下了旨,打算在次年的春闱也开女子恩科,只要有才的人,都能入仕为官。   此消息一出,得知的人一片哗然。   之前封了惜月郡主官位,众人都认为是皇上宠外甥女,看她和离,故意以此让她高兴。众人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有些觉得皇上此举不妥。   想要哄外甥女,也不应该拿朝政大事来儿戏。有些老学究还想劝说呢,皇上又让惜缘公主也入职。   惜缘公主于国有大功,并且自小就熟读四书五经,有传言说,她的才气甚至堪比新科状元。这样的一个女子入仕,众人虽然觉得不妥,但也说不出理由拒绝。   本来嘛,惜缘公主凭一己之力签下两国百年盟约,许多男儿都难以企及,杨国百废待兴,急需有才之士,如果以她是女子之身为由不让其帮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可众人刚接受她们姐妹二人为官,随之而来的,就是天底下女子都可参加科举。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些老学究自认为忍了又忍,这一回怎么也忍不住了,直接去找了皇上。   皇上却铁了心。   与礼教不合?   要是女子不能插手家国大事,杨国早在九年前就被其余两国攻破了。   女子就该相夫教子?   要是惜缘公主只懂得相夫教子,杨国早在九年前就被其余两国攻破了。   总之,无论说什么,有吴惜缘的功劳在,众人的所有不让女子为官的理由都不是理由。   因为此事,苏允嫣觉着,自己低看了吴惜缘。   这个女子,可不是前面那些姐姐,只知情情爱爱,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   吴惜缘胸有沟壑,眼中看到的是这千里疆域,是这天下百姓苍生! 第127章 替身妹妹 十二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   看不惯一个人吧, 看她哪儿都不顺眼。   喜欢一个人呢,看她哪儿都好看。就像是如今的吴惜缘,那些老学究承认她的功劳,但也看不惯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   而那些喜欢她的人, 尤其是曾经就心悦她的男人。就觉得她光彩夺目, 愈发耀眼,多看一眼都是亵渎。而京城中的女子, 都以她为傲。   吴惜缘的名声也愈发响亮, 甚至传遍了其余两国。   转眼已经入冬, 苏允嫣庄子里的作物都长出了青苗时, 其余两国的国书到了。   言想要来拜访。   三国鼎立的情形, 其余两国皇子要来拜访, 杨国其实有些为难。   接了吧,怕他们居心叵测。不接吧, 又显得自己弱气心虚。   皇上左思右想, 觉得还是不能示弱。万一两国觉得他怕了, 又跟九年前似的一起来犯, 那才是真的支应不开。   再说了, 人家来的是皇子, 谁家的皇子也不多啊。既然敢来,他接着就是。   于是,临近过年, 本就热闹的京城更加热闹。而苏允嫣因为种出了栗米和木薯苗,心情正好, 也能得空出去转悠一下了。   这身份高了,有利有弊。   比如说以前她只是侯府女儿,出门那是想出就出。如今贵为郡主, 走到哪儿都会引人围观。苏允嫣倒是不怕人看,可也不喜欢看人家对她诚惶诚恐的目光。   尤其孙长霖因为骂她被夺爵后,都没人敢凑上前来跟她说话,只远远地行礼。   所以,现在的情形就是,苏允嫣走在街上,还没靠近呢,已经跪了一大片。   这样的情形下,逛街只会扫兴。苏允嫣干脆就不逛了,找了个酒楼,嘱咐了掌柜不许声张,然后从后门溜了上去。   到了三楼的包间中,要了一桌点心饭菜,总算是找着了曾经逛街的那种感觉。苏允嫣大快朵颐,吃饱了后,站在窗前消食。   恰在此时,有两个官兵打马而来,似乎在开路,底下人乌泱泱分开一片。   苏允嫣有些惊讶,在这京城中,很少人会有这样的排场。   随即听到有大批马蹄声远远而来,苏允嫣愈发好奇,边上丫鬟已经道:“听说因为两国来使,容不得一点差错。皇上特意调了戍守边境的柳将军回来护卫京都。”   柳将军名柳肃锦,已经镇守杨国与周国的边境十年,值得一提的是,他年近三十还未成亲,连未婚妻都未有过,据说曾经皇上将要给他赐婚,被他以想要为国效力不想有妻儿拖累为由拒绝。   简单来说,就是他身为武将,边境不太平,他很容易战死,不想拖累人家姑娘成寡妇,所以不成亲。   话说得好听,但就是这么个意思。因为此,皇上愈发看重于他。   毕竟为了家国随时准备献出性命的人可不多见,至少,皇上只找着了这么一个,可不就得重用嘛。   吴惜月知道这些事,并没有多理会。苏允嫣此时回想起来,心里砰砰跳了起来。   她有预感,柳肃锦就是那个人!   随着马蹄声越近,她扶在窗楞上的手越握越紧。终于,马儿飞奔过来,为首那人黑甲红披风,老远就感觉到他浑身煞气。   周围百姓一阵欢呼。   女子慕强,虽然之前并不知道柳将军今日回城,但看到底下黑甲的官兵,好些都忍不住把手中的绢帕和荷包往底下丢,实在没有的,还有把头上的钗环拔了丢下去的。犹以前面的柳肃锦身上最多。   但他打马极快,将荷包与绢帕落在身后。偶尔有几个落在他身上的,他看也不看,一路打马前行,任由那些东西滑落被马儿践踏。背影孤绝,仿佛绝不会为谁停留。   苏允嫣仔细辨认了一下,离得太远,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但那通身气质与那人很像,反正苏允嫣是没有在别人身上看到过那样的肃穆和冷冽。   眼看马儿过来,左右两边还有楼下的女子一阵惊呼之声。然后就是一片花红柳绿飘落。   苏允嫣不高兴了,想要解下腰间荷包也丢下去,这一抬手,刚好撞上丫鬟过来的茶杯。   丫鬟眼神看着底下,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手中茶杯本就是要递出的,捏得并不紧,这一撞之下,直接飞了出去。   雪白的茶杯飞落,去势极快,在一片绢帕中格外显眼。   苏允嫣:“……”   底下满满当当都是人,万一落到别人头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在茶杯飞落的地方,有些像是被开出来的那段路。   待她看到那边飞奔过来一群官兵时,顿时就心慌起来。   她看看茶杯,又看看那边过来的官兵,暗自估算了一下距离。如果没算错,很可能会砸到跑在最前面的官兵。   心里正慌乱呢,为首的人已经靠近了茶杯,就见那人伸手一抬,就像飞落的茶杯打飞出去。苏允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对上了他冷冽的目光。   那眼神很冷,看到她后,立刻收回视线,继续打马前行。   苏允嫣:“……”   最开始的担忧过后,她心里有些奇怪。那么大个杯子砸下去,居然没引起他注意吗?   边上丫鬟拍着胸口,一脸庆幸:“还好没砸到人!”又一脸惊叹:“都说柳将军武艺了得,原来是真的。那茶杯这么高飞下去,正常人谁接得住?”   苏允嫣默了下,如果她在下面,也是接得住的。   不过,没伤人就是好事。   底下的热闹在官兵离开一刻钟后渐渐散去,好多人都说看到那官兵吓人。但也有人认为,官兵吓人好啊!让其余两国的人还没打就已经吓软了腿就更好了!   柳将军回京,皇上特意为其接风洗尘。   甚至还想为其择一贤妻,虽然没明说,但皇后给诰命夫人的口谕明白说了,她想看看活泼的小姑娘,让各家都把女儿带上。   苏允嫣自然是要去的。   吴惜缘又过来约她一起。   说实话,自从上一次吴惜缘约她一起,姐妹二人在车里一起听了孙长霖剖白心迹后,苏允嫣对她就有些抵触。   但来都来了,也不好拒人千里。   出了郡主府,马车往宫门而去。因为其余两个皇子即将来京,现如今城中的巡逻官兵比起以往多了一倍不止。   别的不说,去皇宫的一路上就多了一道门禁。由九位指挥使之一带着护军把守,不是参加宫宴的官员或家眷,根本就进不去。   苏允嫣心里有事,并没注意外头的动静。听到马车被护军拦下,也没怎么搭理。   反正凭她们姐妹的身份,最多问上一句,根本不可能仔细盘问。   恰在此时,有听到了外头熟悉的男声:“公主,我有话想跟你说。”   苏允嫣瞬间回神。   没想到孙长霖居然追到了这里。   如果不是这道门禁,兴许他还要去到宫门口外等着。   吴惜缘眼中闪过一丝厌烦,吩咐道:“赶紧走吧,别误了时辰才好。”   孙长霖却不依不饶,大喊道:“公主,我对你一片真心,为了你抛妻弃子,你不能不管我。”   简直就是找死!   话里话外的意思,几乎就是明摆着说吴惜缘负了他似的。   虽然吴惜缘如今在百姓中风评很好,但名声也经不起这样败坏。多来几个这样的男人,难免被人嘀咕公主水性杨花。   吴惜缘一步步走到今日,怎么可能容人这样算计自己?   当即吩咐:“停下!”   马车应声而停,吴惜缘掀开帘子,站在车辕上,对着那边见马车停下狂喜的孙长霖冷声道:“对我真心的男人多了,要是我都要嫁,只怕剁成肉末都分不过来。你为了我抛弃妻子,是我让你抛了吗?我妹妹堂堂郡主你还觉着她帮你不够,非要弃了她攀上我这个公主,果然人心不足!”   竟然是直接将孙长霖的一番心意说成他攀附权势,弃了郡主选公主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   果然不愧是能让两国签订百年盟约的女人,吴惜缘这嘴很利,对着傻眼了想要解释的孙长霖继续道:“我身为公主就算再嫁,天底下优秀的男儿那般多,我凭什么选你?你有什么及得过人的地方吗?”   孙长霖立即道:“我有一颗真心,这天底下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真,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一句话,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毫不犹豫!”   一番话语说得诚挚,如果是一般女子,只怕已感动得眼泪汪汪。   偏偏马车中两个女子都不是一般人,苏允嫣嗤笑一声:“你倒是真心了,你有想过被你抛弃的妻儿吗?抛妻弃子,那是畜生才干得出来的事,一个畜生,竟然妄想攀上公主,赶紧回去垫高枕头,做梦比较快。”   孙长霖:“……”失算,这女人怎么又在这儿?   又拆他的台!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 第128章 替身妹妹 十三   孙长霖如今身上没有官职, 能混到这个地方,已经是托了以前的同僚放水,下一次再想靠近公主,就得想别的法子。   怎么说呢, 人家愿意帮他, 一是看在之前的情分上,二嘛, 也是怕他真的搭上公主。   如果发现他搭不上, 肯定不会有人再帮他。   所以, 让他就这么离开, 根本不可能。他不管苏允嫣, 只深情地看着吴惜缘:“公主, 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对你更好。”   吴惜缘面色沉冷:“你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对我好?就这一张嘴吗?”   孙长霖:“……”   这话当真是毫不留情, 苏允嫣当即就没忍住笑。   当然了, 她也没想忍。   已经耽搁了太久, 姐妹二人进宫还得先去给太后请安, 这边耽误了, 给太后的时间就少了。想到此, 吴惜缘不耐烦地摆摆手:“把他拖走。”   护军本来是看公主在跟他说话才不好上前赶人,闻言立刻上前,将人拖开。   孙长霖还不甘心, 大喊道:“公主,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 哪怕去死。”   吴惜缘放下帘子,满脸厌烦。   苏允嫣毫不怀疑,如果吴惜缘不是顾忌本身身份, 肯定会答他一句:那你就去死啊!   所以说,这身份高了,也有利有弊。   接下来,马车中气氛有些凝滞,苏允嫣没有说话的兴致,吴惜缘似乎在沉思,也一直没说话。   直到马车进了宫门,吴惜缘才回神,道:“柳将军是百姓心目中的守护神,今日宫宴。皇舅舅兴许会为他择一名贤妻……也不知道会是谁?”说到这里,她低着头,语气里带着羞涩。   苏允嫣:“……”不会吧?   她心里正乱糟糟,就听吴惜缘又问:“皇祖母她早晚会让咱们俩再嫁,妹妹,你有心仪的人选吗?”   苏允嫣心跳了跳。   女儿家矜持,有些话本就不好说。提及心上人这种事,就更不好开口。可吴惜月本来的性子咋咋呼呼,苏允嫣自觉没必要隐瞒。   实在是……她不想弄出姐妹争夫的笑话来。   于是,揪着帕子装矜持,口中却利索道:“那位柳将军,似乎颇具男儿气概。我……我喜欢这样的人!”   吴惜缘一怔,瞪大了眼:“柳将军?”   苏允嫣愈发羞涩,头却点得毫不犹豫。   吴惜缘面色一言难尽:“你都不会害羞的吗?”   苏允嫣:“……”我倒是想啊!   这不是怕被你抢了先吗?   再说,以吴惜缘对杨国的功劳,谁抢得过她?真要跟她抢男人,不得被天下百姓戳脊梁骨?   苏允嫣知道自己很可能小人之心。但是,别的东西可以让,唯独男人不行。她反问道:“姐姐说起这个,是有意中人了吗?”   吴惜缘沉默了下:“我没想成亲!”   今日之前,苏允嫣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可方才吴惜缘刚才提及柳将军时很是羞涩,不像是无意的样子,这是为了什么?   姐妹二人到了太后处,发现许多女眷都在,好像还带着家中的女儿,小的十来岁,大的十五六岁。整个大殿中花红柳绿,环肥燕瘦好不热闹。   看到姐妹二人进殿,众人起身行礼。   吴惜缘摆摆手:“不必多礼!”   然后,拉着苏允嫣到了太后身边,靠近她耳边低声笑道:“祖母,妹妹跟我说心悦柳将军,您可不能乱点鸳鸯谱。”   闻言,苏允嫣很有些意外。   她隐隐察觉得到,吴惜缘对于柳将军颇为在意。没想到自己表明心迹之后,她却直接告诉太后。   要知道,以太后对姐妹二人的宠爱,得知吴惜月心悦柳将军……除非那边拒绝,要不然,这门婚事等于板上钉钉。   也就是说,吴惜缘狠帮了她一把!   当真是大度!   又或者,她感觉错了?   苏允嫣心不在焉,余光看向吴惜缘神情,见她一脸揶揄,低声笑道:“刚才我们来时,孙长霖还在外头纠缠。要是妹妹再嫁了,我看他还有什么脸。”   苏允嫣微微蹙眉。孙长霖确实纠缠,但却不是纠缠自己啊。吴惜缘这话半真半假的,就是刻意误导太后。   之前孙长霖在大街上就辱骂于郡主,太后得知此事气得不行。如果说之前还有让他们二人和好的想法的话,在此事之后就彻底敛了心思。包括皇上也是一样的想法,因为此,给定国公府和孙长霖的惩罚尤其重!   太后得知孙长霖还敢纠缠外孙女,眼神顿时就冷了下来。要不是顾忌满殿的女眷,兴许就要发火了。   “稍后哀家会去问柳将军的意思。”太后笑看着苏允嫣:“要是他答应,我让皇上给你们赐婚。但丑话说在前头,柳将军护卫边境十年,于国有功,如果真的不答应,咱们也不能勉强人家,可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吴惜缘笑了:“妹妹长相好,性子也好。和柳将军一样心系百姓。以妹妹的优秀,就算他现在不答应,以后也会答应的。”   话里话外,竟然都是撮合的语气。   到了这时候,苏允嫣也回过味来。   关心则乱,她怕姐妹争夫,所以才表明心迹。但其实,吴惜缘根本没有想要嫁给柳将军,她从一开口,就在算计。   目的就是为了撮合他们二人。   可是,她图什么呢?   想到吴惜缘回来后做的一系列事情,苏允嫣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这姑娘……入朝为官还不够,还想搞别的大事?   *   以苏允嫣如今的身份参加宫宴,无论众人心里怎么想她,面上都是一派和乐融融。甚至有人夸她能干,竟然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为女子楷模。   很快,宫宴开始,筵席上好多女子对着柳将军暗送秋波。   皇上笑盈盈看着,在一曲歌舞过后,笑着端起酒杯:“多亏了柳将军英武,杨国才得以安宁。朕代表天下百姓,敬柳将军一杯。”   柳肃锦是个严肃的人,立即起身:“皇上言重,食君之禄,这些都是微臣该做的。”   看起来正直,也还知道谦虚。   于国有功还能如此谦逊,皇上很满意他的态度。笑着问:“柳将军已经三十有二,不知可否想要成家?今日宫宴上来了许多大家闺秀,若是柳将军有意,朕很愿意做这个媒人。”   此话一出,许多女子盯着柳肃锦的眼中愈发热切。   太后闻言,看了苏允嫣一眼,正想开口呢。就看到底下柳肃锦一礼,道:“微臣已经这把年纪,换到别家已经娶妻生子,又怎好耽误人家小姑娘?”   满殿热切的小姑娘们:“……”这是被拒绝了吧?   满殿热切的夫人们:“……”这么好的女婿飞了?   当然了,和众人相反,苏允嫣很满意这个回答。   柳肃锦一句话落,很明显话还没说完。皇上含笑等着,就听他继续道:“微臣回城时,许多人往微臣头上扔东西,大多都是绢帕与荷包等伤不着人的,微臣也不好计较。可是,郡主她却朝微臣头上扔了一个茶杯。当时形势紧急,微臣只得伸手一挡……杯子是挡开了,可手却受了伤。”   殿中众人议论纷纷,当日丫鬟失手掉茶杯的事,在场也有人亲眼所见。说是郡主所丢……实在是有些冤枉。   但如今柳将军是皇上面前红人,郡主是皇上从小疼到大的外甥女,也不劳他们相劝。   皇上面色慎重起来,看向苏允嫣:“可有此事?”   苏允嫣还没回答,柳将军已经道:“微臣说这些,不是想要您追究郡主。当时微臣手疼,抬眼一瞧,只觉佳人如仙女一般。”他有些羞涩,立刻跪下:“微臣斗胆,想要跟皇上求娶郡主,还请皇上成全。”   众人:“……”   想骂人!   早知道丢杯子能成,她们也丢了啊!谁还缺个杯子不成?   皇上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柳肃锦居然选了外甥女。他虽然不觉得外甥女和离之后就得低人一等,可天下男儿却不会这样认为。   本来他还担忧外甥女再嫁难遇良人,没想到柳肃锦自己就凑上来了。   皇上没开口,太后却急了。方才听到皇上说给柳将军做媒,她就后悔没有事先通气……金口玉言,万一真赐了婚,外孙女要伤心了。这时候偏头过去,压低声音道:“方才惜缘跟我说,惜月她也对他有意。”   皇上秒懂,看向苏允嫣,笑吟吟道:“都说一嫁从父,二嫁随心,哪怕朕贵为皇帝,也不想勉强外甥女。惜月,你的意思呢?”   苏允嫣想直接答应,可又觉得太不矜持,只道:“当时可能伤着了柳将军,我……愿意照顾他至伤愈。”   皆大欢喜。   皇上当即就下了赐婚的旨意。   苏允嫣一颗心瞬间安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她侧头去看吴惜缘神情。见她眉眼带笑,满脸都是妹妹得遇良人的欢喜,对这婚事也颇为满意。   兵来将挡!   当然了,皇上叫了其余姑娘进来,也没让她们白跑,还定下了剩下的两位皇子妃。又给几位大臣的家中儿女赐了婚。   这些应该是事先通过气的。   其实呢,吴惜月这位皇舅舅,是个开明的帝王。杨国如此艰难,并不是他之过。   一是因为建国时间太短,国力不够强劲。二来,十年之前的那几年,尽是天灾,非人力可挽救。   最近长公主都住在宫中陪着太后,宫宴过后,吴惜缘找到苏允嫣一起回府。   上了马车后,吴惜缘笑着问:“妹妹得偿所愿,可满意了?还不谢谢我这个媒人?”   苏允嫣靠在车壁上,似笑非笑看她:“姐姐不也得偿所愿吗?” 第129章 替身妹妹 十四   吴惜缘扬眉。   苏允嫣再次道:“姐姐故意表示出对柳将军的兴趣, 激我表明心迹。然后你又极力促成,让我们二人定下婚约,姐姐敢说这些不是你的算计?”   此话一出,车厢中一片寂静。   这算是姐妹二人第一回 开门见山, 掰扯姐妹之情之外的东西。   然后, 吴惜缘噗嗤笑了。她捂着嘴,眼角弯弯:“果然是长大了。没错, 我就是故意算计。”   她竟然直接承认了!   苏允嫣有些意外。   就听吴惜缘继续道:“你那性子, 乍看上去爽快, 其实拧巴得很。要不是我逼你, 今日柳将军的未婚妻兴许就成了别人了。你难道没看见皇舅舅一副非要给他选个贤妻的架势么?”   “但我也没想到, 柳将军因为你丢的茶杯, 反而对你上了心。早知他会开口求娶,我也就不多事了。”   听她这么一解释, 还都是为了妹妹好了?   但苏允嫣心里清楚, 根本不是这样。   那日酒楼发生的事, 好多人都看着眼中。正常男子被女子一个茶杯从三楼砸下来, 会想要娶吗?   不上去打一顿都是气度好。   再有, 她心悦柳将军的事, 兴许连身边的丫鬟都看不出来。吴惜缘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她在马车上说那些话,分明就是故意误导。但凡对柳肃锦不抵触的人,都会对他多些好感。如果已经对他有了好感, 她那番话,只会激得面前女子直接承认。   苏允嫣当时关心则乱, 确实也承认了。也算是达到了吴惜缘的目的。   但这会儿这么直接问,吴惜缘却不肯透露她心底的想法。   其实呢,吴惜缘坦荡荡说了, 苏允嫣还比较能接受。   越是遮掩,证明这里头越是有事。   *   回去之后,苏允嫣虽然还在忙,但却暗中在吴惜缘身上多放了几分心思。   天气越来越冷,其余两国来使到了。   周国来的是三皇子,良国来的是皇六子,二人年级相仿,都是二十出头。   随着他们到来,也带来了两个其余的商队,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被运到京城,京城中愈发热闹起来。   转眼又是宫宴。   从苏允嫣来了之后,这已经是第三回 了。但其实杨国皇帝并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这一回的宫宴比起前两次更加盛大,歌舞也在两个月前就开始排练。   进宫参加这事情第一回 还新鲜,多了呢,就让人厌烦。苏允嫣心不在焉地听着皇上和那两个皇子你来我往。   简单来说,就是互相吹捧。我夸你那边好,你夸我这边好。然后就是谦虚,我那边只是普通云云。到了最后,不知怎的又变成了自夸。自夸的都是军队和自家京都的繁华。   说是自夸,其实暗含警告。   你可不能打,打不过我的,最好念头都不要有。你得注意着我要打你……   眼看歌舞又散了一场,两国皇子都已经微醺,良国皇子突然道:“听说当年惜缘公主一舞化解三国危机,不知本殿今日可否见识一下?”   吴惜缘跳舞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年轻,又长得好,还有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誉。只要不是跳得太差,在许多人眼中都是美的。   如今吴惜缘虽然还是美,但舞艺这种事也得多练,平时不练现在不一定跳得出来,如果她已经跳不出来,勉强跳了只会惹人笑话。再有,当下人对于舞姬还是有偏见的。当年杨国危难,吴惜缘是不得不跳。如今没到那地步,实在没必要。   皇上的脸色当即就不好了,道:“惜缘公主身子不适,怕是不方便。”   “对!”周国三皇子出声附和:“都说在其位谋其政,公主千金之躯,只需养尊处优即可。想要观赏歌舞,有专门的舞姬,难道刚才那些不美吗?还是六皇子已经喝醉,睁不开眼睛看不清了?”   这话有些不客气,把还要纠缠的良国六皇子彻底堵死。要是再纠缠,就是他强人所难。   闻言,在场的官员都挺意外。没想到惜缘公主已经离开周国,周国的三皇子却还愿意为她解围。   看来,周国并没有撕毁盟约的意思。   公主果然厉害。   苏允嫣也觉得吴惜缘很厉害。   良国六皇子一笑:“其实,本殿这一次来,父皇特意吩咐过,想要让良杨两国联姻,签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   “本殿到这里也有好几日,京城中也转悠了好几圈。发现这天下女子都及不上公主,其实想要看公主跳舞,也是想要一睹公主风采。毕竟,婚姻大事,也得合眼缘啊。”   此话一出,殿中一片哗然。   六皇子这话,就差直接说想要求娶惜缘公主了!   皇上眼中惊诧一闪而逝,摆摆手笑道: “六皇子真会玩笑,惜缘公主刚回,朕可舍不得她再次远嫁。杨国优秀女儿家很多,还比公主年轻,六皇子如果有意,朕可为你们做媒。也是朕没有亲生女儿……两国联姻交好,让百姓免于战乱,是天大的好事。做出此等好事者,怎么赏都不为过。朕说话算话,与良国联姻者,加封公主!”   底下的官员们都有些意动。   如果自家出了一个公主,还是为国有大功的,两三代之内的荣华肯定能维持。这是有益无害的事。   六皇子一笑:“可我认为,天底下女子都及不上惜缘公主,本殿到了这里,可不是想将就的。皇上,本殿千里迢迢而来,只这一个心愿,不知皇上可否答应?”   皇上皱起眉来,面色越发严肃。   “六皇子这是要为难朕?”   六皇子摆摆手:“真不是。本殿真的是心悦公主,想要娶她回去爱之重之,还请皇上成全。若是皇上不能答应,那这百年修好的盟约,便不能签了。”   两国之间本来也没有盟约,也没人提出要签。但如今六皇子却独独说不签,这是要打仗的意思?   大殿中瞬间落针可闻。众人都暗暗偷瞄吴惜缘神情。   杨国百姓都感念惜缘公主的付出,有她才有了杨国百年安宁。可是如今,若是惜缘公主不肯远嫁,良国那边要是真打过来……百姓大抵都会怪上她了。   皇上面色慎重。   吴惜缘垂眸,别说外人,就是离她很近的苏允嫣,都看不出她神情。   其实事情到了这里,吴惜缘被架在火上下不来,那六皇子不像是爱慕她,倒像是……想害她。   要是没记错,吴惜缘嫁去了周国十年,身为大皇子妃,应该不太可能跑去良国吧?   既然如此,她又如何得罪了良国六皇子呢?   周国三皇子面色也不好。   殿中气氛凝滞,谁也不想妥协,谁也没开口。守在皇上身边的公公眼神一转,扬声道:“歌舞!”   立刻就有舞姬翩翩而来,殿中喜乐声起,瞬间就冲散了刚才凝滞的气氛。   苏允嫣好奇探过头去,低声问边上的吴惜缘:“姐姐,你何时得罪了六皇子?”   吴惜缘眉毛都未抬一下:“我怎么知道?兴许我名声在外,人家是真的想娶我呢。”   苏允嫣:“……”   那是皇子,不是谁家的纨绔。还真是看上谁就抢谁回去吗?   能够被派出来当使节的都不会是蠢货。要不然,要是不会说话,不是擎等着两国结仇么?   这两国之间结怨,可不是两家吵架,那是要拿两个百姓的血肉来填的,慎重得很。   苏允嫣想了想:“姐姐,他来者不善,我有些担忧你。”   或者说,是担忧百姓。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好是弄清楚缘由,解了这桩恩怨。   吴惜缘沉默了下,起身出门:“跟我来。”   苏允嫣立刻起身追了出去。   此时殿中正热闹,官员和官员家眷都不会挑这个时辰出来,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姐妹二人。吴惜缘看着天空,冬日里的天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她低声道:“当年来的三皇子,是他的亲哥哥。当时他和周国大皇子一起求娶我……那时候他三哥已经娶妻,我就算联姻,也不会与人为妾,于是随便选了周国。反正只要打破他们两国的联盟,咱们杨国就安全了。我嫁去周国之后,果然一切顺利。但是,良国三皇子回去没多久就没了。”   “杨国和周国离那边太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没的。看六皇子的样子,应该是与我有关。可是,我从未想过害谁。十年之前,我所思所想,真的是为了杨国安宁,为了杨国百姓。”   见得她声音在黑夜里有些失真,很是诚挚。   苏允嫣好奇:“那现在呢?” 第130章 替身妹妹 十五   吴惜缘深深看她一眼:“妹妹,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要让百姓过得更好。”   语气意味深长,带着决绝之意。   苏允嫣若有所思:“我们回去吧。”   不宜出来太久。   吴惜缘摇头:“我就不去了,万一那六皇子不依不饶, 我虽然会跳, 但也不想如舞姬一般供人取乐。再有,我若真去跳了, 丢我杨国的脸。”   语罢, 自己就走了。   这幅样子, 是不会听人劝, 也听不进劝的。   苏允嫣转身, 打算回殿中再熬一会儿, 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了花树旁的柳肃锦。   他一身墨色衣衫, 整个人融入黑暗中, 要不是那双眼在烛火下灼灼生辉, 还真不觉得那里有人。   看到是他, 苏允嫣心里雀跃, 面上一派淡然:“柳将军的伤可好些了?”   柳肃锦面上一片严肃:“隐隐有些疼!”   苏允嫣:“……”做将军的人了, 还会怕疼吗?   柳肃锦的将军之位,是他自己拼杀上去的,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再说, 那日的杯子是被他打开的,又没有真的撞上他的手。说受伤都有些离谱, 现在还有些疼……骗谁呢?   他一副赖上了苏允嫣的模样,其实……这种感觉还不赖。   苏允嫣当即一脸担忧:“可要请个太医?”   柳肃锦默了下,“不用。”   “怎么能不用呢?”苏允嫣不依不饶:“柳将军的手是护卫杨国百姓的, 不容丝毫闪失。要是真的伤得重,就是我的罪过了。”   说着,已经吩咐边上的丫鬟去请太医了。   今日宫宴,太医就在殿旁轮值,几息就过来了。仔细把过脉后,只道:“将军好好养着就是。”   连药都没配,拎着药箱就跑了。   肯定是伤得不重,或者压根儿就没受伤。   *   二人回到殿中时,皇上面色不太好,底下朝臣议论纷纷,苏允嫣听了一耳朵。   得知是六皇子非要求娶惜缘公主,皇上还没松口,底下的官员互相争执。   有人说惜缘公主已经立了大功,不应该再被勉强!   也有人认为,六皇子堂堂皇子奔波千里亲自上门求娶,诚意足够,惜缘公主嫁过去肯定能过得好。也能再签两国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于杨国有益无害。   两边都有道理,一时间僵持不下。   那边六皇子继续道:“本殿来时,父皇已经备下了聘礼,价值千金。良国是很有诚意的,绝不会辱没了公主。”   简直对吴惜缘势在必得。   这议亲不是一两天就能定下的事,更何况还事关天下百姓,更是得慎之又慎。   所以,皇上只说好好考虑,便推脱了过去。   宫宴过后,苏允嫣回了郡主府忙,偶尔会去郊外的庄子。   这期间好几次偶遇柳肃锦,二人如今是未婚夫妻,苏允嫣在他面前也挺随性,渐渐地,二人之间愈发熟悉,感情日渐深厚。   吴惜缘那边,则扑在了刑部,又破了一桩十多年前的悬案。名声更甚。   随着她名声一起传扬开的,还有良国六皇子对她的爱慕与周国三皇子对她的维护。   眼看六皇子势在必得,众人都认为,惜缘公主很可能会远嫁良国,再次签订互不侵犯的盟约。   这一日,苏允嫣正在后院花房中看新出来的苗,下人来禀告:“公主到了。”   吴惜缘一身官服,进门后也看了一眼青苗,然后道:“我很饿,赶紧让人给我送饭。”   苏允嫣:“……”   堂堂公主会缺饭吃?   看她满脸潮红,捂着肚子一脸难受。苏允嫣看了下丫鬟,很快正房中就摆上了饭菜。   姐妹二人相对而坐,吴惜缘当真是不客气,很快喝了一碗汤,又吃两碗饭后,才缓过劲来:“我在刑部忙了一日,本就饿得半死。出来就碰上了六皇子,最近他天天接我去吃饭,其实我看到他就倒胃口……昨天我已经明白的跟他说不想再偶遇他,结果他倒好,跑去公主府门口等我。”   “我不想和他纠缠,于是就让车夫直接到你这儿来了。”   苏允嫣也挺饿,饿过劲儿了反而吃不下去,闻言道:“他好像非你不娶。”   吴惜缘揉揉眉心:“他不安好心。要不是他国皇子,我直接让人揍他了。”   问题是不能揍。   揍他一顿,当时是爽快了,但很可能再陷百姓于水生火热之中。别说公主,就皇上自己对他们也得好声好气,如非必要,不会得罪。   苏允嫣看着她,好奇道:“姐姐后悔吗?”   吴惜缘一脸莫名其妙。   苏允嫣解释:“姐姐刚回来的时候,许多青年俊杰上门求娶于你,如果你那时候答应了,也不会有今日的尴尬。”   “千金难买早知道。”吴惜缘一脸叹息:“早知如此,我肯定定亲了。”   丫鬟进来送上解腻的茶水,然后收拾碗筷。   恰在此时,又有人来禀告:“六皇子到了,想要拜访郡主。”   “不见。”苏允嫣直接拒绝:“就说我还在地里,仪容不整,不方便接待贵客。”   看着丫鬟消失在门口,吴惜缘笑意盈盈:“果然是长大了,借口一大堆,简直张口就来。以前的你可不会这些。”   苏允嫣不以为意,反问:“要不然呢?我可不想勉强自己见不想见的人。再说,我只是不对亲近的人这样而已。”   吴惜缘似笑非笑:“那你会这样对我吗?”   苏允嫣捧起茶杯,道:“人都是真心换真心,姐姐对我亲近,我至少也会对姐姐坦诚。”   如果她都不坦诚,凭什么又要别人坦诚以对?   吴惜缘又叹:“长大了啊。”   不就大一岁嘛,这么再三感慨。好像吴惜月是个蠢货似的。   这种感觉可不太美妙。   稍顷,吴惜缘的丫鬟过来禀告:“公主,六皇子走了。”   闻言,吴惜缘站起身:“ 我得回去歇会儿,累死我了。”   话落,人已经出门了。   十年之前,姐妹二人感情不错。但是如今……各有各的心思,苏允嫣看不透她,不知道她的真正目的。   本心来说,苏允嫣不想和这样的人来往。但是,她直觉吴惜缘要搞事,得紧盯着。   这么一想,本来不打算送她的苏允嫣也起身追了上去。   一路上都没看到人,看来吴惜缘走得很快。   追到了大门口,苏允嫣才看到了主仆几人……和柳肃锦。   吴惜缘此时站在柳肃锦面前正侃侃而谈,从侧面看上去,她眉眼处无比慎重。   苏允嫣有些好奇二人之间的谈话,脚下不慢,直接走上前。   看到她过来,吴惜缘取笑她:“妹妹,我不过和准妹夫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得,我也不在这儿碍你们的事,先走一步。”   临走之前,还揶揄地眨眨眼。   苏允嫣不觉得她会对柳肃锦有意,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要弄清楚的。   “柳将军怎么到了这儿?”   柳肃锦面色严肃:“我听说六皇子过来纠缠你,就想过来看看。”   闻言,苏允嫣微微蹙眉:“既然来了,不如进去看看郡主府?”   柳肃锦微微一礼:“有劳郡主。”   没拒绝,也没有矫情得要人再三相邀。苏允嫣觉着,无论他是谁,什么样的身份,性子都不会变化太多。   把人带进了郡主府,苏允嫣似模似样带他看景,偶尔还会介绍几句,走到了一处假山旁,周围一片空旷,她摆摆手挥退了伺候的人,这才看向他,认真问:“你从何处得知六皇子纠缠我的?”   柳肃锦没想到她会及此事,有些意外,道:“我从宫中出来,刚好听到有几位大人在议论。六皇子性子冷傲霸道,我怕他欺负你,就想过来看看。”   “事实上,他不是来找我的。”苏允嫣正色问:“方才惜缘公主跟你说了什么?”   柳肃锦一笑:“没说什么,只是暗示六皇子这一回抱着联姻的目的而来,如果公主不答应,很可能会求娶于你。”   苏允嫣:“……”   “他是跟着姐姐过来的。”   柳肃锦若有所思:“那公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想让我揍他一顿?”   闻言,苏允嫣心神一凛!   有些事情……经不起推敲。苏允嫣沉吟半晌,道:“柳将军,你能帮我一件事吗?”   柳肃锦并没有直接答应:“说来听听。”   苏允嫣语气慎重:“找几个人看着六皇子,免得他被人伤了。”   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柳肃锦看着她,语气有些酸:“你担忧他?”   苏允嫣无语:“我怕他被人打死,两国交战。我是担忧你!”也担忧天下百姓。   听到最后一句,柳肃锦面色缓和下来:“放心。”说着,看了一眼那边的随从。   别人或许听不见他们二人的谈话,但练过的人肯定听得到。随从接收到主子的视线,很快就去了外头。   接下来,二人之间气氛不错。苏允嫣带着他转悠了一圈园子,还去见了兄妹二人。   兄妹二人就算是有皇家血脉,但却是在国公府长大。教导他们的人都会教他们皇权至上,对于皇上的话都不会有反驳的心思。   所以,哪怕他们有些抵触柳肃锦,但也知道皇上亲口赐婚不可更改,面上都还过得去。   苏允嫣也不强求。   本就不熟悉的人成为父子,让他们上来就相亲相爱,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感情都是处出来的,男儿慕强,若是没记错,之前两个孩子提及柳肃锦时都满是尊崇之意。   有个好的开始,应该能相处得好。   又转了一圈,却见方才去吩咐让的随从急匆匆而来,一礼道:“将军,六皇子出事了。我们的人去找着他时,发现他正被人殴打,要不是他们去得及时,兴许已经被打死了!”   闻言,不只是苏允嫣,就是柳肃锦面色也严肃起来。 第131章 替身妹妹 十六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   更何况, 这还是他国皇子。   别说被人打死,就是破了一点皮,都会被认为是杨国故意挑衅。   如果良国那边不愿意听解释,直接挥军过境……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   柳肃锦也没心思逛园子了, 道:“我得看看去。”   苏允嫣吩咐人备马车:“我也去。”   六皇子躺在宫中的榻上, 浑身青紫红肿,几乎被打成了猪头, 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此时正昏迷不醒, 好几个太医轮流上前把脉。   皇上面色不太好, 连太后都来了。   外间还站了好几个大臣, 正低声议论。   看到二人进来, 皇上看向柳肃锦:“柳卿, 此事交由你查探,务必把幕后之人找出!越快越好。”   幕后之人?   也就是说, 连皇上都认为, 是有人故意揍了六皇子。他要柳肃锦抓的不只是打人的人, 还要找到幕后的人。   柳肃锦领命而去。   太医把完了脉, 又低声商量过后, 院正过来禀道:“六皇子受的伤挺重, 但救治及时,性命应该无忧。只是……大概得养上许久。”   皇上面色慎重:“你们尽力救治,如果缺药, 就让内府采买。”   太医应声退下。   恰在此时,外面吵吵闹闹, 原来是六皇子带来的那些宫人非要进来探望主子。还有人直接说不放心……皇上听了只觉得厌烦,如今六皇子在杨国,没有人比他更想要六皇子安康。   这一个弄不好, 是要打仗的。   皇上让那些人进来,又让太医给他们解释了六皇子的病情,又亲自保证了会尽力救治。这才把人打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非要留下照顾主子。   他们不放心皇上,皇上还不放心他们呢,也吩咐了人进来盯着。   皇上带着苏允嫣出门时,她低声问:“皇舅舅,您觉得是谁呢?”   苏允嫣如今是个七品小官,在皇上眼中只有芝麻那么大点儿。但是呢,这好歹也是官员,不能如以前那般随意糊弄。皇上看了一眼外甥女,也低声道:“可能是朝中主战的人,也可能是……周国那边动的手。”   苏允嫣沉吟了下,将今日午后在郡主府发生的事都说了,对着皇上慎重的脸色,低声道:“我也不想怀疑姐姐,可她莫名其妙跟柳将军说那些话,也不是明说,只是暗示六皇子纠缠我,以后很可能会求娶我,这些话本身就很怪异。六皇子是冲她来的,她为何要故意误导呢?武将本就头脑简单,如果柳将军真的信了有人纠缠他未婚妻,会不会一怒之下跑去揍人?”   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今日柳肃锦自己都说,公主怕不是想让他揍六皇子。   从头到尾,吴惜缘都没有说过揍人。揍人是柳肃锦自己说的。换句话说,如果有人纠缠苏允嫣,他真的会去揍人。凭他常年练兵的力气,养尊处优的六皇子可经不起他几拳。   皇上对于自己重用的各个臣子的性子多少有些了解。譬如柳肃锦,多年来皇上那么多次想要给他赐婚,无论什么样的姑娘都被他拒绝。这一回他主动求娶了姑娘……可见这姑娘在他心目中是不同的。   如果有人惦记自己的心上人,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揍人也理所应当。   皇上面色不太好,到了外间后,吩咐道:“刘大人,劳烦你去一趟良国,代朕亲自给良国皇帝解释一番这场意外。”   说到“意外”时,语气加重。   刘大人秒懂,皇上说是意外,无论是不是都得是。立刻应了。   皇上又吩咐其他的人:“最近京城巡逻的护军再多加五成,三皇子那边尽量多劝劝,少让他出门。实在拦不住,就多派些人跟上。然后,散了吧,守在这里也无用。”   几位官员散去,皇上看向苏允嫣:“你再把今日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跟我说一遍。你姐姐她……为了杨国安宁付出了那么多,不应该啊。”   苏允嫣耐心地又说了一遍,她说的是实话,和方才相差无几。   皇上沉默听着,叹息一声。   一口气还没叹完,有人进来禀告:“皇上,惜缘公主到了。”   皇上打起精神,恢复了帝王的威严:“请她进来。”   吴惜缘进来时有些急切,进门就道:“六皇子如何了?”   “性命无忧,好好安养就能痊愈。”说着这些话,皇上仔细打量大外甥女的脸色,不放过她任何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吴惜缘面色焦急:“那就好。我还真怕他被打出个好歹,到时候引起两国交战……”说到这里,她跪了下来,深深趴伏在地:“皇舅舅,我错了。”   居然是请罪。   要知道,母女三人在宫中很少行跪礼。皇上也不喜欢看她们跪来跪去,还勒令过不许随便下跪。   皇上看着地上的姑娘,语气意味不明:“你何错之有?”   吴惜缘不抬头,只道:“方才我得知六皇子被打,明白事情重要。立刻就要进宫,可刚出府门就撞上了人。有几个人把我拦住,说是给我出了气。我再一问,才得知他们胆大包天,看到六皇子纠缠于我,竟然跑去打人!还险些伤人致死……”   苏允嫣当真是有些刮目相看。   如果真如吴惜缘所说还好。但如果她撒了谎……事情就大发了。   吴惜缘想要挑起两国战争,并且,还跑来主动请罪以求脱身。凭她之前的功劳,皇上也不会真把她如何,最多就是严惩那些动手的人。   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吴惜缘的算计……苏允嫣心里都有些发毛,脊背上都起了一层冷汗来。   皇上面色还是一样威严:“那些人呢?”   吴惜缘终于抬头,一脸义正言辞:“他们虽是为了我,但是错了就是错了。该罚就罚,微臣已经将他们绑到了宫门外,只等着您处置。”   皇上冷声吩咐:“把人带进来,交由三司会审,严刑拷问。明日之前,我要知道幕后主使。”   吴惜缘一惊:“还有幕后主使么?”   “有没有的,查了就清楚了。”皇上摆摆手:“我有些累,你们回吧,最近非常时期,无事不要出门。”   姐妹二人一起告辞,临出门前,又听到皇上仿佛想起什么一般,问:“惜缘,良国那边,你真不愿意嫁吗?”   吴惜缘回身,认认真真一礼:“我听您的,您若让我嫁,我就嫁。也会如十年前一般,尽力促成两国签订盟约。”   当真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如果不是苏允嫣觉得她有些怪,大概也不想怀疑这样一个女子。   皇上面色严肃:“你已经帮了杨国,舅舅想让你随心所欲一回。如果你不想嫁,我便不勉强你。这天底下,还是能找得出第二个公主的。”   也就是说,如果真要联姻,也不是非吴惜缘不可。   更甚至,皇上这番话中还有一个意思,目前为止,他不想和良国撕破脸。   吴惜缘深深磕下头去:“惜缘谢过舅舅,凡是您的吩咐,惜缘一定做到。”   不反对联姻,也不抵触让自己去联姻。   从她进门到现在,苏允嫣就没看出来吴惜缘想要挑起两国战争的一丁点意图。   要么她没有,这些都是巧合。要么,就是她装得太好。   皇上摆摆手:“回吧!没事少出门。”   姐妹二人走在御花园中,苏允嫣心里有事,无心赏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身边的吴惜缘问:“妹妹,柳大人是不是跟你说了我跟他说的话?”   苏允嫣随口问:“他今日跟我说了许多 ,姐姐指的是什么?”   “就是我说六皇子纠缠你的话。”吴惜缘语气慎重:“我是故意的,故意误导他有皇子求娶于你,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知道你很优秀,让他对你更好。”   苏允嫣扬眉,这姑娘……还真是什么都能解释得通呢。   如果真如她所说,还是自己冤枉她了?   “这真的是我本意。我不是想让柳将军对六皇子如何……只是我没想到,没多久六皇子就被人打了。”吴惜缘眼圈微红:“我真的很怕。为了杨国,我付出了很多,我是真的想让百姓安康。如今,可能不止你,连皇舅舅都要怀疑我别有用心了。”   苏允嫣缓步往外走:“姐姐,你实话跟我说,你真的没骗人吗?”   “你指的是什么?”吴惜缘讶然:“有的时候我会说些善意的谎言。但让百姓安康这事,我敢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苏允嫣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姐姐,你是不是认为三国鼎立下的百姓不算安康?”   非得是天下一统,才算安康? 第132章 替身妹妹 十七   吴惜缘一脸慎重:“如果可以, 自然是没有战乱才算安康。”   “可现在也没有啊。”除了十年前其余两国一起来犯,这十年间,大家都很客气。   真要挥军过境,得考虑许多东西。   其实正常人谁也不想打, 真要打有两种可能。一是自家过不下去要饿肚子了, 不得不去别的地方抢些回来。二来,就是吃饱了撑的, 想让自己的家国更加强大。   十年前两国一起来犯, 就是因为前者。如今各家日子都能过, 也没强盛到吞并其余两国的地步, 所以, 苏允嫣敢说他们都没有要打仗的意思。包括杨国自己。   但是呢, 这个世上永远都不缺野心家。譬如如今杨国的朝堂上,主战主和的官员分为两派, 整日吵得不可开交。   就算吵出了结果要打, 得筹备粮草军饷, 还得挑一个好时机。现在杨国刚过了几天好日子, 国库不算丰裕, 根本就不是打仗的好时候。   所以, 皇上才会对两国皇子那般客气。   吴惜缘往前走,背对着她,声音沉稳:“没有战乱, 但却时时刻刻都在担忧战乱,难道也算安康?”   这也算间接承认了, 苏允嫣看着她的背影:“姐姐,你想做什么?”   吴惜缘没有回头:“想和做是两件事。”   也就是说,想了不一定做。   可她已经做了!   就是死不承认而已。   苏允嫣没有追上去, 好容易进宫一回,当然得去看看太后。最近她挺忙,都没空来请安了,顺便去陪一下,或者,今日干脆就不出宫了。   出了这样的事,太后难免忧心,兴致不高,不过,外孙女留下来陪她,她还是很高兴的,乐得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用过晚膳,苏允嫣扶着她在园子里消食,因为有人陪,太后还去了御花园。   之前的吴惜月经常来转,苏允嫣来了之后,还没来过呢。   皇宫的园子里景致很好,当真是三步一景,各色奇花异草都能找着。她伴着太后,期间好多嫔妃过来请安。   这些嫔妃整日无事就在园子里转悠,都说见面三分情,万一碰见了皇上呢?   万一碰见了皇上,皇上再来了兴致跟着一起坐坐……再坐出个孩子来,下半辈子就有指望了。   虽然机会太小,但皇家子嗣本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如果不出来,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所以,祖孙二人转了不过一刻钟,前前后后就有七八个嫔妃过来请安了。   她们对太后恭敬,对于伴在太后身边的苏允嫣也满怀善意,但也不多说话,请过安见太后没兴致留下她们,便都识趣地告辞。   绕过假山,竟然看到了远远过来的皇后。   皇后身边伴着大皇子妃,婆媳二人正低声说话,看到太后在此,飞快迎了过来。   吴惜月和几个表嫂感情都不错,确切地说,是几位皇子妃看到皇上太后宠爱她,不刻意跟她结怨。而吴惜月本身也是个好相处的人,大家面子上的情分都不错。但再深的交情却是没有的。   吴惜月这个姑娘单纯,但和长公主一样有些小动物的直觉,知道有些事情她们不能掺和,譬如……皇子夺嫡。   同样是皇子,现如今还未定下太子人选,要说大皇子不担忧,二皇子和三皇子没想法,根本就不可能嘛。   她们母女留在京城中这十年来,能够让皇上对她们的宠爱不减,尤其母女二人经常进宫陪伴太后,还能不惹太后和皇上的厌烦,本身也是一种本事。   苏允嫣当然不能做得比吴惜月更差,所以,来了这么久,她刻意不和几位皇子妃来往密切。   今日会遇上皇后和大皇子妃,纯粹是意外。两边人见过礼之后,找了个亭子坐下。   大皇子妃眼圈通红,似乎哭过。在太后皇后面前算得上失仪。   怎么说呢,皇家也不是只讲规矩,不讲亲情的。看到她哭,太后不止没斥责,反而担忧问:“是出了何事?”   大皇子妃还没说话,皇后已经道:“廖老夫人要不好了,她这是担忧呢。”   大皇子妃出身兵部尚书府廖家,最近苏允嫣也听说过老夫人病重在床的事。但是,大皇子妃担忧祖母跑到皇后跟太后跟前来哭,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你要担忧,自己在家担忧或者多回娘家看看就行了。太后和皇后尊贵,怎么可能为臣子家眷忧心?   太后笑容敛了些,道:“让太医去看看吧。”   皇后立即道:“儿臣已经吩咐过了。”   大皇子妃立刻谢恩。   皇后已经看向苏允嫣,笑道:“听说最近柳将军常去找你?”   语气里还有些取笑的意思。   她是长辈,这么问也正常,苏允嫣适时露出一些羞涩来:“是。”   “早知道你和柳将军有这段缘,当初就不该和孙家……”皇后语气顿住,转而笑道:“好在没有被耽误,那柳将军之前多硬的心肠,现如今不也化为绕指柔了?”   太后听了皇后这些话,有些不悦。如果皇后只是平时取笑,她兴许还会跟着打趣几句,但若是拿外孙女给大皇子妃解围,她就不高兴了,当即看向大皇子妃,道:“廖老夫人那边还得经常回去看看,免得以后后悔。再重要的事,都放一放。”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苏允嫣瞬间了然,方才说廖老夫人病重只是托词的话,那么,应该就有其他不宜让太后和她知道的事。   太后这话,意在敲打。让大皇子妃放下事情回去尽孝,也是惩罚的一种。   皇后和大皇子妃都不是一般人,面色如常应了。   太后没了兴致,对着苏允嫣伸出手来:“扶我回去。”   苏允嫣立即起身,乖巧扶着太后离开。   还没走多远,太后就拍了拍她的手:“回吧,我知道你忙。要是在宫中歇,明日你还得陪我用了早膳再出宫,太耽搁了。稍后得空再来看我也成。”   不待苏允嫣拒绝,太后已经吩咐嬷嬷:“送郡主出宫。”   太后太过坚决,根本不容人拒绝,苏允嫣没有强求,辞别太后,也婉拒了嬷嬷相送,自己带着丫鬟出宫去。   出了园子没多久,就看到了带着人出宫的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也看到了她。   如果没看到人,苏允嫣还能提前避开,但真的撞上再离开就不太好了。当即,她落落大方上前:“表嫂也出宫么?”   大皇子妃的眼睛通红,颔首道:“这么晚了,表妹还要出去么?”   “是。”苏允嫣一副无奈模样:“皇祖母撵我走呢。”   大皇子妃笑了:“皇祖母最疼你了,这是看你忙,特意送你出去呢。”   明眼人都知道的事,苏允嫣也没反驳,当即笑着说起了大皇子妃头上的首饰。   官员家眷,不想议论朝廷中事,不就说这些么?   大皇子妃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应上一声,苏允嫣有些没劲,但又不想冷场。也有一搭没一搭的随便说些废话。眼看就要到宫门口了,大皇子妃突然顿住,挥退了身边的人,认真看向她:“表妹,在你眼中,惜缘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允嫣眨了眨眼:“很善良的人。”   大皇子妃无语。   苏允嫣看她神情,试探着问道:“表嫂是指哪方面?”   问及此事,似乎触动了大皇子妃的伤心事,她的眼泪当即夺眶而出,又忙伸手擦去,深呼吸了好几下,才道:“关于她心上人和婚事……”   苏允嫣愣了一下,再次看了一眼眼泪汪汪的大皇子妃,心里跳了跳……不会吧?   吴惜缘这么厉害么?   有些人说表哥表妹是亲上加亲,但姐妹二人在皇上那里就跟女儿一样,和几位皇子之间的感情就和亲兄妹一样。   至少,在吴惜月眼中是这样。她就没想过会嫁给几位皇兄。   有些话不能乱说,苏允嫣再次试探着问:“我只知道许多人求娶姐姐,都被她自己拒绝了,其余的,我不太清楚。表嫂为何会这样问?”   大皇子妃眼泪一滴滴滚落,她伸手去抹,还没抹净又流了下来。   当真是伤心无比。   “以前我都把你当妹妹看,惜缘回来之后,在我眼中,她和你是一样的。可我没想到……”她又去抹泪,声音哽咽:“表妹面前,我也就不装了,我昨天才发现,你表哥他心里居然有人……他画了许多你姐姐的画像珍藏,那就不是对妹妹的感情!”   说完,她呜呜哭了出来:“以前我没怀疑,只觉得他心疼妹妹,可是我才知道,他竟然抱有这样的心思。”   苏允嫣:“……” 第133章 替身妹妹 十八   堂堂大皇子妃, 自然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大皇子府中如今也有妾室,甚至去年还生出了庶子。   这样的情形下,大皇子妃应该是什么都能看淡的人, 但她如今这般伤心, 大概就和当初的吴惜月乍然发现夫君心中另有其人一般。突然就发觉自己被最信任的人骗了。   宫门口前,大皇子妃哭得泣不成声。大皇子大半的心思都在朝堂上, 对谁都冷淡, 大皇子妃虽然失落, 却也安心……可乍然得知他不是对谁都这样, 有人是例外, 她如何能不伤心?   也是太压抑的缘故, 她在皇后面前,是不敢这么哭的。   苏允嫣有些同病相怜, 将手中帕子递给她:“表嫂, 快收了眼泪。”   大皇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 只要没犯下大错, 下一任储君有九成的可能是他。而下一任的太子妃和皇后, 也就是面前的大皇子妃。   这样的身份, 可不能随便失态。   大皇子妃也只是那一瞬间情绪收不住,接过帕子擦了眼泪,深呼吸几下后, 脸上又恢复了温柔和善的神情。   大概是对苏允嫣敞开了心扉,大皇子妃对她有些亲近, 甚至伸手挽着她的胳膊继续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苏允嫣:“……”并不想要你送。   凭良心说,她是真不想和大皇子妃太过亲近。   但大皇子妃似乎起了倾诉的兴致,非拉着她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驶动,情绪陡然低落下来:“惜缘公主在刑部查案,她是女子,其实挺多人不服她,你表哥明里暗里帮了不少。我看他忧心,还嘱咐了我妹妹,让我妹夫也帮衬一下。现在想来,我就是个蠢货。”   这会儿的她倒是没哭,脑子似乎也挺清明,抬眼看到面前的人,惊觉自己失言,忙解释道:“我帮她确实应该,但我总觉得自己被骗了,难受得很。我只要一想到你表哥会和她之间……”   她伸手捂住了脸,身子微微颤抖,哽咽着道:“你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好了。”   她当真是一会儿就好了。   半刻钟后,再抬起头来的大皇子妃,已经找不出方才伤心欲绝的模样。   并且,接下来一路,她都没有再失态。   这个事吧,苏允嫣觉得不好劝。再说,大皇子妃敛住情绪之后,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温柔端庄。压根儿也不需要人劝。   很快到了郡主府,苏允嫣下了马车,目送她离开。   接下来两日,苏允嫣都挺忙,开春之后,她想让把今年琢磨出来的那些肥土的法子让百姓试着做。   追了肥,肯定是要比什么都不放要好一些,能好多少而已。   所以,这段时间她得寻出最好的肥,再有,栗米和木薯得准备多一些的青苗,开春之后种得越多,明年得到的种子就多,那后年就能让百姓多种。如此,饿肚子的人自然会少。   忙了几日,又进宫去探望了一番六皇子。   醒过来的他,整个人戾气很重,别说对苏允嫣,就是对着吴惜缘也冷嘲热讽。   “我一定会娶到你。”   姐妹二人告辞时,他放下这句话。   苏允嫣会和吴惜缘撞上,纯粹是意外。来都来了,她自觉没必要回避。所以,姐妹二人这才一起离开。   听到这话,吴惜缘回头:“我不明白你为何这样执着。”   六皇子脸上的青紫还未褪尽,笑起来时有些狰狞,冷笑道:“你害死我哥哥,如今还想嫁给别人,简直是做梦。有我在一日,你只能嫁给我。”   眉眼挑衅,语气嚣张。看得苏允嫣都恨不得打他一顿。   吴惜缘面色严肃:“如果是你哥哥在 ,他不会让你这么对我的。”   六皇子语气讥讽:“如果我哥哥还在,我绝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当真以为你是天下第一美人吗?再好看,也不过皮囊而已,黑心烂肠的东西,我老远都能闻得到那股恶臭。”   说着,还呕了一下。   这真的过分了!   苏允嫣偷瞄吴惜缘神情。   吴惜缘面色不太好:“六皇子,我敬你是客人,但不是怕了你。想要人尊重,得先自重。我是杨国唯一有封地的公主,还是朝中官员,你如此辱骂我,是想与我杨国为敌吗?”   六皇子嗤笑一声:“你太高看自己了。你当真以为杨国皇帝会为了你跟我良国作对?”   六皇子乍然变了态度,从之前的谦逊变得这样嚣张霸道,应该是得知了皇上让人去良国解释的事。   皇上此番举动,证明他不想与良国交战。所以,六皇子就有了闹腾的底气,反正杨国不敢打仗,他无论怎么过分,杨国都会忍了他。   苏允嫣面色冷然:“你以为良国会为了你跟我杨国交战?你这些年没少闹腾吧,结果如何?”   六皇子面色难看起来。   见状,吴惜缘立即道:“你再骂我一句,休怪我不客气。这殿中那么多人可以作证你辱骂于我,我就是打你一顿,也是你活该。”   六皇子看向周围伺候的人,不以为意。   他心里懊恼良国那边不听他的话,明明他三皇兄就是因为吴惜缘而死,偏偏父亲和两个皇兄都没有找杨国算账的意思。他说得多了,还会被训斥不顾大局。   心里没底,嘴上却不饶人:“那你打我试试?”   眼看吴惜缘扬声就要吩咐人,苏允嫣有些着急。两国确实没有交战的意图,但如果有人真在里头搅和,事情闹大之后,说不得真就要打起来。   想到此,苏允嫣率先出声打断吴惜缘即将脱口的话,道:“六皇子,幼稚了不是?”   被人说幼稚,六皇子哪里能忍,当即狠狠瞪了过来。   苏允嫣一点不惧,笑吟吟提议:“你是不是老早就想开战,然后你的父兄都不肯?”   六皇子立即道:“他们早晚会肯。”   苏允嫣摇摇头,面色一言难尽:“你是皇子,天潢贵胄。何等珍贵的身份,为何要求别人呢?如果你那什么……还不是想打谁就打谁。”   虽然没明说,但话中意思明白。   想要随心所欲,做皇帝去啊!   如此,就是回去找他几个父兄内斗,而不是在这儿搅和两国关系。   六皇子眯起眼:“你居心叵测,居然想挑拨我对父兄动手?好歹毒的心肠。”   苏允嫣一脸奇异:“说得好像你没挑拨我几个表哥似的。就是周国三皇子,这几天也没少找我几个表哥喝酒啊。”   而她三位皇表哥愿意赴约,也不真是傻白甜。同样是想挑起对方国内争斗,就看谁的话比较诛心,大家各凭本事罢了。   没有野心的人,当然不会受这几句挑拨就起了歪心思。   六皇子被噎了一下,道:“之前都说惜缘公主智谋非凡。今日一瞧,发现惜月郡主也聪慧无比,果然不愧是姐妹,就是不知道你们姐妹二人谁比谁更胜一筹?”   这么浅显的挑拨,苏允嫣哪儿听不出来?当即颔首:“多谢六皇子夸赞,我们姐妹确实聪慧,这是皇舅舅亲口说过的。”   六皇子:“……”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边上吴惜缘见妹妹和六皇子你来我往,居然还没落下风,心下越来越惊讶。   拉住苏允嫣,道:“天色不早,我们姐妹还有别的事。过几天再来探望你。”   临走之前,苏允嫣还回头嘱咐:“六皇子,我的话是真心的。与其靠别人,不如自己上。我看好你哦!”   等六皇子回去先和他那几个兄弟内斗一番,几年之内,应该是没空纠缠杨国了。甚至,他干脆直接就失败被圈禁最好,如此,这辈子都没可能再找杨国的麻烦。   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让六皇子一口咬定他三哥是因为吴惜缘而死。要知道,当年良国三皇子没能抱得美人归,离开的时候虽有些郁郁,怎么也不至于就死了。   出了大殿,吴惜缘看向她:“妹妹果然聪慧,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还有,周国三皇子挑拨几位表哥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苏允嫣侧头,笑看着她:“姐姐,我那都是编的。前些日子看了几本史书,凡是几国鼎立,都会挑拨其余国内内斗,让其自己削弱自己,有的还因此消亡。我不认为其余两国会放弃挑拨几位表哥……当然了,几位表哥都是皇舅舅一手养大,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应该都知道,肯定都不会那么蠢的。”   吴惜缘沉默下来,道理谁都懂,可又有谁真的能守住本心呢?   那三位皇子之间就算没人挑拨,早晚也会争上一场。   姐妹二人在御花园中的谈话,很快就被有心人听入耳中。   譬如皇上,得知此事后哈哈一笑。   太后失笑着摇头。   几位皇子则心神一凛,瞬间就收了某些已经滋生出来的念头。   听了别人的挑拨就是蠢,谁愿意承认自己是蠢货?   苏允嫣不知道这些事,和吴惜缘道别之后,还去给太后请安,又陪了她半日,才起身出宫。   不知道是不是苏允嫣那番话起了效果,十日过后,六皇子去找皇上辞行,只说要过年了,得赶回去尽孝膝前。   皇上巴不得送走他,假惺惺挽留几句,又对六皇子在杨国被揍之事道歉,让人备了回礼,打算把人送走。   值得一提的是,皇上备回礼时,刚好苏允嫣去禀告新弄出来的青苗。   皇上认真听完,道:“农事很要紧,你要多费心。”想了想,又递出来手中的礼单:“他们都说回礼要贵重一些,以显我杨国富裕强盛,你怎么看?”   苏允嫣没有接,只道:“强盛不是送礼送出来的。这礼物送出去又收不回,白白给人,您不心疼吗?”   要是不心疼,皇上也不会在此纠结了。闻言抚掌大笑:“惜月此话有理。”   当即提笔,划掉了最贵重的几样。   苏允嫣:“……”皇上早就想好了吧? 第134章 替身妹妹 十九   皇上确实早就想好了, 还解释:“除非我们很强盛,不然拿出这些好东西就是让人觊觎。本来人家不想打的,都要过来打我们了。”   苏允嫣颔首:“有道理。”   皇上失笑:“回吧,你别太累。抽空去陪陪太后和你母亲。”   于是, 苏允嫣听话地去找太后了。   刚刚过午, 天气还算不错。往常这个时候,太后都在午睡, 宫中应该最安静。可今日不同, 还没走近, 就听到里面热闹得很。   不是那种人多的热闹, 而是有人在吵嚷。   当今皇上侍母至孝, 敢在慈安宫吵闹的人, 身份肯定不一般。   苏允嫣有些好奇,问门口的人:“谁在里头?”   守门的婆子低着头:“皇后和大皇子, 大皇子妃还有长公主都在里面呢。”   听到长公主在, 苏允嫣怎么都得去看看。   几乎所有伺候的人都候在殿外, 那殿中就全是主子了?   苏允嫣示意丫鬟留下, 自己进去。   然后就看到了端坐的皇后和哭哭啼啼的大皇子妃。板着脸的太后身边, 长公主的面色也不太好。   苏允嫣多看了大皇子妃一眼, 怎么说呢,见识过她崩溃大哭后,这会的大皇子妃哭着还挺好看, 少了几分真,多了些刻意。   她先上前给太后请安, 然后问:“皇祖母,这是怎么了?”   大皇子面色冷然:“惜月,你怎么来了?”   质问的语气。   若是没记错, 吴惜月和这个大表哥感情还不错,至少,从未吵过架,红过脸。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我找皇舅舅说事,然后顺便来给皇祖母请安,有什么不对吗?”   大皇子面色缓和了些:“现在也请过安了,赶紧走吧。”   听了大皇子妃的那些话,苏允嫣其实挺好奇今日吵架的缘由,并不想离开。   她还没动作,大皇子妃已经开口:“怕什么?不是要娶么?到时候昭告天下,还怕人知道吗?再说,惜月也不是外人。”   苏允嫣心里抓心挠肝似的,一看好奇:“娶谁啊?”   要娶的都是正妃,侧妃都是纳。   长公主不满,看向大皇子妃,斥责道:“胡说八道什么?这门亲事我不答应!”   大皇子妃的眼泪落得更凶:“皇姑母,您也看到了,他铁了心一门心思想要让惜缘过门……您不答应,您以为我就愿意吗?我一直都把公主当亲妹妹的……”说着,已经伤心地泣不成声,只顾着去拭泪了。   皇后面色严肃:“这婚事我也不答应!”   说实话,皇后对于长公主这个小姑子从心底就不太喜欢。任谁看到一个自小受尽宠爱,一生顺遂优渥的女子,都不会太喜欢。   尤其吴惜缘还嫁过人,怎么能做皇子侧妃?   大皇子今年已经三十岁左右,平时颇稳重的一个人。这时急得面红耳赤:“怎么就不答应了?我会好好待惜缘的,她婚事若早早定下,六皇子也不会不依不饶!”   “虽然嫁给我只能做侧妃,但可以让父皇加一个封号,到时候,谁敢低看了惜缘?”   大皇子妃揪紧了帕子,低下了头掩饰住眼中的神情。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好奇问:“大表哥,你求皇祖母之前,有告诉过姐姐你的心意吗?”   大皇子看她一眼,语气理所当然:“这个世上,只有我能照顾好她。”   那可不见得。   吴惜缘为杨国立下大功,是有封地的公主。如今还是朝中官员,得天下女子尊敬,凭什么要去他大皇子府做一个侧妃?   再说,吴惜缘心里还有大志向,应该不会甘心做一个金丝雀。   那边的大皇子妃和皇后听了苏允嫣的话,若有所思。   皇后突然道:“不如请了惜缘过来,问问她的意思。”   其实,皇后这个提议很有些冒险,如果吴惜缘也答应,那这门婚事十有八九就得定下。   大皇子妃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敢反驳。   来都来了,苏允嫣也不急着走。等吴惜缘回来的间歇,一行人还用了顿午膳。除了苏允嫣,其余人都味同嚼蜡,吃了些什么都不知道,一顿午膳只草草收场。   午膳后,太后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皇后看似闲适的喝茶,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大皇子妃捧着茶杯,心思已经飘远,问她一句话,她根本就没听见,更别提回答了。   长公主算是里面心思最浅的,时不时看一眼门口。大皇子也差不多,不过,他平时不是这样情绪外露的人,可见吴惜缘在他心中的地位。   这里面,大概最悠闲的就是苏允嫣了。   大皇子妃实在忍不住,试探着问:“要是惜缘公主答应……”   长公主立即道:“还有皇上呢。”   她这么多年可都没管几个皇子,要是女儿入了大皇子府,以后需要独善其身只怕不能了。她是公主,只要不乱来,就能保证此生荣华,何必去趟这些浑水?   在她眼中,女儿惜缘公主也一样,她对杨国有功,疯了才去掺和这些事。本就已经足够荣华,跑去掺和,万一败了……不是给自己找事么?   太后有请,吴惜缘来得很快。   大皇子率先迎了上去:“惜缘,我已经跟母后和皇祖母说了我们之间的事。她们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吴惜缘一脸莫名其妙:“我们之间什么事?”   大皇子妃紧绷的身子一松。   如果吴惜缘有意进大皇子府,大好的机会送到面前,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她这样,已经是拒绝了。   大皇子讶然:“我说过,要照顾你一辈子的。”   吴惜缘对上他的眼,似乎才发现某些东西,一脸诧异:“在我眼中,你就是我的亲哥哥。确实该照顾我一辈子啊。”   大皇子:“……你对我,就没有一丁点男女之情吗?”   他说这话时,有些卑微,有些期待。   苏允嫣看得牙疼。   皇后眼神发冷。   长公主没想太多,见女儿没蠢到答应,顿时放松下来,太后也差不多。   大皇子妃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夫妻十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面前这个男人对于感情的淡漠。   她以为这个男人一辈子都只会关心政事。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也会如此卑微的问一个女人要感情。   “没有!”吴惜缘语气笃定:“你就像是我兄长,我怎么可能对你有别的心思?我如今,只想赶紧破案,为百姓申冤。”   大皇子:“……”   他一脸惊诧,然后是失望,痛心。后来发现殿中这么多人,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勉强对着太后行了一礼,落荒而逃。   事情弄成这样,殿中除了长公主和事不关己的苏允嫣外,其余人的面色都不太好。   *   从宫中出来,苏允嫣独自走在最前,还没走多远呢,吴惜缘就追了上来:“妹妹,今日的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呢。”苏允嫣回身看她:“大表哥求娶的是你,我上哪儿知道怎么回事?”   吴惜缘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半晌道:“妹妹,你明明知道一些内情却不告诉我,是跟我生分了吗?”   这人每次都是姐妹情深的样子,苏允嫣心里有些厌烦。干脆顺势道:“孙长霖跟我和离,就是因为你。虽然我知道这事怪不得你吧,但心里总有些膈应,所以我平时都不喜欢看到你。每次看到你的脸,就想起那些年给我送礼物的那些人,他们都是为了你才对我好的。其实我不需要他们送的那些礼物,平白惹人误会,你知道这些年给我添了多少乱吗?”   吴惜缘立即道歉:“抱歉!”   苏允嫣抬起手止住她的话:“你又没错,不用跟我抱歉。只是我不太想看到你,往后,像今日这样的情形,你就没必要来找我一起了。当然了,我也不会去找你。”   说着,继续往前走。   吴惜缘沉默跟着,又道:“妹妹,有时候我很恨我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有时候又感激。”   “我感觉这名头让杨国安稳了十年,但又苦恼……天底下那么多人心悦我,但他们真正在乎我的又有几个?”她有些怅然:“他们爱的,只是天下第一美人而已。包括今日大表哥提亲,你以为他是真爱我吗?”   如果不是真爱,大皇子妃何至于哭得那么惨?   不待苏允嫣问,吴惜缘已经自顾自解释道:“你也是官员,该知道的都知道。我如今……只是长公主女儿那么简单吗?要是我身上一点好处没有,我不信大表哥会求娶我。如果他真那么爱,十年之前为何不求呢?”   “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么纯粹的感情。”   她的话或许是对的,但也不全对。苏允嫣没有心思与她争辩,自顾自往外走。   吴惜缘看她不回头,大声问:“妹妹,你也恨我了?”   恨倒没有,迁怒是有的。   因为孙长霖心悦她,想要把妻子解决了求娶她,可是让吴惜月生生丢了一条命的。   苏允嫣实话实说,末了道:“我不想和你多来往,反正我们姐妹都忙,还是做正事吧。”   姐妹二人都往宫外走,这么顺路,就是刻意拉开距离,也相距不远。   苏允嫣不想和她多说,脚下飞快,到了宫门口时,却看到那里等着一个人。   一身蓝色贵气的衣衫,正是周国三皇子负手转圈圈。   看到苏允嫣出来,立刻迎上前几步,焦急问:“惜月郡主,可有看到惜缘?”   苏允嫣:“……”   她一脸惊讶地上下打量面前的男子,二十五六的年纪,一身衣衫衬得他整个人儒雅贵气。这个不要紧,要紧的是,吴惜缘可是他大嫂!   就算因为吴惜缘回了杨国,算不得大嫂了,凭两国的关系,也不该直呼其名啊! 第135章 替身妹妹 二十   男女之间直呼其名, 有些过于亲密了。   尤其先有礼的叫了她,后面再亲密的唤惜缘,对比更加明显。   苏允嫣还没说话,三皇子已经看向她身后, 几步迎上前:“惜缘, 我听说大皇子他求娶你,结果如何, 你没答应吧?”   听着这问话, 苏允嫣觉得更怪异了。   之前她就发现, 周国三皇子很维护吴惜缘, 还以为是因吴惜缘是他长嫂的缘故。再听这会儿他急切的问话……怎么都不该是对嫂嫂的态度。   倒像是……对心上人?   苏允嫣手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着痕迹地伸手抹了抹。   这还真是, 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天下第一美人的魅力那么大吗?   竟惹得几国皇子倾心?   “没有!”吴惜缘站在他两步远处,笑着道:“你知道我的心思, 怎么可能会答应他?”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不显得亲密, 也没那么生疏。从苏允嫣的角度看过去, 像是友人一般。   “我怕他逼你, 那些都是你长辈, 你这个人重情,又喜欢委曲求全,我怕你拗不过他们答应下来。”三皇子语气轻快:“我还想着, 要是他们敢委屈你,我就去找皇上求娶你呢。”   吴惜缘娇斥:“胡说八道!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听着二人之间的谈话, 苏允嫣缓步朝马车走,都在往马车上爬了,突然听到身后吴惜缘低声道:“六皇子都走了, 你也赶紧回去盯着吧。”   紧接着是三皇子刻意压低的声音:“你放心,绝不会出错。”   要不是苏允嫣耳朵灵,根本听不到这句。   难道周国的事还需要吴惜缘操心?   她心里疑惑,但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上马车的动作如常,进去之后,吩咐道:“回府。”   马车一动,她就闭上了眼沉思。   等到马车在郡主府门口停下,苏允嫣吩咐道:“去请柳将军,我有话跟他说。”   两人如今是未婚夫妻,加上苏允嫣又是官员,请他过府也说得过去。   柳肃锦是一个时辰后到的,脚下匆匆,进门后就问:“你找我?”   苏允嫣示意他坐下,伸手帮他倒茶,道:“突然想起来有些事想问你,你回京后,边境怎么办?”   柳肃锦不妨她问及这个,一脸惊讶,随即恢复如常:“我两个副将盯着,已经给了他们便宜行事的权利,如果边境有变,他们会看着的。再有,我有探子在周国边境庆城,如果有变,我很快就能得到消息。而杨国边境这边,除去我们,克城知府还有护军五千,他们也会帮忙……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些?”   现如今杨国刚刚能喘口气,苏允嫣是真的不想引起战乱,对两国百姓都不好,想了想道:“周国三皇子要回去了,到时候,你能跟他一起走吗?”   柳肃锦:“……”   *   翌日,周国三皇子就告辞了。   皇上和送六皇子离开一样,一样备了礼物把人好端端送走。   苏允嫣也在送行的人之中。   而今日早上,柳肃锦已经找了皇上,言边境那边疑似有变,须得赶回去。   只是疑似,又不能确定。皇上怀疑了三皇子,但两国之间关系微妙,也不好把人强留下来。就怕是柳肃锦太过紧张,这边强留了人,反而坏事。   苏允嫣也没有去找皇上说自己偷听到的话,没头没尾的,皇上也不一定信。   别看皇上对吴惜月不错,但有上一次的事情在,苏允嫣没有把此事告知皇上。实在是……上一回她就说了,结果吴惜缘把自己摘了个明白。皇上如果信了她对吴惜缘起了疑心还好。如果没信,大抵就会觉得这个外甥女嫉妒姐姐胡说八道。   这一回的事情也没证据,苏允嫣不好胡说。   两国交战这种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最多也就是防备,有柳肃锦提前回去,有了准备,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行人站在城墙上,看着三皇子带着人浩浩荡荡出了京城,队伍蜿蜒着朝远处而去。   皇上很快带人离开,苏允嫣多看了一眼远处。柳肃锦一大早就走了,这回应该已在百里开外。她虽然不喜欢离别,但也不会太过挂念,等把事解决了,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相守,不急这一时半刻。   “妹妹,你看什么?”   边上,吴惜缘又凑了过来。   苏允嫣侧头看她一眼。   吴惜缘恍然:“我给忘了,下一次我肯定记得不靠近你。”又左右看一圈:“对了,怎么没见柳将军呢?”   苏允嫣跟着人群缓步下楼:“我们只是未婚夫妻,又不是真的夫妻,他的行踪我怎么知道?”   吴惜缘失笑:“我看柳将军对你挺上心,还以为他告诉你了呢。”   “就算告诉了我,我凭什么跟你说啊?”苏允嫣脚下继续往前:“姐姐,我可没忘前面孙长霖跟我和离的原因。”反正胡搅蛮缠,不正面回答。   吴惜缘默然:“妹妹,做人要讲道理,我跟他根本就没什么。我又控制不了别人的想法,你拿这事来怪我,我也太冤了。”   “是。”苏允嫣直接承认:“但我还是不想把我未婚夫的行踪告诉你!万一他又变了心呢?我找谁说理去?”   吴惜缘:“……你们是未婚夫妻,你得信任他。”   苏允嫣摆摆手:“夫妻之间都不能信任,更何况还是未婚的。”   这话真的不知道让人怎么接了。   吴惜缘讨了个没趣,她本身也是个骄傲的人。要是换了别人这么撅她,她早就离远了。   不过,苏允嫣这么不客气,吴惜缘也恼了,招呼不打,自己就上了马车离开。   姐妹俩人,第一回 不欢而散。   那日之后,苏允嫣好几日没看到她。   十日后,皇上宣了苏允嫣进宫,一脸慎重,递给她一封信。   信封上字迹刚劲有力,仿佛那人一般。苏允嫣心里了悟,伸手去拿:“柳将军送给我的?”   皇上面色严肃,颔首道:“夹在他给的密文中送回来的。”   苏允嫣撕信的手一顿:“密文?”   “边境有变,周国陈兵三十万,已经到了庆城,这很不寻常……惜月,这一回,很可能真的会打起来。”皇上语气沉重:“好在柳将军回去得及时,不然,我们毫无防备,只能挨打。”   苏允嫣撕开信,信上倒没说什么周国陈兵的事,只诉说了对她的思念,还有让她安心。   这个,应该是为了不让皇上疑心于她。   有时候知道得多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她虽然已是官员,但有些事情得让皇上先知道。再让皇上决定告诉谁,不告诉谁。这是做臣子的本分,也是柳肃锦处事谨慎。   “国库不算充裕,舅舅是真不希望打仗。”皇上负手站在窗前,背都微微佝偻,语气叹息:“你嫌舅舅没出息也好,或者认为舅舅年老没了锐气也罢,这仗……能不打还是最好不要打。那打的哪儿是仗啊,打的是百姓的性命,是国库的粮食,那些东西,留给百姓多好。”   苏允嫣缓缓上前,安慰道:“舅舅别怕,我会努力种出粮食来。栗米和木薯的苗我已经种了十几亩,如果顺利,明年就能让百姓种,到时候,粮食会多起来的。”   皇上回头,好笑地看着她:“惜月,你怎么会认为我怕呢?这天底下谁都可以怕,只我不能。”   其实还是怕的,只是身为帝王,无论何时都不能怕。或者说,不能让人知道他怕。   苏允嫣进宫主要是拿信,皇上并没有跟她多聊边境的事。   但是,不跟她聊,得跟别人聊。所以,苏允嫣没有多留,拿到了信就出宫了。   却在宫门口不远处撞上了吴惜缘,此时她面色不太好,看到苏允嫣后,立即迎上前:“柳将军已经离开京城了?”   苏允嫣心下一跳。   要知道,边境递密文回京,是由只听命于皇上的一支暗卫亲自骑马百里加急送回。皇上都才刚得到边境的消息,吴惜缘就急着过来……她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我也是才听说。”苏允嫣面色如常:“姐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吴惜缘默了下,缓和了面色,道:“我公主府中有个丫头,和柳将军身边的小将有情,结果今日我才得知她有了身孕……那丫头还算忠心,我想替她讨个公道,所以才想起来找人,结果才发现,柳将军根本不在!他离开京城的事,为何这般隐秘?是边境出了事吗?”   苏允嫣一脸惊讶:“怎么会有这种事?”又皱眉:“边境出事……周国不老实了?咱们两国不是签订了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吗?难道他们要撕毁?看前些日子三皇子对你的亲近,不像啊。”   吴惜缘:“……”总觉得妹妹话里有话。 第136章 替身妹妹 二十一   吴惜缘忽略心底的不自在, 道:“我只是看柳将军走得那么急,顺口一问而已。”   苏允嫣顺口一推:“边境的事我怎么知道?真正的夫妻也不会时时刻刻跟对方通告自己的行踪。我们这只是未婚夫妻,我就更不知道了。姐姐想要给丫头讨回公道,不如去告诉皇舅舅, 然后书信一封给柳将军。”   反正什么都不知道就对了。   吴惜缘一脸不信:“妹妹,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苏允嫣反问:“姐姐,我也想问这话。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从小到大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京郊的寺庙,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边境的事?”   吴惜缘解释:“我以为你会知道柳将军的行踪, 边境之事, 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真是滴水不漏, 一点破绽都不留。苏允嫣有些不耐烦, 直接道:“无论你想知道什么, 皇舅舅都最清楚。不如你直接问他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话落在吴惜缘耳中, 总觉得妹妹什么都知道。要是她起了怀疑……又刚刚从皇上那里回来, 是不是已经告诉了皇上她的怀疑?   “妹妹, ”吴惜缘叫住苏允嫣, 解释一句:“我没有坏心的。”   这话听着, 总觉得还有别的意思。   苏允嫣不想理会她, 自顾自走远了。   府中住得烦,刚好皇上提议将两个孩子接进宫中去和几位皇孙一起听学。   这天底下,最好的夫子都在皇宫中。读书明理, 孩子只要认真学了,都不会太差的。所以, 苏允嫣没有多犹豫,就把两个孩子送了进去,不用每天都回来。算是和皇孙同吃同住。   对孩子来说, 和皇孙搞好关系很要紧。尤其这种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于他以后有益无害。   孩子不在,郡主府中只有苏允嫣一个人,她觉得有些孤单,干脆搬去了郊外的庄子上。   最近青苗已出,正是要紧时候,她打算亲自盯着。   这两个庄子是皇上亲自划出的,苏允嫣以前经常过来,但因为府中有两个孩子,都是早上来晚上回,从未在这里留宿过。   京城内和京城郊外经常都有巡逻的官兵,很是安全。苏允嫣来回好几次都一路顺利,本以为这一次也一样,却没想到在靠近庄子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竟然是好久都没出现过的孙长霖。   “郡主。”   苏允嫣没想到他会主动打招呼,现如今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孙长霖只需要站在路旁行礼就行。或者假装不知道马车中人的身份,避让一下就可。   错的人不是她,苏允嫣自觉不需要回避,掀开帘子:“你怎么在这儿?”   孙长霖看着马车上一身官服的女子,心情复杂无比。   曾经他将这张扬的女子变成了一朵娇花,这朵娇花离开他之后,又变回了原先张扬的性子。甚至比那时候更加耀眼。   她是郡主,还是朝中官员,而自己……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年轻人罢了。   如果说之前孙长霖还有娶了公主重得皇上信任的想法的话,在被她告一状夺了爵位官职,又挨了一顿板子后,已经有些清醒。后来他托了关系去宫门外想要找惜缘公主诉说衷情,又被撵出来后,他的心里再无一丝侥幸。   惜月郡主就是他此生能触摸到的最珍贵的女子。至于惜缘公主,人人赞她善良高义。但对着爱慕她的男子,她却毫不手软。说到底,就如水中月一般 ,似乎很近,但伸手一触,就知那是遥不可及的梦。   梦始终是梦,不是真的。做人呢,还是得现实一些。孙长霖敛了心中的情绪:“我最近住在这里。国公府有一个庄子就在这附近,曾经我们带着孩子来住过,你忘了吗?”   还提起曾经?   苏允嫣扬眉:“离开你之后我挺忙的,忘记了许多事。”   其中就包括这曾经住过的庄子!   她上下打量面前的孙长霖,做出一副恍然模样:“对了,上一次你一见姐姐就诉衷情,我都忘记问你了,你挨的板子好了吗?”   孙长霖:“……”这是提醒他吧?   提醒他,他骂过她,还因为辱骂她挨了板子。或者说,提醒他曾经夫妻二人闹得有多僵。   更直白一些,她的意思是想要重归于好,不可能。   孙长霖能够做到皇上身边的红人,不只是因为他娶了郡主。他能得皇上信任多年,本身也是个聪明人。听话听音,苏允嫣短短几句话,他就已经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是,孙长霖就不是个容易放弃的人:“多谢郡主挂念,我已经养好了。”他再次一礼:“刚才之所以唤住郡主,是想问问两个孩子。他们许久没有看到父亲,可有问及过我?还有,我想看看他们。”   听他话里话外,苏允嫣已经明白。这个男人是真想回头了。   那边够不着吴惜缘,就回来找吴惜月么?   苏允嫣气笑了:“若是没记错,你是写了切结书的。”   孙长霖立即道:“切结书再绝情。也抹不掉我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他们是我的儿女,这是谁也否认不了的事。郡主,你身为母亲,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怨而忽略了孩子的感情。他们需要父亲!”   苏允嫣扬眉:“你胆子不小,居然还敢教训我?”   听到这话,孙长霖瞬间想到的就是自己挨的那顿板子,顿时心神一凛,恭敬一礼:“草民不敢。”   “最好是不敢。”苏允嫣靠在车壁上,闲闲道:“好叫你知道,皇上已经为我重新择婿,且已经赐了婚。两个孩子已经有了别的父亲,他们不再需要你。”   “还有,你别忘了,是你先不要我们母子三人的。现在你到这儿来是想做什么?挽回我?”她嗤笑一声:“接下来你是不是冠冕堂皇的想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让我们二人重归于好?”   孙长霖哑口无言。   他生下来就是国公府世子,后来做了好几年的国公爷,京城中谁敢小瞧了他?   看过高处的风景,他如何甘心泯然众人?够不着吴惜缘,他不想自己的下半生就这么默默无闻,就只能回来找吴惜月。   来之前,孙长霖已经想过,吴惜月这个女人冷心冷情,应该不好说服。他也已经做好了长期纠缠她的心理准备。但今日见面之后,短短几句话,他已经发现这女人不好说服。对着他,除了讥笑就是嘲讽,再找不到曾经对他的柔情似水。   孙长霖干脆认错:“惜月,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我……”   苏允嫣挥挥手:“直呼郡主名讳,以下犯上。算是大不敬,未免有人说我滥用私刑,你们把他送去京兆尹。”   孙长霖脸色大变。   这一送去,至少又是二十大板,他又得半个月下不来床。最要紧的是,那板子打在身上很痛,让人恨不能去死的那种痛。   “惜月……”   苏允嫣摆摆手:“又来,赶紧拖走。”然后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赶紧去庄子上,我那边还忙着呢。”   身后,孙长霖一开始还大喊两声想要求饶,后面就被人捂住了嘴。   苏允嫣在庄子上住了五日,这期间,温氏过来找过她,想要为儿子求饶,但连门都没人进。   一是苏允嫣不见她。二来,皇上对于庄子上的作物很是看重,未免其余两国起了心思,凡是进出庄子的人都得仔细核查,就怕混入了他国探子。   这五日里,苏允嫣一心扑在了地头。五日后刚好是兄妹二人出宫的日子,她打算回去亲自去接。   刚出庄子,就看到了皇上身边的公公。   看到她后,公公立刻上前一礼:“郡主,皇上有旨,让您即刻进宫。”   旨?   皇上对她们母女三人,很少如此严肃。当下苏允嫣也不敢耽搁,上了公公带来的马车,一路入京城进了宫。   皇上这般严肃,苏允嫣以为是朝政上的事,谁知公公带着她进宫后,一路把她带到了慈安宫。意外之余,她有些担忧是不是太后身子有恙。   慈安宫正殿中,一片肃穆。   所有伺候的人都候在殿外的园子里,太后和皇上高居上首,一脸严肃,边上好几个着暗色衣衫的护卫。   那些不是护卫,是只听命于皇上一人的暗卫。   长公主满脸是泪,跪在太后脚边。   吴惜缘脊背笔直,跪在正中。   苏允嫣进门后,被这严肃的场景惊了一下,立刻上前行礼。   对着她,皇上还算温和:“起来吧。今日找你来,是有些事想跟你说。”   说着,递过来一张纸。   苏允嫣默然起身,结果那张信纸,只见上面以刚劲的笔迹写着:柳肃锦已在边境,但事不宜迟 ,强攻,越快越好!   很明显嘛,边境周国陈兵三十万,一直没动静。这是有人想让那边打起来呢。   纸上字迹刚劲有力,不像是女子所书,苏允嫣好奇问:“这是谁的字迹?”   皇上指了指地上的吴惜缘:“你这姐姐,可出息得很。嫁人十年,还练了一手好字。要不是我的暗卫亲眼所见,谁敢信这字是她写的?”   苏允嫣早就怀疑是吴惜缘想要挑起两国争斗,但这字迹确实不像女子。   “更出息的是,她凭一己之力,挑起两国战争。想要让两国百姓受战乱之苦,让边境染血!”皇上越说越怒,一巴掌拍在桌上,沉喝道:“吴惜缘,你还有什么话说?”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从苏允嫣进门起,吴惜缘就那么板板正正的跪着,目光直视前方,谁也不看。这会儿听到皇上的怒斥,似乎才回过神一般,正色道:“我是为了天下百姓。”   皇上怒极:“你放屁!” 第137章 替身妹妹 二十二   连皇上都直接开口骂人, 可见是真的气得狠了。   “为了百姓挑起两国争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太后也一脸不信,满心失望:“惜缘,你为了杨国和亲, 努力促成两国签订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 那才是为了百姓好。现在你怎么就左了性子呢?”   长公主面色惨白。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自己那个为了杨国甘愿和亲的女儿,竟然背地里谋划了这么大的事。   就像是她之前以为的那样, 女儿和亲归来, 已经为杨国立下大功, 下半辈子只要不闹幺蛾子, 荣华富贵都会有。   可她如今在做什么?   居然在联合周国攻打杨国边境!   这是那些探子和叛国的人才做得出来的事。   她是有病吗?   如果有刀, 长公主真的想剖开女儿的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吴惜缘看向太后:“皇祖母, 三国之间本就不平静,早晚都会打起来。百姓惶惶, 日子根本不得安宁。只有三国一统, 百姓才能真正安居乐业!”   竟然是直接承认了。   皇上摆摆手:“从前年起, 百姓已经补上了之前欠下的粮税, 这证明百姓家中正在渐渐的宽裕, 惜缘,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怎么会认为百姓过得不好?”   苏允嫣捏着那张纸站在一旁,有些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叫自己来。但这也不是问的时候,只沉默地站在一边。   “如果下一次周国和良国又来进犯, 你们又派谁去和亲?”吴惜缘眼泪夺眶而出:“你们躲在一个女子身后,不觉得丢脸吗?”   皇上冷然道:“我不丢脸, 我不打仗,不是怕了他们,只是不想让百姓受战乱之苦。你还小, 许多事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亲眼看到饿殍遍地,拼杀过的战场上血腥味冲天,闻着让人作呕。地都是暗红色的,那不是别的,那是人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的!”   “你以为打仗就几句话吗?”   “那是需要有人用血肉去填!死的那些人,都是别人的亲人!”   皇上语气严厉。   吴惜缘不以为意:“就像是人身上长了暗疮,得把腐烂流血的地方深深剜出才能长好。痛苦只是过程,只有三国一统,百姓才能真正安康。”   殿中一片沉默。   太后似乎有些头疼,揉着眉心,苏允嫣上前帮忙。   长公主吓白了脸,一声不吭。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求情?   女儿做出这种事,她求不出口。但她也说不出让皇上严惩女儿的话……女儿娇娇软软的一个小姑娘,从周国回来之后,整个人变得坚毅冷漠,甚至还能去刑部查案,这期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才让她变成如此,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女儿为了杨国受苦是真,长公主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皇上也一样。   外甥女促成两国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时,他满心感激。但没想到她居然会想要一劳永逸……让这天下不再有战乱,这怎么可能呢?   看她一脸倔强,说是说不通的。皇上也懒得费唇舌,只道:“如果你是皇帝,你当然可以如此。但如今我是杨国皇帝,我得为我的百姓负责。我不想打仗,所以,你做得再多都是徒劳!”   他吩咐边上的暗卫:“拿笔墨来。”   笔墨送到地上的吴惜缘面前,皇上吩咐:“写,让周国退兵。”   吴惜缘不肯动。   长公主扑上前,去拉女儿的手,哭道:“惜缘,快听你舅舅的,你快点写啊。”   吴惜缘避开长公主的手:“母亲,我是对的。我没有错,我让两国百姓免于战乱,我怎么会错?我想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担忧战乱,我想以后不再有公主和亲,我有什么错?”   “你错就错在想得太多。”苏允嫣接过话:“你太自以为是,百姓都不能填饱肚子,再有战乱,你让他们怎么活?”   听到苏允嫣说话,吴惜缘大声道:“你懂什么?同为姐妹,我在周国与那些老狐狸周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懂个屁,你什么都不懂,只顾着享受,只顾着儿女情长。”   “是,你多厉害啊!”苏允嫣丝毫不惧:“你付出得多,但你也得到了许多。譬如皇舅舅对你的宽容,天下百姓对你的尊崇。你亲手让两国签下互不侵犯的国书,却又亲手撕毁它。那你这十年付出,不也被你亲手毁了吗?”   吴惜缘一怔。   苏允嫣再问:“你是嫌杨国百姓对你的感激不够,还想要这天底下的百姓都感激你,对吗?”   吴惜缘瞪大了眼:“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苏允嫣一步步逼近:“你太在意自己的名声。天下第一美人,这三国之中当真找不到比你更美的女人吗?为何别人不是,偏偏你是?这名声最开始是怎么传出来的?你享受天下人爱慕尊崇的目光,混得连自己的本心都忘了!”   “你恨我。”吴惜缘语气笃定:“你恨孙长霖爱慕与我,迁怒于我对不对?”   皇上不耐烦听这些儿女情长,外甥女已经亲自承认,他不想再多说。扫一眼暗卫。   暗卫立刻上前,伸手就去捏吴惜缘肩背,然后咔嚓咔嚓让人牙酸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大殿中响起了吴惜缘的惨叫声。   太后不忍直视,闭上了眼侧开头。   长公主哭得泣不成声,哀求地看向皇上。   苏允嫣又不是真的和吴惜缘姐妹情深,心情最为平静,还有些好奇暗卫的手法。   像是很快把人身上的骨头拆散又重新安上,让人痛入骨髓,却又找不出伤来。   不过几息,吴惜缘面色惨白,脸都痛得狰狞起来,哀求地看向皇上:“皇舅舅……我写……”   铁骨男儿都受不了的手段,自小就养尊处优的吴惜缘哪里受得住?   暗卫却并没有停,面无表情将她浑身骨头拆过一遍,等到停手时,吴惜缘已经如烂泥一般趴在地上。刚才服软时拿起的毛笔,手已经颤抖得握不住,也再喊不出了。   皇上冷声道:“写!”   吴惜缘满脸是泪,手颤抖不已,根本下不了笔。   皇上冷哼一声,吩咐道:“找暗六来。”   很快,殿中又出现了一个和暗卫衣衫一模一样的年轻人,走到苏允嫣面前接过那张纸,仔仔细细看过之后,蹲到吴惜缘面前,提笔就写。   落下的笔迹竟然和吴惜缘的一样刚劲有力,起势收势都一模一样。   太后看了一眼,垂眸看向手中茶杯。   苏允嫣则一脸好奇,这也是个绝技,要是能学到,用处大着呢。   亲眼看到女儿受苦,长公主有些崩溃,忍不住问:“皇兄,既然你有这样的能人使唤,为何要折磨惜缘?”   皇上不悦:“皇妹!惜缘做出这些事,已经不是家事,我不能只拿她当外甥女看待。该罚就要罚,她弄出这么多事情,就是过得太好,没有吃过苦。她不知道刀落在身上有多痛,不知道失去亲人有多痛!等她亲自尝试过,就知道有些事情,一辈子也不想承受。”   吴惜缘趴在地上,根本动弹不得。大概是太疼,她的眼泪一直就没停过。   暗六拿着写好的信退下,其余暗卫也纷纷退下。皇上沉着脸看着地上的外甥女:“惜缘,你为杨国立下功劳是真。但你如今叛国也是真,有功当赏,有罪当罚。保留你公主名号,是我这个做舅舅对你的最后一点仁慈。不然,凭你做下的这些事,够你死百八十回了。”   他语气沉冷,眼神冷如冰霜。   母女三人从未被皇上这样看过,吴惜缘看着这样的舅舅,只觉得陌生,然后就是害怕,从心底里蔓延上来的寒意将她一层层包裹起来,冻得她牙齿打颤。   这一刻,吴惜缘心里无比清晰地明白,皇上……是真的想要杀了她的。   好在她有之前的功劳,好在她有一个做长公主的母亲。   长公主看到皇上这样的眼神,也有些吓着了,急忙上前:“皇兄,惜缘知道错了,以后我会看着她,不让她再做错事。”   皇上看了一眼妹妹,心下叹息一声:“她不能跟你回去,得先交由我的暗卫,看看我这好外甥女这些年下了多大一盘棋。如果只是这些,看在曾经她立下的功劳的份上,我当然不会跟她计较。但若还有别的,譬如良国那边,谁来求情都没用。”   “也包括皇妹你。”   长公主吓着了,忙不迭应下,行礼时脊背都比往常更弯了些。   如果说以前行礼只是因为礼仪的话,这一刻的长公主行礼,浑身都是对皇权的敬畏。 第138章 替身妹妹 二十三   最后, 以吴惜缘被暗卫带走告终。   当然了,对外吴惜缘还是尊贵的惜缘公主。只是告了病假而已。   等到吴惜缘离开,皇上才看向苏允嫣:“惜月,这一回的是多亏了你。柳将军都跟我说了, 是你偷听到惜缘和三皇子的话告诉了他, 他才能提前防备。我也能盯着惜缘,得到这些证据。如果周国真的愿意听惜缘的话, 这一回的边境之危可解。”   太后听着这些话, 眉梢都没抬, 只拉过苏允嫣的手拍了拍。   长公主听到这些, 霍然抬头看向苏允嫣:“你听到的?你听到了些什么?为何不跟我说?”   苏允嫣将当日的情形说了, 末了道:“就含糊的两句话, 我只是起了疑心。怎么敢往外说?告诉柳将军,也只是让他多防备而已。”   长公主皱起了眉:“这两句话有问题吗?惜缘让三皇子回去盯着, 兴许是盯周国那边的朝政呢?你又怎么会联想到边境出事?你就是对你姐姐有偏见……”   说到后来, 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斥责之意。   太后不高兴了:“你说的什么胡话!就算是让三皇子回去盯着这话只是普通友人之间的关心。那三皇子让惜缘放心又怎么说?”   “就算不是盯着边境, 至少也证明惜缘和三皇子之间关系匪浅。如果不是比有人还要亲密的关系, 用得着让她放心?再说, 惜月就是对惜缘有偏见又如何?她偏错了吗?惜缘让三皇子动兵难道不是假的?”   “惜缘自己都承认了。错的人是她, 你身为母亲,不斥责错的那个,反而怪惜月不应该告状, 你偏心也当真是偏得没边了!”   “别怪我没提醒你。惜缘犯下的错,是叛国。那是想要陷天下百姓于战乱之中, 这不是一点小事!”说到最后,太后拍着桌子,一脸的痛心疾首。   长公主被母亲这少见的严厉给吓得身子一抖, 想要斥责的话就说不出了,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惜月提前跟我说了,我去告诉皇兄。惜缘也不会搞出后面的这些事来,罪名也能小一些。”   “不过模棱两可的几句话,你让惜月怎么告状?”太后一脸不悦:“长安,如果惜月当时来找你,跟你说了这些。你会不会认为她嫉妒姐姐?没有拿到证据就胡乱污蔑?”   长公主默然。   身为母亲,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姐妹争执,甚至到了动辄取对方性命的地步。   如果当时惜月跑来跟她说这些,她肯定是不信的。然后就会怀疑惜月嫉妒姐姐,胡乱攀咬!不止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甚至还会斥责惜月!   她压根儿就不信惜缘会做出那些事。所以,就算惜月跟她说了。最后的结果也还是一样的。   想到此,长公主脊背上陡然生出来一身冷汗。   太后紧接着又来一句:“无论谁于国的功劳大,她们都是你的亲生女儿,外人对她们的评价不一。但你身为母亲,不应该偏向任何一人。可是你呢?”   长公主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是啊,都是她女儿,为何她下意识就想维护惜缘呢?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小女儿,却见她只给太后捏肩,并没有往这边看。   原来她已经伤了小女儿的心吗?   苏允嫣出宫时已经是傍晚,今日皇上宣她进来,就是为了告诉她,她的怀疑没错。吴惜缘她就是居心叵测!   也是想要感激。   当然了,如今吴惜缘叛国之事没有外传。那苏允嫣找到证据及时阻止了两国交战的功劳,也就不能明着赏了。   其实苏允嫣本身并不想要赏赐,皇上愿意给她两个庄子让她研究农事,她已经很感激了。   不是每个帝王都有这么大的心胸的。   到了这时候,苏允嫣也回想起来,当初皇上赐她做官的前几天,她已经将自己研究出来的那些植株送去了皇上面前,并且,在赐她官职的头一日,吴惜缘来看过。   皇上是个愿意让女子入朝为官的开明性子,兴许在那几日之中已经有想要让她为官的想法。换句话说,有没有吴惜缘帮忙,其实都一样。   刚刚出宫,苏允嫣的马车就被人拦下。   外头车夫禀告:“郡主,陈大人在前面,似乎想找你。”   苏允嫣掀开帘子,顿时无语。   陈铭站在路中间,哪儿是似乎,明明就是找她有事。   看到她露出头,陈铭上前两步,急切道:“郡主,公主比您先进宫,为何现在还没出来呢?”   苏允嫣蹙眉:“你在质问我!”   陈铭默然,立刻行了一礼:“抱歉,微臣语气太急。只是担忧公主,想要问您她的行踪而已。别人不知,您应该知道我对公主的看重。”   他执着地给吴惜月送了九年礼物,让二人之间传出那些风月之事。毁了吴惜月名声,却不是真心待她……这会儿竟然还好意思开口提及这些?   苏允嫣气笑了。   “不用等了,她今日肯定是出不来了。”   听了这话,陈铭更着急了,几步靠近了些:“为何?”   苏允嫣摆摆手:“此事只有皇舅舅和太后还有我母亲知道,你确定要打听?”   知道的人都是皇室中人,也就是说,这是皇家的事。   他一个臣子,如果知道本分,就不应该再问。   陈铭不是不知本分的人,理智上他知道此事不宜再打听。但他心里实在不安,总觉得吴惜缘身上发生了不好的事。   要知道 ,吴惜缘今日是被皇上身边的羽林卫带走的!   吴惜缘刚满周岁就得封郡主,可见皇上对她的疼爱。后来她和亲后,皇上和太后人前人后从未掩饰过对她的思念。甚至因此格外善待长公主母女,后来吴惜缘回来,更是直接被赐了封地,位比亲王。   如此疼爱她的皇上,居然出动了羽林卫抓人。并且,进宫大半日却不见人出来……肯定是出事了。   想到这些,陈铭哪儿能忍住不问?   车夫想要赶马车,陈铭立在原地不动。   车夫有些为难:“陈大人,这是官道上,不能站人的。”   陈铭顾不上车夫的失礼,看着已经落下的马车帘子:“郡主,快到吃晚膳的时辰,我能请你吃顿饭么?”   帘子未动,清冷的女子声隔着帘子传来:“抱歉,今日我儿出宫,我们母子三人已经好几日未见,我得回去陪他们用膳。再有,我与陈大人交情泛泛,私底下相处只怕有些不合适。陈大人不成亲当然无所谓,可我有未婚夫,不想让人议论。”   陈铭:“……”   他也是太着急了。   再有,曾经吴惜月对他态度不错。实在是任何一个女子遇上疑似为她一生不娶的男人,虽然不会过于亲近,甚至会刻意避开,但却不会冷言冷语践踏别人的感情。   但是呢,现在惜月郡主已经发现他对她的好是有隐情的。或者说,这份好本就不是对她。任何一个女子若是知道自己被当成了替身,还因为此被人议论纷纷,不生气才怪!   这样的情形下,好声好气与他说话,都已经是那女子大度。   怎么可能还会一起用饭?   但陈铭也不是真的想请她吃饭,而是想问她打听一些事。   苏允嫣当然知道他的目的,只道:“陈大人,那些年送给我儿子那么多礼物,虽然不知道你是想送给谁,但到底是我得了实惠。看在那些礼物的份上,我好心劝你一句,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掺和的,当然了,如果你宁愿拼上全家人和三五族亲戚的性命也要掺和,就当我这些是废话。尽管去找人打听就是。”   陈铭面色发白。   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万万没想到吴惜缘虽然掺和了这么大的事。   三五族亲戚……这么大的罪,她做了什么?   皇上很疼这两个外甥女,但凡有一丝疑点,也不会给他们定罪。也就是说,她做的那些事,已经罪证确凿。   陈铭只觉得今日天太冷,冷得人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她做了什么?”他问。   苏允嫣有些不耐烦了,两个孩子还等着她呢,当即一把掀开帘子:“我不知道。你要真那么想知道内情,直接去问皇上就是。后面已经有马车等着了,陈大人,你能不能先让路?”   陈铭慢慢挪动仿佛已经生了根的脚,挪到墙根时,颓然地靠着墙坐下,捂住了脸不停地搓。半晌都找不到知觉。   回到郡主府,两个孩子已经等着苏允嫣了。几日不见,大家都挺想念。   在孩子面前,苏允嫣是个温柔的性子,耐心地听他们讲宫中的那些事。   其实呢,有太后看着,这俩孩子根本就不会受委屈。也是因为如此,苏允嫣没什么不放心的。   歇了一日,两个孩子再次进宫,苏允嫣又去了郊外。   这一回,又有人在路旁等着她。   孙长霖被打了二十大板,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他当然来不了,但有人想给他讨公道。温氏一身素色衣衫站在路旁,一脸愤然,但又不敢发火,只道:“郡主,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你不记得这些情分,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也不应该下这样的狠手啊!”   温氏到了现在,还敢说这些话。可见她还没弄清自己的身份。   苏允嫣反问:“我做什么了?我不就把一个冒犯我的人送去京兆尹么?京兆尹的沈大人做事最是公正,他既然动了手,就证明那人该打。我把一个按律法该被打的人送去衙门,怎么都不能算是错吧?你来找我质问……是想倚老卖老吗?”   她看向身边的丫鬟:“看到郡主不行礼,该怎么罚?”   温氏:“……”她不是来找罚的。 第139章 替身妹妹 二十四   事实上之前无论是吴惜月还是苏允嫣, 都没有因为此事罚过人。   不过,能够走到她们面前的人,都不会那么蠢。   丫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对郡主不敬, 罚跪一个时辰。”   苏允嫣颔首:“那就跪着吧。”   温氏:“……”她不是来找跪的。   苏允嫣还一本正经:“之前我给你做了十年儿媳, 也不是没给你跪过,那些年都是我给你行礼。现在你跪回来, 很公平嘛。”   温氏就算后悔苛待了她, 也不想对着这个曾经的晚辈行礼, 再说, 这还要罚跪, 就在这官道上, 对于曾经高高在上的老国公夫人来说也忒丢人了,温氏实在是不愿。忍不住道:“我是两个孩子的祖母, 你受得起我的礼吗?”   苏允嫣颔首:“你说得有理 , 所以, 两个孩子过几日就会改为吴姓, 父亲是驻守边境的柳肃锦柳将军, 跟你孙家毫无关系。如此, 你就不是他们的祖母,我也受得起你的礼了。没毛病!你跪吧!”   温氏:“……”   儿子如今挨了两次板子,虽然于性命无忧, 但身子已经有损,且他已经年过三十, 能不能再有孩子全看天意。   如今唯一的儿子改为了吴姓,孙家这是要断子绝孙吗?   想到此,温氏眼前一黑。   但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晕, 要是晕了就真的完了。忙掐了掌心让自己清醒过来,放缓了声音道:“郡主,是我错了。但你不能因为我而迁怒孩子,他们是我孙家的血脉,怎么能认别人做爹?”   “你这话好笑,当初明明是你们孙家不要他们的,他们怎么就不能认别人做爹了?合着被你们家丢掉的孩子,就不能有爹?”苏允嫣毫不客气:“你孙家未免管得太宽,胆子也肥。居然管到郡主府的头上来了。如此僭越,是嫌我罚得还不够吗?”   温氏:“……”   “无论你怎么狡辩,我都是孩子的祖母,你不能罚我!”   苏允嫣气笑了:“我跟你讲道理,你给我讲情分。现在还以长辈的姿态来压人,在你眼中 ,我就是任由你搓揉捏扁的面团吗?”   语罢,冷声吩咐:“让她跪!不跪够一个时辰,不许起来。还有,让人回去改了两个小主子的姓,重新改名。郡主长子为吴继恩,女儿为吴瑶瑶,就这么定了,改完了之后,记得去禀告太后,这俩孩子是我生的,跟别人无关。”   温氏急得眼泪直掉,想要解释时,却发现马车已经走远,倒是剩下来两个婆子,将她死死摁在官道旁。   看着马车走远,她的眼前渐渐模糊,心里只余后悔。   苏允嫣这一回住在庄子上并不平静,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拜访。   或者说,他们不是想见她,只是想找她打听那日太后宫中发生的事。   说起来他们也是无法。   那日之后,长公主卧病在床,不见外客。太后和皇上都在深宫之中,就算他们见得到,也不敢问啊。   唯一能打听的,也就只有惜月郡主这里。   但这些事儿还在严查,事关两国百姓,现在边境各自陈兵几十万,一个弄不好就要血流成河。苏允嫣怎么敢说?   再说了,外头这些来打听的人。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爱慕吴惜缘的男人和他们的找来打听事情的亲戚。也有一些单纯崇敬惜缘公主担忧她的人。少半是为了摸清朝堂上事情的愣头青。   本来嘛,真正聪明的老狐狸发现事情不对,是不会跑来打听的。   苏允嫣在发觉他们的意图之后,直接闭门谢客。有人上门,只说她还在地里浑身都是土,仪容不整,不宜见客。   但那些人也不想放弃,好多人守在庄子外面。   这边的农庄本就是皇上亲自安排来种栗米和木薯的,平时看管得很严。皇上怕自己还没研究明白就被他国把植株偷了去,所以,不是安排了护卫,还安排了暗卫。   那些人守在外头的事,不过半日,皇上那边就知道了。   当即大怒,斥责了好几位官员,个个都是与庄子外守着的人有关的。其中还有几个冤枉的,纯粹是家中的夫人收了别人的好处特意过来打听。但门都没进去,家中的男人已经被贬职了。   如此一来,再蠢的人也回过味儿了。   要么是这边庄子不能来,要么是他们想要打听的事,根本就不能碰。   翌日早上苏允嫣再次起来,庄子外守着的华丽马车全都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到京城一路上的各色小青棚马车,里面坐着的都是各家的小管事。   这是……想盯着苏允嫣的行踪了。   怎么说呢,之前许多人都知道皇上很重视,此事不能查。但也没想到皇上居然重视到这个地步,那是连打听都不能。   如此,好多胆小的都收了手。但更多的人却想要知道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朝中官员,如果不够敏锐,消息不够灵通。只怕自己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所以,别看主子少了,但守着的下人却更多了。   于是,苏允嫣不出庄子,直接传信回去,把两个孩子直接接到庄子上团聚。   如此过去了一个月,京城中突然传来消息,周国在边境外五十里处陈兵三十万,随时可挥兵过境!   退兵的条件,就是三皇子想求娶惜缘公主。   一时间,京城内外的人议论纷纷。   有人说,惜缘公主已经和亲十年,为了杨国付出良多,不应该再让她和亲。也有人说,惜缘公主是周国三皇子的长嫂,这要是成了亲……哪里还有纲理伦常?   大部分的人,都不赞成再次联姻。实在是联姻的对象不合适,哪儿有嫂子和小叔子成亲的?   百姓之家都不这么办,皇家要是答应了,也忒不讲究了。   更有人认为,周国这就是故意为难杨国!   答应了吧,显得杨国无视纲常。不答应吧,他又要挥军过境。这不是逼着杨国打仗么?   要么让周国换人,要么杨国这边再选一位和亲公主。或者……杨国一咬牙一闭眼,直接把公主嫁过去?   结果,还没过两天,说良国那边边境也陈兵三十万,想要为六皇子求娶惜缘公主。   消息一出,众人哗然!   十年前,两国逼境,惜缘公主站出来和亲解了危难。那时候谁不赞她高义?   可没想到十年后,两国再次逼境,为的却是求娶于她!这是……祸国红颜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苏允嫣在庄子上坐不住了,直接坐马车回了京城直入皇宫,两国陈兵边境,她得弄清楚是真是假!   慈安宫中,太后靠在软榻上,一脸疲惫地睡着了。   一个月不见,她头上愈发花白,整个人仓老了好几岁。苏允嫣轻轻上前,帮她揉捏头顶:“皇祖母,那些事是真的?”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是真的。良国纯粹是趁火打劫,想等着周国和我们打起来分一杯羹。”   确实是,周国求娶吴惜缘,杨国大不了换一位公主送去,事关两国百姓,不会非谁不可。或者,周国那边送一位公主过来也是一样的。都是可以商量的事。   但良国横插一杠子,非要求吴惜缘,这事情就不好办了。   太后揉揉眉心:“刚好你来了,你姐姐最近想要见我,我看了她就头疼,你替我见见她去吧。”   吴惜缘被关在冷宫的隔壁,现在春寒料峭,当真是有些冷的。苏允嫣裹紧了披风进去时,吴惜缘正站在院子里的花树下。   一个多月不见,吴惜缘消瘦了许多,有些弱不胜衣,从背影上看,实在可怜。   听到动静,吴惜缘回过头,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苏允嫣扬眉:“你以为是谁?皇祖母吗?”   吴惜缘沉默,半晌道:“外面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想和皇舅舅商量一下和亲的事。”   她想出去,苏允嫣倒是不意外,想去和亲,苏允嫣也不觉得意外。凭着吴惜缘之前搞出那些事,如果不去和亲,她最好的归宿就是圈禁……说实话,皇上没杀她,已经是看在她之前的功劳还有和长公主的血脉亲情上。   “你就是因为这个想见皇祖母?”   吴惜缘微仰下巴,傲然道:“如今,也只有我可解杨国之危!”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良国那边陈兵边境,该不会是你弄出来的事吧?”   这么一想,还真有可能。   如果只是周国来求娶,皇上肯定想别的法子解决,譬如换人,男女都可。   但加上良国,这事情就复杂了,显得两国非惜缘公主不可一般,人选就不好换了。 第140章 替身妹妹 二十五   吴惜缘冷哼一声, 并不回答这话。   知道她谨慎,不肯落人口舌。但她不回答,本身就是有问题。   苏允嫣心下摇头:“姐姐,你知道外面说你什么吗?你以为还是十年前的赞扬吗?”   吴惜缘一怔:“说我什么?”   苏允嫣叹息一声:“说你是红颜祸水, 惹得两国为你陈兵边境。害杨国陷入水火之中。”   吴惜缘嘲讽地笑了笑:“我早想到了。但我不想在这深宫默默无闻, 我想出去,我想看碧草蓝天, 想去各处凑热闹。凡是有我在的地方, 众人都会议论我……”   前面想要自由还像样, 后面那些……还真让她说中了, 吴惜缘这个人, 就是喜欢众人的追捧和爱慕的目光。   “我要见舅舅。”吴惜缘语气笃定:“舅舅他不想打仗, 肯定会送我联姻的。他知道我愿意联姻,也一定愿意见我!”   苏允嫣颔首:“我会帮你转达。”   她无意与吴惜缘多聊, 实在是对她了解深了之后, 只觉得话不投机。   她转身出门 , 听到身后吴惜缘唤她:“妹妹。”   苏允嫣顿住脚步, 并没有回头。   就听到吴惜缘继续道:“妹妹, 这天底下这优秀的男儿都在三国皇宫之中, 你怎么就没想过嫁入宫中呢?”   苏允嫣回忆了一下吴惜月的想法,实话实说:“因为我这个人小气,不想让我的夫君枕边有别人。”   那个姑娘, 真就是这么想的。   本来她还以为自己遇上了良人得偿所愿,后来才知道那是一场骗局。对于感情, 吴惜月已经不期待,只是想要让两个孩子好好长大,能有一个好的夫子教他们懂事明理。   吴惜缘听到这话, 顿时失笑:“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会永远爱慕一个女子,所以我从来都不期待他们能真心对我。我只需要……他们离不开我就行。当初我和亲十年,周国大皇子身边只我一人,你知道他为何身边没有别人吗?”   苏允嫣并不好奇,但又觉得听听无妨,于是站在原地没动。   吴惜缘语气傲然:“因为我让他明白,离开他我也能活得好。有些事情,他得仰仗于我。周国皇帝很喜欢我这个儿媳,他的那些兄弟尊重于我,他那些出身名门的弟妹言谈举止衣衫首饰都往我身上靠……妹妹,兴许你不知道,我在周国,一样是第一美人,一样受人追捧……”   苏允嫣懒得听她吹,抬步走了。   皇上得知了吴惜缘想要见他,只冷笑一声,道:“她以为和亲就能出去?我偏不让她如愿!”   这么个胡作非为但又出身高贵的女子,他是绝不会放出去了的。   皇上太后都没有见吴惜缘。   半个月后,杨国先后接到了其余两国的国书,言只想求取佳人,若杨国皇帝愿意成全,他们即刻就可退兵。   本以为皇上会为难一番,谁知他当即就提笔写了回信。大意就是:之前已经让妹妹思念女儿十年,如今他是再做不出放外甥女和亲让妹妹伤心的事。当然了,两国联姻,平息战乱是百姓之福,杨国没理由拒绝。但惜缘公主如今位比亲王,身份尊贵,若是让她和亲,于杨国颜面有损。所以,如果两国真有诚意,两国皇子实在放不下佳人。可派各自的皇子到杨国,确定人选之后,在杨国成亲 ,入住京城的公主府。   末了还再三保证,无论哪国皇子与公主成亲,都会是杨国的贵客。绝不敢有丝毫怠慢。   皇上这样的国书一出,惹得杨国众人拍手大赞。   对啊!咱们也不是不联姻,之前我们已经嫁出了公主,现在怎么也轮不到我们再嫁公主了。   你们若真有说的那么诚心,倒是把皇子送来啊!   皇上这也是试探。试探周国三皇子对吴惜缘到底有几分真心,这份真心有多真,他是不是宁愿放弃周国皇位也愿意过来和亲。   当然了,对于良国那边,只看六皇子之前将吴惜缘当做舞姬使唤,就知他压根没有真心,是寻仇而来。   到了这时候,皇上还有些期待外甥女手段高一些,让周国三皇子对她死心塌地非卿不娶才好。如此,三皇子愿意到杨国联姻,杨国之危可解!   *   皇上反将一军,其余两国很明显没反应过来还有这种联姻法子。   从古至今,联姻都是送出自家公主。还真没有谁会送出自家的皇子。   送皇子其实比送公主联姻还要让人诟病,一般都是弱者向强国表示自己没有不臣之心,才会送皇子为质子。   说白了,就是人质。   如今两国压境,该是杨国势弱,怎么都轮不到其余两国送质子。换句话说,联姻之事,根本不可能了。   良国还好,本就不是诚意求娶。既然不能讲和,那就打呗。本身他们也是抱着找茬的心思来的。   但对于周国来说,周国朝堂上当然是不愿意的。可周国三皇子纠结不已,他想要和佳人相伴,但又不想放弃皇位。   并且,就算他想联姻,朝堂上的那些官员也不答应啊!   事情僵持住了。   还是那句话,两国交战并不容易,费财费力费人命。   真打起来,不一定收得住。尤其杨国两边边境把守的都是多年老将,两边地形也易守难攻,想要拿下并不容易。   或者说,周国和良国都在等对方先动手。   万一自己先动了手,而对方掉头就跑。等到这边两败俱伤,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怎么办?   如果说杨国是蝉的话。其余两国都不想做螳螂,只想做后头的黄雀。两边都一样的想法,都一样等着对方先动手。事情就这么僵着。   而苏允嫣,在这个初春里,悄悄去了杨国与良国的边境桐城。   她主动提出要去看看,一来是看看边境那边自己能不能帮上忙,经历了这么多事,苏允嫣自任揣摩人心还算有一套。二来,京城这边找不到多少有用的植株,或者说有用的都已经被她翻了出来,最好是再出去看看。如果能找到高产的作物,便不虚此行。   皇上并不答应。但他确实有派信任的人去两国边境策反对方官员的想法,不说让别国官员臣服自己,只想找出那些主和的官员,把边境的官兵弄回去即可。   不是皇上怕打仗,而是现在真不是打仗的最好时机。   皇上思量再三,派出了二皇子。   二皇子性子温和,对谁都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让他去,不会得罪人。二皇子已经娶妃,但后院只有二皇子妃一人,这一回去边境,甚至还夫妻二人同行。   在别人看来,这三人行跑去边境,实在是胡闹。   皇上也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表示自己年纪大了,管不着胡闹的后辈。   任性的三人在出了京城不久之后,就扮成了普通富商。年轻的家主带着妻子和妹妹去边境想要找良国的商人做些生意。   譬如,马匹!   最近这十几年间,三国之间不太平。用以打仗的马匹各国早已有律法规定,不得私底下买卖。一经发现,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别看罪名这么重,但若肯给价钱,还是能买得到的。   这也是苏允嫣提出的法子,如果能给高价把良国军中的马匹买过来,他们还拿什么打?   三人到了桐城之后,先找了客栈住下。   因为良国的官兵就在几十里开外,整个桐城之中并不安宁,商铺关了大半,城中稀稀拉拉根本没几个人。   桐城守将卢将军今年已经五十多,镇守边境已经十年。对于城中百姓携家带口逃跑的事并不阻止,反正他手底下的兵没跑就成。   二皇子到了的当夜,悄悄去找了一趟卢将军。回来后,还是个年轻富商。带着妻子和妹妹在边境各处打听能够赚到钱的生意。顺便去各大酒楼茶楼和首饰铺子里一掷千金,一副豪爽家中不差钱的模样。   如此三日后,有人找了上来。   来人着一身杨国人的服饰,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满脸胡茬看不清脸。但看得出对方并不习惯杨国特有的宽袍大袖。   苏允嫣和二皇子妃坐在一旁,听着二皇子和对方推杯换盏。   “你这一看就是富家贵公子,养得极娇。”来人喝了酒,神秘兮兮道:“你这模样,落在别人眼中,就是冤大头。”   二皇子眉头一皱:“我又不蠢,怎么会让人骗?再说,谁敢骗我?”   最后一句,说得底气十足。   来人讶异:“你可是有亲戚是官员……”   “当然,”二皇子一副熏熏然模样,似乎喝多了已经分不清,二皇子妃伸手拉他,还被他一把拂开,不耐烦道:“男人办事,你少管我。”   又对着那中年汉子傲然道:“就没有我不敢卖的东西。我舅舅他……嗝……”一个酒嗝儿将他接下来的话给打了回去。   但神情眉宇间,已经表示出自己家世不凡。   来人眼睛一亮:“那铁……你敢要吗?”   二皇子想也不想,“当然敢。”   苏允嫣心跳了跳,低下头喝茶。所有的利器都离不开铁,关于铁,甚至比马匹的管制还严。   他们这……说不准还真钓着了一条大鱼。   二皇子妃又去做戏,拉着夫君的袖子哀戚道:“你别胡说,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又被二皇子一把拂开:“你别管我,我心里有数。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想要赚钱就得胆儿大,等你男人我赚了钱给你买花戴……咱们的银子不能干放着不花,得钱生钱……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道理,看着就是。”   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乍看之下,就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纨绔。和平时的翩翩佳公子截然不同。   谁能想到,这是杨国的自小由名师教养长大的二皇子? 第141章 替身妹妹 二十六   看得苏允嫣暗自咋舌不已。   二皇子妃满脸狐疑, 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被换了。   但是没有深聊,二皇子妃没多久就借口夫君已经喝醉,不宜再谈生意,非把自己男人拉走。   中年汉子也没强留, 任由他们离开。   接下来的好几日, 中年汉子经常邀二皇子出去。   而这边暗卫也没闲着,很快就查清楚了中年汉子的身份。因为二皇子很忙, 二皇子妃又得做出一副担忧夫君做错事的模样……实在是那中年汉子是个混不吝的, 万一带二皇子去花楼点了花娘, 二皇子睡还是不睡?   二皇子妃肯定是不让他睡的, 谁知道那些女人有没有病?就算没病, 她心里也不好受啊。为防这种事情发生, 她得亲自守着!   事急从权,暗卫查出来的那些事, 都禀到了苏允嫣这里。   那中年汉子, 是良国七皇子府的幕僚袁期, 也是七皇子的母舅。   良国七皇子今年才十八岁, 母妃出身不高, 但长相貌美, 因为是皇上最小的儿子,很是得宠。良国这些年间一直盘算着进犯其余两国,国库中虽有银子, 但皇上却把得很严,平时并不乱花。就算是对着最疼爱的儿子, 也并没有多大方。   七皇子从小被宠得任性妄为,他的舅舅也因为出身眼界不高,只想着往自家搂银子。平时在良国没少干坏事。   良国情形复杂。国主年迈, 底下的几个皇子各有各的心思。其中也有通透的,就和如今的杨国皇上认为现在不是打仗的最佳时机一样,良国的几位皇子中,也有两位认为此时不是迎战的最好时候。所以,并不赞成此时出兵。   可六皇子找来了一个道士,宣称可以炼出仙丹,让人长生不老。哄得皇上眉开眼笑,也就任由他胡闹。   倒不是良国皇帝真的昏聩到那种地步,而是六皇子说了,他就是想给三哥报仇,就是想给吴惜缘那个女人添堵。并没有真的要打仗,只要让这天下人认为那是个红颜祸水,让她被天下人唾骂,他就满足了。   于皇上来说,只是做出一副陈兵边境的模样而已。反正杨国自顾不暇,若想要他退兵,当然要给好处,兴许还能讹诈杨国一笔。没多想,便答应了。   可良国皇帝不知,其余儿子大了,并不如以前听话。看到他对六皇子百依百顺,难免就多想了。   再有,这不是打仗的最好时机,怎么能出兵呢?   两个皇子劝也劝了,跪也跪了,说服不了皇上。只能暗地里想辙,既要坏了皇上的事,也不能把自己暴露出去。   这个时候,比较蠢的袁期就被人盯上了。   两个皇子联手,把军中的马匹和铁器偷了大半出来,让这笔东西顺理成章落到袁期手中。   苏允嫣听到暗卫禀告,眼睛一亮:“也就是说,他手中是有真东西的?”   “是。”暗卫并不抬头:“那人招认,四皇子和五皇子打算分成三批将那些东西给袁期,目的是让他卖一批给咱们杨国,也卖一批给周国,再自己派人买下一批。”   分成三波之后,再多的东西也不多了。想要靠着这点儿东西成事,压根儿不可能。   苏允嫣轻敲桌子:“咱们想办法,把这些东西都买下来。”   于是,二皇子又喝了两次酒后,从袁期手中拿到了第一批货。   然后,他又吩咐了别的人,扮成了周国人,拿到了第二批,又想办法灌醉了那边四皇子想要接收货物的人,拿到了第三批。   这些东西,让人送了一半去柳肃锦那里。   而良国那边发现辎重和马匹少了大半,守在边境的众人心都是虚的。真打起来,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苏允嫣又让人放出消息,说良国军中有内贼,已经将粮饷和马匹包括武器都卖了许多。   如此一来,本来想要捂着的事闹得天下皆知。   良国皇帝得知此事,让人彻查,最后发现是四皇子和五皇子所为,最疼爱的小儿子一手把这些东西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仙丹吃得太多,当即就气得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时,鼻歪眼斜,口不能言还直流口水。   太医束手无策,只说静养。   良国皇帝如此,是管不了朝政了。几位皇子开始夺权,哪还顾得上边境?   恰在此时,卢将军主动下了战书,表示良国等了这么久,杨国始终没有应战,实在是愧对对手。所以,想要几日后与良国一战!   如今良国军中马匹和辎重丢了大半,六皇子自己都顾不上,听到皇上病重,已经在得知消息的当日轻车简行回了京城。   也就是说,城外驻扎的官兵,只余主将看守。   主将自己哪儿敢挑起两国争斗?   再说,他是知道一些六皇子和皇上的想法的,就更不敢应战了。当即就带着兵退回了良国边城。   良国几位皇子争得不可开交,趁火打劫杨国确实要紧,但哪儿有皇位要紧?   之前几位皇子已经暗中交了不少次手,弄死过对方的人,结下了不少怨气。这要是败了,可就连性命也败了?   所以,什么都不如得到皇位重要。任何事情,都得往后放放。   朝代更替,不是那么简单的。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   良国皇帝有好药吊着,活个三五年不成问题。也就是说,这三五年间,几位皇子还得斗!就算争执出了结果。新帝登基之后,也不会贸然出兵。胜了还好,万一败了,岂不是损了自己名声?   所以,桐城之危已解。   年轻富商“赚”了一大笔,带着妻子和妹妹一路游山玩水回乡。   从他们离开到回来,前后也才两个月而已。   苏允嫣也带回来了许多植株,最让她欣喜的事,她找着了一种高产的土薯,虽然味道有些涩,不如木薯好,但这玩意儿它饱肚子啊!最要紧的是很高产!   不需要多,只需要杨国一半的百姓种这玩意儿 ,杨国所有人都不会再饿肚子。   事实上桐城中的人已经有人发现这东西可以吃,只是不好吃而已。其实是磨成粉之后再蒸成馍馍,就不会那般涩嘴了,甚至还带着微微的清香。并且这东西还是初夏就可收获,秋日里所种,时间上算好一些,并不耽误平时所种的庄稼。   苏允嫣带了许多种植株回京,回去之后跟两个孩子相处了几日,忙得昏天暗地。这期间,二皇子妃经常过来看她。   本来呢,吴惜月对三位表哥都不亲近,都只是面子上的情分。这一回机缘巧合,苏允嫣跟二皇子夫妻出去了一趟,感情自然要深厚一些。再有,二皇子尊重发妻,为人也温和,也会做戏。一路相处下来,感觉挺投契的。   对于二皇子妃的来访,苏允嫣并不觉得厌烦。   再有,最近朝堂上风向有变。   大抵是皇上看到良国皇帝说倒下就倒下,良国几位皇子争得不可开交,朝政乱成一团。有些物伤其类,所以,最近皇上在琢磨着立储的事。   本来大皇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储君之位非他莫属。   可他上一回想要求娶吴惜缘,虽然最后没成。皇上当时也没在意,可后来看吴惜缘做出的那些事,又见两国皇子为了她为难杨国,皇上对她,早已经没了曾经的疼爱和感激,只余厌烦。   再有,吴惜缘这次被关在冷宫,大皇子好多次偷偷去看她不说,甚至还好多次试图求情。   外人不知道吴惜缘做下的事,皇上却没有瞒着几位皇子。也是想要让几个儿子知道他的底线。   兄弟可以不和,但却不能叛国!   可大皇子先是想要求娶一个叛国的女子,后来还要为叛国的吴惜缘求情……皇上对他,已经失望了。   为了个女子,大皇子就像昏了头一般。这样的人,如何能为一国之主?   真做了皇上,也是个昏君。   皇上兢兢业业维持了一辈子的朝堂,可不想毁在儿子手中。所以,他越看大皇子越烦躁。   最近交给二皇子的差事越来越重要,二皇子自己也争气,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皇上很是满意,话里话外都是赞扬二儿子。昨日早上,甚至还说自己精神不济,让百官推举储君之位人选。   于情于理,苏允嫣都不会拒绝二皇子妃的来往。   二皇子妃最近憔悴了些,还不如之前赶路的时候精神。苏允嫣看到后,颇为意外,伸手倒茶时顺口问:“二嫂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二皇子妃苦笑,接过茶水:“我没病,就是心里不痛快。”她喝了两口水,偷瞄了苏允嫣好几眼,试探着问:“你姐姐是天下第一美人,你觉得,她好看吗?”   苏允嫣心下疑惑,顺口道:“好看啊!”   吴惜缘容貌长得好,从小养尊处优,不好看才怪。   二皇子妃面色紧张起来:“她要是心悦一个男子,你说那男子能拒绝得了吗?” 第142章 替身妹妹 二十七   吴惜缘身为天下第一美人, 虽然这天底下能找得出和她一样好看甚至比她更好看的人,但不能否认的是,她确实是美的。   别看吴惜缘如今已二十六七,气质比起那些妙龄女子还要更甚一筹。   听到二皇子妃这么问, 苏允嫣心里一动, 不会是二皇子他……也过不了这美人关吧?   “能不能拒绝,要看那男人。虽然这城中许多男人爱慕她, 但也有对她无感的。尤其是那些老学究……”不止不喜欢, 反而恨得不行。尤其这一回两国陈兵边境一同求娶的事传来, 本来不喜欢吴惜缘的那些人, 更加厌恶她。   甚至有些本来喜欢她的人, 也讨厌她了。   二皇子妃深呼吸一口气:“如果是年轻男子, 还是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呢?”   苏允嫣看着她不说话。   二皇子妃:“……”她用帕子擦了擦鼻子:“实话说了吧,就是你二哥。前几天我发现有人送了一幅美人画给你二哥, 他竟然收下了。那画中美人, 就是你姐姐。”   苏允嫣扬眉:“我和姐姐长得那般相似, 你为何不怀疑那画中人是我?”   有些事情, 得提早说清楚。   二皇子妃一怔, 摇头道:“不是你。画的是去年宫宴, 身上衣衫明明就是你姐姐的,头上的是八尾凤钗,品级刚好的, 只有你姐姐。”   观察得还挺仔细。   苏允嫣想了想,提议道:“二哥不像是会被美色所迷的人, 夫妻之间,你不如直接问?”   二皇子妃揪着帕子,有些不安:“万一他直接坦白, 我答应还是不答应?我怕我直接气得打他一顿。”   值得一提的是,二皇子妃出身将门,是会一些拳脚功夫的。并且,也能吃苦。不然上一次也不会跟二皇子一起去边境还不喊累了。   苏允嫣眨了眨眼:“夫妻之间,打架也正常吧?”   要是二皇子真的拎不清,被揍也不冤枉。   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帮忙。   闻言,二皇子妃眼睛一亮。兴致勃勃起身,整理好裙摆,临出门时又有些怕:“不如你跟我一起?”   吴惜月是去过几位皇子府邸的,但都是去赴宴或者去探病。去看人家夫妻吵架,这还是第一回 。   外院书房中,二皇子妃带着苏允嫣直接就进去了。   门口的护卫眉梢都没抬,也不多问,直接放她们进门。   但凡是书房,都是极为要紧的地方。不是信任的人根本就不能进,尤其还是皇子府的书房,何等要紧更不用说。   二皇子妃带着人堂而皇之想进就进……护卫还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肯定是二皇子特别吩咐过的。   身在其中的人或许察觉不了,但苏允嫣却看得出,这是二皇子极为信任妻子的表现。   她落后一步,前面的二皇子妃大概还是有些怕,回过身来拉她:“你磨蹭什么?”   抓着苏允嫣的手进了书房。   书房中,二皇子坐在书案后,前面还有几位幕僚,似乎正在议事。   二人贸贸然闯入,二皇子面色如常,那些幕僚也面色无异,正在说话的人顿住,端起茶杯喝茶。   “我有事跟你说。”二皇子妃努力装作镇定的模样,但脚下却不停往后挪。   二皇子将她的局促和不安看只眼中,吩咐道:“暂时先这样,几位先生先去用膳,晚上咱们再说。”   幕僚鱼贯而出。   人家夫妻二人谈话,苏允嫣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太强,也想跟着退出去。可二皇子妃死死拽着她的手,强制镇定,死死看着二皇子:“我有话问你,你是不是……想纳侧妃?”   说到后面几个字,语气已经哽咽起来。   二皇子一脸诧异,看向苏允嫣:“发生了什么?”又伸手去抹妻子脸上的泪:“你这是怎么了?没有的事,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我要纳侧妃,肯定先问过你啊!”   “凭你的拳脚,我哪儿敢啊?”   听到这里,苏允嫣忍不住笑了。   而哭得止不住泪的二皇子妃也笑了,擦了擦眼泪,瞪他:“合着你是不敢?要是我不打你,你还真纳侧妃不成?”   二皇子又轻声哄:“那也不成。你这么泼辣,人家姑娘进了门,还不得天天挨揍?”   苏允嫣:“……”   二皇子妃气得哭都哭不出了:“你什么意思?”说着,拳头已经对着他身上招呼了。   说是拳头打人,不如说是挠痒痒。   二皇子装模作样,不停地躲避,还痛得龇牙咧嘴:“实话实说还不行了?”   苏允嫣觉得自己有点儿酸,有些想柳肃锦了。脚下缓缓退了出去。听着里面夫妻二人不停拌嘴,确切地说,是二皇子妃凶巴巴,二皇子不停求饶。忍不住失笑。   一个男人愿意放下正事这样哄一个女子,不是真的喜爱,是没有这样的耐心的。   出来门后,为防误会,她没有在书房外停留,直接去了外院的园子里转悠。   皇子府的景致也不错,两刻钟后,有丫鬟过来请她:“郡主,咱们主子有请。”   外院书房的隔壁已经摆上了晚膳,这时候的夫妻二人眉眼俱是笑意,二皇子妃很有些不好意思:“妹妹,让你看笑话了。”   之前还表妹呢,现在变成妹妹。语气也熟稔,可见这一回的事情过后,二皇子妃对她亲近了不少。   苏允嫣笑着道:“没有,我很羡慕呢。”   她这么说,难免就让人想到孙长霖。   那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二皇子妃立即道:“柳将军他之前都拒绝父皇的赐婚,这一回主动求娶,对你肯定是有心的。以后你们的日子肯定也能过得好。”   苏允嫣来此,可不是让人安慰自己的。笑着道:“多谢二嫂吉言。”   二皇子妃:“……”   二皇子已经倒上了酒,递到苏允嫣面前:“妹妹,多谢你送你二嫂回来。”   话里有话。   他想说的应该是多谢她劝了二皇子妃回来坦诚相问。   苏允嫣看着递到面前的酒,有些为难:“这谢意我心领了,酒能不能不喝?”   二皇子恍然:“我都忘记你不喝酒了。”看向妻子:“我酒窖中有不醉人的米儿酒,你去帮我拿些过来。实在是那酒不能透气,我不放心别人去取。”   二皇子妃没有多想,起身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二人,二皇子起身亲自去关了门,才苦笑道:“那画像是大哥使唤他放在我身边的人送给我的……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收下。”   苏允嫣一阵无语。   二皇子看她神情,失笑着摇头:“你该不会以为我也心悦你姐姐吧?”   当然不是。   如果二皇子真有那意思,苏允嫣也不会劝二皇子妃直接问了。   他继续道:“你嫂嫂她挺心大的一个人,为人和善大度,一般不与人计较。只在我身上小气,不许我靠近别的女人。她要的,不是别的女人不靠近我,而是要我在别的女人靠近我时主动拒绝回避。”   话有些拗口,苏允嫣却听明白了。   简单来说,二皇子妃要的不是她防着别人,而是二皇子主动拒绝别人。也是,堂堂皇子,根本防不住嘛,除非他自己不想要。   苏允嫣颔首:“我明白了。”   二皇子有些欣慰,又皱起眉:“父皇手把手教导我们兄弟三人,但最看重的人还是大哥。我敢说去年之前,父皇属意的储君人选就是皇兄,没有别人。只是皇兄非要想纳惜缘……还想让她做有名分的侧妃,与皇子妃同级,不提符不符合规矩,只惜缘立下的功劳,就不会给人做侧室。再有,父皇眼中,我们兄弟三人与你们姐妹二人是嫡亲兄妹,他从未想过亲上加亲。加上惜缘如今还是官员,又是有封地的公主……皇兄如此,犯了父皇的忌讳。”   “我也没想到惜缘还会做出那些事,皇兄求娶她……父皇肯定对他失望了。我对惜缘本身就只有兄妹的情分,更多的是感激她联姻让杨国安稳十年。但在她连同周国算计杨国的时候,那份感激没了,本就淡薄的兄妹情分更少。我就算闭着眼睛纳侧妃,也不会选到她头上去。”   苏允嫣始终含笑听着。   有一个不为吴惜缘美色所动的男人,苏允嫣心情还不错,挺欣慰的。   二皇子话锋一转:“惜月,我也不瞒你,我意在储君之位!”   苏允嫣正喝茶呢,听到这话险些被呛着。放下茶杯,面色一言难尽:“二哥,我最喜欢告状,姐姐能有今日,我可出了不少力。她还骂我不顾姐妹情分呢,你不怕我不顾兄妹情分,跑去告状么?”   二皇子一笑:“妹妹,你做的那些事于国有功。我看得出,你没有私心,不求名利,是真正想要帮上杨国百姓。我不想瞒着你。”   苏允嫣还想要再说,门被推开,二皇子妃含笑端着个托盘进来:“久等了。这米儿酒来之不易,皇子府酒窖中也就一小坛,一般人你二哥可舍不得。味道好,还不醉人,妹妹可千万要试试。”   接下来,气氛愉悦。   傍晚时,苏允嫣终于得以出了皇子府,米儿酒确实不醉人,只是喝过了后让人昏昏欲睡,她有些困,一上马车就睡。   之后的时日,苏允嫣都住在庄子上,两个孩子从宫中出来直接就去找她,除了孩子过去,她平时过的挺安逸,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地里。   一个月后,宫中传来消息,太后要召见她。   太后找她,天大的事都得搁下。急忙忙往皇宫而去。   太后精神不太好,看到她后,招手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苏允嫣急忙上前,握住太后的手。   “刚得到消息,周国那边,二皇子带人逼宫,直接让周国皇上写了退位诏书。边境那边,周国已经退兵了。” 第143章 替身妹妹 二十八   确切地说, 不是周国退兵。   而是周国三皇子忙着回去争位。就是天大的事,也不及此事重要。   历朝历代的皇子之间,很少有和平相处的。但凡起了野心想要争,难免就会与兄弟之间起冲突。日子一久就结成了各种各样的怨气。此时争的不是皇位, 而是各自的性命。   “你姐姐在冷宫那边, 还想嫁去周国呢。”太后叹息一声:“她是左了性子了。”   其实呢,如今的吴惜缘处境并不好。不需要苏允嫣再做什么, 她这辈子已经就那样了。   苏允嫣也没必要落井下石, 免得惹了太后和皇上不快。再牵连了两个孩子, 才是得不偿失。   她不止不能落井下石, 甚至还帮着劝:“姐姐到底为杨国争取了十年, 功劳是真的。”   太后哼了一声, 有些不悦:“要不是看在那功劳的份上,还有她身上的皇家血脉。凭她做的那些事, 你以为还能有命在?”   血缘关系, 在家国大义面前, 什么都算不上。   皇上如此, 太后也是如此。   “周国那边, 要是三皇子成事, 以后咱们的麻烦就多了。”   苏允嫣深以为然。   这一回两国陈兵边境。良国纯粹是凑热闹,周国三皇子就真的对吴惜缘有几分心思。   如果他成事,肯定会求娶吴惜缘, 还是非卿不娶那种。   到时候杨国换人不成,只能把她送过去……真的送去之后, 麻烦才刚刚开始。凭着吴惜缘的野心,这天下的百姓都要遭殃了。   所以,送她和亲, 这辈子都不可能。   太后将这些道理掰开了跟她说,末了道:“咱们杨国,需要另一个天下第一美人。”   苏允嫣:“……”   她心情复杂:“姐姐的第一美人是你们故意传出去的吗?”   太后看她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跟你舅舅才不会管这些事,是你姐姐自己……有时候我都觉得你跟你姐姐性情搞反了。她对外温柔,但内里张扬,巴不得天底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她。你性子张扬,但却内敛,不希望别人多关注你。”   到了此刻,苏允嫣算是发现了,太后找她没有别的事,只是憋得狠了想找个人说话而已。   老人家嘛,需要哄着。   吴惜月对祖母的感情很深,苏允嫣安下心来,坐在一旁,耐心陪着太后说话。   聊了半日,又被太后催促着去见吴惜缘。   讲真,苏允嫣很乐意陪着老太太,却不想去陪着那人。一开始,苏允嫣还觉着吴惜缘性子不错来着。谁知越是相处,越是觉得她难以相处。   看她有些不情愿,太后失笑:“你姐姐对外名声好,但真正跟她聊得来的姑娘一个都没有。你是她妹妹,我也只能找你去帮我看看她。”说到这里,太后压低了声音:“她是个聪慧的,不可能就此认命。我想让你去帮我探探她的口风。”   “我是长辈,她对着我,没那么放得开。你不同,你是她妹妹,在她眼中,你很单纯,兴许会在你面前露出破绽也不一定。”   苏允嫣被说服了。   就像是太后说的,吴惜缘是个聪明人,如果她起了逃离的心思,若真的被她逃了,那才麻烦呢。   *   还是冷宫旁的院子里,还是那棵花树下,吴惜缘一身素白,比起上一回似乎又瘦了。   看到苏允嫣前来,她脸上绽开一抹笑:“总算有人来看我了,我还以为你们都忘了我呢。母亲那么疼我,竟然也一次都没有来。”   “这你就冤枉她了。”苏允嫣走到她旁边的石桌坐下,道:“主要是你犯的事情太大,一般人见不着你。母亲因为你的事气着了身子,都不爱出门,也不太进宫,我都许久没见着她了。”   吴惜缘扬眉:“一般人见不着我,你怎么来的?”   果然是个谨慎细致的人。   苏允嫣失笑,反问:“我是一般人吗?我是你妹妹啊,再说了,皇祖母那么疼我,我说来见你她就算不答应,多磨几回,她也拗不过我。”   吴惜缘的脸色不太好:“小的时候,皇祖母和舅舅最疼的人是我。公主的女儿都会被封郡主,但我周岁就得赐封,算是杨国建国以来头一遭。你都五岁了才得封,还是母亲跟皇舅舅提的……”   “你说这些话,想表达什么?”苏允嫣有些不耐烦:“表示他们更疼你吗?你也知道他们对你的心意,为何弄成了这样呢?皇舅舅把你关在这冷宫中,除了我不让你见别人,就是因为不信任你。”   “而你落到如今地步,都是你自找的!”   吴惜缘沉默下来,半晌道:“我不认为我做错了。”   到了这时候,她还不悔改。   苏允嫣敲着桌子,突然笑了:“姐姐,有些事儿你不知道。上一次见过你之后,我去了桐城,和二哥二嫂一起去的,我们买下了良国四皇子和五皇子偷出来的马匹和辎重,然后,良国皇上得知儿子偷卖东西,直接就气病了,病得很重,已经管不了政事。边关的六皇子,连官兵都没带,急忙忙就赶回去抢皇位了……”   吴惜缘一脸诧异:“你说的跟玩儿似的,四皇子和五皇子疯了吗?为何要对外卖那么重要的东西?”   “为了利益而已。”苏允嫣一脸莫名:“你说他们疯,难道你不疯?你可是找了两国过来逼境,直接就要毁了杨国!”   吴惜缘一怔,后退一步,满脸崩溃:“不是这样的!”   苏允嫣正色道:“就是这样的,你就是个疯子。”   想到什么,她面色缓和下来:“还有件事,周国这边,二皇子逼宫了,三皇子得知后,直接就班师回朝,回去抢皇位了。姐姐,咱们杨国两国逼境之危,又解了!等到他们内斗完,决出新的帝王,再次出兵,已经不知道多久之后。”   “并且,你想要的两国逼境只为求娶你的事,暂时是不可能出现了。几年之后可能会……但那时候你都三十多了,红颜易老,到时候你就算还有如今的容貌,也多的是比你年轻的女子。”她想到什么,笑着道:“对了,刚才皇祖母跟我说,咱们杨国新一任的第一美人,是袁太傅的长孙女,今年十三,容貌绝世,更有才情不输男儿的传说,听说她还要参加科举,以后入仕为官呢。”   “兴许以后两国再次逼境,求娶的美人就是她了。”   吴惜缘瞪大了眼:“皇祖母她为何……”   为何?   还不是吴惜缘不老实。   天下第一美人换了人选,以后周国再求娶吴惜缘,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吴惜缘突然尖叫,然后扑了过来。   “你胡说八道!”   她扑过来,尖尖的指甲对着苏允嫣的脸。   苏允嫣侧头闪避,却听见耳旁一阵劲风。顿时心里一凛,生生扭腰避开。   退后一步,才看到吴惜缘虽然披头散发,一副癫狂的样子,但眼神清明,哪有一丝癫意?   并且,若是没看错,刚才耳边的劲风是她劈出的手刀。   她竟然想要劈晕自己?   苏允嫣再退两步,惊讶道:“你居然会武?你打晕我想做什么?”   吴惜缘冷笑一声,再次欺身上前:“妹妹,咱们容貌相似,要是我换了你的衣衫,兴许能混出宫去……”   这反应也忒快了。   刚得知不能借着联姻出宫,这立刻就又有了主意。   眼看她攻势靠近,苏允嫣脚下一旋,再次避开。   吴惜缘有些诧异,第一回 她没看清面前的女子是怎么避开的,只以为是巧合。这一回她却看清楚了,面前女子分明用了步法,忍不住惊声问:“你怎么会武?”   苏允嫣心下一动,张口就来:“我就要做将军夫人了,还不兴我练武吗?再说,我会不会,跟你有关系吗?”   说着,已经不耐烦,主动迎上前,两招之后,一脚把吴惜缘踹了出去。   吴惜缘的武艺实在平平。   当然了,吴惜缘这一次回来之后并没有跟妹妹多相处,对于妹妹的认知还在十年之前,以为她还是那个只嘴上张扬的小姑娘。   事实上吴惜月也还是个嘴上张扬的女子,可苏允嫣不是啊。   她学过那些,就算力道不在,可闪避的灵巧身法还在,也熟知人身上的弱点,想要制服一个武功平平的女子,那就是轻而易举!   吴惜缘抱着肚子躺在地上,满眼的不可置信:“你居然敢踹我!”   苏允嫣无语:“你都能打我,为何我不能打你?难道我就要乖乖躺在地上,任由你扒了我的衣衫跑出宫去么?”   吴惜缘:“……”她就是这么想的。 第144章 替身妹妹 二十九   吴惜缘肚子痛得不行。   痛到极致, 还在地上滚了滚。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问:“你怎么敢下这么重的手?”   苏允嫣站在她三步远处,暗中防备:“要是我打不过你,我受的伤只会更重。”   吴惜缘:“……”   讲真,从小到大她就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就算是在周国练武时, 辛苦是辛苦, 可与人过招,谁也不敢伤了她。   那时候吴惜缘找人陪练, 一开始打不过, 后来就都能打过。然后围观的人满口追捧称赞, 她知道自己练那么短的时间就能反杀教导自己的人有些夸张, 周围人的夸赞应该也没那么真心, 只是不想得罪她。但她自认为自己的武功不弱, 因为她试过,自己独自撂到三五个没练过武的大汉不成问题。   一个女子, 还是带着护卫的女子, 有这样的身手, 足以自保了。   她在这冷宫中已经住了许久, 早已厌烦不已。   两国非卿不娶的是迟迟没有消息, 她怀疑事情有变。最近正琢磨脱身的法子。   她想了许多, 其中有一种就是趁着妹妹来探望她时李代桃僵,她们姐妹二人长相相似,换上衣衫画好妆容, 不是贴身伺候的人,根本认不出。   所以, 今日看到妹妹进院子,她就有些想动手,后来听说了其余两国发生的那些事情后, 虽然不想相信那些是真的,但她却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两国联姻的事搁置,不会有人来解救她了。   既然如此,找别的脱身法子迫在眉睫。   又看妹妹对她冷淡,语气里还带着讥讽和幸灾乐祸。她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李代桃僵,悄悄混出宫去。   她知道,皇上废除她公主名号的旨意还没下。只要出了宫,她还是为杨国有大功劳的惜缘公主,肯定会有人收留她。   譬如……陈铭!   如他这样痴情的男子 ,就吴惜缘自己知道的,京城中就不下一手之数。别说她还是公主,就算不是了去找他们,一样能得到庇护。   就算她偷跑的事情败露皇上生气,最坏的结果就是夺了她的公主名号,兴许还会抓她回来。她已经打算好,出宫之后,立刻找法子去周国。   就算周国三皇子腾不出手来杨国求娶她,她主动过去,三皇子肯定会庇护她的!   如此一来,虽然过程波折了些,但结果是一样的。   逃离杨国,去往周国,一样能筹谋三国一统。到时候,她一样还是皇后!   想象很美好,可现实……现实就是她打不过妹妹!   谁能想到,当初娇软怕痛的小姑娘,竟然也受得住练武的辛苦,练了这么一副好身手?   失算!   吴惜缘满心后悔,不应该小瞧了她,应该更谨慎一些,靠得更近一些,兴许就成功了。   苏允嫣看着地上的人面色变化,问:“你是不是觉着应该偷袭我?”   吴惜缘心思被说中,却顾不上懊恼,她垂眸几息,重新抬头时满脸是泪,眼圈通红,语气也悲戚:“妹妹,咱们是姐妹,小时候我们还一起睡,一起玩儿,一起谈过心。如今我落到这样的地步,就算是我咎由自取,难道你就忍心看我在这深宫之中关一辈子吗?”   这是打不过,又采取柔情攻势。   果然反应很快。苏允嫣颔首:“我能!”   吴惜缘:“……”白费力气。   苏允嫣整理了一下因为打架有些乱的衣衫,逶迤站着,道:“姐姐,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安心住下。今日的事,我会如实禀告给舅舅。”   吴惜缘面色一变。   实在是她心里清楚,如果皇上和太后知道她不老实,以后对她的看管只会更严。   而她想要出去也就更难了。   她急切道:“妹妹,咱们是姐妹,你不能这么害我!”   说着,已经爬过来想要抱住苏允嫣的腿。   苏允嫣在她还没靠近时又一脚踹了出去,直接把吴惜缘踹得滚了几滚。   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铁器撞击地面的声音传来,苏允嫣清楚的看到一把匕首从吴惜缘手中飞出。   应该是想要扎她,结果被踹着了手臂拿不住飞出去的。   苏允嫣一阵无语:“你不也想害我吗?要是你换了我的衣衫跑了,皇祖母和皇舅舅兴许会认为我是故意放你走。到时候你倒逍遥了,我怎么办?”   她缓步过去,捡起那把只有女子巴掌大的匕首,把玩了一下,嗤笑:“姐妹情深?”   “吴惜缘,你的情意可真廉价。这天底下,你有真心对过谁吗?”   吴惜缘哑口无言。   *   苏允嫣没想落井下石,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刻薄,但吴惜缘做的这些事,她原原本本告诉了皇上。事实上也不用她说,跟着她一起去的人中就有太后的人,再有,皇上派了暗卫时刻盯着吴惜缘,几乎是苏允嫣一出冷宫,皇上那边就知道了这些。   听着她禀告,皇上手放在膝上,是一个很放松闲适的姿势,等她说完了,才道:“你就不想为她求情?”   皇家亲情淡薄,皇上和太后都喜欢重情重义的人。   但毫无原则的重情,又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这中间的度,得苏允嫣自己揣摩。   她正色道:“我确实希望姐姐好好的。她如果犯了错,我也想她能改好,如果可以的话,也愿意帮她求情。可她为了一己私欲,连同周国逼境,陷百姓于水火……我求不出口。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皇上对于这个回答很满意,吩咐边上的公公:“传令下去,惜缘公主病重,需要静养,无事不见外人。”   吴惜缘如今住在冷宫中,除了宫人谁也见不着。换句话说,今日皇上说她病重,她就一定病重。他日说她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也就真的快死了。   沉吟了下,皇上又道:“惜缘公主病重之余,感念边境将士辛苦。自愿将名下的惜缘府捐出,所得税收全部充做军饷补贴边关将士。公主高义,朕感念于心,会请太医院尽力救治公主。”   苏允嫣:“……”还能这样?   皇上又吩咐:“边关将士对公主的谢意,就由你代为转达。”   他的眼神看向了苏允嫣,补充道:“委屈你了,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也是,苏允嫣如今是边境柳肃锦柳将军的未婚妻嘛。确实没有比她更能代表边关将士的人。   这不是个好差事,吴惜缘要是知道名下的封地被收回,只怕杀了她的心都有。   要知道,不是每个郡主都有封地,吴惜缘却有一块,那代表了皇上和太后对她的宠爱。   只是,她身为郡主时的封地,就在惜缘府辖下,如今一收回……连曾经属于郡主的封地都一并没了。或者说,皇上和太后把对她的疼爱,也收回了。   苏允嫣又跑了一趟冷宫,吴惜缘坐在椅子上,正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看到她进门,怒道:“你还敢来?”   苏允嫣眨了眨眼:“你以为这是你家吗?还不让我来?皇上让我来的,你倒是赶我出去啊!”   吴惜缘:“……”太气人了。   她面色难看无比:“你告状了吧?皇舅舅要怎么处置我?”   苏允嫣将皇上的原话说了。   听到收回封地,吴惜缘瞪大了眼:“不可能!那是我和亲十年的酬劳!皇舅舅怎么可以如此?”   他是皇上,他想收回对谁的优待,还需要理由么?   苏允嫣一本正经:“叛国是死罪。你还能活着,已经不错了。”   怎么还敢奢求别的?   吴惜缘捂着肚子,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打击太大,满脸煞白,颤声道:“我要见皇舅舅!”   苏允嫣摇摇头:“你以为自己还是曾经惜缘公主么?想见谁就见谁?”   她毫不客气戳破吴惜缘的幻想:“如今的你,是一个犯人。还是罪无可恕那种,随时可能狗急跳墙,刚刚还试图杀我,君子不立危墙,皇舅舅安危何等要紧,怎么可能见你呢?”   这番话活生生的撕开了吴惜缘最不想接受的真相,她满脸不可置信,似乎没料到自己已经落到如今境地,但她心里也明白,这就是真的!   她真的……沦为了阶下囚!   还是永远不能翻身的那种。   “不!”吴惜缘坐起身,急切道:“妹妹,你帮帮我,帮我在皇舅舅面前说几句话,让他务必见我一面。”   苏允嫣冷眼看她满脸惶急,冷声问:“凭什么?刚刚你还拿刀对着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帮你?你是天下第一美人不假,但我又不是那些心悦你的男人,怎么会听你的话?”   吴惜缘面色煞白。 第145章 替身妹妹 三十   吴惜缘自小受尽皇上和太后的宠爱。   长大之后又因为容貌绝世, 还有第一美人的美名,颇受众人优待。   凡是她想要的东西,不需要开口,只露出一些想要的样子。就会有人将东西捧着送到她面前。   求人……这还是头一回呢。   可惜没求对人!   但是, 她能看到的只有面前的人, 除了她,也求不了别人。   吴惜缘心里很难受, 很憋屈。生平第一回 尝到了挫败的感觉。挫败里, 又生出了一些怨恨来。明明是姐妹, 她怎么能不帮自己?   甚至于自己落到如今地步, 她还在里头掺和了的。想到此, 吴惜缘突然问:“你还是恨我的, 对不对?”   “孙长霖爱慕我,是他的事。”吴惜缘强调:“我从来都没有私底下见过他, 也从未给出承诺。”   苏允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好奇问:“他难道没有跟你表明过心迹吗?”   吴惜缘沉默了下, 道:“我说了, 他是我的妹夫。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 我当时很严肃的拒绝他了。”   所以, 孙长霖认为自己不是她妹夫之后,就有可能了?   吴惜月的一生,就是个悲剧。   想到她, 难免就想到了孙长霖。还是打得太少!   出了冷宫,苏允嫣也没去找皇上复命, 事实上她刚才进去的时候就跟着皇上身边的人,也不需要她再跑一趟。   上了马车后,苏允嫣没打算回郡主府。   郡主府里面伺候的人大半都到了庄子上。更别提苏允嫣请来的那些老农, 也都全部挪到了庄子上。如今的郡主府,就是个空壳。   正打算出城呢,马上又被人拦住。   陈铭一脸急切地站在马车前面:“郡主,我有很重要的事想要找您。”   苏允嫣掀开帘子:“我急着出城,没空!”   陈铭怔了下,然后……跪了下去。   堂堂朝中官员,竟然当街下跪。   “还请郡主,务必给微臣解惑。”   陈铭跪在地上,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之前的他是翩翩佳公子,远在云端,让人触摸不到。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几分属于中年人的颓废,似乎变成了俗人。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暗中奔波,想要打听吴惜缘的消息。   这个世上,最难打听的就是皇宫中的消息。   尤其还是皇上特意嘱咐过不许外传的,除了特别的那几个人,别人根本就无从得知。   今日吴惜缘的封地被收回,虽然面上说是她主动捐的,但谁会把到手的肥肉丢出去呢?   就是那块肥肉吴惜缘自己不喜欢吃,但她喜欢别人垂涎羡慕的目光,怎么会把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往外送?   陈铭和她相交多年,得空的时候无时无刻都在琢磨她。当然知道她的性子,根本就不信那封地是吴惜缘自己捐的。   既然不是她是自愿,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也是陈铭最不想接受的……封地是皇上想要收回。   这块封地,皇上从赐出到收回加起来不到一年时间。上位者,最忌讳朝令夕改。皇上连这都顾不得也非要把封地收回,证明吴惜缘惹了他的厌。   被皇上厌弃的臣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陈铭这些日子来回奔波,想要打听到心上人的消息。如今得知了,却是这样的结果。也让向来稳重的陈大人失了分寸,当街下跪,只想要一个真相。   苏允嫣当然知道他的目的,直接问:“你想知道我姐姐身上发生了什么?”   陈铭眼睛一亮:“是。还请郡主帮我这一回。”   “你想知道,但我姐姐未必想让你知道。”苏允嫣一本正经:“皇上收回她的封地,是因为她犯下了大错,足以千刀万剐那种。你确定要让这些事大白于天下?”   皇上看在亲缘血脉和吴惜缘十年前的功劳上,勉强留住了她的尊荣。   但这些事若是败露,皇上为显自己公正,不罚也得罚了。   陈铭闭了闭眼,心直直沉到了冰窟窿里,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多谢郡主解惑。”   然后,起身跌跌撞撞走了。   这态度,直接表明了他不想打听。   或者说,到了此刻,哪怕知道吴惜缘犯下大错。陈铭也还是想维护她。   这感情,也忒让人羡慕了。   就是不知道陈铭的家人会怎么想了。   *   苏允嫣心下唏嘘着,马车出了城。   今日注定多事,马车还没到郊外的庄子,又被人拦下了。   之前这路旁等了许多想要打听苏允嫣行踪的青蓬马车,现在都没了。再有就是,孙家母子二人在这儿堵了她几回。   让人意外的,这一回堵她马车的,既不是找她打听消息的各家下人,也不是孙家母子。而是一个着粉衫的妙龄女子,从路旁直接扑到马车面前,大叫道:“救命!”   苏允嫣做事,向来喜欢帮人。都秉承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的原则,看到女子哭得满脸是泪,眼神惊惶不安,掀开帘子直接问:“这是怎么了?”   女子扑跪到她面前:“郡主救命!”   听到这一句,苏允嫣本来有些急切的心情顿时就不慌了,闲闲问:“有什么事,说吧?”   事实上,真正能认识皇亲国戚的人根本不多。女子上来就喊郡主,该是早就打听过她了。   很可能还是特意等在这里堵她的!   女子连连磕头:“小妇人娘家姓乔,在曾经的定国公,现在的孙家做丫头,不小心有了身孕,家中老夫人容不下奴婢,求郡主帮奴婢说句公道话……”   苏允嫣本就意兴阑珊,听到定国公孙家,就更没兴致了,待听到后面的话,顿时面色奇异,好奇问:“你有孕了?孙长霖不是挨了两顿板子,大半的时间都在养伤么?你孩子……”   乔氏羞涩地低下头:“这种事情……男子就算不动,也是……可……可以的。”   苏允嫣:“……”行吧!   她没了再问的兴致,道:“你如今是丫头,这事情说破大天也只是孙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管。你赶紧让开吧,无故拦着官员 ,可是会被入罪的。”   乔氏满脸失望 ,本以为郡主被老夫人苛待多年,会和老夫人对着干呢,没想到人家压根儿就没把孙家放在眼中,根本就不打算再插手孙家的事。   再不情愿,她也只能慢慢挪到路旁。   谁知还没挪完,那边温氏已经带着婆子气势汹汹追了过来。   “死丫头!竟然还敢跑!”温氏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婆子已经气得不行,追过来就要踢打乔氏。   苏允嫣揉揉眉心:“等等!”   本来已经瘫软成一摊烂泥满脸绝望的乔氏顿时眼睛一亮:“求郡主救命!”   相对的,那边温氏的面色就不太好了。   这人呢,无论落到何种境地,都会想办法让自己过的更好。温氏也一样。   在她看来,儿子才三十,还很年轻。以后肯定要再娶,身边的丫头要是弄出了孩子,于他以后的婚事无益。   所以,得知丫头有孕,温氏想也不想就要让她落胎,甚至还盘算着发卖了这个心大的丫头。明明昨晚上已经把这丫头关了起来,打算今日一早就灌药,看管得那么严,谁知她还能偷跑出来?   跑出来就罢了,竟然还碰上了郡主的车架。   要是郡主发话让留下这个孩子,那这孩子是留呢,还是留呢?   温氏知道,自己那些年给郡主添了不少堵。如今得了机会,郡主不跟她对着干才怪!   简单来说,看她不愿意留这孩子和这丫头,郡主肯定会让她留!   不只是温氏这么想,就连地上的乔氏也这么想。正想着这波稳了,孩子和自己都会无恙呢,就听到车架中的女子淡然道:“你们想要教训家仆,尽管拖到一边去,等我走了。想怎么打怎么打!”   乔氏:“……”   温氏反应过来后,顿时大喜,忙挥手让婆子把乔氏拖到路边去。   乔氏想要再喊,嘴却已经捂住了,眼中都有些绝望。   苏允嫣从小窗看到,到底出声:“有些事情呢,最好是关在家中自己解决,弄到大路上,像什么话?”   温氏见她没有逼自己留下这丫头和她腹中孩子,心情不错。也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当即就应了下来。   马车很快走了老远,苏允嫣看到温氏将那女子带了回去。   孙长霖但凡还有点良心,应该会出声保下那女子吧?   当然了,她也不是非要救那姑娘……无论是谁,都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姑娘爬床的时候,应该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下场。   苏允嫣回了庄子上,先巡查了一圈。   绿油油的青苗随风飞扬,如海浪一般一波波荡漾。看得人心情愉悦无比。只看这长势,就知道这些青苗收成不错,如果是天底下每家每户都这么种地,也不会饿肚子了。   今日发生了挺多事,巡查了一圈,苏允嫣觉得浑身疲累。回去洗漱过后,狠狠睡了一觉。   因为睡得早,翌日早上醒来时,外面天还蒙蒙亮。苏允嫣也没赖床,洗漱过后就去了地里。   正在对比几种肥各自长出来的苗,她的丫鬟从远处急匆匆过来。走到她身边低声道:“郡主,孙家出事了。”   郡主身边的丫鬟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一般的小事,根本也不能算“出事”。   苏允嫣来了兴致:“什么事?”   丫鬟有些羞涩,压低了声音道:“孙长霖他……那地方受伤,以后于子嗣有碍。”   苏允嫣眨了眨眼,和丫鬟对视一眼,想到什么,突然问:“和昨天那个姑娘有关?”   丫鬟立刻谄媚地拍马屁:“郡主神机妙算,一猜就中!”   苏允嫣:“……”狠人呐! 第146章 替身妹妹 三十一   要么说办法都是人想的呢。   那乔氏想要留下孩子, 偏偏孙家不愿意。但若她腹中的孩子是孙家唯一的子嗣,情形又有所不同。   本来嘛,孙长霖和吴惜月二人之间的孩子都改成了吴姓,等到以后苏允嫣再嫁给柳肃锦, 那这两个孩子和孙家就一点关系都没了。以孙家如今的情形, 想要争回这两个孩子,基本没可能。   直白点说, 孙长霖年近三十, 还没有一个孩子。如今他又伤了子孙根, 再不留下乔氏腹中这个, 那孙家就得断子绝孙。无论是温氏还是孙长霖, 大抵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所以, 哪怕乔氏下了狠手。温氏恨不能杀了她,目前也只能捏着鼻子忍, 不止不能伤她, 甚至还要护着她平安生下孩子。   从乔氏敢拦苏允嫣的车架就看得出, 她是个胆子肥的。但也没想到她胆子居然这么大。   苏允嫣听过就将事情放到了一边, 最近挺忙, 而朝中春闱已经开考, 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分出了男女学子。   为这,之前朝堂上还争执了一番。主要是那些不想让女子科举入仕的老学究,直言女子科举不方便。看守的都是护卫, 男女有别,别的不说, 那进场的时候搜身……怎么搜?   很明显,皇上早在下此决定时就已经想好了。   杨国需要女官,也需要女护卫。   许多已经出宫的老嬷嬷又被请了回去, 这一回不是在后宫,而是在前朝,第一个差事就是看守这些科举的女子。   苏允嫣眼中,杨国正在改变,等到以后,男女都能入仕。上行下效,女子能经商,也能出去做工。等到女子也能养家糊口,不再是男人的附庸,便能得人尊重。   这对于天底下所有女子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苏允嫣心情不错,正打算去地里呢,就见丫鬟端着托盘进来,一脸被克制的怒气。脚踩在地上,简直恨不能把青石板踩碎一般。   见状,苏允嫣笑着问:“谁惹你了?”   丫鬟放下茶杯,嘟着嘴道:“奴婢才不是那小气的人。会生气是因为有人欺负您。”   苏允嫣扬眉:“谁欺负我了?”   丫鬟也没想瞒着,直接道:“方才外头门房送了也份礼物进来,不算贵重。门房早得了您的吩咐,贵重的礼物不收,见都是些点心,还以为是您又顺手帮了周围哪家人,然后别人送来了谢礼,便收下了。”   “食盒送到奴婢面前,奴婢打开才看到,那食盒是孙家的!再去门房那里一打听,说是有个小丫头送来的,只说是谢您的救命之恩。气死人了,膈应谁呢?”   苏允嫣了悟。   她和孙家结了那么大的怨,当然不可能对对方有救命之恩。勉强算得上的,也就只有昨天苏允嫣让温氏把乔氏带回去处置的事。   没有苏允嫣那话,以当时温氏的怒气,乔氏兴许在外头就被打死了。因为她一句话,乔氏被带了回去,还找机会伤了孙长霖,如此,腹中孩子才得以存活,乔氏自己也能保得一条命。   这么一算,乔氏确实该感激她。   但是,乔氏腹中孩子是孙长霖的,孙长霖前头的妻子是她,乔氏跑来谢她……苏允嫣当时是说外面打人不好,让带回去处置。又没有帮她求情,算不得救她的性命。应该说,乔氏的命是她自己救的。她得了好处,自己悄悄的就行了。跑来送什么礼?   谁想要她的礼物?   堂堂郡主,会是缺一块点心的人?乔氏能混到今日的地步,肯定不会蠢到这种地步。她就是故意,故意把点心送到吴惜月面前提醒她!   相信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不想看到自己男人跟别的女人有孩子。   如果是吴惜月在这里,只怕一天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昨天苏允嫣之所以出声,一来是不想亲眼看一个有孕的妇人在自己面前被人虐打。真弄出人命,她救还是不救?二来,这女人是孙长霖的,腹中还有他的孩子,但凡他多少有些良心,都会出手救下。   孙长霖要救,温氏不救……反正母子二人打起来,苏允嫣就高兴了。   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份点心。苏允嫣如今是郡主,跟人计较吧,显得自己不够大气,真为难了乔氏,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放不下孙长霖非要为难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呢,于她名声不好。   可若不计较,就这么放过她,也忒憋屈了。   要么说乔氏聪明呢,既膈应了人,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何乐而不为?   想明白这些,苏允嫣气笑了。   尤其那盘点心还是酸枣味的,都说酸儿辣女,乔氏这还带着暗示呢。   丫鬟气冲冲道:“不就是生个孩子吗?看把她得意得!”   苏允嫣看着点心,若有所思,道:“只是乔氏想送,是送不出点心的。”   丫鬟一愣。   确实哈,乔氏只是个丫头,充其量只是个被丫头伺候的丫头,想要给郡主送礼,尤其她刚伤了孙长霖,肯定被严加看管。孙家母子俩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做的事?   这里头,温氏肯定掺和了的!   更甚至,乔氏根本就被关着,这份点心,是温氏以她的名义送来的。   苏允嫣这个人很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以她如今的身份,根本也不需要屈,当即吩咐道:“送些补肾的药材去。”   不就是往对方心上戳刀子么?   跟谁不会似的,谁怕谁啊!   *   温氏看到送回来的各种鞭,气得面色铁青,手指都微微颤抖起来了。   这人越是没什么,越是想要。昨天好不容易接受了儿子被毁了的结果,今日就对上这堆鞭,温氏气得嗓子都有些哑:“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边上伺候的人急忙劝。   底下正喝燕窝的乔氏不以为然:“还不是你先撩拨的,要我说,你这就是自己找不痛快。还好郡主是个明眼人,要真以为那是我送的,我才冤枉呢。”   她又喝了一口,享受般地眯起眼,回味了一下,才道:“老夫人,我奉劝你一句,我一条贱命不值钱。但为了我腹中的孩子,你还是老实一些,别再和郡主对着干了。”   温氏那边被前儿媳气得半死,这边又被乔氏奚落教训,当即更加生气,忍不住道:“别以为你有了身孕就能蹬鼻子上脸。不怕告诉你,郡主做我儿媳的时候还得听话呢,更何况你一个臭丫头!惹恼了我……”   威胁的话还未说出,乔氏扶着肚子:“哎呦,我肚子疼,被气的!”   温氏:“……”   听到乔氏说肚子疼,温氏先是唬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她是装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但再生气,有些话却不敢再说了。气得狠了,饭也吃不下,干脆不吃。听到下人禀告说孙长霖醒了,温氏起身去看儿子了。   孙长霖躺在床上养了许久的伤,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本来已经能下地了,谁知昨天又……此时的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一脸灰败。   看到这样的儿子,温氏心痛不已:“长霖,你要振作起来。要是你……娘怎么办?还有孩子,孩子还未出生,你得教他读书。咱们孙家,不能就这么完了。不然,娘死了都不敢闭眼。”   孙长霖不回应,就跟没听见似的。   温氏见状,心里更痛,看了一眼乔氏的方向,咬牙切齿道:“且容她嚣张几日,等到孩子落地,她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孙长霖还是不吭声,半晌才道:“好。”   终于肯出声,温氏松了一口气:“饿不饿,你想吃什么?你要让人给你做。”   孙长霖最近都在喝药,只感觉呼吸的时候嘴都是苦的,什么都不想吃。想到什么,问:“我刚才隐约听说郡主送来了东西,有这回事?”   温氏:“……”   她立即答:“没有,你听错了。”   孙长霖愈发黯然:“娘,别把我当废人。”   这意思是说温氏不应该瞒着他。   温氏无奈,只得道:“送了。”   “送了些什么?”经历过大起大落,孙长霖也算尝尽了世间冷暖。现在的他,早已不是曾经高高在上的国公爷,被人拒之门外多了,他愈发知道权势的好处。   吴惜缘那边不可能,回头找吴惜月……打他两回,一点都没手软。   本来他已经死心。可她又送来了东西,她是不是担忧自己?   温氏就是怕儿子问这个,所以才干脆说没送。眼见糊弄不过去,可送来的那些东西又不能直说,她含糊解释:“是我先送礼物过去,然后她送的回礼。我是故意气她的,她送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是给我们添堵,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孙长霖心里刚冒出的那一丝期待的苗头,听了这话,就如冬日里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但他还是不死心,这一来一回,不就是亲戚来回走礼么,执着地问:“她的回礼是什么?”   温氏不想回答,可看着儿子执着的眼,无奈道:“都是给你补身的,譬如牛鞭……”   孙长霖:“……”   他只觉得喉头一甜,生生吐出了一口血来。   吓得温氏急忙大喊:“请大夫!”   又上前劝儿子:“你别生气,大夫早说了,你的身子亏损严重。不能动怒!”   道理谁都懂,可事到临前,该生气还是要生气,根本就忍不住。   孙长霖挨了两顿板子,身子根本没养回来,脸颊本就瘦,吐了血后脸色煞白,看起来像是鬼一样。   温氏心痛不已:“长霖,你要振作起来……”   门口的乔氏扶着肚子,看着床上地上的殷红和虚弱的孙长霖,若有所思。 第147章 替身妹妹 三十二   刚才乔氏靠近时, 听到了半句“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是说谁呢?   说她么?   乔氏伸手抚上肚子,也是,凭她做下的那些事,孙家母子恨不能杀了她, 去母留子, 似乎也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   虽然乔氏在出手的时候是想为自己赢得一丝喘息之机。孙长霖受了这样的伤,唯一的子嗣只看着她腹中孩子, 至少在孩子生下来之前, 她不会出事。   动手的时候, 她只是一时冲动, 满脑子都是不想死。可孩子生下来之后呢?   能够活着, 谁想死呢?   乔氏转身, 环视了一圈孙家偌大的庄子,她腹中有孙家唯一的子嗣, 这些东西, 应该都是她们母子的!   *   苏允嫣吩咐丫鬟送药, 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她本就是个豁达的人。再说, 她还有正事要忙, 转身就去了地里。   最近天气渐渐炎热,地里的青苗长得飞快,几乎一天就要拔高一节。   她每天都要对比几种肥的青苗长势, 正蹲在地里从上到下观察呢,就察觉到周围气氛不对。身后两个叽叽喳喳的丫头突然就安静下来。   苏允嫣疑惑, 回身去看。余光却捉住了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只看那走路的姿势,她的嘴角已经绽开了笑容。   站起身想过去, 却因为蹲得太久腿有些麻,只得扶着边上的田埂缓缓。   而对面,柳肃锦已经大踏步过来,看她动不了,担忧问:“是腿蹲麻了么?”   苏允嫣微笑,偏头看他:“你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柳肃锦看她神情活泼,指尖动了动,克制住想要摸她脸的冲动,笑道:“我想突然回来,看看你有没有想我。结果有些失望,发现你真没想我。这么一想,我挺亏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你,可你倒好,惦记这一堆青苗。难道它们比我好看吗?”   “你和它们一样重要。”苏允嫣坦然道:“你能守护百姓安宁,它们能让百姓填饱肚子。都是好东西。”   把自己跟青苗放同样位置,怎么都不合适,柳肃锦不满,下意识道:“我不是东西。”   苏允嫣噗嗤笑了。   柳肃锦:“……”   话出口,才发觉自己失言。正懊恼呢,就见她笑得开心,顿时也就不恼了。能够让她高兴,不是东西,就不是东西吧。   苏允嫣缓了过来,两人就在庄子上闲逛,转悠了一圈。柳肃锦看了看天色:“我得回去复命,今日得进城,不能再耽搁了。等我跟皇上把事情禀完,再来找你。”   短暂的相聚后,又要分别。二人都有些不舍,但也清楚来日方长。苏允嫣没有强留,笑着道:“正事要紧。”   柳肃锦临走之前,到底没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用力地抱了一下。只一下,还不待她挣扎,就将她放开,然后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握住她的手:“惜月,等我!”   然后转身,大踏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想到他的别扭。苏允嫣转身回宅子时,心情还很是愉悦,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周国发生的那些事……其实杨国是插了手的。譬如周国二皇子按捺不住提前逼宫,就是因为有人暗中挑拨。   而这个挑拨的人,是周国陈兵边境后,某一日二皇子上街被人刺杀,然后救下他的人。短短一个月,深得二皇子信任。   “虽然卑鄙了些,但好歹目的达到了。”柳肃锦坐在下首,一脸严肃。   皇上颇为高兴,一拍手道:“事儿办得不错,管他阴谋阳谋呢,能够护住百姓,不让他们血流成河,背井离乡,做什么都成。柳卿,这一回的事情多亏了你。但这种事,朕不好明着赏你,你想要什么?”   不能明着赏,但只要得了实惠,也是一样的。   柳肃锦起身,单脚跪在皇上面前:“微臣有一事,还请皇上成全。”   皇上心情愉悦:“你说!”   一副无论说什么都答应的架势。   柳肃锦却不敢放松,肃然道:“微臣年纪不小,搁别家都要抱孙子了,但现在还没娶妻呢。求皇上成全。”   皇上无语。   说实话,这满朝官员尽心尽力办事,一是为了百姓,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为了权势,为了光宗耀祖。   凡是立功,谁不想升官?谁不想封爵?   柳肃锦这次凭一己之力让周国甘愿退兵,且几年之内都不会再次进犯,这么大的功劳……这样说吧,当初吴惜缘争取了十年,回来就得了一块封地。固然有皇上偏爱特别厚赏的原因,也是因为皇上认为她值得。   能够让百姓免于战乱的能人,怎么赏都不为过!   皇上本以为他会借机要权,万万没想到,人家要的是人。   想到外甥女最近弄出来的那些植株和庄子上格外茂盛的青苗,还有跑去桐城立下的功劳,皇上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任谁都看得出这对未婚夫妻互相爱慕,结果因为杨国,一分别就是几个月。   弄得人家本就该成亲的未婚夫妻想要成亲,还得拿功劳来求……皇上越想越有些心虚,清咳一声:“此事我会让礼部尽快选出良辰吉日。”   柳肃锦大喜:“多谢皇上。”   看到向来情绪内敛的柳卿这般雀跃,可见是高兴到了一定程度,皇上愈发心虚,暗自决定用自己的私库给外甥女多加两成嫁妆。   皇上又留了柳肃锦一起用晚膳,君臣二人都很高兴,酒喝多了些,还误了关宫门的时辰。于是,皇上留了柳肃锦在宫中住下。   夜里,柳肃锦在朝华殿不远的小院中住下,其实这是一个水榭,夏日里很是凉爽,供皇上游玩的。   柳肃锦一觉睡醒,又被水榭中的冷风一吹。酒醒了大半,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圆月思念佳人,有些后悔留下来喝酒。盘算着如果住在将军府的话,明日一早外城门一开便可出宫去找她了。   现在住在宫里,明日一早还得出宫,出宫之前还得找皇上辞行,说不准又被留下谈话。若皇上来了兴致,谈到什么时辰都不一定了。   最要紧的是,皇上是佳人的亲舅舅,在皇上面前,他必须要乖巧听话一些。要不然,这到手的媳妇儿就要飞了。   柳肃锦心里胡思乱想,却听到门口有动静。他明明记得昨夜睡下的时候已经吩咐宫人回去歇着。就算宫人不想失职,看到他不喜人伺候,应该也会留在院子外。怎么也不可能到他门口来弄得窸窸窣窣。   他冷声喝问:“什么人?”   “是……是奴婢。”一个婆子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门被推开,着粗使宫女衣衫的婆子战战兢兢进来:“奴婢来,是给人送信的。”   柳肃锦皱起了眉,瞬间想到的是那几位面和心不合的皇子 ,这可不好随便掺和。他谨慎惯了,用帕子包了手去接,然后挥退了婆子。   信封上字迹娟秀,一看便是女子所书,带着淡淡的墨香。柳肃锦眉头皱得愈发紧,仔细查验过后,抬手撕开。   信中人很明白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来信的人说起来和他有几分关系。等到他和郡主成了亲,这位可就是姐姐了。   没有人比柳肃锦更清楚吴惜缘搞出的那些事!   别说看到人,只要想到她,柳肃锦就只觉得厌恶。他实在想不明白,同为姐妹,为何性子会相差这么多。杨国唯一的公主加上天下第一美人的美名,她竟然觉得还不够!还想要更多,甚至为此不惜牺牲百姓性命。   信上只短短的几句话,目的明确。想要柳肃锦带她去边境,条件好商量。   柳肃锦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兵混到今日,想得到的都已得到。最想得到的也即将得到,从没想过奢求别的。   对于那“好商量”三字,心中毫无波澜。   其实他想得更多,回来之前,他已经得知吴惜缘被关在冷宫被人看管,虽然封号还在,但封地已被收回。这样的情形下,她居然还能送出信来,这也太奇怪了点。   要知道,吴惜缘刚回来不到一年,她可是离开了十年之久,这种情形下敢给她送信的……难道是刚效忠她的人?   谁会那么蠢,效忠一个被关在冷宫的公主?   天亮之后,柳肃锦一刻也没耽搁,直接拦住了准备去上朝的皇上,将手中的信交出。   他还想着,皇上急着去早朝,应该就不能留下他谈话……了吧?   皇上一身明黄色衣衫,满脸威严,听了柳肃锦的禀告后,接过信纸看了,面色愈发严肃,板着脸吩咐道:“去告知皇后,我会陪她用午膳。”   这语气,怎么都不像是高兴。 第148章 替身妹妹 三十三   柳肃锦一路出城, 与苏允嫣一起用午膳时。皇上也到了皇后所居的凤安宫。   知道皇上要来,皇后还特意吩咐底下人做了一些皇上喜欢的口味。   这对天底下最珍贵的夫妻相对而坐,却不如寻常百姓家的夫妻亲近。皇上看到满桌子的菜,吩咐道:“菜色太多, 给嫔位以上的主子都送一盘去。”   嫔位以上的妃嫔足有八位, 这么一送,桌上就不剩什么了。   送菜不要紧, 要紧的是皇上难得和皇后一起吃饭, 竟然还惦记着那些妃嫔, 怎么都说不过去。   皇后的脸色, 当即就有些不好看。   前些年他们夫妻也有过蜜里调油的时候, 只是近几年, 因为后宫,因为几位皇子, 夫妻之间感情日渐冷淡。以至于到了如今连坐下一起用膳都颇为难得的地步。   “皇上节俭, 是臣妾思虑不周!”   皇上端起碗, 随便吃了几口, 放下碗筷:“不关你的事, 是我自己没胃口。”   皇后并不觉得有被安慰到, 见皇上冷着脸,又想起他方才赐菜。大抵是太过期待夫妻之间的这顿饭,这会儿只觉得失望。这人的情绪不对, 就容易失言,皇后也一样, 今日夫妻之间的冷淡,加上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她忍不住脱口道:“满后宫那么多解语花, 哪个不比臣妾会哄人,皇上既然不喜臣妾,又何必勉强自己?”   皇上虽然在用膳,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他和皇后少年夫妻,也曾有过情浓的时候,可以说,大皇子未求娶吴惜缘之前,皇上心里的储君人选只有大皇子,没有之一。   就算他对大皇子失望,但皇后这些年没有犯下大错,又有曾经的情分。他从未想过要处置皇后,哪怕得知了今日早上发生的事,也只是想敲打于她。本来还在怎样思量不伤皇后的面子呢,就听到她这满腹怨气的话。   “她们不是皇后。”皇上面色严肃:“在朕眼中,你是皇后,无可替代。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   听到前面半句,皇后还挺高兴,可听到后面一句,心都吓得猛跳了几下。忙低下头喝汤,掩饰住脸上神情:“臣妾知道自己不得皇上喜爱……”   到了此刻,她就算不认错,至少也该严谨一些。堂堂皇后 ,开口就是这些儿女情长。若是真心也罢了,偏偏她是故意提及这些胡搅蛮缠企图蒙混过关。皇上愈发失望,肃然道:“皇后!”   皇后手一颤,手中的汤碗都险些摔了。   夫妻多年,哪怕他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儿,随便斥责一句都让天底下所有人噤若寒蝉。可真正对着她动怒,这还是头一回。   皇上掏出那封信,放到了桌上:“皇后,你能解释一下吗?”   皇后瞄了一眼信,有些心虚。面上一本正经:“这是什么?”   说着,伸手拿过打开,疑惑道:“惜缘的字迹?”仔细看过之后,皱眉,“她居然想让柳将军带她去边关?”   “这信……皇上从哪儿来的?是到了柳将军手中,还是还没送到?”   见她装傻充愣,皇上再无一丝耐心,沉声问:“你还装模作样,惜缘和亲十年之久,宫中记得她的老人已经不多。她回来也才一年不到,且少住宫中,就算她收买了人心,如今她被关在冷宫之中,还有谁会不长眼帮她送信?”   皇后捏着信纸的指尖泛白,低着头不敢再看皇上的脸,见皇上沉默,似乎等着她回答,踌躇半晌,试探着道:“兴许是有人帮她……皇上问了母后吗……”   “吗”字话音还未落,皇上手中的汤碗狠狠摔倒地上。   皇后吓得当即跪下。   “皇后,你还在装!”皇上怒而起身,指着地上的皇后无比失望:“惜缘如今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想要逃出去难如登天。你竟然帮她找到了柳卿身上,你想送她离开,是不是?”   皇后不敢抬头:“皇上息怒。”   皇上冷笑一声:“你算计得倒挺好,你不喜惜缘……她要是走不了,我肯定会罚她。要是离开了,这辈子都回不来。也算达到了你的目的,对吗?”   话说到这种地步,皇后明白自己心里所有的想法都已被他知悉,再狡辩只会惹他更怒。自己的皇后之位不保不要紧,牵连了儿子痛失储君之位才是最最要紧的。   形势比人强,皇后立刻解释:“臣妾也是无法,皇儿他还不死心,惜缘她叛国啊!这样的女子,如何配得上皇儿?”   或者说,大皇子要是跟吴惜缘搅和在一起,这辈子就完了。   最近吴惜缘过得很不好。   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姑娘被养在冷宫,缺衣少食,整日都独自在院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对于向来喜欢热闹的吴惜缘来说,真的可以说特别凄惨。   大皇子对她有心,一直就想要好好照顾她。她过得好,他还能勉强放下,只远远地看着她就满足了。可看她过的这样艰难,他如何能不管?   所以,大皇子再三思量过后,跑来求了皇后,想要纳了吴惜缘。   当然了,吴惜缘身份今非昔比。曾经她是杨国的大功臣,纳她为侧妃实在太委屈,所以大皇子想要给她加个封号,与皇子妃同级。但现在……大皇子只想把她接到自己的后院好好看护,至少,能保证她吃穿不愁,有人陪她说话。   大皇子自小受宠,皇上甚至流露过以后会让他做储君的想法。   不止大皇子知道,好多重臣也知道。所以,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秉承着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的想法,大皇子一路走来很是顺遂。还有些天真,认为自己就算做错了,也会被原谅。   他自己也清楚想要照顾吴惜缘有大大的不妥。但他就是忍不住,就是看不得她受苦!大不了,以后把她看严一些,不让她再做坏事就行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大皇子的想法也不算是错。无论如何,吴惜缘为杨国立下大功,该得善终。   但是,他错就错在没看清自己的身份。   如果他是普通人,娶也行纳也罢,只要能看好了吴惜缘不让她再搞事,怎么样都好。但他是皇长子,是皇上看好的储君人选。怎么能和一个叛国的女人搅和在一起?   皇后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而皇上……也不允许。吴惜缘做出叛国的事,无论哪位皇子,要是动了心胆敢来求。皇上肯定直接把人发配出去,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更别提皇上自小就把两个外甥女当女儿看待,从未想过娶她们做儿媳。这么说吧,在皇上眼中,外甥女和儿子那就是亲兄妹。   谁家的亲兄妹会成亲?   不可能的事嘛!   皇上冷声道:“她配不上,但你可以跟朕明说,你这样算计朕,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废了你都不过分!”   皇后的脸色苍白下来,想到自己被废……想到自己被废后的后果,皇后慌乱不已,急忙解释:“臣妾这也是为了咱们的皇儿,皇上,我们的皇儿刚生下来时,你也很疼爱他的,还亲手扶他走路,手把手教他练字,还给他读史书……这些您都忘了吗?您怎么能放弃他呢?”   “他是皇子,只要不做过分的事,朕回安排好他的以后。”皇上面色严肃:“但是你,太让我失望了。从今往后,你就在这凤安宫,好好思过吧。凤印交由贤妃代管。”   语罢,拂袖而去。   皇后周身像是被抽尽了力气一般,颓然地跪坐在腿上。   没有凤印的皇后,还是皇后么?   *   柳肃锦刚从边关回来,京城中还没有他的差事。所以,他到了庄子上颇为悠闲,整日都跟在苏允嫣身边打下手。时不时还问上一句:“你喜欢嫁衣上绣什么花?牡丹好不好?牡丹华贵,更衬你气质,或者绣如意祥云也可……”   苏允嫣回身:“这些事由礼部操办,你就别费心了。等到了日子做郡马就行。”   柳肃锦:“……”   说实话,他说这些一来是想打听她的喜好,二来,也是想看她羞涩的容颜。   结果,人家一点都不羞涩。   午后,得知了皇后凤体违和,凤印交由贤妃代管的事。苏允嫣有些诧异,柳肃锦低声将早上发生的事说了:“皇上拿到那封信,立刻就吩咐人说要陪皇后用膳。兴许和那信有关。”   有些事情,拨开迷雾就能看到真相。   譬如,皇上如果没罚皇后,苏允嫣还不知道内情,这么一罚,只要不蠢的人都看得出吴惜缘送信的事肯定和皇后有关了。   苏允嫣却想到了别的,无论是皇后帮忙也好,宫人忠心也罢。都证明了一件事,吴惜缘她还没死心,甚至想去周国边境。   都这样了,还想着逃呢。   甚至还想拖柳肃锦下水!   还有,那信上说“什么条件都好商量”,现在的吴惜缘还有什么?   只要她一逃,那就是逃犯。一生尊荣富贵全部都没了。她拿得出什么来感谢柳肃锦?   想到此,苏允嫣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吴惜缘就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要知道,外人眼中,柳肃锦是吴惜月的未婚妻,也就是她妹夫,对妹夫说这样的话,她安的什么心?   柳肃锦自己也清楚,那信中的话歧义太大,让人很难不往风月之事上想,看她面色不好,急忙劝:“别的人在我眼中都长得一样,男女都不分。我心中只有你,你别生气。”   苏允嫣本来也没多生气,正想辙呢,宫中传来消息。惜缘公主突发恶疾,病得很重。众太医束手无策。 第149章 替身妹妹 三十四   看来皇上这一回真的生气了。   就像是普通百姓家护短的爹娘, 自己的孩子没错,就算错了,也是被别的孩子引诱的。   皇权大过天,皇上说谁病了, 那就是病了。说谁病入膏肓, 那就一定是病入膏肓。   说吴惜缘突发恶疾,这是想要让她病逝么?   皇上挺重感情的一个人, 看在太后和长公主的份上, 也不会真把吴惜缘处死。   这也是苏允嫣顺其自然, 任由事态发展的原因。   吴惜月最想要的, 是自己和两个孩子好好活着。   既然惜缘公主“突发恶疾”, 苏允嫣身为妹妹, 还是该去探望一下的。   翌日早上,苏允嫣就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看到了有些憔悴的太后和满眼通红的长公主。   看到她来, 太后扯出一抹笑:“你怎么来了?正事要紧, 要是忙的话, 不用特意来看我。”   竟然是绝口不提吴惜缘。   也就是说, 太后没有想让姐妹二人再见面的意思。   长公主眼泪又流了出来, 抱着苏允嫣哭得泣不成声:“你姐姐她……她……我不想她走……”   如果真的是吴惜缘病重濒死,身为母亲,长公主应该不会说这种话。她口中的“走”, 应该是真走。   皇上要把吴惜缘送走?   午后,惜缘公主身染恶疾, 不治身亡,芳龄二十七岁。   消息一出,满城哀恸。百姓自发斋戒三日, 为惜缘公主祈福。   皇上痛心不已,感念她为杨国立下的功劳,追封其为“永安”长公主,以一品亲王之礼下葬。嘱咐让礼部好好办理丧事。又说惜缘公主离世之前放心不下妹妹的婚事,皇上怕其走得不安心,将惜月郡主与柳将军的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苏允嫣进宫一趟,人没见着,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长公主当即哭晕了过去,好半晌才醒过来。握住苏允嫣的手:“惜月,以后我只剩下你了。你可千万要好好的。”   苏允嫣对吴惜缘感情淡薄,对长公主稍微好点,但也没有真正的母女那般亲厚,当下只劝道:“您保重身子,不要多想。”   人又不是真死!   长公主会哭,不过是痛心女儿不懂事,将自己好好的人生毁了罢了。   本来嘛,吴惜缘为杨国立下功劳,下半生荣华无忧,可她非要搞出后面的那些事,弄到如今连身份都没了。   金尊玉贵长大的姑娘,失了身份,怎么活得下去?   “哭什么?”太后看不惯女儿哭哭啼啼:“人有生老病死,早晚都有这一日,你要学会放手。他日我没了 ,你也不要伤心。对于逝去的人来说,世上的人少惦记,对她才是最好的。”   最后一句话,语气尤其重。   暗含警告之意,警告长公主不要接济吴惜缘。   长姐“没了”,苏允嫣留在宫中亲自守灵,丧事办得很隆重,七日后,永安长公主吴惜缘葬入皇陵。得到消息的百姓哀痛不已,许多人在路旁祭奠。   永安长公主下葬后,京城郊外的庄子上多了一位六亲不在的孤女。容貌秀美,和曾经的永安长公主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丧事办完,离苏允嫣婚期不到一个月了,她出宫回了郡主府。   柳肃锦最近也在筹备婚事,二人都挺忙。没空见面,倒是经常互送礼物,许多日不见,不止没有生疏,反而有些思念。   苏允嫣最近备嫁,基本都不出门。两个孩子也被皇上送了回来,母子三人整日腻歪在一起,感情不见生疏,反而更亲密了。   吴继恩兄妹二人很是敬仰柳肃锦,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自己的父亲。   苏允嫣离开国公府之后,兄妹两人就再没有见过孙家母子。于他们两人来说,父亲离他们很遥远,还越来越远。   柳肃锦在天下百姓的眼中,是守护他们安宁的大英雄。这样的大英雄即将成为自己父亲,兄妹二人既忐忑,又有些期待。   就在婚期的头一日,许多人上门添妆。   吴惜月是皇上宠爱的郡主,还是朝中的七品官员。听说郊外的两个庄子,皇上很是看重,私底下还去过几次。   不提她与皇上的关系,只看如今皇上对她的看重,满朝官员就不敢怠慢她,礼多人不怪嘛,凡是能够上门的,都送了一份礼物。   太贵重的,苏允嫣当场就循着帖子让人退回去了。反正以她如今的身份,也不怕得罪谁,并不需要和官员虚与委蛇。   正翻看礼物呢,下人就来禀告:“陈大人携未婚妻到了。”   苏允嫣:“……”   她疑惑问:“陈铭?”   一个终生不娶的人突然有了未婚妻,外面还一点消息没,下人也觉得奇异:“是,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您见吗?”   “见!”苏允嫣对于其未婚妻的身份已经有了怀疑。应该是郊外庄子上的那个孤女。   一双男女从门外相携着进来,男子身形修长,容貌俊美。女子纤细,偎依在男子身边,二人格外相配。只是那女子脸上戴着一张面纱,看不清面容。   别人看不清,苏允嫣只看那双眼,只看那微挑的眼尾,就认了出来。这位正是那已经葬入皇陵的永安长公主。   只是如今永安长公主已经下葬,皇上亲自写的悼文。   就算容貌一模一样的人出来说自己是永安长公主,外人也只以为她是疯了。   想要冒认公主身份,不想活了吗?   无论长得多像,只要皇上和长公主不认,那她就不是公主!   “陈大人,怎么得空过来?”   陈铭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道:“上一次你出嫁,我给你添了妆。这一回也是一样。”   苏允嫣似笑非笑,看向他身侧女子:“你那不是把我当成我姐姐了吗?那时候我姐姐还活着,现在她已经不在,难道你又要把我当她的替身?”   “微臣不敢。”陈铭面色一凛:“微臣真的只是想要为郡主添妆,愿郡主身体康健,万事如意。”   苏允嫣颔首:“多谢陈大人吉言。”她看向那个一言不发的熟悉女子,道:“听闻陈大人对我姐姐一往情深,非卿不娶。见我姐姐嫁了人,宁愿孤独终老。没想到我姐姐尸骨未寒,陈大人就已经有了佳人相伴……”   陈铭面色不太好:“郡主,当着我未婚妻的面说这些,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如果面前的人真是陈铭另找的未婚妻,确实是不合适的。   但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蒙面女子的身份,再装又有什么意思?   “对不住。”苏允嫣语气不甚诚心:“我只是看到陈大人有佳人相伴,惊奇之下,难免失言。还请陈大人勿怪。”   就算真的失言,陈铭也不敢跟她计较。   陈铭果然不再多说,倒是边上的女子出声:“不是听说郡主和永安长公主姐妹情深吗?怎么永安长公主刚下葬,您就要出嫁了呢?”   “咦,”苏允嫣一脸好奇:“你没听说吗?我姐姐临终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亲事,为了让她安心离开,皇舅舅才特意让你不将我的婚期定在现在,就是为了让姐姐在七七之前亲眼看到我成亲,才好安心离开。”   蒙面女子眼中含怒,冷哼一声。   苏允嫣一脸不悦:“你这是什么态度?”又质问陈铭:“陈大人,敢问你这未婚妻出身哪家的?对着郡主这副模样,是对我有所不满吗?”   陈铭脸色一变,拉扯了一下边上女子。   女子一脸不悦,强压了怒气,福身道:“民女不懂规矩。失礼之处,还请郡主勿怪。”   苏允嫣摆摆手:“不怪你。天色不早,我这边挺忙的。”扬声吩咐道:“送客。”   立刻就有婆子过来相请。   陈铭还好,他身份本就不如郡主,被撵出门也正常。再说,在场的人都知道蒙面女子的身份,他们凑上门来,本就讨不了好。   女子却不满:“这就是郡主的待客之道吗?”   苏允嫣扬眉:“陈大人勉强算是我的客人,你一个孤女,若不是跟着他进来,连我的面都不能见。怎么能算客人?”   听到孤女,吴惜缘眼中怒气更甚:“惜月,你别欺人太甚。”   竟然直呼其名,这时想承认自己的身份?   苏允嫣当然不会认她,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看向身边丫鬟,丫鬟上前一步,斥责道:“放肆。竟敢直呼郡主名讳,若是找了京兆尹来,至少也是二十大板。还不快给郡主认错?”   吴惜缘:“……”   她如今,竟然连被妹妹亲口呵斥的资格都没了吗?   一个丫鬟,竟然也敢对她大呼小叫!   居然还要认错! 第150章 替身妹妹 三十五   只能说, 吴惜缘还没接受自己身份上的落差。   从周国回来后,吴惜缘被满朝文武百官推崇,被百姓尊重,得知她身份的人无不对她以礼相待。   后来两国求娶, 虽然有人暗地里骂她祸国红颜。但那时候皇上已经查出她叛国, 将她关入了冷宫之中。   吴惜缘住冷宫,和别人又有所不同。   凡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嫔, 都是被皇上厌弃了的。不止缺衣少食, 还会被那些愤世嫉俗的宫人打骂。而吴惜缘住的时候, 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她犯下的罪。宫人对着金尊玉贵不知缘由住在冷宫的惜缘公主, 就算心里嘀咕, 也是不敢怠慢的。   后来, 惜缘公主“病逝”,皇上念在吴惜缘曾经的功劳上。还有太后和长公主, 怕她们因为她离世伤心, 种种缘由, 才让吴惜缘假死。给她死后尊荣, 把人送走了事。   吴惜缘一被送出宫, 陈铭就找了上来, 不过几日,二人就定下了亲事。这些日子吴惜缘也没在京城中转悠,并没有体会到身份上的不同。   这会儿被丫鬟一训, 吴惜缘第一反应就是生气。   但她边上的陈铭看得清楚,立刻拉了她一把, 提醒道:“你只是民女,不许对郡主不敬。”   吴惜缘瞬间了悟。   妹妹这是故意提醒她,故意羞辱她!   她满腔怒火, 但在对上一脸默然的苏允嫣和一副等着她道歉似乎想要喊人报官的丫鬟时,哪怕满腔屈辱,也不得不低头:“民女失言,郡主勿怪!”   丫鬟冷哼一声:“这般不知进退的女子,也不知道凭什么能得陈大人青睐。陈大人心悦惜缘公主多年,是个好人,你可千万别拖累了他,让永安长公主不能安心离开。”   吴惜缘:“……”   陈铭心下叹气,也不与丫鬟争辩,上前辞行:“郡主,微臣这就带她回去。”   吴惜缘有些不甘心,被陈铭不由分说强硬地拉出了门。   看着二人纠缠着远去,丫鬟低声道:“她何必跑到您面前来讨人嫌,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行么?”   谁知道呢?   要成亲了,苏允嫣心情很好。就算吴惜缘跑来一趟 ,于她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额,兴许吴惜缘跑这一趟,为的就是给她添堵呢。   *   吴惜缘被陈铭一路强拽着拉出了门,路上好几次挣扎都被他摁住。   直到出了郡主府上了马车,陈铭才放开了她,对上她通红的眼圈,劝道:“阿缘,你这又是何必?我早劝你别来,你非要来,现在弄成这样,你不难受吗?”   今日陈铭没打算来添妆,是她非要来。陈铭才借着添妆的名义带她前来的。   吴惜缘当然难受。   明明是想给别人添堵,结果自己弄了一肚子火气。她气得眼圈通红:“我还有话没说完,你为何要拽我离开?我自己不知道辞行吗?”   陈铭面色不太好:“阿缘,你还没看出来吗?郡主她明明认出了你的身份,却还要说你对她不敬,分明就是想要羞辱于你。之前她和孙长霖近十年夫妻,也说孙长霖对她不敬,甚至因此把人送到京兆尹打了四十大板……对着同床共枕的夫君她都下得了手,更何况是你?你身子娇弱,受不了板子。咱们的婚期临近,还是成亲要紧。有些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吧,从今往后,我会对你好……”   “你哪儿对我好了?”吴惜缘擦了一把眼泪,哭着打断他:“看她羞辱我,你也不帮忙。”   陈铭心中发苦:“郡主身份高贵,又是皇上面前红人,听说她找出来的植株皇上很看重,不容许有丝毫闪失。我只是臣子,怎么帮?”   说着,过来拉她的手。   吴惜缘一把甩开:“你不就是怕皇舅舅斥责你,贬你的职么?说到底,我还是不如你的仕途重要。还说心悦我多年,实在讽刺。”   陈铭:“……”   心悦她和前程仕途应该是没有冲突的啊!   非要拿这两个比,比得着吗?   事实上,陈铭心里也分不清她和仕途哪个重要,有些事情,是不能深究的。当下将人揽入怀中:“别生气了,我带你去逛街。给你买衣衫首饰。”   吴惜缘被关在冷宫许久,做梦都想出来看看。后来被送去城郊,进城一回不方便。这还是她自被关入冷宫之后第一回 上街呢。   所以,当即擦干了眼泪,没有再深究方才的事。   女子对于漂亮的衣衫首饰是没有抵抗力的,尤其吴惜缘之前的那些贵重东西都已经随永安长公主葬入皇陵。正是要添置的时候。   她本就喜欢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所以,她对于衣衫首饰上很有些挑剔。陈铭也大方,带着她将城中的几家有名的银楼都转悠了一遍,买了不少。吴惜缘的心情渐渐地好了起来。   天色已经不早,今日是不能出城了。陈铭本也没想送她出去,大不了找个酒楼,或者去他名下的小院住上一晚。当然了,在这之前,他们得先去用晚膳。   陈铭看她高兴,心情也不错,问:“你想去哪家酒楼吃?”   吴惜缘浅笑,眉眼弯弯:“我哪家都没去过,你带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如此亲近信任的语气,让陈铭只觉得满足,自从她和亲后,他从未想过还能拥有她。如今这一切,犹如梦中。   二人携手进了酒楼,吴惜缘的那张脸现在不宜露出,哪怕她想留在大堂,也还是跟陈铭一起上了楼。   谁知二人刚走到楼梯上,身后就有声音传来:“大哥,好巧。不如一起用晚膳?”   俩人闻声回头,就看到陈铭已经嫁人的妹妹,身边还跟着作未嫁女子打扮的妙龄姑娘。   此时那女子正一脸羞涩,时不时偷瞄一眼陈铭。   吴惜缘:“……”有人看上了陈铭?   也是,陈铭年轻有为,出身好却不骄矜,实实在在是凭着自己的文采科举入仕,因为他长得好,还被皇上点为探花郎。   入仕之后,一路顺风顺水,得皇上看重。私事上,他洁身自好,身边干干净净连个丫鬟都没有。这样的一个年轻人,哪怕年近三十,有姑娘爱慕也很正常。   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于吴惜缘来说,这种感觉很新鲜。   从小到大,凡是她看上的东西,都会有人想方设法送到她手中。外人别说觊觎,连念头都不敢有。   陈铭看到妹妹,颇为愉悦:“最近怎么不回家?”还不忘介绍身边的吴惜缘:“这是你未来嫂子,赶紧打招呼。”   陈氏微微挑眉:“大哥,这你就不懂了吧,姑娘家矜持,我若喊了。袁姑娘该不好意思了。咱们还是先去用膳吧。”又拉着身边的年轻姑娘:“大哥,这是咱们的仙表妹,你还记得吗?”   吴惜缘算是看出来,未来小姑子并不喜欢自己。并且,还想要撮合陈铭和那位什么表妹。   别看陈氏已经二十多岁,但叽叽喳喳跟个小姑娘似的,一路上口中的话就没停过。很快,一行人在二楼的包间中坐了。   陈铭有些不高兴,他好不容易和吴惜缘定下亲事相约出游,没想到碰上了妹妹。碰到妹妹还好,反正以后会是一家人,就当提前培养感情了。可这表妹……他和表妹实在不熟。   其实呢,陈铭知道表妹的心思,一直故意生疏和她拉开距离。看她年纪小,就算经常凑上来偶遇,陈铭也从未厌烦她,只当她是不懂事的小姑娘。   可今日好不容易求到的未婚妻在侧,之前在郡主府二人已经闹了不愉快,好不容易哄好了,这会儿弄个表妹陪在旁边……他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吴惜缘对于虎视眈眈的仙表妹,其实无所谓。还是那句话,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东西,还轮不到她自己去争。   她还真没有什么危机感。甚至隐隐还有一种优越感。   别人求而不得的男人对她百依百顺,这种感觉,很让人愉悦。   那边仙表妹已经开始给几人倒茶,先给了陈铭。然后是陈氏。   吴惜缘之前是公主,除了在宫中,无论是谁都会以她为先,这茶水……她很有些不习惯。暗自提醒自己,现如今她身份不同,得习惯这些。心中思绪万千,对面的仙表妹倒好了茶,双手端着递到她面前。   吴惜缘心里有事,顺手去接。只觉得茶杯从指间滑落,“啪”的一声,茶水四溅。   溅出的茶水有小半飞溅到了倒茶的仙表妹小腿和脚上,她立刻痛呼一声。   屋中一阵忙乱,陈氏飞奔过去,满脸担忧:“仙表妹,你没事吧?”   陈铭微微皱眉。   陈氏掀开仙表妹裙摆,看到小腿和脚踝处一片红肿,顿时怒极,回身对着吴惜缘的脸就是一巴掌。   吴惜缘习过武,下意识避开,但巴掌来势太急,还是扫到了她下半张脸,尖利的指甲狠狠刮过,刮伤了她脸,也刮落了她的面纱。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屋中一片安静。   从茶杯掉落到陈氏出手打人,加起来不过几息,陈铭反应过来时,就看到吴惜缘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半张脸:“放肆!你竟敢打我?”   而对面,陈氏和仙表妹同样的满脸不可置信。   凡是官员家眷,很少有不认识惜缘公主的。看着这张脸,还有脸上的盛怒,听她方才威严的“放肆”二字,陈氏和仙表妹腿一软,险些跪下请罪。   但随即就想到,惜缘公主已经下葬,皇上亲自写的悼词。这还能有假?   陈氏是听说自己大哥的未婚妻一无是处,六亲不在。而大哥一意孤行非要娶她,就是因为她的脸。   如今看来,不止容貌相似,就是气质也相似,她当即冷笑:“打你怎么了?不过和公主长得相似,就以为自己是公主了么?”   吴惜缘瞪大了眼。 第151章 替身妹妹 三十六   如今的吴惜缘, 被人认出来是一回事。但她自己却不能对外宣称自己的身份。   因为她心里知道,皇上已经厌弃了她,留她一条性命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如果她不识好歹还要再闹,皇上很可能真会让她死。   能够活着, 谁都不想死。   面对陈氏的嘲讽,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辩解,但不代表她不生气。当即她霍然扭头, 看向陈铭。   那边的陈氏被吓着了, 反应过来后, 满腔怒火。怒道:“一个乡下毛丫头, 还当自己是谁。我就放肆了, 你能怎么样?”   见她看陈铭, 陈氏有些心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哥哥对惜缘公主的执着, 那些年为了让他成亲, 陈家人威逼利诱, 罚他跪祠堂, 各种招都使过。但他却硬是扛了近十年。   她不想被哥哥骂, 当即道:“你看我大哥说什么?你故意泼水烫人还有理了?仙表妹还未定亲, 若是留了疤,你这是想毁了她一辈子吗?”   吴惜缘回头:“我没烫她。我还不屑对着你们使这些小伎俩。”   “你胡说。”陈氏不依不饶:“你就是嫉妒,嫉妒仙表妹年轻貌美……”   吴惜缘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嗤笑一声:“我会嫉妒她?”   “为何不会?”陈氏将仙表妹挡在身后:“仙表妹出身尚书府,你呢?”   吴惜缘:“……”   论身份, 她好像真的谁也比不过。   她看向陈铭:“我会不会嫉妒你最清楚,你来说,我会不会对她们动手?”   陈铭当然知道, 以她的骄傲,不可能做这些事。当即看向妹妹,斥道:“别胡说八道。”   陈氏瞪大了眼:“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斥责于我?哥哥,她只是长得像公主,又不是真人,你何必把她捧在手心?一个六亲不在的孤女,如何配得上三品官员?你年轻有为,只有仙表妹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你……”   “住口!”陈铭面沉如水:“袁缘是我未婚妻,无可更改,我这辈子唯一会娶的人只有她。如果我未婚妻不是她,这亲不成也罢!”   “这话,我不止是对着你说。对着爹娘,对着外人,我也还是这番话!”   他口中的“外人”,除了仙表妹不作他想。   姑娘家本就矜持,跑出来偶遇心上人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勇气,看到心上人对别的女人如此维护,仙表妹哪里还呆得住,起身就要走。   却因为脚伤,一脚踏出后腿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又在一阵忙乱。   大夫来了,陈铭找了两个粗壮的婆子把人送了回去,还表示改日会登门致歉。   是的,致歉!   在他看来,仙表妹是和他一起出门才受伤的,于情于理他都该上门探望。   但吴惜缘就特别接受不了,这明明就是一举数得的苦肉计。这女人不止想要陷害她,还想要受伤让自己被陈铭嫌弃,且伎俩拙劣,明眼人一看便知。陈铭不止没戳穿,甚至还要去道歉。   他这一去,岂不是承认她对仙表妹动了手?   吴惜缘受不得这样的委屈,沉思了一路,道:“你若是去,这婚事,便不用继续了。”   陈铭:“……”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顿时诧异:“仙表妹是在我面前受伤的,勉强算是我没护好她,我上门致歉,不是说我真的错了,而是京城中的权贵之家就是这么来往的。我不能失礼。”   吴惜缘有些生气:“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了?你对着一个陷害我的女人道歉,你把我放心上了吗?”   最后一句,陈铭听了,只觉得心都凉了半截:“我对你还不够用心吗?阿缘,做人要讲良心,凭你如今的身份,敢靠近你的人,能有几个?我不顾前程,不过双亲反对,也要护你一生,难道还不够表明我的心意?”   “合着你认为娶我自己还委屈了?”吴惜缘气得后退几步:“那你不用委屈。爱找谁找谁去,你那仙表妹陷害我也要让你怜惜,对你这般好,你可千万别辜负了。刚好你爹娘和你妹妹都喜欢她,娶了她,皆大欢喜!”   陈铭哑然。   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都不了解她。   人活在世上,哪能不妥协?   这去道歉,也不代表他就真错了。偏偏她接受不了这些礼节。   陈铭从未想过娶别人,听到她有了去意,下意识就想留住她:“阿缘,既然你不让我去,我让下人去就是。”   让下人去和他自己去有区别吗?   不还是道歉吗?   吴惜缘满心失望,说实话,从宫中出来后,猜到她还活着找到她的人不止陈铭,只是那些人都已娶妻生子。在她看来,那些人的感情不如陈铭真。   吴惜缘经历过那么多,又在冷宫住了许久。从宫中出来,吴惜缘是想安心找个人嫁了好好过下半辈子的。所以,她几番权衡之下,挑中了陈铭。   本以为他等待多年,会把自己捧在手心,不舍得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可今日相处下来,她发现自己想象太美好。   郡主府那边,他怕得罪人不肯为自己说句公道话,到了陈家人面前,也还要让她受委屈。   吴惜缘心里萌生了退意,这么受委屈,还不如自己在庄子山孤独终老呢。   两三亩地的庄子,一个人不乱花的话,是足够了的。但吴惜缘想要美,想要吃好的,穿好的,就不太够了。   吴惜缘不想受委屈,心里思量开了,陈铭见她不说话,有些不安:“阿缘,你别生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主要是我和你定了亲,皇上知道后,兴许会对我起隔阂。到时候,我就需要朝中重臣的这些关系。我不是想做多大的官,只是想要皇上有什么动作时,我能提前得到消息 ,规避风险。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的以后。”   陈铭自认为这是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讲道理,只要听得明白的人,应该都不会再倔强。   吴惜缘回神,看着面前的男人,年近三十的他已经不年轻,气质稳重,确实是个良配。可惜……她摇摇头:“陈大人,我仔细想过了,这婚事,咱们还是退了吧。实在是……你觉得为了我受了很多委屈,但我却觉得你对我不够好。咱们如果成亲,以后肯定也是一对怨偶。你对我的心意我知道,我也不想破坏了我在你心中的美好。咱们及时止损,以后我在你眼中,还是那个温柔大方的公主,而你在我心里,还是那个愿意等我十年的男子。”   “或许,你就当你的心上人已经葬入皇陵。早些收了心,另娶佳人吧。 ”   这里已经不是刚才的酒楼,而是酒楼后院辟出来的客栈。本来陈铭把她送过来就打算回去了的,只是顺口说起了自己要上门致歉的事。   或许在他的心里,下意识地就知道自己做这件事,她肯定会不高兴。   果不其然,他还没做她就萌生退意,如果真做了,肯定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听到另娶佳人,陈铭顿时就慌了,上前握住她的手:“阿缘,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等了你十年,你忍心辜负我吗?这天底下,还有比我对你更好的人吗?”   吴惜缘后退一步,拂开他,冷声道:“这份感情不公平。你的心中有你爹娘,有你妹妹,有前程。而我却只有你,我不想吃亏,所以,咱们就此别过。”   陈铭面色苍白下来:“你怎么能如此绝情?”   吴惜缘闭了闭眼:“陈铭,抱歉。我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肯吃亏。如果你愿意以我为先,咱们之间还有些可能。但很明显你做不到……”   陈铭还真的试着想了一下,摇摇头:“人活在世上,不是只有感情的。别的也罢了,我如何能丢下我爹娘不管?”   “所以我说,我们俩要是继续在一起,以后肯定会成为怨偶……”   *   酒楼中的争执苏允嫣不知,明日是大喜日子,得早起梳妆,所以天一黑她就睡了。   但因为她向来晚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隐约听到门口两个丫鬟在争执。   “这种事情,就不必禀告郡主了。大好的日子,这不是扫兴吗?”   苏允嫣这个人呢,虽然不喜欢刨根问底。但也不喜欢有人刻意瞒着自己,出声问:“什么事?”   半晌,丫鬟推门进来,禀告道:“方才奴婢得到消息。孙家的老夫人傍晚的时候在家里摔了一跤,摔到了腿,得好好将养着,听说几个月不能下地,还得一直喝药。”   温氏摔了?   年纪大了不经摔,确实很容易摔断腿,并且,那伤还不容易养好。 第152章 替身妹妹 三十七   摔了就摔了。   以两家如今的关系, 也不必送礼物探望。   苏允嫣有些好奇,她是怎么摔的。与那个乔氏有没有关系。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她是怎么摔的,摔得重不重。”   丫鬟应声。   方才拦着不让禀告的丫鬟急忙道:“郡主, 大喜的日子, 不必为这些事情烦心,早些睡。明日的气色才能好。”   也是一番好意。   在外人看来, 惜月郡主即将再嫁, 完全可以放下从前, 对孙家那边不管不问最好。好好过以后的日子才最要紧。   可是, 于吴惜月来说, 孙家就是她上辈子的人生, 苏允嫣肯定要管。   她正准备睡呢,吴瑶瑶来了, 抱着个枕头, 笑眯眯的:“娘, 我想跟你睡。”   吴瑶瑶今年七岁, 自从苏允嫣带着他们搬出国公府之后, 两个孩子都很快懂事起来。一开始苏允嫣在后院辟出来的地里忙的时候, 兄妹俩还愿意去帮着干活。后来去了宫中,学得多了,懂事更快, 眼界也更开阔。前两天二皇子外家有喜,苏允嫣带他们上门, 兄妹二人应对颇为得宜。   关于兄妹二人待人接物,是有嬷嬷专门教导的。但听不听在他们自己。苏允嫣本来想着,他们不爱听嬷嬷的话就亲自上手, 没想到两个孩子格外懂事。   懂事的孩子,总是特别让人心疼。苏允嫣笑着拉她:“快些上来。”   吴瑶瑶上了床,窝进了母亲的怀里。   苏允嫣轻拍着她的背:“宫中有没有人欺负你?”   不是她第一次问这话。吴瑶瑶还是和以前一样笑着摇头:“有娇姐姐在,谁敢欺负我?”   娇姐姐是二皇子的长女,今年十岁。由二皇子妃所出,大抵是因为母亲喜欢舞刀弄棒的关系,杨娇本身也是个活泼的性子,学了武艺,又因为出身好,等闲人都不敢惹,算是宫中一霸。   皇后外家的姑娘和大皇子妃所出的意郡主跟杨娇有些不太对付,但都不敢惹她。   惹急了,杨娇真的会打人的。   虽然打了人会被惩罚,可被打的人疼痛也是真的。挨一顿打换杨娇被不痛不痒的惩罚,并不划算。所以,以杨娇为首的学堂,蛮和谐的。   苏允嫣闻言,也就放下了心,随口道:“等庄子上的紫香花开了,我给她送一盆去。”   在皇家,十岁的小姑娘已经懂事,得了她的好处,定然会善待吴瑶瑶。   “好。”吴瑶瑶笑着道:“娇姐姐很喜欢颜色鲜艳的花朵。”   苏允嫣摸了摸她的发,问:“那你哥哥呢?”   “哥哥读书啊。”吴瑶瑶想了想:“他跟我说,现在认真读书才是最要紧的。”   学堂中,几位皇孙之间应该不是那么和善。苏允嫣将吴继恩放在里面,也是历练的一种。现在他才十岁,就算在里面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有太后和皇上在,都可以被原谅。而他在皇孙中长大,以后在朝堂中,应该能得心应手。   许久之后,吴瑶瑶试探着问:“娘,以后我还能陪你睡吗?”   “当然。”苏允嫣笑着道:“就算我成亲,咱们的日子也不会有改变。只要你和哥哥从宫中回来,我就会回郡主府陪你们,或者接你们去庄子上。咱们家,只是多了一个疼你们的人而已。”   没多久,吴瑶瑶沉沉睡去。   *   郡主府一大早就热闹起来,有礼部的官员在。压根儿也不用苏允嫣操心,她只换上嫁衣等花轿到就行了。   长公主膝下只有她们姐妹,按杨国当下规矩,姑娘家出嫁,得由兄弟送嫁,将新嫁娘从新房直接背上花轿。   吴惜月成亲时,是由宫中的喜嬷嬷背的,这一回本来也一样,可在花轿临门时,二皇子进了新房,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亲自背了苏允嫣出门。   长公主有些憔悴,但也强打起精神,亲自送女儿出阁。   一路上,二皇子还跟她闲聊:“我一直拿你当妹妹。昨晚上你二嫂特意吩咐了伺候的人叫我们起床,就怕误了时候。”他看了看周围的各家女眷和更远一些的官员,低声笑道:“人家肯定会说我收买人心。”   也是,现如今苏允嫣的那两个庄子很得皇上看重,柳肃锦又是边关将军。凡是能做边城守将的,都是最得皇上信任的人。   本来嘛,那么要紧的位置,万一叛国……皇上肯定会选一个最不可能叛国的人守在那里才放心。能得他们夫妻二人支持的皇子,离皇位肯定要比别人近些。   二皇子这个人苏允嫣还算了解,虽然对那位置有想法,但也是个重情的。并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真想要联络朝中重臣,纳了他们的女儿,再让他们的女儿生下孩子,不怕他们不支持。可二皇子后院至今干干净净,只有二皇子妃一人,孩子也只有嫡出的姐弟二人。   苏允嫣轻笑:“他们说他们的,咱们做咱们的兄妹。二哥,谢谢你。”   二皇子有些动容:“要是被人欺负,尽管来找二哥。”又有些不满:“你还笑,这出嫁呢,这么好的娘家,难道你不是应该哭一下表示不舍得吗?”   苏允嫣又笑:“我这嫁人跟没嫁一样,有什么好哭的。”   “也是。”二皇子说话间,跨过郡主府的门槛,想到什么,又埋怨:“就不能由你招赘吗?让柳肃锦嫁进来!”   苏允嫣心情不错:“以后我让他回来住,也是一样的。”   二人一路闲聊,二皇子将她放上花轿。后面跟着皇上为她置办的嫁妆,一路浩浩荡荡,当真是十里红妆。   皇上自己没有女儿,最宠由妹妹所出的两个外甥女。惜缘公主没了,只剩下惜月郡主,皇上亲自拟定嫁妆单子,还从私库添了不少。又亲自责令礼部不得怠慢,嫁公主也不过如此了。更别提还有太后和长公主的添妆,从街上看过去,都是抬嫁妆的宫人,大红的箱子仿佛看不到尾一般。   喜乐班子也是最好的,一路从京城最繁华的街上吹吹打打过去,仿佛要全城的人都感受到这份喜庆。   吴惜月得太后和长公主疼爱,苏允嫣来了后,总不能把这份疼爱作没了。感受着今日成亲的场面,她自认为自己这个郡主做得还算成功。   吴惜缘昨夜和陈铭没争论出结果,以她把人撵出去告终,一大早,她就被外头的喧闹吵醒。睡不着,她干脆到前面的酒楼用早膳。   伙计给她送饭菜的时候,还顺口问:“姑娘也是来看惜月郡主出嫁的吗?”   吴惜缘一怔,这才想起此事。   “还好您来得早,”伙计笑盈盈地把托盘上的粥端上来揭开盖子:“现在包间全部坐满,大堂中都挤满了人。这会儿还有人合用一个包间呢。您是一个人吗?愿意跟人一起热闹的话,可以便宜许多……”   吴惜缘板着脸打断他:“我像是缺钱的人?”   伙计一惊,立刻敛了笑容,行礼道:“小的失言,客人勿怪。”   一礼之后,飞快退了下去,还不忘关上门。   这是掌柜吩咐他们问的,有些咬牙来看热闹的人很乐意有人分担这笔银子,毕竟酒楼的包间不便宜。就算是不差钱的主,最多就是拒绝,很少有人会说这种话。   显得……刻薄。   伙计刚走,门就被人推开。陈铭走了进来,面色有些憔悴。   吴惜缘回头看到是他,收回视线,淡然道:“陈大人,你实在不必再来找我。你送去庄子上的聘礼,稍后我会着人退回。”   陈铭盼了这高高在上的仙女十多年,如今梦想成真,总算能够着她。但是现在刚圆梦几天,仙女却告诉他要重回天上,这怎么可以?   陈铭沉默地坐到她对面:“阿缘,你想怎么做都行,我都可以接受。我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退亲。你不就是想要我以你为先么,我答应你。从今往后,在我陈铭这儿,没有人能越过你去。如此,你满意了吗?”   屋子里一片沉默,吴惜缘没有立刻回答,她将碗中的粥喝完,又用帕子擦了嘴,才道:“听你这话里,你都有怨气了。你是不是觉得为我放弃了许多?”   陈铭急了:“不是,我真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是那张口就来说话不负责任的人。昨夜我没睡着,仔细想了一夜,深思熟虑过后才对你说的这番话。”   “我拒绝!”吴惜缘靠回椅子上:“你觉得自己放弃了许多,以后肯定会后悔,我不想被你责怪,稍后我会着人退回聘礼,你不必再说。”   “我不答应!”陈铭面色严肃:“阿缘,你别逼我。现在我是朝廷三品官员,你只是一个孤女,只能我拒绝你,而你不能拒绝我。”   陈铭年纪轻轻做到如今的地位,不是凭着皇上的偏爱,而是凭他自己的真本事。这样的一个男人,只是在吴惜缘面前卑微而已。他也有强势的一面,譬如现在。   吴惜缘气笑了:“你要强迫我?”   陈铭语气沉冷:“我说了,你别逼我。”   吴惜缘满眼不可置信。因为她明白,如果他真的铁了心逼迫于她,她没办法脱身。   一片安静里,突然听到外面和周围和底下的大街上一阵喧闹,有喜乐声远远而来,与此同时,隔壁有女子羡慕的声音传来:“果然是同人不同命,那么多箱子,惜月郡主夫妻二人这辈子就算什么都不干,躺在床上等人伺候都吃不完。”   “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也满是羡慕:“惜月郡主再嫁都能嫁得这么好。果然,做人还是要多积德,有个好的出身,怎么折腾都行。”   吴惜缘:“……”胡说!   她也出身好啊,不也被人威逼? 第153章 替身妹妹 三十八   右边窗户的人只在那里感叹嫁妆太多, 倒是没有多说。   左边窗户的几人还在继续:“可不是嘛。看惜缘公主,嫁去周国解了杨国危机,死的时候那般隆重。我就不信这天底下没有比她貌美比她聪明的姑娘。之所以选中她,不过是因为她是郡主, 近水楼台。”   “所以说, 有一双好爹娘,比什么都要紧。”   ……   隔壁的话吴惜缘没有再听, 因为花轿已经过来, 喜乐声喧天, 她听不到隔壁的话。   说起来, 吴惜缘这辈子还没坐过花轿呢。   十年前, 她和亲去周国时, 做的是大红色的轿撵,为表重视, 她和周国大皇子是在周国皇宫中行礼完婚。说起来, 比起这种婚礼要隆重得多, 但此时看着高头大马上身戴大红花, 对围观百姓拱手含笑的柳肃锦时, 吴惜缘的心里多了几分羡慕。   花轿很快过去, 喜乐声远去,底下百姓渐渐散开,隔壁聊天的二位也不在了。   陈铭的声音想在身侧:“阿缘, 你在想什么?”   吴惜缘随口问:“如果我们成亲,能有底下热闹吗?”   陈铭哑然。   那自然是没有的。   吴惜月是皇上亲封的郡主, 又在良国退兵中立下大功。郊外庄子上的植株也是她找出来的,又会讨皇上和太后欢心。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场隆重的游街。   而吴惜缘……现在的她,皇上和太后是绝不会给她置办嫁妆了的。   “没有, 对吗?”吴惜缘语气很轻:“我这个人,从不想落于人后。没有这么热闹,我不会成亲,所以我们之间的婚事还是退了吧。”   陈铭没想到绕来绕去,她又提起此事,当即冷声道:“你想都别想。”   “你要逼我吗?”吴惜缘回身:“陈铭,你别以为我如今没有身份便只能任由你拿捏。就算我走投无路,求助无门。你真要娶我,娶到的也只会是一具尸首。”   她声音冷然,面色严肃。陈铭吓得面色发白:“你宁愿死,也不嫁给我吗?”   “对!”吴惜缘微微仰着下巴,傲然道:“无论何时,我绝不受人威胁。”   一瞬间,陈铭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一般,脊背都弯了起来,他后退一步,扶住了桌子才站稳。半晌,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沉声道:“你就算死了,也是我陈铭的妻子!我们已经定了亲,你这辈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家的鬼。百年之后,我会与你合葬。”   他眼神执着,隐隐带着一丝癫意。   吓得吴惜缘心跳了跳。   她突然发现,陈铭等她太久,已经有些疯了。   不,她不想招惹一个疯子。   *   苏允嫣在花轿中颠来颠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轿才入了将军府。婚事一切顺利。   得皇上看中的二人成亲,没有人会不长眼的跑来闹事。   新婚之夜自然是旖旎非常。   翌日早上,二人携手进宫谢恩。   他们进宫时,皇上刚下早朝。看到着大红衣衫站在一起格外相配的新婚夫妻,越看越满意:“以后好好过日子。”   还没说几句话呢,皇上就催促:“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母后那边已经等着了,赶紧过去。”   苏允嫣本来是打算进宫谢恩之后,再去长公主府。没想到到了慈安宫时,发现长公主已经在了。   昨日,长公主在郡主府送她出阁,之后应该是回了公主府,苏允嫣自认进宫已经算早的了,没想到长公主还更早。   二人行了礼坐下,太后笑眯眯看着两人:“挺好!来得也及时 ,要是再晚一会儿,你就看不到我跟你母亲了。”   苏允嫣一怔,有些奇怪:“皇祖母要去哪儿?”   堂堂太后,难道不是该留在宫中颐养天年吗?   只要在宫中,她又怎么会见不着?   太后笑着道:“年纪大了,身子骨儿越发不济。天气炎热,我想去郊外的皇觉寺祈福,顺便避暑,你舅舅不放心,非要让你母亲陪着。昨日已经在准备,一会儿就走。”   苏允嫣心下奇怪:“这么急吗?”   太后这些年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有理由的。像这样说走就走……这还是第一回 。   太后身边伺候的人过来给她上茶,这位嬷嬷已经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此时笑着接话:“是早就定下来了的,只是郡主成亲,才把行程往后挪了。”   哪怕这样解释了,苏允嫣也觉得有些怪异。太后没有解释,只是让人送了她一套首饰,然后就把他们夫妻打发了出来。   苏允嫣只觉得一头雾水,上了马车后,顺手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是一套镂空金镶红宝的首饰,格外华贵。而苏允嫣对目光一扫,一眼就看到了匣子角落的一张纸条。   是太后有什么话要告诉她吗?   这就更奇怪了。堂堂太后,还得皇上尊重。这天底下还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当面说的?   一瞬间,苏允嫣想了许多,譬如太后被人看管之类……她拿起纸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别的事情少管。   太后要她少管闲事。   如此一来,太后搬去皇觉寺,祈福是假 ,避暑是假,避事才是真的。   后宫不得干政,太后已经多年未过问朝堂之事。再有,她带上了长公主,也就是说,长公主也需要避开。   长公主自幼就从未过分过朝堂之事,这母女俩都避开……不是朝堂的事,又和她们扯得上关系不好拒绝的。似乎只有一个人。   ——吴惜缘!   她不是定亲了吗?   怎么还有事情会麻烦到太后跟长公主呢?   太后对这个外孙女儿无比失望,再加上她的身份也不容许她感情用事。吴惜缘真有事情求到她面前,她说不管肯定就能不管的。   但长公主就不一定了。   吴惜缘是她亲生女儿,怎么可能不管?   这么一算,应该是吴惜缘出了事。太后不想管,也不想让长公主管,所以把她带走。   苏允嫣收起那张纸条,问边上的柳肃锦:“我姐姐出事了吗?”   柳肃锦讶然:“没有啊。她前天住在酒楼,听说昨日还去了包间看我们游街。没发觉有什么不对。”顿了顿,“我再让人去问一下。”   二人回了将军府,昨日成亲疲累,夜里有没睡好,早上还起得早,苏允嫣没什么精神,打算回去睡觉。倒是柳肃锦精神百倍,说他今日该练的拳还没练,得去演武场。   苏允嫣自己回去休息,躺在床上时,看到身边丫鬟欲言又止,顿时笑了:“你这是怎么了?一张脸纠结得跟苦瓜似的,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丫鬟站在床头给她放帐幔:“等您睡醒了,奴婢再跟您细说。”   苏允嫣认为,能够让她睡不着的事情应该迫在眉睫。如果事情不大,她听了之后该睡就睡,当即道:“说!”   丫鬟无奈,道:“孙家那边,您不是好奇老妇人是怎么摔的么?奴婢让人去打听了,老夫人是去院子里消食,把地上的油当成了水,踩上去后才摔了一跤。查来查去,发现那油是乔氏让人去库房取来想要炸油粑的,拿到一半的时候丫鬟摔了,把油倒了一地……看起来是意外,可老夫人一口咬定不是意外,就是乔氏害她!”   苏允嫣若有所思。   丫鬟继续道:“本来奴婢也觉得是意外,老夫人无理取闹。结果今日早上,孙家发现老夫人没醒,还以为老夫人贪睡,就没叫她起。到了午后,老夫人还是没醒,孙家发现不对,这才请了大夫。大夫说,老夫人已经中了毒,如果不能解毒,大概以后都醒不过来了。”   苏允嫣本来昏昏欲睡,听到这里睁开眼睛:“中毒?”又疑惑问:“没多请几个大夫看看吗?”   孙家虽然削了爵位,又不缺银子。请大夫买药的银子还是有的。   “请了,都一样的说法。”丫鬟压低了声音:“其实那药剧毒,老妇人用得少才昏迷不醒,要是吃得多,早已一命呜呼。”   忒狠了。   乔氏的胆子果然够大,也不知道孙家从哪儿刨出来的这个人。   这也算恶有恶报。   苏允嫣还没动手呢,温氏就找出这么个人来,自己把自己给弄死了。   事听完了,苏允嫣心情不错,门口又有丫鬟进来:“郡主,外头有人求见,是个蒙着面纱的年轻女子,自称是故人。”   听到这,苏允嫣立刻就想到了太后的嘱咐,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和长公主一样放不下吴惜缘的话,今日去寺庙祈福的人中也有她一个!   苏允嫣摆摆手:“不见!”   门外等着的吴惜缘没多久就得到了回复:“郡主正在午睡,不宜见客。”   通禀的婆子只是外院的粗使,转身之际,还低声嘀咕:“还真是什么人都赶来求见郡主了,多亏了郡主心善,遇上暴躁的主子,不被打出去才怪!”   吴惜缘:“……” 第154章 替身妹妹 三十九   到了这一刻, 吴惜缘清晰地明白了身份的好处。   如果是曾经的她,谁敢把她拦在门外?   这些刻薄的嘴脸更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显露在她面前。   还有妹妹,她不信妹妹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今日一早她先去的是公主府, 结果被门房告知长公主陪着太后去了皇觉寺小住。   皇觉寺是皇家寺庙, 不接待外人。她就是去了也见不到母亲,所以才来了将军府。   吴惜缘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 仿佛被整个世上所有的人抛弃了。   转身往回走时, 她有些恍惚, 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她喜欢所有人羡慕爱慕的目光, 而不是如今的嫌弃。   她从宫中出来时,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倒是皇上给她安身的庄子上有几个仆妇, 那时候她嫌弃那些人粗鄙,在和陈铭相认后, 就用了他送来的人。   今日她来找妹妹帮忙解除婚约, 特意甩开了伺候的人。这会儿她身边没人, 也没马车, 只能走回酒楼去。说实话, 她不想回去, 却又不得不回去。   转过街角,有马车疾驰而来。离得太近,吴惜缘根本来不及避开, 只觉得身上一痛,整个人被带飞了出去, 然后狠狠砸在地上。   吴惜缘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苦,这一摔让她觉得浑身哪儿哪儿都疼,忙道:“请大夫。”   马车夫看撞到了人, 心下害怕。又看地上的人动弹着,后怕过后就是满腔怒火,大骂道: “这边都是走马车的道儿,你自己撞上来的,想要讹人吗?门都没有?”   又看到地上的素衣女子身段玲珑,顿时更加恼怒:“使这样下作的手段,想勾引我们家老爷?当真以为什么样的人都能进我们府上?可惜,我们家老爷对夫人一心一意,谁来都没用,赶紧滚!再要纠缠,小心我报官把你送进大牢!”   吴惜缘趴在地上,听着身后的谩骂,很不能理解为何车夫要这样污蔑她。   这车夫是瞎的吗?   她堂堂天下第一美人,得天底下无数男儿爱慕,用得着勾引别人?   气得狠了,仿佛也没那么痛了。吴惜缘怒而回头,一手拉下脸上面纱,斥道:“ 看清楚,我需要勾引人吗?”   车夫被那张芙蓉面惊艳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道:“怎么?你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吗?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车厢中传来不耐烦的声音:“跟无关紧要的人扯什么,赶紧回府。”   车夫被斥,怒火冲着吴惜缘而来:“赶紧滚!”   语罢,一扬马鞭。   马车从吴惜缘身边疾驰而去。   吴惜缘抓着一张面纱,不可置信地看着马车远去,她这样美貌,马车中的人却连看也不看。关键是,这主仆二人还真的把她当成了在街上想要攀上富贵老爷的势利女子。   她不是!   没有人听她解释,甚至都没人搭理她。   吴惜缘趴在地上许久起不来身,这期间好几架马车路过,都对她视而不见。   她再一次明白,没有了公主的名头,她什么也不是。甚至连她引以为傲的美貌,也不能引得人多看一眼。   其实呢,住在这边的人都是朝中权贵,别说官员本身,就是家中的纨绔,也不会在街上随便捡人。   真要是大街上随便看到个美貌女子就上前搭茬,不被算计才怪。   就算女子没有问题,这名声也不好听啊。   吴惜缘没想这些,她慢慢起身,眼前模糊一片,跟着大道继续往酒楼走。   经过这么半日,她算是彻底认清自己的身份。这么一算,做陈家的夫人也不错,好歹还是三品诰命呢。   她渐渐地靠近繁华的大街,远远看到陈铭正带着人急切地在附近找寻。   吴惜缘心里稍稍安慰,对着他挥了挥手。   陈铭立刻看到了她,满脸都是惊喜。下一瞬,或许是看到了她的狼狈,他眼中满是担忧。   看到他眼神由惊喜变为担忧,吴惜缘心里越发愉悦,方才的憋屈一扫而空。她站在原地,等着他过来接她。   陈铭飞奔过来,就在还有十来步距离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停住脚步,整了衣襟,一本正经对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行礼。   吴惜缘认出来那是朝中的老太傅,也是曾经最抵触她们姐妹为官的官员之一,说出的那些话格外难听。她那时候骄傲,还跟他大吵过。彼时这老头儿虽然厌烦她,却拿她无可奈何。   她看着陈铭微微弯腰对他行礼,对他言笑晏晏,然后拱手作别,这才朝她走来。   吴惜缘脚下却慢慢往后退,这不是她想要的。   她从不想屈居人下,如果嫁给了陈铭,岂不是以后她要对这些人同样卑躬屈膝?   她是杨国这辈唯一的公主,名下有封地,位比亲王,身份尊贵无比。还是天下第一美人,如何能籍籍无名甚至对这样的人行礼?   她还有退路,周国三皇子那边……她去了之后,皇后之位还是她的。至于他们二人之间的身份不妥当……史书都是任由胜利者书写的,如果三皇子做了皇上,她做了皇后。以后史书上只会有他们二人的功绩!   看到她往后退,陈铭讶然,几步追了过来,拉着她的手:“你怎么弄成这样?你去了哪儿?”   吴惜缘不再挣扎,垂眸掩饰住眼中神情,低声道:“我心里烦,想出来走走,谁知被马车带了一下。”   陈铭不再深究:“走,我带你去看大夫。你这么多的伤,得包扎一下,不然会留疤的。”看她不高兴,他取笑道:“你这么爱美的人,这要是留了疤,不得天天难受吗?”   吴惜缘还是没笑,任由他带着自己去了酒楼,然后找来了大夫包扎伤口。   陈铭看得出来,今日的吴惜缘很有些不同,他心里不安,特意告了假陪着她。   而吴惜缘呢,心里正盘算着离开的法子。京城这边,没有周国三皇子的探子,也或者有但没告诉她。只有离京城二百里外的合城中,她知道有几个。如果她真的要去周国,得先去打听一下他那边的口风。   她的骄傲,让她做不出贴人冷脸的事。   当年杨国之危,皇上想出两国联姻的法子,其实准备了好几个美人。她出来一舞,只是单纯地想享受天下人爱慕羡慕的目光,从小养尊处优的她,没想过和亲这种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公主和亲,谁去和亲,谁就是公主。也不是非要郡主才行。   当然了,两国皇子求娶,尤其周国大皇子还非她不娶,在她坚持下,还答应了两国签订百年盟约之后再圆房。   相对的,良国三皇子就缺了点诚意,只说回去商量……所以,她毫不犹豫选了周国。   也是到了周国她才知道,那一回周良两国一起进犯,其实是良国提议的,周国根本就没想打仗,只是想跟着捡便宜而已,杨国愿意送上美人和大笔嫁妆,他们得了好处,自然见好就收。   面对杨国来的公主,多数人也以礼相待。说是和亲,其实她并没有委屈自己。   在两国签订盟约的事上,她并没有出多少力。倒是费了足足好几年的时间,才说服周国三皇子陈兵边境。   当然了,这些事情就没必要告诉别人了。   “我没事,一会儿你送我回庄子上吧。”吴惜缘声音温柔:“你忙的话,就先去忙你的。让车夫送我就行,你没必要跑一趟。”   她这整个人都有些不对,但这样的乖顺却让陈铭格外安心,仿佛之前二人争执的退亲之类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陈铭于公事上不太忙,事实上,在二人定亲之后没两天,他手头的事情就被同僚分去了大半。但他如今还没降职,他觉得自己还能争取一下。办好了手头的差事,万一皇上看他能力不错,不撤他的职呢?   陈铭看着马车将吴惜缘送走,然后换上官服,打算好好干。   可他刚走到衙门门口,就撞上了宫里出来的公公。   或者说,公公已经在这儿等了他许久,看到他来,立刻迎上前:“陈大人,皇上有旨,让您跟着这一回去临州城的官员一起体察民情。”   庄子上的栗米木薯已经结果,眼看就可以收了,收成比起百姓普通种的粮食足足高了四成,这是个很可观的数目,皇上的意思是种子不够,先推行小片地方,等到明年,就能在全国大范围内种植。   这是个肥差!   皇上推行新的植株势在必行,只看在哪个地方种而已。第一年肯定特别重视,地方官只要不蠢,都会尽力争取。而跑这一趟的官员,简直两头占便宜,这就是送上来的功绩。   当然了,得是领头的人功绩最大。此次领头的是二皇子,基本上功绩都是他的,底下的人只是跟着陪跑而已。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能趁着此次行程跟二皇子搞好关系。   但是,和皇子之间来往得慎之又慎,万一关系好的那个没能荣登大位。这辈子的仕途到头了不说,掺和得太多,身家性命都有危险。   如今陈铭手头还有几件要紧的差事,跟着跑这一趟并不划算。最要紧的是,看吴惜缘想要退亲,他昨晚上跑去找了京城中有名的道长,想要算一个良辰吉日尽快成婚。   结果今日就接到了这个差事……是不是证明,皇上并不想要他娶吴惜缘呢?   曾经陈铭无数次祈求上天,只要能让他心愿得偿,他愿意付出任何东西。事实上就在昨天,他才刚下定决心,只要能留住她,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事到临前,他觉得有些东西舍起来……太难了。 第155章 替身妹妹 四十   或许, 她是对的。   陈铭觉得,就算自己为她舍下这些东西,十年八年后,兴许也会后悔。   事已至此,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皇上亲自下的旨意, 如果没有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帮他求情,这一趟势在必行。   刚好, 他也趁此机会, 好好思量二人之间的未来。临州城不远, 来回加上办事, 两个月足够了。   临行前, 陈铭都没有告诉吴惜缘自己的行踪, 只是留下了一封信,吩咐下人等他走后送去郊外的庄子上。   这一次去临州城由二皇子领头, 皇上是真的想把这两种粮食尽快推广开去, 只让官员去, 他们又不懂, 万一土壤和天气不合适, 白白耽误一年时间。所以, 派出去的人大部分知晓农事。而找出这两种植株的苏允嫣也在其中。   他们夫妻新婚,皇上特意下了旨,由柳肃锦负责二皇子的安危。   七月中, 一行人低调出了京城,往临州城而去。   临州城离京城不远, 有杨国粮仓的美誉。如果这里能够种植,明年的收成要比今年多上许多。百姓兴许就能维持温饱了。   一路上颇为顺利,土壤和天气合适, 地方官很是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并表示会尽心尽力督促。两边一拍即合,很快就把事情办好。当真是送上来的功绩。   陈铭夹杂在其中,颇有些显眼。这一回跟来的人中,除了二皇子和郡主夫妻,其余都是老农,再有就是护卫二皇子的官兵。   如此,显得陈铭格格不入。   等到事情办完,已经到了八月中,一行人启程回京。   来回都出乎意料的顺利,很快就到了临京城最近的合城,最多两日就能回到京城。   这些日子里,陈铭一直在纠结,却始终没纠结出一个结果来。不过,无论如何,即将离开这一行人,到底是件好事。   实在是……合不来。   二皇子高高在上,郡主夫妻也不主动和他说话。剩下的那些老农和他身份相差太大,面对他时战战兢兢,根本不能好好说话。   这一个月,可把他憋屈坏了。   譬如今日傍晚,吃完了饭后,陈铭想独自出门转悠,散散心,也避开别人聊天他独处的尴尬。   合城繁华,夜里的大街上亮得如同白昼。因为离京城近,烧杀抢掠的事基本没有。陈铭紧张了一路,想要去酒楼喝酒解乏。   他到酒楼的时候里面真热闹,伙计迎出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眼,歉然道:“包间已经用完,只剩大堂了,若您想要安静,大概得等一会儿。”   “我喜欢热闹。”陈铭这一个月憋坏了,觉着听一下周围的人说话也好。   就是大堂中,桌子也没有多的,只剩下靠近大门的两张,陈铭有些不满,但他谨慎惯了,并没有非要伙计给他找桌子。   坐下后饭菜上来,色香味俱全。酒入愁肠愁更愁,陈铭连喝了两壶,还是没想明白到底要怎么面对吴惜缘。   正想着结账回驿馆呢,余光却看到楼上下来个倩影。   那影子熟悉,过去十年午夜梦回他时常梦到。陈铭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看错,可他发现那实实在在是真人,一瞬间,心里满是疑惑。   吴惜缘假死从宫中出来,曾经的种种都已烟消云散。这其中包括亲戚友人,她就像是凭空出现在的世上的人一般,不认识任何人。这样的情形下,她不在京城等他,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陈铭为人谨慎,脑子也聪慧,本来已经想要起身的动作生生顿住,把自己往盆栽后藏了藏。   吴惜缘没有戴面纱,容貌精致,肌肤白里透红,气色不错,看起来只二十岁左右,看她神情似乎最近过得不错。一路从楼上下来,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眼光。   陈铭对于此已经习惯,到也不生气,眼神落到了她身边伺候的人身上。是三十多岁的一男一女,都不是他安排的人。   等主仆三人出门,陈铭悄悄跟了上去。然后就看到三人进了酒楼不远处的客栈。   陈铭迟疑了下,跟着进了客栈。   他为官多年,浑身气质出众,他拉扯了一下领口的衣衫,再调整一下脸上神情,瞬间变得吊儿郎当,再加上喝了两壶酒,浑身的酒气。进了客栈后,他找来了伙计,大着舌头问:“刚才那个姑娘,住在哪儿?”   这会儿的陈铭妥妥一个好色的纨绔子弟,伙计微微皱眉,看了看三楼,道:“这位公子,咱们客栈中不兴打听这些。”   稍微大点的客栈都有这规矩。陈铭却不依不饶,掏出一个五两重的银锭就塞了过去:“她是自己来的吗?”   伙计拿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压低声音:“那位姑娘是自己来的,不过呢,早已经是有主的人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陈铭,摇头道:“您就别想了。”   陈铭心下一沉。   吴惜缘假死脱身之后,知道她身份的人并不多,敢上前相认的,也只有他陈铭而已。凭着吴惜缘的习惯,应该不会主动告知别人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夫的事。   他一副醉眼朦胧模样,身子摇摇晃晃,傲然道:“小爷家里要银子有银子,要权势有权势,谁敢跟我抢人?”   伙计看他醉得厉害,嗤笑道:“就凭你?实话告诉你,看上那姑娘的人……你得罪不起,除非你是皇子,或许有一争之力。”   凭陈铭的官位,还没到许多人得罪不起的地步。朝堂中那些官位比他高的,家中得皇上看重的人比比皆是。   如此看来,伙计口中的“主”肯定不是他了。   他是她未婚夫,不是他,那是谁?   还弄到了伙计都知道的地步!一瞬间,他心里满腔怒火,只想冲上楼去质问。   但是呢,他又有些好奇,是哪位皇子这么蠢,还敢靠近她。别人不知,他可是知道,大皇子的储君之位,就是靠近吴惜缘才没的。   若登上那位子,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完全没有必要为了她舍下那么多。   皇子如此,那么,自己呢?   这一回跟二皇子出来,陈铭也想靠近二皇子,但好几次都被他避开,就算避不开,二皇子待他也并不热情,甚至堪称冷淡。之前的二皇子明明不是这样的,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如今是吴惜缘的未婚夫。   二皇子对她……竟然避讳到这个地步。   某种程度上来说,皇子是代表了皇上的态度的。   换句话说,皇上已经不喜吴惜缘到了这样的地步。陈铭不说话,面上神情变幻。伙计见了,以为他被自己唬住了,得意道:“回去吧,往左走一条街,那边什么样的美人都有,只有给足了银子,想要她们如何都行,也不会有人跟您抢。”   陈铭回神,冷哼一声,烦躁地一挥手:“皇子又如何?那是我表哥,我要的人,他肯定……”   伙计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很快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扶人,谄媚道:“方才都是我胡说的,是我跟您玩笑,您别当真。”又压低声音:“但那女子确实有未婚夫,就是朝中三品官员,这名花有主的,您何必执着?”   陈铭又不是真醉,瞬间就发现了不对。伙计方才跟他说的话,分明不是玩笑,这后头肯定是有那么一个人的。但在他说当朝皇子是表哥后,伙计立刻就改了口,对说过的话矢口否认。   鉴于吴惜缘之前的经历,陈铭突然就想到了其余两国皇子,他装作酒醉,坐到了一旁的桌子上,余光偷瞄这间酒楼。   这才发现这酒楼中无论是伙计还是掌柜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是普通酒楼那种观察客人的需求,他们神情间还有些戒备。譬如他坐在这里,至少有四个伙计不停地打量他。   这里不对!   而住在这里的吴惜缘,肯定也有问题。   一时间,陈铭的心直直往下沉。   无论如何,先脱身再说。陈铭余光看向门口,看到一个着透明纱衣的女子带着丫鬟招摇过市,满身的风尘气。   此时也顾不得了,立即起身,大喊:“美人!”   追着就出了门。   反正他是追着美人而来的嘛,现在另一个美人把他勾走,没毛病!   伙计眼见美人闻声而停,二人说了几句话后,就随着那年轻公子上的马车,伙计再不怀疑,摇摇头收回视线。   应该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喝醉了胡说八道,皇子的表弟……皇子的表弟多了去了,谁知道是哪个?   陈铭上了马车后,偷偷掀开后头的小窗看那间客栈。盘算着回去之后就禀告了二皇子,凡是他国探子,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至于在里面的吴惜缘……听天由命吧。   鼻尖的香粉味突然浓郁起来,随即,一抹温暖的身子扑进他怀中,娇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公子……”   陈铭平日里洁身自好,只喜淡香。这股味道来得浓且快,冲击得他险些吐了出来。   他将人一推:“你过去一点。”   美人满脸不可置信:“公子,刚才是你喊住我的!”   陈铭无语,他那不是想脱身么?   又不是真的想找女人。就算要找,也不会找这样的。不过这会儿也不好解释,只道:“你跟我回去,但是呢,你自己老实一点,我不需要你伺候,明日我会付你足够的银子。”   女子惊讶,打量他浑身上下,眼神着重在他腰腹间瞄了一眼,然后一脸可惜:“我明白了。”   陈铭:“……”不是,你那眼神好像不对。   我说什么了你就明白了! 第156章 替身妹妹 二合一   夜里的酒楼客栈门口有许多马车等着客人。   刚才陈铭跟逃命似的出来随便上了一架, 他正想跟这美人掰扯几句,外头车夫的询问传来:“你们还没说去哪儿呢。”   随从下意识看向主子。   陈铭又看了一眼客栈的方向,道:“去安平酒楼。”   马车应声而停。   车夫掀开帘子探进头来:“公子,你这是跟我玩笑呢。”   安平酒楼就是陈铭方才吃饭的地方, 他出来之后还没跟几步就到了客栈。马车走了这么一会儿, 早已把安平酒楼甩在了后面。   这么点距离,压根儿也用不上马车。   听到车夫这话, 陈铭才想起来安平酒楼离客栈太近, 万一真去了那儿被发现, 很可能惹人怀疑。他掀开帘子左右看了一圈, 伸手一指街头:“就在那儿吧。你放心, 不会亏待了你的。”   车夫本来还以为自己被涮了一回, 这一趟应该拿不到银子了。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好嘞!”   送走了车夫,边上的美人一脸疑惑:“公子, 您在哪儿落脚呢?”   陈铭四处一望, 找了一间客栈带了她进去, 把人安顿在屋中之后, 他悄悄找了伙计, 从后门回了驿馆。   赶路太累, 彼时苏允嫣二人已经歇下,听到外面禀告说陈大人来访,她还有点不耐烦。   说实话, 对于这个给吴惜月勤勤恳恳送了十年礼物,二人之间传出了不少风月事的陈铭。苏允嫣对他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她扬声问:“陈大人有事吗?”   “有。”陈铭声音严肃:“很重要的事。我已经让人去请了二皇子, 大家一起商量。”   这应该是正事!   苏允嫣有些疑惑,问边上已经起身穿衣的人:“马上就要回京了,能有什么事呢?”   疑惑归疑惑, 她还是起身穿衣,跟着一起出了门。   夫妻二人到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在了,陈铭也已经开始禀告:“微臣离开京城时,没来得及跟她辞行,只让人送了一封信。让她在庄子上等我……刚才看到她,我还以为自己看错。又确认了一下,确实真的是阿缘。”   然后又说了他跟着去客栈打听吴惜缘时伙计的话,着重描述了一下伙计的语气和神情。末了道:“伙计两次说起她有主,第二次是微臣,至于第一次……伙计意思似乎是哪位皇子看上了她。”说到这里,陈铭顿了顿:“阿缘她喜欢张扬,如果有皇子看上她,也轮不到微臣和她定亲了……”   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明白,陈铭继续道:“反正微臣就觉得那间客栈很是怪异。还请您派人去查一下。”   二皇子轻轻敲着桌面沉思,半晌道:“如果他们没发现你的怪异之处,咱们可以不用打草惊蛇。看看那间客栈都跟哪些人联络,最好是一网打尽。”他看向陈铭,赞赏道:“陈大人,如果他们真是他国探子,你就立了大功了。”   无论陈铭在私事上有多拎不清,发现他国探子后立刻跑来上报,就证明他是个有底线的人。   听到立了大功,看到二皇子脸上的赞赏和笑容。陈铭微微一怔,他真的只是下意识来禀告。至于上报之后,吴惜缘和其余两个暗中来往的后果,他根本没深想,或者说,不敢深想。   “我带着你们到了合城驿馆的事,肯定已落入了有心人眼中。以防打草惊蛇,明日我们照常回京。”他看向柳肃锦:“然后半途里偷偷折回,亲自盯着他们。”   翌日早上,一行人如常启程,只是半途歇脚后,柳肃锦就已经不在。护卫的官兵也少了三成。   一行人继续往京城而去,离开京城已经一个多月,眼看再有一日就要到了,众人都有些愉悦。   当日晚上,众人到了京城外的最后一个驿馆,这里离京城很近,这驿馆修得比之前那些都要好,里面伺候的人也多,而能够负责这里的官员应该也是有些门路的。大抵是提前得知了他们的身份,很是热情,处处妥贴周到。   包括第二日早上众人离开,驿馆官员身边的随从还带着人给他们送干粮,话也说得好听:“诸位身份尊贵,容易被有心人算计。还是咱们驿馆做的干粮最放心。让信任的人带着,稍后用完,便可到京城再用晚饭。”   妥帖得二皇子都夸赞了几句。   赶了半日的路,到了一个小镇旁的小树林里,车队停下来休息。   眼看能在天黑之前进城,二皇子心情不错,等下人拿干粮的间隙,还跟苏允嫣玩笑:“妹妹,看你都不说话。是不是担忧妹夫?”   苏允嫣暗自翻了个白眼,不甘示弱调侃:“二哥,你是不是想着要见到二嫂了,所以才这么高兴?”   “是啊!”二皇子丝毫不脸红。   苏允嫣:“……”果然,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恰巧她有些不适,就起身进了小树林。   陈铭过来坐下,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烙饼,咬了一口,道:“夫妻情深,让人羡慕。”   二皇子也拿起一个烙饼,道:“这个世上的好女子很多,陈大人以后肯定也能遇上一个合适的相守一生。”   在两日之前,二皇子对陈铭绝没有这样和善。   陈铭这两天都没睡好,闻言勉强笑了笑:“谢二皇子吉言。”   苏允嫣从小树林出来,也拿了一个烙饼,烙饼很干,干得掉渣那种,当真是干粮了。她咬一口的同时,顺手拿起了一旁的水壶。   刚嚼了两下,她立即觉得不对,吐出口中的饼,低下头去闻手中还没吃的,确实带着淡淡的药味。   她忙一把拽过二皇子手中的:“二哥,不能吃!”   二皇子一惊,陈铭讶然。   而那边的车夫和随从包括护军都已经啃上了,并且,因为他们不能决定什么时候启程,都吃得很快,有的都已经填饱肚子了。   苏允嫣站起身:“别吃了!”   众人应声而停。   这饼子故意烙得很干掩盖药味,一般人尝不出。而底下来那些人就算吃出来了味道,也是不敢问的。苏允嫣看向二皇子:“二哥,你的随行大夫呢?”   二皇子面色慎重起来:“昨晚上他收到家书,说他家中母亲病重,反正只有一日路程,我就让他先回去了。这饼……有问题吗?”   “里面加了安神的药,吃过后就算不昏睡,也会手软脚软。”说到这里,苏允嫣还解释了一句:“我有段时间睡不着,经常喝安神药,大夫跟我说的药效。那段时间我天天喝,就和这烙饼中的味道一模一样。这药既然出现在烙饼中……二哥,应该还有后手。”   也不能怪众人不谨慎,无论是谁都不会想到驿馆拿出来的东西会有问题。   她话音刚落,从林子各处跳出来一群黑衣人,将他们围在其中。   这里离京城不过半日路程,从来都没有劫匪。这些人应该也不是那些占山为王的劫匪。   护军将苏允嫣三人围在中间,两边很快打了起来。但渐渐地,护军开始体力不支。   这也正常,这些都是兵,吃东西向来很快。苏允嫣喊停的时候,他们已经吃饱了。   体力不支,护军也没放那些人过来,两边缠斗着,但护军已经隐隐落了下风,二皇子面色肃然,余光在小树林各处扫视。   苏允嫣靠近他,压低声音问:“二哥,你觉得是谁?”   二皇子苦笑:“这个当口,想要我性命的,应该是你其余两个哥哥。”   眼看护军有几个受伤倒地再也爬不起来,黑衣人却没有继续,甚至还往后退,为首的黑衣人上前两步:“我们只是拿人钱财,并不想和诸位兄弟拼命,咱们东家要的是二皇子和郡主。只要诸位兄弟愿意交出他们,我们肯定带了人就走。”   护军已经站立不住,互相搀扶着挡在苏允嫣三人面前,道:“要战便战!”   吼声震天,气势惊人。   这些都是柳肃锦军中的兵,是他从边境带回来的。   他们也有家人有儿女,其实或多或少都中了药,如果继续纠缠,兴许都会死。   苏允嫣出远门,是做了些准备的。心下一动,道:“我跟你们走。”   二皇子一怔,立即道:“不行!”   别说二皇子了,就是那些护军也不答应。这把人放走了,回头将军回来,他们也交不了差啊。   苏允嫣扯了扯他袖子,眨了眨眼:“二哥,咱们一起。”   二皇子看着她,半晌才道:“好。”   有他的命令,护军和随从再不答应,也只能不甘心地退开。   有些护军甚至感动得红了眼眶。   兄妹二人缓步出了人群,黑衣人已经备好了一架马车,对着那边伸手一引。   临上马车之前,苏允嫣好奇回头:“抓二哥还说得过去,你们抓我去做什么呢?”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围得更紧,离得近的将大刀凑得更近,斥道:“少废话!赶紧上去。”   苏允嫣冷哼一声,催促二皇子:“二哥,你先上。”等二皇子进了车厢,她才慢慢爬上去,嘀咕:“这么凶做什么?”   爬上马车之后,她并没有立即进去,反而想起什么一般:“对了,要是我不留下话,柳肃锦会疯的。”她从腰间扯下一个荷包,站起身,从荷包里掏啊掏,对着黑衣人外面的护军大喊:“帮我把东西带给你们将军,告诉他,我没事。”   语罢,她看着那边护军头领,眼神微微朝黑衣人身上一扫,然后,抬手狠狠一扔。   她手扔出……扔出来的却不是东西。下一瞬,漫天都是灰色的粉末,十几个围在马车前的黑衣人都以为她扔的是东西,粉末扬开,他们诧异之余,立即屏息,却因为站得太近让不开,身上多多少少都沾了一些。   那边的护军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重新拎刀冲过来。   黑衣人不妨一片灰色粉末突然从天而降,鼻息间都是浓烈的药味。   然后,那边护军就砍杀了过来。   两边再次缠斗在一起,和方才护军的节节败退不同。这一回黑衣人不过应付了两招,就发现浑身力气像被抽走了一般。   两边的人都没力气,陷入苦战。   苏允嫣跳下去,捡了一把刀帮着砍。她没有吃饼,力道并不受限,二皇子吃得少,此时急忙撕了一块布蒙着面,也上前帮忙。   很快,黑衣人全部受伤倒地,陈铭带着人用绳子把他们一个个全部捆好。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是没力气,但精神亢奋。有护军禀告:“方才卑职看到山上有人掉头跑了。”   二皇子靠坐在树下,摆摆手:“跑就跑了吧。”等他们再喊人,至少也是半天之后。   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至于幕后主使,以后再找不迟。   苏允嫣精神不错,张罗着让他们多喝水,尽快恢复力气。递给二皇子时,笑道:“二哥,谢谢信任。”   一开始缠斗的时候如果撒出药粉,黑衣人他们很可能躲开,护军手软脚软,应该会吸得更多,简直就是杀敌三百伤己一千。   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会想要抓他们走呢?   苏允嫣看到那个准备装她和二皇子的马车时,瞬间就有了主意。   护军都中了药,他们就算苦战,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还不如拼一把呢。   如今,可不就拼得了么!   二皇子似笑非笑:“妹妹,你身上的好东西不少啊,哪天也给哥哥备一些?”   苏允嫣:“……这只是防身,二哥要是喜欢,回头我把方子给你就是。”   但堂堂二皇子,平时一抬脚都前呼后拥,兴许用不上几回。   今日能够用得上,能够顺利脱身。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最重要的,是那些黑衣人低估了她。   那边护军已经准备启程,二皇子看着地上的黑衣人,问:“谁让你们来的?”   黑衣人不答。   苏允嫣也好奇:“我只是个小官,又没跟人结过仇,谁让你们来抓我的?抓我去做什么?我好歹是个郡主,你们抓了我,更是罪上加罪,若是得到的不够多,岂不是亏了?”   为首的黑衣人闭上了眼。   护军统领过来,看到他这样的态度,上前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脚:“问话你就答,给你脸了是吧?你不乐意回答,肯定有的是人知道,刚刚你杀了我们一个兄弟,你以为我真想带你走吗?”   黑衣人眼睛动了动。   护军统领见状,拔出腰间大刀,搁在了护军脖颈间。   冰凉尖锐的刀锋放在肌肤上,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黑衣人顿时急了,睁眼看向二皇子。   二皇子根本就不看他,甚至还摆了摆手,示意护军统领快些动手。   护军统领抬手劈下,去势极快,一副要把黑衣人脑袋砍下来的架势。   黑衣人大骇,喊道:“我说!”   大刀在他脖颈前生生顿住。护军统领大概是没能报仇,很是暴躁:“说!”   黑衣人看向二皇子:“如果我说了,你能放我走吗?”   二皇子颔首:“放。”   黑衣人大松一口气:“是……是大皇子身边随从的妹夫找到的我们,让我们伪装成劫匪,把你带到偏僻处杀……”   二皇子心里早已有了怀疑,但真正听到的时候还是有些伤感,接下来的话他不想听,打断他道:“那惜月呢?你们带她去做什么?”   黑衣人沉默了下:“此事我本来是不知的,和那人谈好之后,我有东西落下,掉头回去取时,刚好听到他和人说……郡主是带回去跟人换身份和亲的。”   这句话中透露的消息太多。   现如今的惜月郡主是嫁了人的,如何能和亲?   和亲是两国交好,只是谁一个人想是不能办到的。别的国家不知道,当今皇上目前是没这个想法的。就算是真要和亲,先得弄死了柳肃锦,还得皇上答应,谁能顶替她的身份而不让皇上发觉呢?   至少……得是容貌相似的人。   这么一算,范围就很小了。除了吴惜缘不作他想。大皇子本就对她有意,帮她做这些事也很正常。   二皇子面色严肃,立即起身:“立刻启程,速回京城!”   黑衣人急了:“你不是说放我走吗?”   二皇子恍然:“放了他。”   护军统领连疑问都没有,直接把他绳子一砍。黑人跳起来就跑,苏允嫣看了看二皇子,眨了眨眼,吩咐道:“抓他回来!”   护军统领一怔,飞快反应过来,带着两个人追了上去。半刻钟后,黑衣人又被捆得整整齐齐,浑身动弹不得。他一脸不忿:“堂堂皇子,竟然说话不算话。”   二皇子讶然:“我可是放了你的,你自己也亲眼所见。”   黑衣人:“……郡主又把我抓回来,你为何不阻止?”   二皇子疑惑:“我信守承诺放你离开,是你自己得罪了郡主被她清算,关我什么事?再说,郡主是我妹妹,有人欺负她,我不帮忙找补已经很歉疚,怎么还能让她放过仇人呢?”   一番话有理有据,说得黑衣人哑口无言。   *   回到京城 ,一行人先回宫复命。皇上得知有人刺杀二皇子,当即大怒,下令刑部彻查。那些黑衣人也全部交由刑部审问。   皇上有旨,刑部不敢怠慢。不过两天,黑衣人的祖宗八代都被刨了出来。   这些人之前都是杨国西境中山上的劫匪 ,烧杀抢掠,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事,有些还是已经在通缉的犯人。这一回到京城,是有人让他们杀二皇子,劫走郡主。然后再传信给长公主,让长公主拿银子赎人。   只是赎回来的郡主,已经不是本来的郡主了。   至于是谁……这些黑衣人不知道。他们得到的命令就是送二皇子和郡主上路,然后那边会送来一位郡主,他们送回长公主府。此次的事就了了。   皇上心痛之余,找来了大皇子深谈。   大皇子并不辩解,人证物证都在,辩解无用:“我只是想救出母后。”   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做出这些事,皇上满心失望:“你母后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你是对朕的处置不满吗?”   大皇子跪在地上,低下头道:“儿臣不敢。”   刑部已经查出来,这些事都是他亲自吩咐的,他有什么不敢的?   敢不敢的,他已经做了。   皇上一脸严肃:“你想救出你母后,可以来跟朕求情,为何要杀你二弟?”   大皇子立即道:“儿臣没有!那些都是别人污蔑。”   皇上将手中的折子丢到他头上:“看看,这是你身边人的供词,亲自画了押的!你看过之后,是不是还要跟朕狡辩是下人背叛了你?其中有一位还是你府中暖床婢的哥哥,他也指认了你。要是你落不了好,他一家也没好下场,他总没有理由背叛你吧?”   大皇子不动,磕头道:“父皇息怒!”   事已至此,怒不怒的都已然徒劳。皇上坐回御案后,问:“你抓惜月做什么?你想换谁去和亲?”   大皇子沉默不语。   皇上沉声道:“惜月可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要她性命,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见大皇子沉默,皇上怒火冲天:“说话!哑巴了吗?我可没有教过你敢做不敢说!”   “您不是都猜到了么?”大皇子抬起头,破罐子破摔:“惜缘想去周国,但以她如今的身份,去周国做三皇子妃……就算三皇子愿意,也会被人诟病看不起。再有,她和周国三皇子成亲,到底好说不好听,我……我不想让她失望。”   虽然早就知道,但真正听到时,皇上还是气得头脑发昏,他沉沉道:“所以你就杀了惜月,换惜缘做郡主?那柳肃锦呢,你想把他如何?”   不用他回答,也知道这一回柳肃锦去追吴惜缘很危险,人家兴许打的就是让他一去不回的主意。如此 ,重新归来的“惜月郡主”才能顺利和亲。   大皇子又不说话。   一片沉默中,皇上愈发生气,气过了头倒也不生气了,只满心失望,摇头道:“宸儿,你做事太任性,一切全凭心意。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惜月如今正在做的事吧?为百姓谋福祉,如果她那些植株能够顺利推广开来,这天底下的人就再没有饿肚子的,甚至还能家家有余粮,做出如此大事的女子,你竟然想要杀了她,只为了她的身份?”   大皇子有些心虚,道:“那些是老农的功劳,关她什么事?”   皇上怒斥:“那之前怎么没有人找出这些植株呢?你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如此任性,你根本就做不了一个君王,做不了官员。”   他扬声吩咐:“拟旨,大皇子杨宸,毒害兄弟,毫无人伦,即日起,圈禁于苗城,无诏不得回京!”   大皇子面色瞬间惨白。 第157章 替身妹妹(完)   苗城位于杨国偏僻处, 算是杨国最穷的地方之一。   这么说吧,就是被派去那里的官员,从上到下,从去的那天起就会想办法挪到别的地方。   大皇子去还是圈禁, 也就是关在府中不让出来。那么偏僻的地方, 就算养尊处优。吃的喝的就是有银子都买不到。   而大皇子一直都是有大志向的人,让他一辈子被圈禁在一个宅子里, 于他来说, 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大皇子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想求情。   可皇上已经不想再听他说, 别开脸摆摆手。边上立刻就有人过来拖了他出去。   大皇子哪里肯依, 眼看自己再无翻身之力, 又挣扎不过来拖他的护卫, 情急之下便有些口不择言:“父皇,你把我放到那偏僻的小地方去, 不就是想给二弟扫清障碍么?你太偏心了。”   如此怨怼不甘, 就算到了苗城, 大抵也是不安分的, 如果不让他搞事, 很可能会郁结而终。   皇上是真的疼爱过长子,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打定主意要将这杨国交托在他手中。他们不只是君臣,还是父子,儿子如此怨怼于他。皇上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 但再恨儿子,也没想过让他早死。   皇上摆摆手, 护卫退下。他质问地上的儿子:“我想把这杨国交托到你手中,你做了什么?你想求娶一个叛国的女人,为了她, 甚至要杀了杨国的功臣!”   “还没做皇帝,你就如此任性妄为。为了个女人就没你不敢干的事。真做了皇上,还不知道要如何乱来。这天下百姓不是你手中的木偶,他们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需要吃饱穿暖。曾经我偏心的是你,是你把我偏给你的这份心一点点砸烂。我说的这些话,你听得懂吗?”   大皇子是皇上亲手教养长大,该懂的都懂,但他还是做了,并且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错。嘴上道:“父皇,儿子错了。求您原谅儿子这一回,以后……”   “没有以后了。”皇上冷声打断道:“吴惜缘笃定自己能够和亲,可见她暗中还有与周国有来往。合城那个客栈中都是周国的探子,她在那里住了近十天,说她清白,你信吗?你帮着一个他国的探子要杀了杨国的功臣,你是个什么玩意儿?如果你不是我儿子,就和那些被抓回来的探子一样。此时早已投入刑部大牢,审问出所有知道的事情后,无声无息就没了。”   这么一说,大皇子的心直直沉到了谷底。   说实话,做这些事的时候大皇子知道有些不妥,但是为了她 ,为了让她高兴,他觉得自己值得。   可到了这一刻,大皇子却隐隐发现,自己好像错了。   上首,皇上面色沉重,继续道:“如果做了皇上,你身后有千千万万百姓,无论是谁,都不能伤害他们,包括你的亲人。但很明显你做不到,在你眼中,吴惜缘最重要。为了她,你甚至愿意让天下百姓陪葬。我杨家,也不知道何时出了你这个情种。”   他摆摆手 ,护卫重新进来,皇上肃然道:“我说了这么多,如果你还不懂,那便用余生好好想明白吧。”   大皇子又被拖走,这一回,他没有再喊叫挣扎。   前殿的门关上,从后殿中,绕出了刚回京的二皇子。   皇上没有回头,只问道:“我说的那些话,你能明白吗?”   二皇子走到他面前,慎重跪下:“儿子明白。如果父皇愿意把此重任交给儿子。儿子敢保证,没有人能越过天下百姓去。”   皇上颔首,眼神温和下来:“记住你说的话。”   又扬声吩咐:“传旨,皇三子杨临,聪慧好学,事兄至亲,封襄王。”   襄者,助也。   这份旨意已经很明显,让三皇子以后好好相助兄长。简单来说,私底下少搞事,争也无用。   有了这份圣旨,就算三皇子还不甘心,朝中的官员也不会再跟着他胡闹。   果然,第二日,在二皇子提出植株先于临州城试种时,三皇子的外家罗尚书就率先出列附议。其余官员也纷纷附议。   皇上看到此种情形,颇为欣慰。好歹老三知道见好就收。皇上最近精神愈发不济,太医说要让他静养,但他明白,如果他不立储君,压根就静不了。再任由事态发展,以后将父子离心,兄弟之间不死不休。   苏允嫣有些担忧柳肃锦,庄子上正在秋收,她本来也忙,半个月后,她即将忙完,柳肃锦回来了。还带回了这一路抓到的探子和吴惜缘。   原来,柳肃锦追上去后,就发现自己中了计,追杀他的人一波又一波,都想要置他于死地,他脱困之后,当即想要回转,却在半日后得到了苏允嫣一行人平安的消息。   于是,他没有回京,掉头回去继续追吴惜缘,眼看要追上了就放松一些,等着有人帮她之际又上前把那些人收拾了。   这半个月中,吴惜缘都在差点没抓住或者被抓住后看守不严让她逃脱中度过。   堪称水深火热。   吴惜缘不停地找人帮忙,最后一次她再找不到人时,终于被抓住了。   这一回,她好几次试图逃脱都没能成功。曾经时常拉肚子或者容易昏睡的看守官兵,似乎都格外精神。   哪怕她再不甘愿,也被柳肃锦带回了京城,并且一路送入了皇宫,直接送到了皇上面前。   最近几天,皇上正在试图放手,刚午睡起来,心情还不错。   看到吴惜缘,他脸上笑容敛起:“我早说过,放你一条性命是看在母后和皇妹的面上。不然,我直接让永安长公主墓名副其实。如今看你,怕是要辜负我这份慈爱之心了。”   回来的这一路,吴惜缘一边想要逃跑,一边也在思量对策。她最怕的就是自己入京之后直接被审问,如今能看到皇上,于她来说是最好的。   官员看她,就是看待和他国探子来往的犯人。她想要求情,官员兴许不会帮她转达。就算转达了……都说见面三分情,她能亲自看到皇上,如果真心恳求,兴许还能留得一条命在。   是的,到了这一刻,吴惜缘只求能留住性命。   她跪伏在地上:“舅舅,这一次的事情阴差阳错,并不是惜缘刻意为之。求您仔细听惜缘把出宫之后的事情一一详说,再处置惜缘不迟。”   如果是半个月之前,皇上忙得焦头烂额。有些闲话他是不听的。但现在朝堂上有太子,且做得还不错,今日他就没什么事,只等着晚上跟太子细聊一下,也就行了。   当即,他靠在椅子上,颇为闲适的姿势,道:“说吧。”   吴惜缘从庄子上到与陈铭定亲,丝毫不隐瞒。但于她和周国探子联系上就调换了一下,说成是人家主动找上她,三皇子想要娶她,但却顾忌她的身份,怕惹人诟病,所以才想要她顶替妹妹身份,如此,也不会惹人议论。   就是这种半真半假的话,才会让人半信半疑。如果全是假话,皇上肯定一个字都不信。吴惜缘说得真情实感,末了道:“人家是皇子,陈铭还在外地没回来,惜缘如今孑然一身,无依无靠。除了被人安排,别无他法。我从未想过杀害妹妹,也从未想过顶替她的身份,这一切都是周国三皇子和大皇兄自作主张……”   皇上气笑了,丢出来一叠供词:“这些都是那些和你见过的探子的供词,你好好看看。”   吴惜缘面色一白,颤抖着手指过去拿。   她盯着那些纸看了许久,即将出声时,皇上率先道:“你肯定想说他们都串通好一起污蔑你。对吗?”   吴惜缘抬起小脸,满脸的眼泪:“对!舅舅,十年前我远嫁周国,凭一己之力让两国签订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我对杨国是有功劳的,您不能只听信这些人的一面之词,有那些功劳在,你能听我辩解两句吗?”   皇上摆摆手:“十年前两国盟约,确实多亏了你。或者说,多亏了周国大皇子对你一往情深,他为了你一力促成这桩盟约。可是你呢,余下的八九年中,你一直都在撩拨三皇子的野心,大皇子都是被他为了得到你而弄死的。也因为三皇子对你的心思,杨国在想要接回你时,多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惜缘,让三皇子陈兵边境,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他是皇上,只要他想查,有没有查不到的东西。   吴惜缘面色煞白。   皇上直直看着她:“还有良国三皇子,你居然也能说动他攻打周国,知道他怎么死的吗?就是因为他想要偷去兵符出兵,被良国皇帝发现,秘密处死的!关于良国三皇子的死因外面揣测纷纷,但都不是真相。所以,六皇子恨你入骨。”   “惜缘,早知你是这样的性子,当初我就不该接回你。”   吴惜缘颓然坐回地上:“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想让和我一样身份尊贵的公主不再和亲而已……我没有错。我哪儿错了?”   她抬起头,看向皇上:“舅舅,您不是自诩公正么?无论我心里怎么想,当初总归是我让杨国免于战乱,我立下了大功的,您得赏我啊!”   皇上疑惑:“我赏了你啊!永安长公主,位比亲王,往前数上几百年,也就只有你做到了。往后百年,或者是几百年,都会有人记得你的功绩。总之一句话,该给你的,我都给你了。你没拿到,是你自己的事。”   本来嘛,若是吴惜缘回来之后好好做她尊贵的公主,皇上又怎么会让她假死?   如果吴惜缘认真在刑部做事,凭她的手段和聪慧,名声兴许还会更响亮。   吴惜缘的心如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她颤抖着声音问:“舅舅,我娘呢?皇祖母呢?”   皇上明白她的意思,淡然道:“母后最近精神短,至于你娘,她还在皇觉寺。”   言下之意,就是她们都救不了你。长公主或许想救,但他不许。   吴惜缘太过害怕,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她满脸惊恐,眼神里都是惊惧。   一片慌乱里,听见皇上道:“看在你娘和你皇祖母的份上,我不杀你。”   听到这话,吴惜缘满眼惊喜,心里激动起来。   下一瞬,听到皇上沉声道:“可你太不安分,我也不能再放你出去转悠。刚好最近天牢中会放出一批死犯去郊外庄子上干活,你也一起吧。”   皇上语气轻飘飘,吴惜缘却煞白了脸。   她这一生,就算是最落魄的时候,也从来没干过活儿。但她住过几天庄子,知道种地的人有多苦。再加上死犯……她立刻想要求饶,皇上却已经转身走了。   “当她是死犯,不用客气!之后她身上发生的事,一律按律法处置,不必来禀了。尤其是太后和长公主那边,不许再打扰。”   吴惜缘当即就晕了过去。   *   柳肃锦平安归来,苏允嫣放下了心。   夫妻二人一起在庄子上秋收,看到大堆的木薯和满仓的栗米,比起去年,收成足足多了四成。苏允嫣心里全都是满足。接下来,就等着把地里的枯枝砍回来,然后翻地,重新下种。   她还打算修大一些的花房,拿来种粮食。反正她身为郡主,大笔嫁妆在手,有钱任性。如果能在其中找出不那么费银子也能在冬日里种植的方法,于百姓来说,也是幸事。   之前她就跟皇上提过这个想法,还提过最贵的是人力。没想到还没两天呢,就送来了一批死牢犯。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好多看守。   因为是死犯,不用如普通百姓一般,完全可以没日没夜的干活,反正他们本来也该死,累死了也就解脱了。那些人来了之后,苏允嫣就不太去。她只站在远处跟负责的老农和监工说自己的想法就行。   一转眼,到了九月底。秋雨一落,天气就冷了。   而这个时候,传来了温氏病重的消息。   据说已经几日水米未进,熬日子了,扬言想要见孙子孙女。   说实话,如今的吴惜月和孙家已经没有关系。但是呢,有两个孩子在,那是他们祖母,人家临死之前非要见,如果不去,于两个孩子的以后是不太好的。   就算签了切结书,可外人不这么认为,他们只会说兄妹二人不孝不悌。   反正孙家已经如此,不可能拖兄妹二人的后腿。没必要落人口舌。苏允嫣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带他们去一趟。   吴继恩拔高了个子,已经和苏允嫣肩膀一样高,在宫中不止听太傅讲史,还跟武师傅一起练武强身。就连吴瑶瑶也大不相同,有了些姑娘家的窈窕。   苏允嫣带着兄妹二人到了孙家的庄子上时,里面有些地方已挂上了白布,似乎开始布置灵堂了。看到母子三人,所有人都停了下手中动作对她行礼。   人家府上即将办丧事,苏允嫣并没有来找茬的心思。事实上,如果不是温氏要死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到这儿来。   母子三人进了主院,下人直接把他们带到了温氏床前。   当初那个刻薄的老太太,如今只剩下皮包骨,瘦得都脱相了。大抵是听到了他们进来的动静,慢慢睁开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唤:“惜月?”   苏允嫣站在两个孩子身后,应了一声:“继恩和瑶瑶来了,您看看吧。”   温氏是知道孙子孙女改名改姓的事,说起来还是因为她才改的呢。那次回来之后,她无比后悔,暗地里也骂了许多次。   住在庄子上这么久,温氏听了许多前儿媳的消息,知道了她做的那些事,她是真的后悔了。也隐隐明白,孙家落到如今,做得最错的不是郡主,而是自己儿子。   吴惜缘那个女人似乎有毒一般,也不知道她怎么说的,让儿子觉得和离了之后能够娶到她。   就算没娶到,儿子竟然也不责备她,还说不关她的事。   孙家落到如今地步都是因为她,不关她的事。那跟谁有关呢?   国公府好好的日子,大好的前程。在她回来之后很快都化为乌有,温氏只觉得那就是个灾星,谁碰谁倒霉。她最恨的,不是郡主,而是那个灾星。   温氏心里这些想法一闪而逝,此时的她,已经没有精神说太多话,只伸手握住兄妹俩的手,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以后好好的。”   兄妹二人面色淡然,时隔这许久再见家人,只觉得陌生。   温氏期待地看向兄妹二人,期待他们唤自己一声。   可惜……没有。   温氏看向帐幔顶,眼神里满是悔意,求饶道:“国公爷,错了……我错了……你别怪我行不行……”   她睁着眼睛,就那么没了。鸡爪子一般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后也只是徒劳地落回床上。   屋中安静。   兄妹二人情绪低落,靠在床头的孙长霖还哭了出来。   现在的他,和当初的国公爷完全是两个人,面色苍白消瘦,满脸胡茬,眼底青黑,整个人憔悴不堪,先是低声哭,然后颓然软坐在地上,拉着温氏的手嚎啕大哭。   苏允嫣看得清楚,温氏临走之际,最想见的人孙子,从头到尾,就没嘱咐过他一句。   她好奇问:“之前不是听说老夫人只是摔了一跤,后来中毒也治好了,怎么这么快就……”   丫鬟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孙长霖恨恨道:“乔氏那个女人,下手太狠了!我杀了她!”   他起身怒气冲冲就往外走,大概是打击太大,他还踉跄了几步。   边上的随从追上去:“不能!公子,您不能啊。老夫人已经没有怪您了。”   孙长霖不管不顾,冲进了隔壁的屋中,却发现已经人去屋空,他顿时疯了一般四处找寻。   乔氏大腹便便,确实想跑。借着郡主到来,大半的人都在后院时偷偷溜了出去。却在前院靠近大门的地方被拦住。   此时正和拦住她的人纠缠呢,身后孙长霖的拳头就到了。   他对着她的头狠狠一下,直打得乔氏摔倒在地,扶着动作半晌起不来身。   周围的下人愣住,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拉架。   要知道,温氏摔倒中毒醒来之后,得知是乔氏害自己,当即大怒,扬言要打杀了她。   但是却被孙长霖拦了下来。   因为乔氏的肚子已经很大,再过几月就能临盆,他这辈子,也只有这么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但是如今,唯一疼她的亲人离去,孙长霖猛然发觉,一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如何比得上疼他爱他的母亲?   如果当初母亲中毒醒过来之后就杀了乔氏,她也不会死。孙长霖不想承认是自己害死了母亲,于是所有的怨愤都对着乔氏而去。   苏允嫣带着两个孩子追出来,就看到乔氏身下一大滩鲜血,还越积越多。而她的脸,已经变得煞白。   院子内外乱成一团,苏允嫣没有多留,但还是让人帮乔氏请了大夫。   乔氏早产加难产,最后一尸两命。   孙长霖心心念念的儿子没了,得知乔氏也死了后,他就疯了。凡是想要靠近他的人,都会被他毒打。   渐渐地,庄子上的下人都跑了。   孙长霖不在意这些,整日在道上看到妇人就追着喊娘,追着认错,为此被人揍了不少,就在当年的冬日里,他被人发现死在了路旁的水沟中。   应该是被冷死的。   得到消息时,苏允嫣正看着暖房中的抽穗的栗米惊喜不已,听到丫鬟禀告,微微一怔后,摆摆手道:“不用来禀了。”   接下来两年,她一直住在庄子上,这段时间里,柳肃锦回了一趟边境,其余两国因为立储之事闹得不可开交,根本腾不出手来找杨国的麻烦。   第二年 ,临州城丰收,次年杨国所有地界都种上了这两种植株,还有一些新发现的作物,不过两年,杨国境内再没有百姓饿肚子。甚至还有粮食卖给其余两国。   十年后,杨国国力强劲,各地的粮仓中都有足够养活百姓三年的粮食,并且,眼看着又是丰年。百姓吃饱之后,各种料子和瓷器发展飞快,杨国愈发繁华。   而其余两国的百姓偷偷跑来的不少,新皇很是大度,言无论哪里的百姓,只要愿意来杨国,在观察三年后,都可分到荒地。   此消彼长,杨国越来越强劲,其余两国愈发弱势,再不敢有攻打的想法。在苏允嫣四十岁那年,其余两国甘愿上贡,愿受杨国管辖,为其番国。   如此,天下一统。   在柳肃锦把吴惜缘送进皇宫之后,苏允嫣就再没有见过她。   直到三年后的冬日里,庄子上的那批死犯中有人发了痢疾,苏允嫣很是重视,她会一些医术,亲自去查看,发现角落中一个蜷缩着死去的妇人有些神似吴惜缘,彼时她肌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手指粗糙,就是个普通妇人。   苏允嫣当时多看了一眼,立刻明白这应该是皇上的意思。   吴惜缘做得再错,曾经也替杨国解了危难,再有,看在长公主和太后的份上也不能杀了她。但这么个不安分的人也不能放她出去,放进死犯中让她干活……其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苏允嫣转身,嘱咐底下人将病死的犯人好好安置。从此,便丢开了此事。   关于吴惜缘姐妹二人,百年之后都还有人在流传。一个为永安长公主,一个为栗米长公主,前者封号正式,后面那个像是玩笑一般。但都位比亲王,皇上和百姓对她们二人都敬重无比。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她们二人为杨国立下大功,一个甘愿和亲为杨国解危,提出女子可科举。另一个找出最重要的主食,让百姓填饱肚子,都是这世上不输男儿的奇女子。   百年后,也还有许多女子以她们为傲。 第158章 养女妹妹 一   “你做过郡主吗?”消瘦的吴惜月笑着问。   苏允嫣下意识摇头:“我这是第一回 。”   “比我做得好多了。”吴惜月有些歉疚:“我得了皇舅舅和皇祖母的疼爱, 却从未想过为他们做些什么,也未想过他们需要什么。我不求流芳百世,但我很感激你为百姓做的一切。”她福身一礼,慎重道:“谢谢你。”   下一瞬, 她化作一道青烟。   和以前一样, 这道青烟大半消散在空中,小半冲自己而来。   苏允嫣也觉得自己更加凝实, 好像已经是活人, 就是有点飘。与此同时, 光屏上的空瓶子满了四成, 乍看之下, 快得一半了。   *   苏允嫣睁开眼睛时, 发现自己正对着两大摞账本,边上还有算珠, 她来之前, 原身应该正在算账。   只看这些账本, 就知道原身管着的生意不少。她随意翻了翻, 发现里面的账目每个月盈利还不少。   这一回, 家大业大。   有银子好办事, 苏允嫣正想松一口气呢,门就被推开,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女子牵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进来, 进门就道:“淑颜,我想上街, 你陪我去吗?”   苏允嫣注意到,女子进门时,似乎看了一眼桌上的账本。方才她翻看了一下, 发现有批注是少的那摞,多的那摞干干净净,原身应该还没看过。她摇头道:“我账本还没看完。”   “这有什么?”女子一脸不以为意:“让管事们看就行。于家世代都是咱们家的家仆,让于管家帮看着,肯定不会有事的。”   苏允嫣还没来得及接收记忆,不知道面前女子是谁,也不知道那位于管家是否忠心。怎么可能为了去逛街,把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交给人?   又听女子道:“我是想去外城那里求半仙给爹看看,咱们一起去吧。”   苏允嫣看了看天色:“我一会儿有事,今日不方便出去。”   女子不悦,皱眉道:“爹都病成这样了,还有什么比爹的病更要紧的事?”   苏允嫣没有记忆,不好乱说话。只认真道:“我不信半仙,我觉着生病了还是该找大夫。你愿意去是你的事,别拉上我。”   这话就有些不客气了。   女子一脸不悦:“淑颜,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   一般书房都是挺要紧的地方,不会让人随意进出。苏允嫣沉声道:“看守的人呢?”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婆子满脸歉然:“二姑娘,奴婢这就请大姑娘离开。”   大姑娘冷哼一声,带着孩子拂袖而去。   书房的门关上,屋子里安静下来,苏允嫣揉了揉眉心,摸上了手腕。   克州城位于卢国南方,城外有几个码头,十几年前开通水路之后,周边的几个府城都会到这边来运料子瓷器和各种外地来的新奇玩意儿,来往的商人多了,克州城就愈发繁华。   城中有富商姓纪,家中只得两个女儿。纪老爷是个豁达的人,没有儿子,他也不强求。一心一意培养长女,想要让长女接手家中生意。   本来一切挺顺利,可在长女纪淑荷十五岁那年,对外地来赶考的秀才罗子沣一见钟情,二人互相爱慕。   堂堂秀才,自然是不可能入赘的。纪老爷见女儿铁了心想嫁人,也没强求,置办了嫁妆,送长女出阁。   之后,又一心培养次女纪淑颜。在纪老爷四十岁那年,突然身染怪病,卧床不起。   城中大夫束手无策,纪淑颜接手家中生意,还要为父亲的病情担忧。一时间有些忙不过来,这个时候,纪淑荷带着孩子回了家。   并且,她还是和离归家!   那边纪老爷病重,这边两个女儿都是他看好的接手家业的人选……   恰在此时,门被推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端着个托盘进来,眉眼柔和,道:“方才大姑娘惹着您了?”   苏允嫣睁开眼睛,微微蹙眉:“于叔,你下次进门之前,能不能敲敲门?”   于管家愣了一下。   苏允嫣解释道:“不是不信任你,现如今是我在书房中。万一不方便……”   于管家立即认错:“是老奴思虑不周,以后一定谨记!”   想到之前离开的纪淑荷,苏允嫣吩咐道:“姐姐是纪家女儿,出门的时候,你多备几个护卫跟着。”   纪淑颜的记忆中,姐姐根本就不是真的和离,之所以回来,不过是看父亲病重,想要回来争这大片家业。她暗中还和孩子他爹来往,多给几个人跟着,看她还怎么见面!   于管家再次应了。   苏允嫣站起身,发觉自己浑身酸痛,也不知道原身在这儿熬了多久。她生了个懒腰,缓步出门,直奔主院。   若是没记错,纪父就这几日的活头了。   纪淑颜对父亲感情很深,如果能救,还是要救回来的。   这不只是父子亲情,还因为纪家对纪淑颜有恩,外人不知道,纪家的人却都知道,她只是养女!   纪父把她当亲生女儿养大,这份恩情大发了。   主院中下人轻手轻脚,就怕吵着了里面的主子。看到苏允嫣进门,也只是微微一福便悄无声息地退开。   苏允嫣进了门,外间里只有两个丫鬟侯着,直到进了内室,才看到床上昏睡的中年汉子,面颊瘦削,面色泛青,一看就病得很重。   床边上,一个富贵的妇人正撑着下巴打瞌睡,苏允嫣缓步走到近前,伸手去握纪父放在被子外的手。   本意是想把脉看看能不能救,谁知还没碰着纪父的手,女子就醒了,皱眉斥道:“你做什么?”   苏允嫣面色如常,伸出去的手不止没收回,反而如常握住纪父的,然后温柔地放回被子里:“爹的手在外面,我怕他着凉加重了病情。您也是,都困成这样了还守着,这不是一两天。您要是受不住,还是回去歇着。别到时候爹没好,您又病了……”   “你在教我做事?”纪夫人全氏一脸不悦。   “女儿不敢!”苏允嫣嘴上说着不敢,面上却毫无惧意:“我只是担忧你,怕你累病了。”   说着担忧,也没见她哪儿担忧。全氏瞪着她,斥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男女有别。老爷只是你养父,为了避嫌,你少到这内室来。”   苏允嫣扬眉:“他是我父亲,我对他只有尊重。会像您这么想的人脑子才龌龊。”   全氏瞪大了眼,似乎没想到向来息事宁人的养女今日这般硬气,反应过来后,气得不行:“你说我龌龊?”   苏允嫣讶然:“你这么想了吗?”   她不是没想过掩饰自己,实在是这女人狼子野心,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反正,只要能有充分的性情大变的理由圆回来也就行了。   二人就在这不大的内室吵了起来,床上的人被吵醒。纪父睁开眼睛,眼白泛黄,确实病得不轻。苏允嫣发现后,两步上前,担忧问:“父亲,您怎么样?”   纪父摇摇头:“我没事。你怎么来了?账本看得过来吗?”   全氏接话:“那么多生意。就是给你都费劲,她一个小姑娘哪里看得完?再说了底下的人也不服她呀,今日早上我说让淑荷帮着一起看,本意是想帮她的忙,谁知道她想到哪里去了,直接就拒绝了。”   苏允嫣和纪父不过两句话。全氏就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都在告纪淑颜揽权。   纪父不理会她,只含笑看着苏允嫣,等着她回答。   苏允嫣握住纪父的手腕,突然眉心一松,微微笑了:“看得完。就是有些担忧您,老是分心。”她想了想,道:“您不放心我,我又老是担忧您,不如,您挪到书房去养病亲自看着我?如此,我们都好安心。”   纪父还没说话,全氏已经道:“你爹如今病得这样重,需要静养。你还让他到书房去养病,那儿整日进进出出没个安宁,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纪家养你一场,你不记着报恩就算了,还想要害你爹……”   “娘!”苏允嫣打断她:“我敢对天发誓,我真是好意。从未想过害爹,若我有一丝一毫坏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当下的人很看重出口的誓言,等闲不会发誓。听到苏允嫣这么说,全氏顿时噎住。   床上的纪父笑容愈发温和,拍了拍她的手:“别说这种话。爹信你。”   要是不挪到书房去,纪父活不了几天了,再相信又有什么用?   苏允嫣一笑:“那您是答应了?”   不待纪父回答,苏允嫣已经扬声吩咐:“来人,帮老爷收拾东西,从今日起,搬去外书房住。”   全氏急切道:“不行!哪儿有去书房养病的?”   苏允嫣眼神催促丫鬟,嘴上道:“爹在主院已经养了两个月了,丝毫不见好转,挪去书房试一下,他最喜欢看账本,兴许睡在账本堆中他就好了呢。”   眼见丫鬟已经开始收拾。   全氏板着脸,怒道::“我看谁敢动老爷!”   “简直胡闹,书房怎么养病?”   苏允嫣扬眉:“书房也就是一个院子而已,想要它安静还不简单?吩咐下去,我保证比主院还安静。”她笑吟吟看向床上的纪父:“爹,您说是吗?”   母女二人一直合不来,纪父是知道的。但是以前,女儿自认是晚辈,就算受了委屈,也从来不争辩。这么和妻子吵,还是第一回 。   向来委曲求全的养女突然性情大变,为了他搬去书房的事和妻子争执不下,纪父的心里隐隐起了疑心……是不是主院中真有什么不妥?   他这一回的病,来得蹊跷。治了两个月不见好转,还越来越重,这几日,他呼吸愈发困难,偶尔甚至觉着自己……命不久矣。   想到此,他当即道:“来人,把我挪去外书房。” 第159章 养女妹妹 二   两个人抬着纪父从主院出来, 苏允嫣护在一旁,嘴角笑容愉悦无比。   只要一想到方才全氏难看的脸色,苏允嫣就忍不住笑, 惹得纪父都多看了她几眼。   纪府已经富裕了百年, 府中下人众多,等到纪父到了外书房,里面已经收拾出来一张软榻,纪父一到, 直接就能躺。   把人安顿好, 苏允嫣心里微松, 门被推开,纪父的随从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进来:“老爷,该喝药了。”   苏允嫣上前, 顺手接过:“我来吧, 爹需要安静,你们都下去。”   随从有些踌躇:“这……”他鼓起勇气:“就剩姑娘和老爷是父女, 到底是不太方便。”   苏允嫣冷了脸:“我门开着, 再放两个丫鬟在这儿行不行?”   随从见她生气了, 那边老爷也没出声阻止,只能悻悻退下。   苏允嫣端着那碗药, 走到纪父面前:“爹,实话说, 您这病越养越重,我觉着这里头有问题。这药……咱还是不喝了吧。”   纪父有些迟疑。   苏允嫣继续道:“我知道您不想怀疑夫人, 但事关您的性命, 越谨慎越好。我让人去郊外镇上的小医馆中请个大夫, 让他们看看你的病情。”   纪父讶然:“至于吗?兴许是我的病真的很重呢?”   苏允嫣反问:“万一是众人指鹿为马, 有人要害您呢?”   见他面色疲惫,还想与自己争辩,苏允嫣上前撒娇:“您就依了女儿这一回嘛,好不好?”   纪父被折腾了一场,确实疲累,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睡了过去。   而那碗药,被苏允嫣放在了一边,渐渐地凉透。   纪府位于克州城南街,凡是住在这边的都非富即贵,从郊外的镇子接大夫来,花了两个时辰。   大夫到的时候,天都要黑了。   纪父一直昏睡着,期间全氏好几次过来,都被苏允嫣直接拦在了门外。   这外书房,也是如今苏允嫣这个养女唯一能拦住家中其余人的地方。书房外的护卫,是纪父亲自安排的,只听书房中人的话。   这也是苏允嫣非要把人挪到这里养伤的原因。   这里面事情复杂,一两句说不清楚。纪父如今不能费神,只能是等他好转之后,再与全氏母女细细分辨。   小镇上的大夫医术一般,进了这样富贵的人家,很是局促,都有些同手同脚。   苏允嫣看他一眼,道:“劳烦你给我爹把个脉。”   大夫不敢伸手,迟疑着道:“城中那么多名医,您为何非要小的……”   “让你看你看就是,看完了实话实说。又不是不给你诊金?”苏允嫣掏出一个十两的银锭:“我爹的病到底如何,你只实话实说,这银子就是你的!”   纪父转醒,见状哭笑不得:“淑颜,你吓着人家大夫了。”   大夫看到银子,再不迟疑,掏出脉枕上前,凝神静气把脉。   十两银子呢,在镇上就是把上一年,也没有这么些啊!   大夫渐渐地皱起来,还越皱越紧,好半晌,才睁开眼睛,迟疑着道:“老爷这似乎是……中了毒啊。”   就是中毒。   是那种让人日渐虚弱,最后致死的毒。   并不是什么很高明的手法,只是能够接触到纪父脉象的人都说他是病了。   所有大夫都这么说,纪父也以为自己是病了。   有女儿非要把他挪出来在前,怀疑汤药在后,这会儿听到大夫的话。纪父的心陡然沉重起来。   他病了后,看过许多大夫,有些大夫请不来,但凡是到他面前的大夫都说他是病了。   之前那些请不来的大夫家中都有各种各样的事,纪父自己精神短,又有来的这些大夫说他即将痊愈。他便也没多想。   现在看来,简直处处疑点。   纪府在城中也是有名有姓的富商,只要治好了他,既能扬名,又能得利,那些大夫完全没道理拒绝。兴许……纪府根本就没上门相请。   或者是直接拒绝了他们的诊治。   而纪府上上下下想要瞒住他……大概是他身边所有信任的人,都背叛了他。   这其中,还有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纪父的脸色变幻,实在有些不好看。   苏允嫣已经看向大夫:“这毒你能解吗?”   大夫摇头:“老爷应该是用了不少相克的药物才让身子虚弱至此。若是继续下去,多则半月,少则三五日就会……现如今发现了,也只能慢慢补气。”   苏允嫣颔首:“劳烦你开方,诊金不少你的。”   大夫看了看那锭银子,这么贵的方子……他很是慎重,写完后又斟酌了许久,才放下笔。   苏允嫣直接让人送了他出门。   随从上前:“让小的去吧。”   苏允嫣扬眉:“若是我没记错之前,我爹大半的药都是你去抓的?”   纪父疲惫地闭着眼睛,此时出声,道:“让府中的粗使去!”   纪府名下有间医馆,这些日子纪父的药都是那里抓的。眼看粗使婆子拿着药方离开,苏允嫣提笔写下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吩咐道:“让人去城中其余几间医馆抓药,多抓几副。”   纪父没有阻止。   小半个时辰后,最先去纪府医馆的粗使婆子回来了,苏允嫣接过药,并没有立刻让人去熬。反而让人搬了熬药的炉子和新买来的药罐。   很快,其余两个婆子也回来了,几副药放在面前,苏允嫣一一打开,看了一会儿后,过去扶起纪父,又将放药的桌子拖到他面前,道:“您看看吧。”   因为自家名下有医馆,纪父偶尔也会带着大夫去进药材,他虽然不会医术,但最简单的那几种药材还是认识的。   粗使婆子抓来的那包,里面出现了几种不应该有的药材。   纪府的医馆中几位坐堂大夫医术精湛,甚至有那种特意横跨大半个城来求诊的病人。里面抓药的药童,至少都是抓了五年以上才还独自抓方,为的就是能尽量避免误差。这给东家抓的药里,应该一丝一毫的差异都不能有。   可是他们却犯了这么明显的错误!   纪父揉了揉眉心,叹息一声:“我还以为自己多精明呢,没想到还是让人给骗了。还差点丢掉一条命,我爹还说我聪明呢,足足一个蠢货!”   苏允嫣听着他嘀咕,自顾自拿了后来那几副别家医馆抓来的药中的一副打开,悄悄辨认一番后,放进药罐中开始熬。   从今日起,这账本抽空的时候看,最要紧的是亲自把这几副药熬给纪父喝。   不止如此,她还让人买来了补身的各种肉,换着花样炖给纪父。至于全氏和纪淑荷,一直就被拦在外头。想要进来探望都不能。   纪父换了药,两日后,虽然还很虚弱,但能喝得下粥,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也不如前段时间那样昏睡,还能看会儿书。   其实他想看账本来着,苏允嫣不答应,只让他看书。   两日后的午后,外头吵闹起来。   其实这俩日外头也经常吵,就是那对母女想要进来,而护卫不让。   一开始她们还乖乖离开,后来就会在门口纠缠。到昨天就试图让人拉开护卫冲进来。无果后全氏还在外头骂了几句。   今日午后更加离谱,全氏去镖局请来了人,想要冲进来。并且振振有词:“我家老爷病得很重,这二姑娘非要亲自守着,还不让我和我女儿探望……我实在怀疑我家老爷是否还活着!”   “咱们纪府的许多事情外人不是内情,事已至此,我便也不瞒着了。其实我家老爷子只得了我女儿一个孩子。纪淑颜她根本就不是纪家血脉,她是外头抱来的养女!”   “你们大家说,这么个养女把持着我家老爷,她这是想做什么?”说到这里,全氏眼圈通红:“我家老爷善良,想要给人小姑娘留一条活路,谁知道会养了一匹白眼狼呢?”   纪父拿着书,对着门口招了招手。   下一瞬,门口守着的护卫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书房门口。   而镖局的人紧逼着,后面是哭哭啼啼的全氏,还越哭越伤心了:“我家老爷关在书房已经俩日,来之前就已经经常昏睡。万一他病情加重……我也不活……”   她悲戚的声音戛然而止。   书房门口,镖局的人面面相觑,边上纪淑荷也瞪大了眼看着屋中。   全氏满脸眼泪,只是眼神里满是震惊,尖声问:“你怎么坐起来了?”   纪父冷哼一声:“都说了我在养病,你还非带着人在外头吵吵闹闹,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全氏很快收起脸上的惊讶,笑容扭曲:“不是,前两天你不是昏睡吗?大夫都说你变得愈发重,我还以为你还昏睡着……”   苏允嫣笑意盈盈:“娘,我说了,爹最喜欢看账本,让他睡在账本里面,肯定会好转。”   全氏:“……”我信你个鬼!   震惊过后,全氏心里满心害怕。   纪父好转,是不是代表他知道了自己私底下的那些动作?   他知道了多少?   一时间,全氏有种转身落荒而逃的冲动。 第160章 养女妹妹 三   逃是不可能逃的。   有着诺大的家业在, 全氏如何能甘心把这些留给别人?   当下,她收敛了脸上的惊讶,惊喜地进门:“你能好转就太好了, 之前我还在佛前发誓。只要你能好转,我愿用我十年阳寿来换。现在你好了, 应该是菩萨听到了我的话……”   纪父如今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有问题, 虽然不知道妻子是怎么说动那些人害自己, 但他病这么久,确确实实是因为妻子起了害人之心。   听到她如此说, 纪父摇头:“菩萨和佛都不在一个庙,你怎么求的?”   全氏:“……”   她转身看向外头的镖局的人:“今日多亏了你们,现在没事了, 你们回吧。”又吩咐于管家:“酬劳多加两成,这是咱们的家事, 嘱咐他们出去别乱说。”   纪父没有阻止镖局的人离开,靠在枕头上重新拿起了书。   纪淑荷站在门口, 有些尴尬。   全氏也一样, 因为她发觉自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一般。她左看右看,试探着道:“老爷,你好转了,要不要搬回主院去住?”   纪父不想搭理她。   全氏看向一旁翻账本的苏允嫣,继续道:“你想住书房可以, 可是淑颜已经是大姑娘了。你们只是养父女,传了出去,于她于你都不好。”   “外人不会这么龌龊。”纪父放下书, 一脸冷然。   他刚被养女救回一条命, 又发现妻子是个蛇蝎, 那边的亲生女儿还跟着妻子胡闹。如果亲生女儿也知道全氏做的这些事……实在让人寒心。   他冷了脸,全氏就不敢多说了。   恰在此时,于管家回来复命:“镖局的人送走了,奉夫人的命,多给了两成的酬劳,也嘱咐了夫人方才的话。”   “办得好。”全氏一拍手:“有赏!”   她一示意,边上的丫鬟立刻捧了个荷包递过去给于管家。   于管家眉开眼笑,还假意推辞:“给夫人办事应当应分……”   纪父忍无可忍,“砰”一声将手中的书拍在桌上,沉声吩咐:“把于管家拖下去,严查他手中来往的账目。如果发现府中有与他勾连的人,一律严查严办。”   于管家被护卫抓住,一脸骇然。求助地看向全氏。   全氏也被惊着了,反应过来后立刻上前求情:“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于家祖祖辈辈都是咱们家的下人,最是忠心不过。他伺候我们这么多年,管着这府中上上下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也没犯错,你可不能如此,不然难以服众。”   纪父冷哼一声:“胆敢谋害主子,这罪名够吗?”   全氏笑容僵住,勉强道:“这话从何说起?”   “查了不就知道了?”纪父上下打量她:“夫人,刚才你说若我好转,你愿折寿十年。这可不好,我好端端地怎么能用你的命来抵呢?不如这样,我让人搭个佛堂,你斋戒沐浴好好祈福,争取把这十年求回来!”   说完,也不管全氏是个什么表情,直接吩咐道:“一个时辰之内搭好佛堂,迎夫人进去。无论是谁,都不许打扰夫人为自身祈福。”   纪父在纪府说话绝对有用。他话音刚落,已经有下人去布置佛堂,也有婆子过来请全氏沐浴更衣。   全氏很不甘心,想要求情。纪父已经不理她了,甚至摆摆手催促众人快些带她离开。   全氏又求了几句,纪父毫不理会,很有些不耐烦地瞪向下人。   下人无奈,半强迫地把全氏拉走。   纪淑荷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着了,眼看母亲被人带走,她飞快进门:“爹,你怎么能这样?娘做错了什么?”   纪父精神不济,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接过话头:“爹又没有罚她。是让她补齐自己折的那十年寿命,你可不能拦着。真要拦着不让娘补,就是你不孝!”   纪淑荷:“……”这都什么跟什么。   “听说你最近经常出门?”纪父临睡觉前,嘱咐道:“和离在家,少出去转悠。等我好转后,再给你说一门合适的亲事。这几天你就好好在家带孩子吧!”   说完,摆摆手拉好被子,沉沉睡去。   纪淑荷讶然,她回来之后,可没想过再嫁人。就算要成亲,那也是招赘。   她看向一旁的养妹:“你跟爹说了什么?我刚回来,你就撵我走吗?提醒你一句,你只是养女,我才是这纪府正经的大姑娘。”   “没人跟你抢。”苏允嫣翻着账本,一只手扒拉着算珠,一心两用:“府中也没人敢怠慢你啊。不让你出门是爹的意思,给你说亲也是爹的意思。你也说了,你是亲生女儿,我只是养女,我如何能够改变爹的想法?”   纪淑荷被噎得不轻,只觉得胸腔中满是郁气,憋屈不已。   苏允嫣看向门口的下人:“没听爹说吗?赶紧送大姑娘回院子!”   众人面面相觑,眼见榻上的纪父不吭声,心下明白,这么快肯定没睡着,不出声,那就是默认了。   于是,众人又开始半强迫地把纪淑荷拉走。   书房中总算安静下来,苏允嫣看账本更认真了些。   纪父身子亏损,一两天养不好。家中的生意,还是要苏允嫣先看着。   这些账本她不看,也没人帮忙,只能她自己抓紧了。   把那母女二人都关了,父女二人难得过了两天安生日子。总归是没有人在书房外吵闹着非要进来了。   于管家那边正在严查,查出了许多东西。纪父自觉身子还没养好,怕自己被气出个好歹,先搁置着,打算再养两天再看。   这日午后,苏允嫣总算把账本归置清楚,还查出了三个阳奉阴违的管事处置。   纪父很是欣慰,让人送了点心和女儿一起用。气氛正愉悦呢,外头有人来禀告:“罗秀才到了,想要见大姑娘。”   在纪淑荷未和离之前,罗子沣是纪府的大姑爷,下人改称呼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听到他来,纪父揉了揉眉心。   苏允嫣起身帮他,笑着道:“爹不用烦心。此事我去解决。”   纪父一怔:“你怎么解决?”   苏允嫣一笑:“您看了就知道了。”   她缓步出门,瞬间周身舒适。这几天她都坐在书房中看账本,只觉得周身酸痛,腿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外书房离大门不远,苏允嫣到的时候,看到罗子沣正负手站在大门前。   年轻男子着一身素衫,身长玉立,负手站在门口微微仰头,颇有种孤高之感,气质高华。   转过头来时,眉眼俊秀,眼神温柔。这么个男人,也难怪当初纪淑荷放着诺大家业不要也要嫁了。   罗子沣看到是她,微微一怔,立即行礼:“二姑娘好。”   苏允嫣颔首:“罗秀才有事吗?”   罗子沣不妨她这么直接,愣了一下后,飞快答:“我想见一下思和,也想见……淑荷。”   他再次一礼:“二妹,以前是我错了。现在我已经知错,绝不会让淑荷再为难。都说夫妻是原配的好,为了孩子,我也想接他们母子回去。你能帮着我劝一下你姐姐吗?”   苏允嫣抱臂,上下打量他:“我姐姐当初跟你和离的时候,可是扬言再不回头的。前两天我爹还说,等他病养好了,风头过去后,会给姐姐重新说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罗子沣眼中惊讶,一闪而逝,急忙道:“这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苏允嫣反问:“我姐姐又不是非你不可。她回来之后,还是尊贵的纪府大姑娘,手握大笔嫁妆,若是放出话去,不知道有多少城中青年俊杰争相上门求娶,那么多的年轻人中,总有比你优秀的。”   罗子沣急了:“可他们都不如我对你姐姐真心啊!全都是奔着你姐姐的嫁妆去的……”   苏允嫣扬眉:“难道你不是?”   罗子沣:“……不是!”   “我不信!”苏允嫣直截了当,吩咐道:“有登徒子上门纠缠家中主子,你们看着不说,竟然还通禀!门房是谁,稍后自己去领罚。现在把这登徒子给我赶出去!要是不肯走,就给我打!”   府中的下人但凡能走到人前的,都是消息灵通的。从这几日府中发生的事,他们已经明白。在这个府中,纪父的话最管用,其次是二姑娘。   这会儿老爷不在,对于二姑娘的吩咐,他们虽然觉得有些不妥当,但也说不出不对来。   本来嘛,面前这个男人就是让大姑娘受了委屈,一心和离归家,揍他一顿……似乎也说得过去。   当即,护卫拎着棍棒就冲了上去。   罗子沣本来觉着苏允嫣是开玩笑,待看到护卫凶神恶煞打上来立刻发现不对,待想要跑时已经晚了。   等到纪淑荷带着人到了大门口,罗子沣已经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他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受了伤后,好几次都爬不起来。   纪淑荷看到这样的他,气急败坏:“谁让你们动手的?”   “我让的。”苏允嫣理直气壮:“当初姐姐甘愿下嫁,可是他呢?他娶了你,又不好好待你,让你受尽委屈,寒心失望到带孩子和离归家,等于毁了你一辈子。我只打他一顿,便宜他了!”   罗子沣:“……”   纪淑荷:“……”好像挺有道理。   但问题是,她本就不是真的要和离!虽然如今二人没了夫妻名分,但在他们心里,他们确确实实还是夫妻。   看到罗子沣浑身的伤,纪淑荷又气又担忧,满心怨愤难言。想要斥责,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到底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总不能直接跟人说,她只是回来接手家业后又重新跟人重归于好吧? 第161章 养女妹妹 四   夫妻二人, 一个在地上艰难挣扎爬起身。   另一个站在大门内满脸纠结。二人对视,都觉得有一种忍辱负重的感觉。   苏允嫣夹在二人中间,一脸愤然:“这个混账, 居然还敢上门来求你回心转意!还说什么夫妻是原配的好,好像姐姐离开她就嫁不了人似的。姐姐, 你放心, 我不会再让他欺负你, 下次他若再敢来,我还让人打他。反正只要不打坏, 他也找不着咱们家的麻烦。”   说着,还有些得意地冲纪淑荷邀功:“姐姐,我是不是很聪明?”   纪淑荷:“……”确实聪明。   但这会儿她最讨厌的, 这是妹妹的这份机灵。   没打出大毛病,罗子沣确实不能找纪府的麻烦。但他一个读书人, 怎么能受伤呢?   万一身上留疾,这辈子都完了!再说, 就算没留疾, 这棍棒加身也痛啊。   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受得了?   纪淑荷心里满是疼惜,面上却不敢露。尤其如今纪父已经好转,母亲在佛堂中禁足,她更不敢让父亲知道自己的打算。   罗子沣扶着大门站起身, 只觉得浑身都痛。这人一痛吧,心里就烦躁。怒气噌噌上涨,质问道:“二妹, 我没得罪过你吧?”   苏允嫣颔首:“你确实没得罪过我。但你欺负了我姐姐啊!你走不走?”   罗子沣看他一副又要吩咐人打自己的架势, 只觉得身上的伤更疼了。他看了一眼纪淑荷, 看到她满眼疼惜,心下顿时一松,又有些不悦。   他已经来了这许久,她为何不来早一些呢?   如果她在纪淑颜之前到大门口,他也不会挨这一顿打了。   苏允嫣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其实这真的冤枉纪淑荷了。   以如今纪父对她们母女的态度,下人禀告,肯定是先禀到外书房。至于纪淑荷那边……兴许根本就没人禀告,她会到这里来,还是有下人看到后悄悄跑去说的,目的是讨赏。   纪淑荷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但还是迟了。   罗子沣没能和纪淑荷私底下说话,哪里甘心走?   他站在原地,等着纪淑荷开口把他留下。苏允嫣已经不耐烦了:“把他赶走!”   护卫拎着棍棒又冲了上去。   罗子沣:“……”   没办法,他只能转身就跑。   纪淑荷脚下不由得追了两步,手臂却被边上的人强硬地挽住:“姐姐。你忘了曾经受的委屈了吗?还是你真的想要和他重归于好?”   苏允嫣一脸愤然:“爹的病情刚刚好转,若是得知你要回罗家,只怕又会生气。”又叹息一声:“不过呢,爹最疼你了。就像当初你非要嫁进罗家一般,如果你执拗地要回去,爹肯定也拦不住。”   纪淑荷眼皮一跳,脱口而出道:“我不回去。”   就算要回,也不是现在!   如果在纪父活着的时候回了罗家,跟她之前嫁入罗家有什么区别?她还是出嫁女,这纪府偌大的家业跟她毫无关系……如果现在就回,她还折腾这一场做什么?   “这就对了嘛。”苏允嫣一拍手,笑吟吟宽慰道:“这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凭姐姐你的嫁妆和容貌,这城中的男人只要不蠢,都会很乐意娶你的。你又何必在他一棵树上吊死,再说,他那个娘,实在是不好相与,爹娘把你捧在掌心养大,可不是为了把你养大送去罗家受委屈的!爹娘都没委屈你,他们凭什么?”   有一瞬间,纪淑荷真觉得这番话有道理 ,差点就被说服了。   不过,一转身,看到不远处的孩子,她瞬间惊醒过来。   她没想和离,之所以归家,可不是为了再嫁的!   孩子只有两岁,由奶娘抱着,纪淑荷立刻迎上前:“思和,你怎么来了?”   奶娘低声禀告:“小公子醒了后非要见您,方才还闹着见爹呢。虽然您和姑爷分开了,但他到底也是孩子父亲,奴婢带他过来,也是想让小公子安心。没想到来晚了一步,没见着人。”   本来是不晚。如果人没有被苏允嫣撵走的话。   真的是撵走,就跟撵府门口的乞丐或者是猫猫狗狗一般。   想到罗子沣的狼狈,纪淑荷心里对妹妹的恨意又多了一层。   却听到边上女子清悦的声音:“姐姐,爹不是让你待在院子里吗?你怎么出来的?谁告诉你那混账来了的?”   苏允嫣问完,斥道:“管事,赶紧查出是谁告诉的姐姐!”   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纪淑荷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如果真让她罚了这个报信的人,以后谁还敢给自己禀告外头的事?   别看大户人家的主子过得富贵,如果下人不听话,不肯禀告外头的事。那就跟蒙住了眼和耳朵的聋子瞎子一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   如此,于纪淑荷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当即她出声道:“妹妹,人家也是好心,这事儿就别追根究底了。”   “那怎么行?”苏允嫣一本正经:“本来姐姐好好地待在家中,听到了这事,心情肯定受影响。看到曾经的故人,平白惹你伤心,难道还不该罚吗?”   管事已经找出来了那个洒扫的婆子,苏允嫣看了一眼,道:“直接发卖了吧。”   她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婆子吓得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急忙忙求饶。   别说婆子,就是边上其余下人,也顿时心神一凛。   苏允嫣摆摆手:“赶紧送走。以后这种敢让姐姐伤心的人,一律发卖,不必来禀了!”   众下人悄悄交换眼神。   看来以后罗子沣再来,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禀给大姑娘知道了。   要知道,纪府在这城中可是一流商户,数得出名姓的那种,背靠纪府,家里的亲戚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人欺负,多少下人挤破了脑袋都进不来。   他们进来了,就得珍惜。   苏允嫣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纪淑荷神思不属,自顾自带着孩子回了后院。   苏允嫣心情不错,回到了外书房。路上想到什么,吩咐道:“把守住各处偏门,别让人偷偷溜出去。”   护卫立即应了。   看到她进门,榻上的纪父放下手中的书:“你打了罗子沣?”   苏允嫣含笑颔首:“惹爹烦心,他该打!”   纪父笑着摇摇头:“只希望你姐姐不要被他求回去了才好。”   苏允嫣沉默了下,偷瞄了纪父一眼,试探着道:“爹,有些话我不敢乱说。但我觉着,还是得告诉你一声。今日我看姐姐……不像是对他已经失望的样子,我打了他,姐姐好像很担忧。”   纪父抬眼,对于手中的书顿时没了兴致,他是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占便宜的事,就没人算得过他。听到这话,他心里顿时划过许多想法。道:“让人看守住各处的门,别让府中下人偷偷溜出去。”   苏允嫣轻咳一声:“我已经吩咐了。”   恰在此时,刚上任几天的管事前来禀告:“老爷,二姑娘,小的抓着了一个想要出门的婆子,只是……她是大姑娘身边的人。”   纪父是真觉得头疼了,揉了揉眉心:“带进来。”   带进来的婆子一身普通的细布衣衫,着的只是常服,一副要回家探亲的模样。管事把人送进来,还奉上了两个莹白瓷瓶。   那瓷瓶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上面还有精致的花纹,再加上莹白的白釉,只这两个瓷瓶就价值不菲。纪父看到后,脸色难看起来。   他当然认识面前的两个瓶子,这是纪府名下医馆中的最好的药,专治跌打损伤。   他还有些不死心,问地上的婆子:“淑荷让你去哪儿?”又补充:“你实话实说,我就放你自由身。若是你不老实或者不说,我直接把你送到牙行去。”   比起去牙行的身不由己,当然是自由身最好。就算自己过不下去想要卖身,前者不能选择主子,后者则不然。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婆子并没有纠结太久,因为她知道落到老爷手中,无论什么事,根本就别想瞒住。一咬牙,道:“大姑娘让我送药去罗家,给大姑爷身边的随从。”   纪父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摆摆手示意管事把婆子弄走,又吩咐:“去请大姑娘过来。”   纪淑荷来得很快,还带着孩子。   纪父见了,直接吩咐:“把小公子带出去!”   护卫立刻把孩子抱走,送去给了外头的奶娘。纪淑荷想要阻止,对上父亲的眼神后,没敢吭声。她很有些紧张,还悄悄咽了咽口水。   纪父沉声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不是想回罗家?如果你要回,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如果你说不回,这辈子都别想回。你想好再回答!”   纪淑荷:“……”是回呢?还是回呢? 第162章 养女妹妹 五   纪淑荷心里很清楚, 罗家是一定要回的。   但不是现在!   父亲还在,她如果回了罗家,那就是出嫁女。   出嫁女得了嫁妆, 家中的这些生意就跟她没关系了。   书房中一片安静,都在等着纪淑荷的回答。   这一刻的纪淑荷心里煎熬, 心里想回,但嘴上不能说。看着执着地等着自己回答的父亲,她心里生出一股怨愤, 明明自己才是亲生女儿, 父亲却想要把这诺大家业拱手送人。   别的不说,思和可是正经的纪府孙辈, 是父亲唯一的嫡亲孙子。不想着把家业留给孙子,反而留给一个外头来的姑娘……他有病吧!   纪父看她踌躇, 沉怒道:“有这么为难吗?当初你要回来, 那时候我卧病在床。也强撑着问了你三次, 你都铁了心要回娘家, 我才让你回来的。现在倒好, 回来十天不到,你又想回罗家?”   “那罗子沣除了长得好,还有哪里好?他那个娘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你这些年难道还没吃够他娘给你的委屈?”他越说越生气,吩咐道:“来人,送大姑娘回罗家去!”   纪淑荷闻言, 顿时急了:“我不回去!”   她急切地解释:“爹 , 我不回去, 我只是怕思和会想爹而已。”   纪父面色慎重:“我问你最后一次, 你想好了再答, 你到底回不回?”   这一下,纪淑荷不敢再迟疑,斩钉截铁道:“不回!”   纪父伸手一指那个婆子:“既然不回,你还送什么药?他跑来纠缠你,难道你妹妹打错了吗?你这一送药,把你妹妹置于何地?”   纪淑荷看到那两个药瓶,脸色发白,咬着牙道:“他到底是孩子父亲,他好了,思和才能好。我怕他受伤太重误了前程……”   “强词夺理。”纪父气不打一处来:“我记得有跟你说过,等我养好了病会着手给你议亲,罗思和会有新的父亲……”说到这里,他皱皱眉:“孩子的姓改掉。那罗子沣害了你一辈子,想到他我就生气。孩子也别跟他姓了,要么姓纪,要么跟以后的父亲姓。”   话里话外,竟然真的打算让纪淑荷改嫁。   她一听顿时急了,还是那句话 ,夫妻二人虽然和离,她带着孩子搬回了纪府,但却实实在在没想过再嫁。再说 ,纪淑荷回娘家可不是为了嫁人来的。满心慌乱之下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父亲,下意识道:“爹,我暂时不想再嫁,这个世上最疼孩子的就是双亲。任何人都不会比孩子亲爹更疼孩子……”   “那是别人家。”纪父一脸严肃:“我给你挑的人,肯定是不会介意孩子的。再有,凭你的嫁妆,孩子也不需要别人来疼。”   这话说得傲气,也是事实。   纪淑荷哑口无言。只能再三强调:“反正我现在不想嫁人。”见纪父不以为然,一咬牙道:“你要是逼我,我就去死。”   苏允嫣半晌无语。   纪父病还没养好,气得直咳嗽。   到了这个时候,纪父再不愿相信,也明白大女儿之所以回娘家,并不是夫妻之间过不下去,而是为了别的。   想到那几天他濒死的感觉,纪父心里一片冰凉。   被信任的妻子和女儿背叛,是他从未想过的。得知了这些真相,他甚至还想着干脆自己死了,直接不知道这些事才好呢。   但他心里也明白,那不过是短暂的逃避。真让他去死,他也是不想死的。   苏允嫣上前去帮他拍背,轻声劝道:“爹,大夫说您不能生气。身子要紧,姐姐对罗家伤透了心,现在不想再嫁,那就过两年再说,或者十年八年也行。”   纪淑荷:“……”   她突然发现一个问题,如果纪父养好了身子,至少还有十几年好活。难道她都一直留在家中?   就是她等得,罗子沣等得了吗?   苏允嫣看到纪淑荷若有所思,心下一笑,要的就是她沉不住气。   *   纪淑荷回了后院。   苏允嫣还是在外书房看账本,纪父看书,偶尔指点几句。   翌日,出嫁的纪姑姑回来了,她今年三十多岁,回来时还带着两个儿子。   纪姑姑嫁给了城中同位富商的楚家,长子楚有清,今年十九岁,次子楚有理,今年十七,兄弟二人都还未定亲。   记忆中,纪氏一直想有和娘家亲上加亲的意思。   因为全氏母女都在后院,待客的事自然得父女二人了。   纪父勉强可以下地走两步,但身子亏损严重,想要恢复之前的健朗,至少得一两年的调养。纪父和妹妹兄妹感情淡薄,所以,苏允嫣也没去门口接人。只让新上任的管事把人接了进来。   纪氏进了外书房,颇有些纳罕地左右观望,笑道:“我还从未来过这里呢。刚才管事说,哥哥如今住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偌大的纪府难道没有别的院子吗?”又想起什么:“对了,管事怎么换成了生面孔?之前的于管家人呢?”   纪父最近一直在看书,以前他也喜欢,但都腾不出多少时间,在她进门之际才放下手中的书,闻言有些不悦:“回来有什么事?”   纪氏回神,上前两步打量他:“我听说你的病有所好转,特意来看看。还有,淑荷回来了吗?”   这样兄妹之间,情分确实淡薄。纪父从生病那天算起,迄今已经两个多月。纪淑荷回来也已经快半个月了,纪氏除了一开始纪父生病探望过之外,这才上门。   可以说,如果不是苏允嫣的到来 ,及时将纪父身边的豺狼虎豹赶开,纪氏再回来,大抵就是奔丧了。   当然了,她不愿意回来。一是嫂嫂不喜,二来,纪父也不爱搭理她。   纪氏在楚府也是当家主母,虽然比不上纪府 ,但在这城中,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她自持身份,不觉得自己需要贴娘家的冷脸。就是让儿子和纪府亲上加亲,也并不是看重亲情,更多的则是看纪府这偌大家业。   这么说吧,就算纪府不分嫁妆给出嫁女,只那大笔嫁妆,城中就少有姑娘能比得上。   当然了,后来纪淑荷非要下嫁穷秀才。纪淑颜又只是养女,纪氏便搁置了心里的想法。   苏允嫣示意丫鬟上茶,笑着接话:“姐姐回来了,还没缓过来,正伤心呢,不宜见客。”   她这也是不想让纪父费神,好不容易养了点精神气,别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费神。   “罗家怎么回事呢?”纪氏恼怒不已:“求得了咱们纪府的姑娘,不好好供起来,居然还敢欺负,谁给他们的胆子?”   可不就是这话么?   纪府的姑娘无论嫁到哪家,只看在那大笔嫁妆的份上就不会太得罪。罗母委屈纪淑荷也不过是暗地里,从不敢放在明面上。罗家人只要不蠢,就不应该答应和离。   但他们偏偏答应了……只能说,所图更大。   苏允嫣一脸义愤填膺:“夫妻之间的事谁说得清呢?反正姐姐已经回来,之前的事便不与他们计较,但如果他们再敢上门纠缠,别怪咱们不客气。”   纪氏两次说话,都被侄女接过话头,狐疑地看过来:“淑颜,我听说这两天你处置了几个铺子里的管事?”   苏允嫣颔首:“有这回事。他们看爹病着,想要中饱私囊,说白了就是奴大欺主。不处置他们,他们兴许还觉得我好欺负!那以后谁还听我的话?”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纪氏一本正经:“你爹病情已在好转,这些事都该交由他处置,你一个小姑娘,掺和了这些事……这两天外头都说,纪府二姑娘手段厉害着。”她拍拍桌子:“乍一听是夸赞,可仔细想来,一个姑娘家传出这样的名声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这……本来身份上就差了一层,以后的婚事只怕更难了。”   看她说得真情实感,苏允嫣都差点信了。   还是那句话,纪府的姑娘不愁嫁!   哪怕就是个养女,也多的是人上门来求。只是身份上会差一些而已,无论如何也不到艰难的地步。   纪氏这就是故意贬低她。或者说,就是看她不顺眼。   纪父病了的这两个月里,铺子里的生意都由纪淑颜看着,前些日子他病重 ,好多人都说,以后纪府会留给这个小姑娘。纪氏自己不能分一杯羹,所以看谁都不顺眼。她说这些话,就是为了给侄女添堵。   苏允嫣经历得多,看事情愈发通透。只听纪氏这酸溜溜的话就明白她的意思,当即道:“爹早说过,以后会给我招赘。纪家女儿招赘,只要不蠢,应该都不会拒绝吧?”   纪氏哑然。   她偷瞄一眼自己哥哥的神情,见他面色如常……这恰恰是最不正常的。   姑娘家但凡招赘,那就是以后都要留在家中。像纪府这样的情形,留哪个女儿在家,基本就确定这诺大家业留给谁。   如今看来,纪父居然也有这心思!   纪氏心里立刻盘算开了,余光一扫边上两个沉默喝茶的儿子,心里一动,笑着道:“你两个表弟最近都在学着做生意,不如让他们跟你学学?”   心思昭然若揭。   苏允嫣:“……”这也太善变了。   刚刚还瞧她不起呢,这么快就改主意了?   她还没说话,边上纪父已经道:“我做生意的秘诀不外传!”   纪氏不甘心,笑道:“这怎么算外呢?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这脸皮也忒厚了!   纪父这一回险死还生,心思都有些偏激,没有了之前的柔和。当即冷笑:“我都要病死了你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一家人?你有担忧过我吗?我生病的时候你回来过几次?这样的关系,难道不是外人?”   纪氏:“……” 第163章 养女妹妹 六   纪父毫不客气。   纪氏虽然不想贴娘家的冷脸, 但也不想失去娘家这门亲戚。   这会儿被兄长毫不客气撅了回来,她真不敢就这么撕破脸,勉强笑道:“大哥, 我最近挺忙,不是故意不回来的。你说这些话就见外了, 纪家如今就得我们兄妹二人,合该互相扶持。”   眼见纪父还要再说,纪氏怕他说得更难听, 率先道:“大哥, 我知道你怨我,以后我肯定多回来。行不行?”   纪父争辩了几句, 大抵也是有些生气的。这会儿面色发白。苏允嫣看在眼中,怕他气伤了身子, 接过话头:“姑姑, 我爹又不是忘性大的孩子。这事发生过, 就是确实发生过。无论怎么弥补, 都是补不起来的。”   纪氏对着兄长服软, 但不代表她愿意对着晚辈说软话,当即恼怒:“我们兄妹之间的事,关你什么事?你插什么嘴?长辈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纪父不悦:“这孩子是我教的,你看不惯就别看。没人求你回来!还有,咱们又不是嫡亲兄妹,面子情顾着就行了, 我愿意给你面子, 可不是让你回来蹬鼻子上脸欺负我女儿的!从今往后, 这面子我就不给了!”   这话就更直白了, 几乎就是断亲的意思。   纪氏心里慌乱。她能做楚府的当家夫人, 得夫君爱重,很大程度上是看了纪府的面子。如果断了亲,不再来往,楚府那边,她的处境应该没这么好。   她敛了心神,深呼吸一口气,笑着道:“大哥,我不过随口一句。你怎么就生了气呢?都说兄妹之间没有隔夜仇,你如今病着,我不跟你计较。”   纪父:“……”   他从来没发现,这个妹妹的脸皮这么厚。   这么难缠,他心下暗暗下定决心,今天把人送出去,以后她再上门,直接把她拦在门外。看了就憋气,实在没必要辣自己的眼睛。   主要是纪父这会儿精神不济,争辩起来伤神。   苏允嫣也发现了纪父的精神不太好,现在要紧的不是跟她吵,吵起来只会让纪父伤神。直接把人赶出去,纪氏母子三人肯定不依,楚家那边兴许会上门赔罪,到时候更加麻烦。   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这些人打发了。   纪淑颜记忆中的姑姑虽然偶尔会摆长辈的谱,但也没到这地步。   大概真的是苏允嫣今日说话太不客气,刺激了她。   苏允嫣直接问:“姑姑,你上门可是有事?爹还病着呢,不宜多费神。”   言下之意,没事你们就赶紧告辞。   纪氏哪儿听不出侄女的意思?   她面色不太好,但又怕这父女二人真的不管不顾把她赶出去,就算最后楚府上门赔罪,两家重归于好,但被赶出去也忒丢脸了。   纪氏收回思绪,想到今日的来意,道:“我听说大嫂礼佛不是自己愿意,而是被你禁了足,你们吵架了?要我说,堂堂纪府,怎么能没有当家主母?大哥气过就行了,到底是夫妻,还真能关她一辈子不成?”   纪父想要出声,苏允嫣帮他揉揉头,率先道:“姑姑从哪儿听说的?”   纪氏:“……”   其实她之所以上门,是因为全氏让人给她送了一套贵重的首饰,意思也简单,就是让她来帮着求情的。   结果她进门就看到了账本后的侄女,心下不平,不知怎地就说出了那些话。这会儿别说求情了,她自己都快被赶出去了。   苏允嫣直截了当:“姑姑道听途说,娘是为她自己祈福,可不是禁足。姑姑若是为此而来,还是回吧。”   纪氏哑口无言。   人家都不是禁足了,她还求什么?   总不能直接说是全氏送了礼物让她来求情吧?   纪父已经很不耐烦,只觉得脑子很晕,扶着头吩咐:“送客!”   管事进门,伸手一引。   当下各家来往,告辞之际,主人家无不是再三挽留。这么送客……跟被撵出去有什么区别?   纪氏偷瞄了一眼闭着眼睛板着脸的兄长,不敢再纠缠,带着两个儿子灰溜溜出门。   临到门前,余光看到给兄长揉着额头的侄女,到底是不甘心,道:“大哥,你这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淑颜到底只是女儿,还是养女,不能贴身侍奉,不如我让有理留下来陪着你?”   不待纪父说话,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姑姑,这纪府上上下下伺候的人足有百多口,你怎么会觉着没人伺候爹?”   纪氏噎住。   苏允嫣看向管事:“做事麻利些,让你送客,半天了客人还没走出门。”   虽然是训斥,但语气却一点不凶。明显就是含沙射影,指责纪氏不知礼数。主人家都送客了,还在这儿纠缠。   纪氏人精似的,瞬间就明白了侄女的心思,气得胸口起伏,又看榻上的兄长脸色愈发冷淡,不敢再多说,她是真怕被撵出去,当即带着两个儿子飞快离开。   兄弟二人临走之前,楚有理还多看了苏允嫣一眼。   纪父揉了揉眉心:“下一次她再来,就说我们不方便见客。直接推了算了,以前我还没发现她这么难缠。”   想到什么,又吩咐道:“礼佛得虔诚。吩咐管事给夫人送几本佛经,让她每日抄几卷供奉。再让管事好好查一下,是谁放了夫人身边的人出门?严查严办,让底下的人都紧紧皮。”   苏允嫣瞬间了然。   纪父这是生气全氏的人在外头乱窜,还引来了纪氏让他伤神。   那日之后,苏允嫣对于前来探病的人就会斟酌一番,偶尔纪父想要见,都被她拦下。这里面,兴许就有来给全氏求情的人。   到时候大家都是亲戚,撕破了脸于生意上没好处,不撕破脸又得伤神。还是先避着,等纪父好一些再来处置。   这日午后,纪父刚睡着,苏允嫣打算去院子外转转。   刚轻手轻脚出门,就撞上了管事。   管事要管着府中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千头万绪。也没空守着外书房。   不待苏允嫣询问,管事已经道:“小的方才查看于管家的供词,发现了一些事情。”   苏允嫣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管事试探着道:“于管家提到当初的夫人……咱们老爷的原配齐夫人当初是生孩子难产而亡的。”   苏允嫣再次点头:“这有什么问题?”   府中稍微待久一些的人都知道,现如今的全氏其实算不得夫人,只是个妾室。商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纪父懒得再娶,任由她管着后宅而已。   当初的原配齐氏和全氏同时有孕,只是齐氏红颜薄命,难产后一尸两命,而全氏顺利地生下来了孩子。   有时候,这人一辈子确实说不清,出身好命好有什么用?   活得不够久,什么都是别人的。   管事皱起眉:“小的也说不清,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顿了顿,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小的在府中多年,当初夫人和全夫人生孩子时,老爷刚好在外地,现在想来,似乎有些太巧了。”   苏允嫣疑惑:“你的意思是,夫人的死有问题?”   管事颔首:“应该和于管家有关,但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自己说?”   “那就查啊!”只要有人力物力,发生过的事就能翻找出来。   苏允嫣想了想:“这事情呢,先别告诉爹。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他的病养好了,再告诉他不迟。”   管事颔首,又欲言又止。   苏允嫣看不得他如此,直接问:“还有什么事?”   管事张了张口:“夫人的孩子……”似乎觉得不好说,只道:“暂时没了,小的会让人查出当年的事。”   吞吞吐吐的,这里面肯定还有事。但苏允嫣只有一双手,得熬药得看账本,无论如何,先把纪父的病养好 ,别的事都往后放。   她好不容易得了空,终于可以在院子里转悠一下。纪府的景致还是不错的,她一路走着,心情越发好了。   却见有个丫鬟鬼鬼祟祟从假山处绕过,苏允嫣斥问:“什么人在那里?”   立刻就有人过去押了丫鬟过来,婆子上前,从丫鬟捂着的怀中掏出来了一封信。   信封上字迹娟秀,应该出自女子之手,还得是长期练过的人才写得出。   在这纪府中,这样的人可不多。苏允嫣打量着信,不像是纪淑荷的字迹,她好奇问:“这是谁的?”   丫鬟满脸惊惧,张嘴一咬,直接一股血雾喷出。   竟然是想要咬舌自尽。   不只是苏允嫣,就是押着她的婆子都吓着了。   不就一封信,至于么?   苏允嫣低下头,这封信竟然重要到要让丫鬟宁死也不能说么? 第164章 养女妹妹 七   苏允嫣学过医术, 明白咬舌的人没那么容易死,当即喝道:“赶紧请大夫!”   婆子手忙脚乱地把丫鬟带回了外书房的院子里,一通忙活后, 总算是让丫鬟捡回了一条命。   但她口中全是血,又是奔着死去的,根本也开不了口。   苏允嫣打开手中的信, 和信封上一模一样娟秀的字迹写着:事情有变,纪淑颜那个丫头精明, 救回了纪登。他或对我起了疑心,我被困住, 先想法子给纪淑颜那个丫头找门婆家。   只看这封信中的被困住二字, 就看得出应该是出自全氏之手。也只有她, 才有空有笔墨练出这一手娟秀的字。   这一回纪父生病,应该是她和外头的人一起密谋。苏允嫣不在意找婆家的事,以如今她在纪府的地位和刚救回纪父的恩情, 这婚事只要她不点头,就定不下来。   她看着信最上头的称呼,若有所思。   ——李郎。   一般女子是不会这么称呼男子的, 凡是这么称,应该都是情郎或心上人。   全氏暗地里,竟然和这样一个人来往吗?   来往了多久呢?   这封信透露的消息太多,也难怪丫鬟要咬舌自尽。   其实呢,丫鬟就算没死成, 苏允嫣直接拿着这封信去质问,全氏肯定不会承认。不止不承认, 兴许还会被倒打一耙, 说她故意污蔑。   回到外书房, 纪父已经睡醒了。   他现在精神不济,整日一半的时间都在陆陆续续睡觉。看到她进门,问:“你去哪儿了?”   “我出去转转。”苏允嫣没有把信拿出来。   相信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得知自己的女人和人苟且,大抵都会生气。   偏偏如今的纪父却不能生气。   这事情,还是查清楚后,再找合适的机会告诉他。   苏允嫣也没有立刻就去质问全氏,想到被倒打一耙的事提醒了她,这事情还有别的解决办法。上辈子她可是特意跑去找了皇上,跟暗六学了一段时间仿写。   回了自己的房间,苏允嫣让人备了笔墨,仔细看过那封信后,重新提笔写了一封。   称呼一样,怕多说多错,只说有事情要当面商议,约在悦来酒楼二楼午时见。   乍看上去,字迹几乎一模一样。苏允嫣拿着信,去找了那个丫鬟。   丫鬟满脸惨白,惊恐地缩在屋中。   苏允嫣走到她对面坐下,上下打量她,问:“你是我娘身边的丫鬟吗?”   说到这里,她皱皱眉。关于纪淑颜对全氏的称呼,是她从记事起就这么喊的。看来以后得改一改:“为何我没看到过你呢?”   丫鬟不说话。   事实上,丫鬟口中受了伤,也不能说话,苏允嫣拿着那封信,问:“你打算把这信送到哪儿?你识字吗?会写吗?”   丫鬟摇摇头。   也是,全氏应该不会心大到找一个识字的丫鬟帮她送信。苏允嫣想了想,吩咐道:“我要出门,你们带着她跟我一起。今天我还非得把这封信送出去不可。”   丫鬟本就惨白的面色更白了些。   苏允嫣见状,觉得自己有必要劝一劝。本来嘛,丫鬟刚刚可是存了必死之心的。要是不愿意带路,她这信也没法送。当即道:“你真就那么想死?你有家人吗?有放不下的人吗?”   闻言,丫鬟避开她的视线,低下了头。苏允嫣再接再厉:“你只是送信而已,罪不至死,我说话算话,只要你把这封信给我送到该送的人手中,回头我就放了你。绝不追究。”   为了找出这位李郎,苏允嫣也算费了心了。   见丫鬟眼神希冀,却还是不答应,苏允嫣心里一动,道:“如果你家人或者放不下的人也在纪府,我放他们跟你一起走。”   丫鬟眼睛一亮,对着她磕头,自己起身率先出门。   一路上,丫鬟很乖巧,直接将苏允嫣带到了内城最外围的那一条街,里面都是精致的小院子。住的大部分都是各富商家中的外室。   看着丫鬟指挥着马车转入那条街,苏允嫣有些无语。   全氏……该不会把那个男人当外室养了吧?   进去不久,马车停下。丫鬟拿着信去了其中一个小院门口,将信直接扔进了院子。   等她回来,苏允嫣认真道:“如果明天我顺利见到了人,回头我就放你和你的家人走。但如果他没来……你别怪我不客气。”   丫鬟满眼喜色,并没有害怕或者心虚,反而满是期待。   苏允嫣见状,心下微微安心。   一行人刚回到府中,又有粗使婆子过来,对着苏允嫣一礼:“二姑娘,夫人想要见你。”   苏允嫣摆摆手:“我不去。”   婆子愣了一下。以前的二姑娘对夫人有怨气,但面上的恭敬还是有的,从未这么不客气过。   婆子愣神的功夫,苏允嫣已经越过她往自己的院子走了。   回神后,婆子急忙忙追上:“二姑娘,是很重要的事。”   苏允嫣置若罔闻,婆子纠缠得狠了,她还直接吩咐人把婆子拖下去发卖。   这一番动作,惊着了不少人。也让府中的人彻底明白,现如今这府中,不能帮夫人跑腿,凡是夫人的事都少沾。   这事情当然传入了纪淑荷的耳中,她在纪府长大,从小到大纪父是拿她当以后的当家人培养的,该懂的都懂。瞬间就想到了府中下人看到此事后会有的想法。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以后这府中谁还敢替她娘办事?   堂堂当家主母,使唤不动下人,那还是主母吗?   纪淑荷当即大怒,着人去把那个婆子追回来不说,还直接跑到了苏允嫣院子里质问:“你凭什么发卖人?”   苏允嫣已经洗漱完,颇为闲适:“说得好像你没发卖过人似的。同为纪府女儿,你卖得,为何我卖不得?”   纪淑荷咬牙切齿:“那是我娘吩咐的人!”   “也是纪府下人啊!”苏允嫣不以为意:“纠缠主子,妄图控制主子,我只是发卖,便宜她了!”   纪淑荷气得胸口起伏,看着靠在软榻上毫无曾经谦卑的养妹,她冷笑道:“你只是纪府养女,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不要的。如今我回来了,这些都是我的。从今往后,你休想再有今日的风光。”   她放狠话,苏允嫣闲适地摆摆手:“你先拿回去再说。”   看她有恃无恐,纪淑荷更加生气,她这样的姿态,仿佛已经将纪府收入囊中了一般,惹得她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脱口而出:“你不就仗着爹疼爱你吗?我才是他的亲生女儿!小的时候,是他教我走路,教我读书,教我算账,他教过你这些吗?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有些东西就算我爹要给,你也该知情识趣的地拒绝。”   听着这些,苏允嫣若有所思,纪淑颜记忆中,她和纪淑荷年纪相差不大,不会超过半年。小时候纪父待她和纪淑荷一样,只是她七岁后,全氏就说男女有别,刻意隔开了这对父女。   论起来,纪父在纪淑荷身上费的心思,确实要比纪淑颜这个养女多得多。   纪淑荷说着这些,看榻上女子沉默下来,以为自己的话打击到她了,当下愈发得意:“譬如接手家业这种事,我不知道我爹怎么跟你说的。但是,这纪府的一切,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接手,你趁早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就算我爹让你看着生意,你也就跟铺子你的掌柜一样。别想着这些东西都是你的,你只是替我们纪府看着而已。最多 ,以后你出嫁的时候,我会多给你备一些嫁妆当酬劳。”   “你从纪府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做人要见好就收,才不会惹人厌烦。要不然,小心鸡飞蛋打,什么也捞不着。”   苏允嫣颔首:“姐姐说的有理。但就像是你说的,爹对我有养恩,养恩比天大。为人子女得孝顺,不止要孝,还得顺着。如果爹让我接手,而我不答应的话。岂不是有违孝道?”   言下之意,纪父如果真让她接手,她是不会拒绝的。   纪淑荷气了个倒仰,合着她说了这么半天,养妹一句也没听进去。或者说,她就是贪图纪府诺大家业,简直贪得无厌。   “你太不要脸了。你见过谁家的养女被养大得了嫁妆后还贪图家业的?”   看她生气,苏允嫣心情不错:“那是别人家不给。现在爹愿意给我,我凭什么不要?”   纪淑荷:“……”   她还想再说,苏允嫣已经没了兴致继续跟她吵,吩咐道:“天色不早了,送大姑娘出去。”   纪淑荷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我才是纪府正经大姑娘,你怎么敢赶我走?”   “敢不敢的,我已经赶了。”苏允嫣打了个哈欠:“我整日劳累,就算爹知道了,也会理解的。”   搬出了纪父,纪淑荷哑然,只觉满腔憋屈,悲愤难言。眼见说不过,她觉得不能这么下去,怎么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了自己吧?   纪淑荷转身,奔去了外院,打算去找父亲告状。   苏允嫣心下了然,吩咐道:“不许她去外书房打搅父亲休息。”   有这句话在,书房门口的护卫别说放行,甚至不会通禀。   翌日早上,苏允嫣准备上马车去酒楼,管事跑来禀告:“姑娘,您之前让盯着罗家,小的刚刚得到消息,罗秀才的母亲今日好像要帮他相看,听说是罗家亲戚的女儿。”   苏允嫣一怔。   罗母经常给纪淑荷委屈受,也不过是想要压下她高门女儿的气焰。对着外人,提及儿媳都是满口夸赞。   由此可见,罗母并没有想换儿媳的想法。如今给儿子相看……应该是她不知道某些内情。   苏允嫣一笑:“把这事情漏给姐姐听。” 第165章 养女妹妹 八   悦来酒楼在府城中只能算是一般酒楼, 比它好的足有三四间。但在这城中,一般人也去不起。   苏允嫣还没到午时就到了酒楼,一进门, 掌柜立刻迎了过来:“纪二姑娘,赶紧楼上请。”   倒不是纪淑颜常来,而是许多酒楼中都对城中几家的主子如数家珍, 但凡多来几位,抓住了他们胃口, 也就抓住了银子。   苏允嫣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低声道:“我偷跑出来的, 只想吃饭, 你可别到处乱说。有人问起, 就说没见过我。”   这么点小要求,掌柜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坐到了二楼,点心茶水送上, 苏允嫣打开了里面的窗户,坐到了隐蔽处。她能看到外面,而外面看不着她。   午时左右, 正是酒楼中客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底下的掌柜和伙计忙得不可开交,苏允嫣一直看着下面,突然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儒雅男子捏着一把折扇信步进来。   一身蓝色长衫,周身素净,但仔细一瞧, 就会发现他浑身上下配饰价值不菲。只一眼,苏允嫣就觉得他很可能就是那人。   因为她观察半天, 凡是到酒楼来的人, 大多拖家带口呼朋唤友, 单独进来的年纪也合适的只有他。   她顿时来了精神,看着他找了伙计,然后上了二楼。   从窗前路过时,还听到伙计跟他解释:“这个时辰 ,咱们楼上一般是没有空的。”   只听他压低声音:“今日有贵客到吗?”   凡是称得上贵客的,在这城中,也只有那几府主子。今日来的客人中最贵的,也只有……伙计瞄了一眼苏允嫣的屋子,想到掌柜的嘱咐,笑道:“凡是来了咱们酒楼的客人,都是贵客!”   儒雅男子对这个回答很明显是不满意的,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银角子不着痕迹地递过去:“纪府夫人来过吗?”   伙计经常能得到客人打赏,也有这种跟他们打听消息的。听到他的问话,心下一松,顺手接过银子,笑道:“没。”   儒雅男子疑惑,却也没纠缠,只让伙计把他带到了包间。   苏允嫣特意挑的屋子,基本能看到二楼大半的走廊,将儒雅男子跟伙计的动作看着眼中,接下来的时间,她尤其注意那位儒雅男子,也看着底下的大门,子时过了,除了这人之外,还真没有独自前来的中年男子。   那么,应该就是他无疑了。   苏允嫣付了账,掌柜颇为热情地亲自送她上马车。临走之前,她抬起头,刚好对上二楼儒雅男子惊疑不定的目光。   “盯着他!”   边上立刻有人应声。   虽然没确定,但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信上的李郎。回去的路上,苏允嫣心情不错。   回到府门外一下马车,边上不知等了多久的纪淑荷的丫鬟就迎了上来。   “二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苏允嫣摆摆手:“我挺累,姐姐有事自己来找我说。”   纪淑荷来得很快,几乎是她这边一进院子,她那边紧跟着就到了。难掩急切:“妹妹,我想出门,你能让我出去吗?”   苏允嫣扬眉:“姐姐要什么,让底下人去备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纪淑荷:“……我不是买东西。”   “那是做什么?”苏允嫣今日出门之际,已经吩咐过门房,不许纪淑荷出门。   全氏更甚,直接连院子都不能出。如果有人上门拜访,只说她在祈福,不宜见客。论起来,母女二人中纪淑荷还能在府中转悠,相对自由。   纪淑荷顿了顿:“我去见友人,张家的三姑娘你知道吧?她约我在酒楼见面,我若不去,也太不给人面子。偏偏门房榆木脑袋,死都不放人。妹妹,你帮我去给父亲求一下情,姐姐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苏允嫣似笑非笑:“又给我加两成嫁妆吗?”   纪淑荷:“……”   看她脸色不好,苏允嫣的心情不错,嘴上却寸步不让:“不让你出门是爹的意思。就像是你说的,你是亲生的,我只是养女,就是帮你劝,爹也不会听我的啊,白费力气的事,我不干。”   纪淑荷又劝了几句,见她还不改口。一怒之下,转身气势汹汹出门:“今天我非出去不可。我看谁敢拦我!”   也是,她是主子,真要不管不顾往外冲,下人也不敢真的动手。   苏允嫣眯了眯眼,起身跟上:“我跟你一起。”   纪淑荷以为她是玩笑,根本不搭理她。直到出了府门,发现她跟着上了马车后,才怒道:“你做什么?”   苏允嫣耐心解释:“爹不让你出门,就是怕罗家人再纠缠于你。我跟着一起,只要看到罗子沣,我就让人打他一顿。你放心,我带了八个护卫,足够了。”   纪淑荷面色一言难尽:“妹妹,他到底是孩子的爹,真打坏了,对孩子对我都不好。你如果真为了我好,就不应该再打他。”   苏允嫣挥挥手:“那他要是有恃无恐,得寸进尺,我们难道还要忍着?你放心,没人能欺负咱们纪家的女儿,他敢来,我就敢揍!”又宽慰道:“姐姐是出门见闺中密友,又不是见他。这么大的城,怎么可能刚好撞上?”   话是这么说,但苏允嫣心里明白。纪淑荷刚得知了罗子沣在议亲的事,这次出去,肯定是去见他的。   她见到他就要打人,纪淑荷为了他不被挨打,要么不去见他,要么把她撵走。   纪淑荷一脸为难:“我跟三姑娘已经许久不见,你们俩又不熟。你夹在中间,我们还怎么说话?”   听到这话,苏允嫣心下了然。她这是选了后者了。   但是,苏允嫣既然追出来,岂是那般容易打发的?当下道:“那不要紧,我就在你们隔壁的包间自己吃喝,你们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就行。”   问题是纪淑荷根本就没有约什么张三姑娘,那酒楼中等着她的人是罗子沣!   不过,既然不是一间屋子,那她应该也不会发现……主要是这人撵不走,纪淑荷心里盘算了一下,吩咐车夫启程。   城中有三大酒楼,其中富雅酒楼是纪府名下的。纪淑荷没去,反而带着苏允嫣去了来喜酒楼。她似乎很着急,下了马车后,对着迎上来的伙计道:“你先把我妹妹带去包间。”   苏允嫣没有强求,带着丫鬟和护卫浩浩荡荡上楼。   护卫只站在门外,颇为壮观。苏允嫣喝了一壶茶后,端起桌上的一盘绿豆点心,打开门问不远处侯着的伙计:“我姐姐在哪个屋?”   伙计有些为难。苏允嫣顿时了然,应该是纪淑荷特意吩咐过不让她过去,当即笑道:“这点心不错,我想送给姐姐尝尝。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一间间找过去,总能找着的。”   闻言,伙计面色微变:“这二楼的客人非富即贵,您可别为难小的。”   苏允嫣颔首:“那你悄悄跟我说她在哪个屋,我不让她找你麻烦。”   伙计半信半疑,无奈之下,只能伸手一指。不指不行,万一二楼的客人被打搅,对来喜酒楼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允嫣带着护卫浩浩荡荡过去,门口守着纪淑荷的丫鬟,不待丫鬟出声,她已经自顾自推开了门。   屋中坐着的是纪淑荷还有……鼻青脸肿的罗子沣。   并且,此时二人颇为暧昧,纪淑荷正趴在人家怀中哭。   苏允嫣见了,顿时怒气冲冲:“你还敢欺负我姐姐!来人,给我打他!”   护卫冲了进去。   罗子沣看到这么多人,头皮发麻,忙不迭起身后退,踢着了椅子还险些摔倒:“都是误会!二妹,这是别人家的地方,你在这儿闹事可不好。”   也是。这城中最大的三家酒楼都不是一般人开的,苏允嫣若是在这里让护卫打人,只怕人家会认为这是纪家的挑衅,现如今纪父还在调理身子,不能动气费神。   不能打人,她还可以骂。罗子沣这样的读书人,最怕丢脸,当着人前,无论打还是骂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想到此,苏允嫣冷笑道:“什么误会?你气得我姐姐和离归家不是事实?现在又来纠缠,你要不要脸?还读书人呢,我看你比街上的无赖脸皮还要厚……”   “这是什么话?”身后,一个妇人满是怒气的声音响起:“子沣,我早跟你说过,纪家不讲理,你不要来见她了。怎么又来了呢?”   对上苏允嫣的目光,罗母破口大骂:“你以为是子沣纠缠你姐姐吗?明明就是你姐姐不要脸勾着他不放……”   两边声音都大,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边上,纪淑荷面色惨白下来。 第166章 养女妹妹 九   越是富裕的人家, 越是好面子。哪怕大家心里对对方都有所不满,面上的和善还是基本能维持。婆家和娘家当着酒楼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开骂,又是在他们已经和离的情形下……基本是断绝了他们二人和好的可能。   纪淑荷心下慌乱,下意识地看向罗子沣, 只见他面色不善地看着自己妹妹, 看那模样, 应该还想帮母亲的忙。   一时间, 她只觉得心累。   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让二人闭嘴要紧?   罗子沣面色越来越冷,纪淑荷无奈, 出声道:“淑颜, 少说两句。”   苏允嫣回头,一脸的怒气:“姐姐, 她这么说你, 你竟然还护着?你果然是没死心, 想要再回罗家吧?”   纪淑荷:“……”   这话说出来,其实显得妹妹不懂事。但话里话外都是恨铁不成钢,落在外人眼中, 就是她纪淑荷不懂事, 惹得妹妹口不择言。   纪淑荷已经不想去看外人看待自己的目光, 夫妻几年感情,她也没打算真的就这么和罗子沣断了。斥责道:“别胡说!这么多人呢, 你吵什么?名声还要不要了?”   当着这么多人吵闹,确实对女儿家名声有影响。但是, 得看是因为什么事。苏允嫣话里话外都是维护姐姐, 外人见了, 也只会认为她们姐妹情深, 吵闹也情有可原,她大声道:“有人欺负你,我拼着名声不要,也要给你讨个公道。”   和她相比,罗母就是真的生气。   之前罗母嘴上挑剔儿媳身上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心里对这个前儿媳还是很喜欢的。别的不说,娶她进门之后,罗家从底下的小镇搬到了府城,在这府城中有了院子,算是落了脚。又再不用担忧儿子赶考所需盘缠。再有,儿媳从衣食住行上照顾好了儿子,又爱屋及乌经常买好东西孝敬她。得了这么多好处,前儿媳身上的那点儿缺点,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二人和离之后,虽然把院子留下了,但是嫁妆却被全部带走。罗家到了府城之后,一直没有出去做工。都靠着纪淑荷的嫁妆过日子。罗母活了大半辈子,明白罗家不能坐吃山空,没有了富裕的儿媳,早晚得出去找活干。私心里,她是真的想要儿媳回心转意,重回罗家的。   所以,对于儿子跑去纪府她不止没阻止,反而还帮着搭配衣衫,但她万万没想到。儿子居然被揍得满身是伤。   这就不能忍了!   儿子从五岁启蒙,每年的花销不少,都是她咬牙挣的,还豁出脸面不要四处去借。那些年的辛苦,她偶尔回想起来还会落泪。这么辛辛苦苦供养出来的儿子,居然被纪府揍了一顿。   纪淑荷下手也太狠了,万一打坏了呢?儿子前程没了不说,她这么多年的辛苦问谁要?   看到儿子身上的伤后,罗母是真的不敢再要这个儿媳了。   反正儿子优秀,膝下又没孩子,城中姑娘都喜欢才貌双全的男儿,各家老爷也挺喜欢挑读书人做女婿,儿子想要再娶……不娶这么富裕的,还是娶得着的。   罗母这两日早就想好了,她要求不高,只要嫁妆能够养活罗家,供儿子科举,婚事就能商量。   这会儿的罗母已经没了再和纪府做亲家的心思,话里话外就格外不客气,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在村里多年,吵架就没怕过谁,当即斥道:“什么公道?我儿子被你们打成这样,我还想问你们要公道呢?他可是秀才,责打秀才和责打官员一样,那是要被入罪的。看在孩子的份上,我都忍了,没想到你们得寸进尺,离开了倒是离远一些啊,为何又要勾着我儿子不放?”   纪淑荷是假和离,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种吊着男人的女人。当即解释:“我没有!”   “没有?”罗母更怒:“我儿子早上相看,他直接就偷跑了,午后就跑来见你这个女人。你还说没有?你要是没有,你把我儿子约到这酒楼楼来干什么?你要说让他见孩子也说不过去啊,孩子呢?”   话中语气犀利,最后一句,还把二人见面的理由都给堵死了。   声声质问。   纪淑荷就吃亏在她还要回罗家,不能把婆婆得罪太狠。所以,对于罗母的不客气也只能忍。但她又不是个愿意受委屈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泪眼朦胧看着罗子沣。   她意思明白,就是要罗子沣帮着拦住他娘。   罗母把她的作态看在眼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往哪儿看呢?”   罗子沣也觉得母亲过分,不懂事的是纪淑颜,她怎么能跟纪淑荷吵起来呢。再有,罗子沣心里知道夫妻二人是假和离,现在闹成这样,可别假的弄成了真的……他有些急,立刻上前拉住母亲:“娘,别生气。看在孩子的份上,咱们不跟她一般见识。”   看到乖巧的儿子,罗母怒气稍减,道:“既然和离了,就不要再见面。早些另娶过自己的日子要紧。人家千金小姐,嫁不嫁都能过的好。你不一样……”   就是因为二人身份相差太大,罗子沣才一心一意等她回头。   之前就是怕罗母咋咋呼呼把这些事漏出去,所以才没告知她真相。要知道,为了逼真,纪淑荷回娘家的时候,可是把所有的嫁妆都搜罗得干干净净,一点没留。   当着苏允嫣的面,罗子沣就是想告诉母亲真相,也不合适。只能不停地暗示。   在罗母看来,儿子不停地要她息事宁人,一是怕丢人,二就是想要给那女人留面子。   她心里不满,但也没有再说。   眼看母子二人就要离开,苏允嫣出声道:“以后你可别再说见孩子的话了,那孩子已经改了名。姓纪,名纪佑。我爹说了,以后我姐姐改嫁,就跟着夫家姓。”   本来已经出门的罗母霍然回头:“那是我罗家血脉,你们怎么能如此?”又恨恨道:“既然如此,从今往后叫你姐姐管住自己,别惦记我儿子……”   她的嘴被捂住。罗子沣一手捂着母亲的嘴,忙不迭把人往楼下拖。   这包间发生的事情大半个酒楼的人都知道。而凡是到这酒楼来的,都是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换句话说,纪淑荷和离后又和夫家闹翻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   纪淑荷看着头也不回纠缠着下楼的母子二人,心下失望不已。不知不觉已满脸是泪,用帕子狠狠擦了。   苏允嫣上前,低声劝:“姐姐别生气,为这样的人生气不值得。”   “要你管!你滚!”纪淑荷眼泪又流了出来。她那是为母子二人生气么?   她分明就是被这个蠢货给气的!   本来夫妻二人都商量好了,这些事不告诉罗母。等她拿到了纪府诺大家业,罗母没道理把她拒之门外。   但是,拿到家业的事遥遥无期。本来也还能回罗家,可今日这么一吵,直接败完了她在罗母心中本就不多的好感。纪淑荷这会儿心里烦躁,既对罗子沣失望,又担忧二人的以后,最恼恨的是这个养妹瞎掺和。   苏允嫣被骂滚,心里明白自己有多讨人厌,也不多纠缠,捏着帕子捂着脸哭着下楼。   于是,看到的人都认为纪淑荷不知好歹,把帮着她说话的妹妹骂哭了。   让外人这样误会纪淑荷,苏允嫣是一点都不亏心的。   纪父的死纪淑颜不知道到底是谁动了手。但是她的死,跟母女二人脱不了关系。   *   上了马车,苏允嫣拿下帕子,除了眼睛被揉得有些红之外,脸上一滴泪都没有。   丫鬟本来还有些紧张,见状也放下心来。   马车直接回府,苏允嫣打算回去洗漱后睡觉,傍晚时,身边的丫鬟翠喜前来禀告。   苏允嫣看到她,顿时就来了兴致。因为去盯着那位李郎的就是翠喜的哥哥。   翠喜福身,低声道:“那人姓李,名李招序,今年三十八岁,身上还有秀才功名,出身府城辖下的县城,家中挺富裕,但也没看他做什么生意,他自己也从来不提家世。据说此人很喜欢收集古书古画,动辄几十上百两银子。许多人暗地里都猜测他家中应该颇有底蕴。”顿了顿,翠喜继续道:“他现在住在风雨街,两进的大宅子,只有他一个人,有个妹妹在给刘老爷做外室,住的院子就是那天我们去的那个……”   还真挺绕的。   也就是李氏送信的话,得先经过他妹妹的手,如果查得不仔细,便只能查到全氏和李氏来往。   如果拿这个去质问,全氏完全可以推说那是她闺中密友。   “没发现他和夫人来往吗?”   翠喜点头:“有,他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在欢喜楼中喝茶,恰巧夫人也喜欢去。也仅此而已,没查出他们二人有来往。”   苏允嫣若有所思:“他们喝茶的屋子离得远吗?”   翠喜摇头:“哥哥也怀疑他们在此来往,可他们长期定下的包间压根就不是一层楼。”   “兴许有暗道呢。”苏允嫣猜测:“如果是楼上楼下,屋子里间加修一个楼梯,谁看得出来?”   翠喜眼睛一亮:“我让哥哥去试试。”   苏允嫣摆摆手:“欢喜楼的茶水点心都不便宜,还是我亲自去吧。明日午后去。”   翠喜又道:“今日李招序已经去欢喜楼等了半日,看样子不像是单纯喝茶,他是不是已经在等人了?”顿了顿,试探着道:“哥哥打听到过几天飘香楼中有一幅前朝古画,名“秋意浓”,据说已确定是真迹,得许多读书人追捧,他会不会想要买……” 第167章 养女妹妹 十   有些事情, 就差中间的那一条线串连。   本来李招序一个读书人喜欢喝茶很正常,去欢喜楼熬上半天,外人最多只是疑惑于他喝茶的时辰太长。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人家有钱有闲, 愿意熬上半天, 谁还能说出不是来?   但是, 把他和全氏扯上关系, 又有飘香楼的古画在,李招序跑来喝茶就显得特别可疑了。   翌日早上,苏允嫣先去了外书房见管事, 顺便陪了纪父半日, 父女二人一起用午膳。   苏允嫣是打算用完膳后就出门,给纪父盛汤时就说了此事。   纪父没有多说, 只道:“在外行走, 你代表纪府的脸面, 不能让人欺负了去。咱们不惹事,但也别怕事,真有人不给你面子, 尽管打回去。”   纪父这几日已经好转了许多。之前让纪淑颜接手家业, 更多的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但现在他还这么说, 可见这想法还没变。   在苏允嫣看来,纪父养好身子, 保养得宜,至少还有二十年好活, 那时候兴许孙子都长大了, 譬如纪佑。完全没必要把家业交给她嘛。   在这个重视子嗣传承的世道, 纪父自己有亲生女儿, 就算女儿脑子不行,还有外孙子呢。何必交给养女?   想到亲生女儿,苏允嫣心里一动。突然想起那位李招序今年已经三十有八,全氏话里话外对他很是信任,可见来往不是一两年。那纪淑荷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这个想法有些疯狂,苏允嫣忙低下头喝茶,掩饰住脸上神情。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妻子在外跟别的男人勾勾搭搭肯定会受打击。但是,更受打击的是,养了近十八年唯一亲生女儿还是别人的种……承受能力不好的,或许就一蹶不振了。   苏允嫣整理好脸上神情,面色如常应下,转而问纪父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顺便给他带回来。   欢喜楼中,全氏常去的包间在三楼。这是用午膳的时辰,说书先生也要再晚一点才开始讲,所以,苏允嫣算是来得最早的。   她特意挑了全氏包间的隔壁,叫了茶水点心,一副想要安静看书的架势,拿着一本书吩咐伙计:“无事不要来打扰。”   伙计不敢打扰,甚至看三楼只有这一个客人,还让这屋子附近伺候的伙计都退远了。   等人一走,苏允嫣立刻示意丫鬟噤声,自己利索地翻窗出去,然后去推隔壁那间门。   这扇门有些奇怪,需要很大的力道才能推开。大概是怕人误碰。苏允嫣使劲一推,整个人轻巧地挤了进去,随手又关上了门。   不愧是全氏长期定下的包间,这里面的桌椅和摆设都和别的房间很有些不同,一看就很舒适,各处料子细滑,绿植和书画都要多些,别的屋子中摆设寻常普通,而这里面从摆设到茶具,都是些贵重的东西。   粗粗一看,不像是茶楼包间,倒像是正常富裕人家的屋子。   苏允嫣直接进了内室,只一张床铺和妆台,她四处摸索了一下,在床里侧摸到一个把手,拉开之后,赫然出现一条楼梯。   虽然早有猜测,但看着那直通向下的楼梯,苏允嫣还是呆了呆。   谁能想到堂堂纪夫人幽会情郎的地方不是偏僻小院,不是客栈,只是这茶楼的普通屋子呢。   众人只知道纪夫人是个喜欢茶水点心的夫人,平时在茶楼喜静了些。又没看到她见男人 ,就是想破头,也不会想到她竟然弄通了这样一条暗道。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不外如是!   苏允嫣飞快下楼,楼梯陡了些,铺着皮毛,脚踩在上面一点声响都无。不过几步,推开尽头的小门,就到了另一个屋子的里间,还未站定呢,一墙之隔的外间已经传来了伙计谄媚的声音:“碧螺春,金玉满堂,绿豆糕。您慢用,小的就在外头,您有事随时吩咐一声,随叫随到。”   紧接着一个儒雅温和的男声传来:“有劳,只是我向来不喜被人打扰,无事不要进来。”   “小的明白。”   然后,就是伙计退出去后的关门声。   苏允嫣已经听出来这儒雅男声就是那日悦来酒楼中的李招序。   全氏在这长期定下不许别人用的包间竟然和李招序的连通,要说二人之间清白,也得有人信呐。   晃神间,苏允嫣听到外间椅子挪动,然后有脚步声往里间而来。她转身飞快溜进暗道,快步上楼,将暗门恢复原样,到了窗边看一眼外面,见附近还没有伙计,利落跳窗而出,又跳窗进了她本来的屋子。   屋中的两个丫鬟看到一抹影子翻进来,唬了一跳,回过神后,惊奇道:“姑娘,你这身手也太利落了。”   苏允嫣比她们还要惊奇:“这有什么?难道你们不行?”   没有练过的人当然做不到这么利落,但她得装作自己天赋异禀。   翠喜并没有怀疑,转而问道:“那屋中有暗道吗?”   苏允嫣颔首:“李招序已经到了,并且从暗道上来了,我刚好快他一步。”   听得两个丫鬟都觉得惊险。   看到她们一脸后怕,苏允嫣笑了:“你们怕什么?我又没做错事,如果在那个屋中撞上我,害怕的应该是他才对。”   翠喜不赞同:“姑娘,您只是女流之辈,力道不够大,万一他起了灭口的心思,您不一定能逃得过。”   如果是纪淑颜或许会有危险,但如今是苏允嫣,一个没有练过的文弱书生,她应该还能应付。但这些内情两个丫鬟不知,当下只道:“越是野心大的人,越是怕死。他就算遇上我,应该也不会跟我一命换一命。更大的可能是想办法封我的口。”   丫鬟深以为然。   欢喜楼中的茶水和点心都不错,苏允嫣用过之后,还让伙计用食盒装了一些给纪父带回去。   这么两日,纪父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看到她带回来的点心,颇为愉悦,嘴上却道:“我都说了不用帮我带。最近我在喝药,又不能喝茶。”   “那就喝药茶。”苏允嫣一本正经:“我特意找大夫要的方子,喝这种茶不会影响药效。”   她拿了茶叶跟一些药材熬了一锅,茶叶的清香中带着微微的苦,既有药又有茶,确实是药茶无疑。   看着闲适喝茶的纪父,苏允嫣欲言又止,那边事情几乎已水落石出,关于全氏如何处置,说到底,最后得纪父亲自来。   换句话说,有些事情,得让他知道。   纪父做了多年生意,最会察言观色,道:“有话就说。”   苏允嫣不太想现在就告诉他,气大伤身。万一纪父生了大气,于他病情无益。   但是呢,全氏在这府中经营多年,肯定有几个心腹,如果他们对纪父出手,简直防不胜防。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事情罢了,如今知道了,苏允嫣是一刻都不想让她多留的。   “爹,有件事,您听了可别生气。”苏允嫣先给他做了心理准备。   纪父摆摆手:“我明白。什么都不如我自己的身子要紧,你说吧。”   当下,苏允嫣再不隐瞒。从截到丫鬟开始说起,到约出李招序,看到他人后,又暗中查他周边的事。然后查到欢喜楼,最后她又去欢喜楼找到暗道。   一开始纪父面色难看了一瞬,随即就慎重起来,听完了后,道:“你的意思是,李招序在欢喜楼中,一直都在三楼?”   苏允嫣摇头:“我只是听到了他上楼的动静。后来我让人在欢喜楼门口守着,他现在还没离开。”   纪父轻轻敲着桌子,若有所思。   “再过两日,就放全氏出来。”   从那日起,盯着李招序的人换成了纪父的。   两日后,纪父去见了全氏。   全氏好不容易看到他,立刻变得温柔小意,还软语相求。表示以前那些都是误会,她以后不会再针对养女。   纪父假装心软,放了她出来。   全氏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和各家夫人来往,而是推说自己憋坏了,想去欢喜楼喝茶。   实在是她之前送出去的信一点消息都没。她禁足的这些日子,压根就没有媒人上门提亲。养女也没有遇上特别的人特别的事,所以,她怀疑是李招序那边出了问题。   纪父没有多问,还嘱咐底下人小心伺候。   全氏直奔欢喜楼。   这些日子,李招序每日都在欢喜楼等到傍晚。好不容易等到人,二人立刻相拥,以慰相思之苦。   李招序将人紧紧抱在怀中,激动道:“我好想你,为何这些日子你都不出来?我还以为你要忘记我了。”   听着这话,全氏瞬间就发现了不对:“我给你送的信你没收到?”   李招序惊讶:“我已经足有大半个月没得到你的消息,什么信?我没看见啊……”   门砰一声被推开,纪父面色沉沉站在门口。   屋中二人:“……”完了! 第168章 养女妹妹 十一   下一瞬, 二人齐齐弹开,相距好几步远,仿佛对方是洪水猛兽。   一个温柔贤淑, 另一个彬彬有礼。   但是, 分开得再快, 装得再生疏, 刚才二人深情相拥眉目传情的情景已被纪父收入了眼中。   欢喜楼外热闹非凡, 这包间中气氛凝滞,仿佛冬日里被冰雪冻住了一般。   纪父站在门口看着二人, 好半晌, 才缓步进门。   苏允嫣跟在一旁,顺势溜了进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惹得纪父多看了她一眼, 眼神里有些不赞同。   苏允嫣心下知道,长辈处理这些事 ,她身为晚辈不应该在场。但是, 纪淑颜应该很喜欢看到这样的情景, 为了让原身满意,她也只能厚着脸皮进来了。大不了……缩在角落, 假装自己不存在。   纪父还没说话,全氏已经道:“淑颜, 我有话跟你爹说,你先出去。”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来越少。何况是这个向来喜欢跟她作对的养女。   纪父都没赶她, 全氏凭什么?   苏允嫣眨了眨眼:“爹的身子刚刚转好, 我怕他气出个好歹。说什么我都要亲眼看着才放心。”   全氏:“……”总觉得养女话里有话。   本来嘛, 纪父为何要生气呢?   还不是因为她和人苟且!   以方才全氏和李招序之间的柔情蜜意, 想要说二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也得有人信呐!   纪父早有了心理准备,脸上不见怒气,只是周身冷冽,让人不敢亲近。他没有动手,也没有怒骂,只是自顾自走到桌边坐下:“说说吧,你们二人来往了多久了?”   全氏神色变幻,下意识看向李招序。   这俩人没想过会被发现,事前应该也没对过口供。   苏允嫣见状,为妨他们胡说八道浪费时间惹得纪父更加生气,提醒道:“其实呢,你们之间的事是我发现的。最开始是我偶然截住了给夫人送信的丫头,然后我找人临摹夫人笔迹约出来了这位……咳咳……然后我让人盯着他,就发现了欢喜楼,也发现了这楼中暗藏的楼梯。”   她说着这些,察觉到全氏杀人一般的目光,立即毫不畏惧地回视,认真道:“我说这些不是邀功,只是想告诉你们,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俩再想要掩盖,也会被爹查出来内情。”   全氏面色先是苍白,听到这些话后,气得胸口起伏。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养女摁死。   或者,更早之前,她就该把她摁死。   纪父已经不耐烦,敲了敲桌子:“你们是来往太久,已经忘记了多久吗?有这么难回答?”   李招序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纪老爷,其实我和夫人之间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找夫人,只是为了借银子。”   纪父冷笑一声:“长期借?为了方便还在这楼中挖了个暗道?”   看着他脸上的讥讽,全氏顿时明白,李招序的推脱之语他一个字都没信。抿了抿唇,道:“老爷,其实我和李秀才是表亲,他这些年读书,都是我暗中资助。我怕跟他来往的事情被你发现后会误会,所以才挖了这个暗道……”   话里话外,撇清得厉害。   纪父一巴掌拍在桌上:“我还不瞎!也明事理,什么样的表亲会搂在一起?别再狡辩,我问话,你们答就是了!”   他怒极之下,声音冷沉。   吓得全氏一声不敢吭。   李招序很紧张,脸色发白,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道:“我们是前年才来往的。”   还在狡辩!   这么好的把全氏摁死的机会,苏允嫣又怎会放过?   没想到已经提醒,他们还要如此!苏允嫣再不客气:“可是我的人查到,你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到了府城,一开始住在外城的小院,十多年前才搬进了现在的宅子。不是我贬低你,凭你的家世,买得起这些宅子?”   时隔多年,底下的人也只能查到李招序大概来了多久,还有住进现在的宅子之前的落脚地。至于他和全氏来往多久,目前还没查到。由此也可看出这二人的谨慎。反正,全氏一直就挺喜欢喝茶吃点心,这欢喜楼中的包间至少已帮她保留了五年以上。   苏允嫣这番话,几乎是直言李招序的宅子是全氏所赠了。   如果追溯到他外城的第一个院子,那是二十年前。   想到这些,纪父脸色不太好。   李招序面色已经变成了惨白,下意识去看全氏,发现她比他还害怕,脸色煞白,眼神惊恐,身子已经微微颤抖起来。腿一软,直接跪坐在地。   纪父已经许多年没有看到她这样狼狈的一面,满腔憋闷,深呼吸一口气,道:“方才我看你们浓情蜜意,平日里大抵没少咒骂我阻拦你们相守。既然你们不肯说 ,我便也不问了。全氏,你跟我回去!”   全氏连滚带爬到他脚边,想要抱他的腿:“老爷,你听我解释……”   纪父一脚把她踹开:“我给你机会了,可你不好好说!”   大抵是真的生气,这一脚踢得狠。事实上纪父进门之际就想给她两巴掌,但多年的教养让他做不出这种事。踢这一脚,也是实在忍不了了。   挨了她一脚的全氏闷哼一声,唇边流出来血迹来。   纪父恍若未见,继续道:“其实说了也没用,你跟人苟且是事实,我接受不了这样一个夫人也是事实。外面不好处置,先回府吧。”   全氏吐了血,听到这话,心中惊惧不已。   纪父又看向李招序:“你是秀才,我不敢把你如何。但是,你回去之后,老老实实把这些年从纪府得到的所有东西退回来,若我发现账目不对。我会去衙门告你骗我纪府钱财。”   李招序面色惨白,后退一步,险些撞上屏风。   本来嘛,各家有多少银子,那都是自己的事。没人追究,也就没人会来查。但有人追究,衙门就会认认真真查个底朝天。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招序心里很清楚,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宅子铺子和古书古画,都是由纪府而来,他这些年,除了名下铺子中的盈利,就没有赚过一文钱。真查起来,这些东西都得还回去,还有最要紧的,他辛辛苦苦考取的功名……读书人最要紧的是名声,如果他骗人的事情属实,他对外肯定再没了名声,想要科举,再不会有举人帮他做保!   更甚至,如果他骗人的事罪证确凿,衙门很可能会收回他的秀才功名。   苏允嫣一直注意着纪父神情,就怕他气出个好歹。看他起身出门,心下微微松一口气。   李招序整个人都木了。这边婆子拖全氏出门,他别说求情了,压根就没反应过来。   走到楼下,苏允嫣好奇问:“爹,这欢喜楼的东家是谁?”   楼中被挖了这样一条暗道,掌柜肯定是知道的。但掌柜也是领工钱的下人,这么大的事,肯定是不敢瞒着上头。   换句话说,欢喜楼的东家肯定知道有这样一条暗道,又因为这两间屋子长期被人租下,东家应该对俩人之间的事知之甚详。   纪父语气讥讽:“这间欢喜楼,是你姐姐十岁那年我送给夫人的礼物。”   得!   原来是全氏自己名下的,那还不是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大概更让纪父憋闷的,还因为这间茶楼是他送的。   苏允嫣看纪父心情不好,帮着转移话题,好奇问:“夫人为何在三楼,而不是另外弄一间专门的屋子?”   纪父冷哼一声:“如此,全城的人大概都知道纪府夫人喜欢看账本了。如果她楼下又长期给那男人,外人难免嘀咕。还不如把自己当做普通客人,不引人注目。”   闻言,苏允嫣装模作样点头。其实她知道这些道理,也早已经猜到后头的东家是全氏。但这不是……让纪父多说话嘛。   刚才他板起脸来,很是唬人。苏允嫣倒是不怕,只是怕他气坏了身子,又得费心调理。   父女二人走在前面,从头到尾就没看后面被婆子“扶”着的全氏。   来的时候父女二人分马车来的,回去的马车中,也只有苏允嫣一个人。马车驶得飞快,到了纪府门口时,纪父和全氏已经不在了。   还是那句话,长辈发生这种事,是不想让晚辈知道的。   但是苏允嫣偏偏要知道,一路追去了外书房。   她到的时候,屋中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只剩下夫妻二人。全氏正跪在地上,涕泪横流地哭求,再无曾经纪府夫人的风光。   纪父面色冷淡,任由她哭。   苏允嫣进去找了个椅子坐了。她想法简单,这么好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把全氏摁得再无翻身之力。   屋子里纪父捧着茶杯,一声不吭。只剩下全氏哀哀哭求的声音,她也聪明,不提李招序,只是认错,再三保证自己以后不再犯。   苏允嫣听得无语,别的错还能改,可与人苟且……做了就是做了,正常男人都忍受不了吧?   一刻钟后,纪父的随从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一碗黑漆漆的药正冒着热气。   随从一进门,全氏就瞪大了眼,眼看着随从端起药碗一步步朝她走近,顿时大骇,忙不迭往后挪,摇头道:“不……不……我不喝……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没有我的卖身契,你不能杀我。”   纪父嗤笑:“我也没有卖身契,但你不是也亲手灌我喝下有毒的药?你都能这么对我,我为何不能?”   全氏缩在角落,面色惨白:“我不想死!”   纪父缓缓走了过去,弯腰一手掐住她下巴,一手端起药:“谁想死呢?你动手之前,也没问过我啊。” 第169章 养女妹妹 十二   看着角落中的两人, 苏允嫣心情复杂。   之前全氏找人给纪父下药,害得他险些丢命。苏允嫣来了之后,想办法把纪父弄到了外书房, 又找了大夫重新把脉配药。   眼看纪父一日日好转, 但却始终没提及处置全氏的事。苏允嫣还以为他要放过了呢。没想到今日全氏勾搭男人的事情一出, 纪父直接就要把人毒死。   看来之前不是不处置, 而是没那精力。   她坐在角落, 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全氏不停地挣扎,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狼狈不堪, 那儿还有曾经当家主母的风光?   纪父养了这些日子,还挺虚弱。他之前练过武艺,没多精通, 只是强身健体。但对付一个女人足够了。   他掐着下巴,手中的药碗粗暴递过去。   哪怕全氏死命挣扎,那黑漆漆的药碗还是离她越来越近, 鼻息间甚至已经闻到了药味, 还察觉到了汤药的滚烫……这要不说毒性,这么滚烫, 喝下去只怕会烫熟了喉咙吧?电光火石之间,她大喊道:“你不能杀我。当年齐姐姐生下的孩子没有死……”   此话一出, 纪父手中一松。   全氏趁机挣扎开去,拼命地爬到距离纪父最远的角落。   纪父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他虽然一副没听懂的模样,但全氏却知道, 这个男人耳朵眼睛都很灵, 刚才她吐字也清晰, 他肯定听到了的。   听到那些话, 他立刻就松了手。那么,他肯定很在乎那个孩子。   全氏自觉掐到了他的短处,正色道:“当年齐姐姐确实难产,但不是一尸两命。当时稳婆保了小,孩子不止没事,还很康健。”   见纪父一脸肃然,她缓缓起身,走到了椅子上坐下,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襟:“稳婆被我送回乡,前年已经死了。齐姐姐身边得力的人也走的走,死的死。你就是找到他们也没用,因为只有我才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你要是杀了我,一辈子也别想找到那个孩子!”   苏允嫣有些好奇当年的事,她也打听过,只得知当年二人临盆之际,纪父刚好在外面,等回来的时候,齐氏已经一尸两命,剩下了全氏母女。并且,齐氏临产那晚,纪府失了火,烧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齐氏身边伺候的人。   纪父想要查清,已无从着手。   齐氏的娘家也是城中富商,她虽然是家中的嫡长女,但母亲早逝,父亲续娶,继母进门三年就生下了两个弟弟,所以,她并不得家中看重,得知她因为难产一尸两命,齐家那边丝毫没有怀疑,或许是怀疑了没心思管。总归是很爽快地送上了丧仪。   大抵是因为齐氏的孩子没能活下来,一开始还和纪府逢年过节互相送礼,后来直接就断了往来。   总之,齐氏的死,就这么糊弄着过去了。   而当年她生下的孩子,纪父也当真以为没了。   苏允嫣撑着下巴,心里思量开了。上辈子纪淑颜在父亲走后不久就身染恶疾,一病不起,病了一个多月,全氏母女二人时常来探望她,那时候她病得昏昏沉沉,隐约知道纪淑荷是假和离,目的就是为了回来接手家业,在她病着的时候,罗子沣已经在纪府来去自如。   听到母女二人的某些话,隐约猜到养父的死和她们母女俩脱不了关系。让她咽气的那碗汤药,还是母女二人站在床前看着丫鬟灌下去的。   从头到尾,她就没听说过纪父还有孩子在世的事。   纪淑颜最大的期望就是救回养父,报答这份养恩。让养父知道这对蛇蝎母女的真面目。   目前看来,纪父已经知道了全氏的不怀好意。只剩下纪淑荷了。   刚想到她,门被人“砰”一声推开,纪淑荷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口,看清楚屋中的情形,又看到椅子上虽然狼狈但还完好的全氏,微微松了口气:“娘,我听说你跟爹吵架了,为了什么?”   纪父眯了眯眼,呵斥:“谁告诉你的?”   纪淑荷被这样严肃的父亲吓了一跳:“爹……”   不待她说话,纪父已经挥挥手,吩咐道:“我早就说过外书房的事不许外传。找出传信的人,杖毙!不必来禀了。”   管事立刻应声。   怎么说呢,这个世上总是有心存侥幸的人。   此前纪父和苏允嫣不止一次地表示,凡是帮助她们母女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可府中的这些下人里,贪图赏银的不少,都想要拿命去搏一把。   听到父亲吩咐,纪淑荷这一下是真的吓着了。   纪父再恨全氏,也只是针对她,并没有牵连到女儿身上。   可是此刻,纪淑荷真真切切地发现,父亲对她是一点感情都没有,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生疏,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尤其纪淑荷从小到大都是由纪父一手带大,父亲对她温和包容,就算是她不懂事非要嫁罗子沣,他也只是斥责几句,最后还是依了她。   两相对比,更显得父亲此时情绪不对。纪淑荷咽了咽口水:“爹,娘这些日子都在家中禁足,今日好不容易才出去喝茶。就是想做错事也没机会啊,你可千万别听信了小人挑拨……”   纪父大怒:“老子亲眼所见,你娘她跟一个男人搂搂抱抱。用得着人挑拨?”   纪淑荷豁然转头看向母亲,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全氏不敢看女儿的眼神,只低着头。   纪淑荷看到母亲的闪躲,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余光看到边上撑着下巴的苏允嫣,伸手一指:“是你算计我娘,对不对?”   苏允嫣讶然。   纪淑荷见她不说话,觉得自己说对了,愈发咄咄逼人:“这些日子我都没能见着爹,也没机会跟爹求情。可是爹却突然想起放我娘出门,是你劝的对不对?你知道我娘喜欢喝茶,早已在欢喜楼安排好了一个男人,是也不是?你的目的就是要赶走我娘,得到纪府,是也不是?”   越说越顺,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她恍然道:“我就说,爹被人下毒,我娘的嫌疑最大。事情还未水落石出,爹怎么会放娘出门呢?原来都是你的算计!纪淑颜,你太狠毒了。纪府对你有养恩,你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吗?”   苏允嫣噗嗤笑了,道:“姐姐,这你可就冤枉我了。你知道你娘怎么跟人幽会的吗?长期租下楼上楼下两个包间,中间用暗梯连通,对了,那欢喜楼还是你娘名下的呢。那楼梯一看就用了好多年,我就算能趁着你娘被禁足,收买掌柜做出那楼梯,也没那么大的本事把那楼梯做旧成用了几年的样子啊!”   看着纪淑荷煞白的脸,她继续道:“还有,你娘幽会的那人,早上你我出生之前就勾搭上了,我总不能还没出娘胎就出来安排吧?”   纪父板着脸,瞪了一眼苏允嫣。   得给长辈留面子嘛,这又不是光彩的事,苏允嫣秒懂,当下不再吭声了,起身去关门。   而那边的纪淑荷在听到还没出娘胎就开始来往的话,眼前顿时一黑。   如果真是如此,有些事情,也太经不起深究。   纪淑颜是养女,那她呢?   纪淑荷不敢深想,她根本站不住,扶着墙过去,坐到了椅子上,只觉得浑身脱力一般,周身都是冷汗。   纪父沉声问:“那个孩子在哪儿?”   全氏闭嘴不言。   纪父冷笑一声:“纪淑荷是我女儿么?”   全氏立刻抬头:“当然是!”   闻言,纪淑荷微微松口气,然后一脸委屈,眼泪汪汪问:“爹 ,您怎么能这么问?”   对着纪淑荷,纪父一点耐心都没有,斥道:“你要是再不闭嘴,就给我滚出去。”   他心情愈发烦躁,扬声吩咐道:“来人,拖全氏下去,行杖刑,一直打到她肯说了为止。”   全氏吓得周身都软了,哪怕坐在椅子上,也险些滑落在地,颤声道:“我不会说的。如果我死了,你就找不到她了。”   纪父冷着脸,沉声道:“那我就当他当年就死了。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和你这个女人扯上了关系。做的最蠢的事,就是相信了你,被你拿捏欺骗毒害。你连最基本的真诚都没有,甚至比不过这府中的粗使婆子!如果重来一回,我绝不想再遇上你!”   “我就是死,也不想再被你这样的女人拿捏!不就是孩子么?我又不是没孩子,反正我也没拥有过,就当他从未出现!”   全氏满脸的不可置信,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不在意自己子嗣的男人。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外头进来三四个粗使婆子,不由分说直接就把全氏拖出了门。   然后摁在地上,紧接着板子落在肉上的沉闷声响了起来。 第170章 养女妹妹 十三   纪父语气决绝笃定。   下人毫不怀疑他想打全氏的决心, 所以下起手来毫不留情。   全氏出身一般,机缘巧合之下入了纪府,和纪父在一起后, 除了前面一年齐氏压在她头上觉得有些憋屈外, 后来就真的顺心如意, 多年来养尊处优,断个指甲的时候都少, 受伤更是一次都没。   被人打板子,还是此生的头一遭。   板子狠狠落着身上, 几乎恨不能把人的骨髓敲断一般。全氏这才知道什么是痛, 张嘴就想求饶喊痛,却发现嘴被打人的婆子堵住。   她看着紧闭的书房门,顿时惊恐万分。   嘴堵住她还怎么招?   纪父这压根就是不想知道那孩子的下落,只想用这个理由打死她吧?   全氏惊恐之余, 急切地去看边上打她板子的婆子,呜呜呜着抗拒,表示自己想要说话。   婆子一张刻薄的脸冷冰冰的,眼神漠然。看到她叫唤,也根本不理会, 手中的板子反而更重。   转瞬间,全氏已经挨了三四下, 只觉得整个下半身都痛,又分不清哪里更痛, 她想要挣扎, 发现有人死死按着她的脖颈和头, 让她挣扎不能。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不到浮木, 只能听天由命往下沉, 一时间,全氏都有些绝望了。   听着外面的板子声,纪父一脸漠然。苏允嫣则低下头掩饰着脸上的神情,对于第一回 看到这样阵仗的姑娘来说,不害怕显得有些假,反正这会儿没人注意她神情,她也懒得装了。   屋中三人,他们俩不管,剩下的纪淑荷心急如焚,听到外面沉闷的板子声,飞快奔到纪父面前,想要揪住父亲袖子:“爹,有什么话好好说。怎么能打人呢?”   纪父避开她的手,甚至还退后一步,反问道:“她像是好好说的样子?”又警告:“你离我远一点!”   纪淑荷脸色更加苍白,也更焦急了。眼看纪府不松口,她转而哭着看向剩下的纪淑颜:“妹妹……”   不用听也知道她接下来肯定是让苏允嫣求情。   苏允嫣懒得听,直接打断她:“曾经夫人说过,男女有别,不是亲生父女,少凑在一起,免得被人说闲话。姐姐,以后你可要注意着。”   纪淑荷:“……”现在是说这事的时候吗?   当然不是,苏允嫣只是单纯的想给她添堵而已。这样的话,曾经纪淑颜听了不止一两次,在她七岁之后,每每她稍微想要靠近父亲,就会被全氏耳提面命。   可以说,纪淑颜是被人一直提醒着“她不是纪家女,要谨守本分”这样的话长大的。   所以,从小到大,她衣食无忧,却一直过得并不好。   一怕被赶出去,二怕自己太过亲近养父会害他被人议论。三嘛,怕自己还不起这份养恩。   是的,全氏一直挂在嘴边的还有知恩图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让纪淑颜记得听话,记得报恩!   再有,衣食无忧也是相对于外面那些的姑娘来说。纪淑颜和纪淑荷姐妹之间的衣食住行上完全两样。这也是多年来纪父待她们虽一视同仁,纪府下人却还是能分清楚正经大姑娘和便宜二姑娘的原因。   对外,姐妹二人是纪府姐妹花。对内,除了纪父,没有人会把她们平等相待。就像是苏允嫣处置给母女报信的下人一样,全氏曾经也是这么打压过养女。要不是纪父看重纪淑颜,下人并不敢慢待她,这些年这姑娘的日子还不知道要怎样艰难呢。   直白点说,如果没有纪父的看重,纪淑颜缺衣少食被人慢待肯定是常事。如果生病,大概病死了也不会有人多问一句。   那边纪淑荷再求父亲无果,回头重新看向苏允嫣,质问道:“妹妹,娘在挨打,你怎么能无动于衷?”   苏允嫣一脸无辜,慢悠悠道:“父亲做事自有道理,我们身为女儿,看着就是了。”   这副不紧不慢的态度,噎得纪淑荷心里梗得不行。眼见妹妹事不关己,她脱口道:“纪淑颜,你别忘了当初是我娘抱你回来的!要是没有我娘,你也做不了纪府二姑娘,不可能有这样慈爱的父亲,更不可能有如今的风光。做人可不能忘本,得凭良心……”   苏允嫣颔首:“我没忘。只是夫人虽然抱了我回来,但我这么多年衣食住行都是父亲所赚。我分得清楚谁对我的恩情最重,用不着你教我做人做事!”   纪淑荷不可置信:“你怎么能这么说?要不是我娘,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受苦呢?”   苏允嫣颔首:“或许你是对的。但是,若夫人不是入了纪府,凭她本来的身份只是普通人家妇人,她还会抱我回来?”   纪淑荷哑口无言。   她虽然出身好,凭着大笔嫁妆嫁人后也没受过苦,但平时没少听那出身穷人家的婆婆念叨。许多普通人家不止不会抱养孩子,有的人家因为孩子太多,甚至会把女儿卖掉或送人。所以,她很清楚,寻常人家的妇人是不会抱养女孩的。   转眼间,外边的人已经挨了十几下,正常下人都受不住,有那体弱的,四五十板子下去就会丢命。这么一算,母亲已经去了半条命了……纪淑荷心急如焚,眼见父亲眉眼平淡,并没有让外面的人住口的意思,顿时急得跺脚。   里面两人铁石心肠一般求不动,就只能从外头想办法了。   纪淑荷打开门奔了出去,想要奔到全氏身边,却在即将靠近时被边上的婆子拦住。   “姑娘身子娇贵,小心被伤着。”   纪淑荷被人拉住,想要靠近都不能,只看着趴在凳子上的母亲大喊:“娘,爹想要知道的事你告诉他就是,什么都不如你的性命要紧!”   全氏:“……”她倒是想说呢,给她机会了吗?   从头到尾,塞她嘴的东西就没人过来取。这些人说是打她的板子逼供,但却从未理会她的神情。她一直想要挣扎,想要说话,这些人就跟瞎了似的。   方才她挣扎半天无果,已经确定纪父压根儿不想知道孩子的下落,只想借着这个理由打死她。心里正绝望呢,听到女儿声音的一瞬间,全氏惊喜抬头,期待地看着女儿:“呜呜呜……”   这一抬头,纪淑荷才看到嘴被堵住的母亲,顿时大怒:“爹说了我娘肯说就住手,你们这是想打死她吧?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阳奉阴违?”   话里话外,暗指下人如此是受人吩咐。   纪父明明说了想要得知真相,不可能是他。这挨打的人是全氏,是她纪淑荷的生身母亲,她求情都来不及,又怎会吩咐这种事?那么,剩下的唯一可疑的人,就只有纪淑颜了!   一瞬间,纪淑荷气得心跳如鼓,恨不能把纪淑颜也拉过来打上几十板。   但母亲还是挨打,这也不是告状的时候。她气得满脸是泪,拼命挣扎,扑过去推开摁着全氏的人,拉开塞着她嘴的布,泣不成声地催促:“娘,你快说啊!什么都不如……不如你的性命要紧……有命才能谈其他。”   命都没了,还死守着那些做什么?   全氏浑身疼痛,痛得她咽口水都难。对着负手从屋中出来的纪父,不可置信大喊:“你想打死我!你竟然不在乎孩子?那是个儿子,是你唯一的儿子。”   纪父眉梢动了动,只问:“你愿意说了吗?”   全氏方才喊话扯得伤更痛,痛得她面色扭曲,质问道:“你这个人算无遗策,你早就知道淑荷会奔出来求情对不对?你就是想要我绝望之后和盘托出对不对?我偏不告诉你,有本事你就真打死我!”   纪淑荷心力交瘁,她不想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想打死母亲,但母亲挨了十几板几乎丢半条命是事实。苦口婆心地劝:“娘,您就告诉爹吧!”   纪父挥挥手。   婆子立刻上前拉开纪淑荷,那边打人的人又准备挥杖。   全氏见状,满脸惊恐。   眼看着板子又要落下,纪父皱眉:“住手!”   全氏瞬间狂喜。   说到底,他们俩这是互相较量,看谁先妥协。谁赢了就占得先机。   全氏知道,凭自己做下的这些事,早晚会死,只看怎么死而已。她死犟着不说,就是拼了命想要为自己赢一个以后。如果纪父妥协了,她不止不会死,李招序的那些东西也不用还。只要她捏着这个秘密一日,纪父就不敢杀她!   现在只看纪父对那个孩子有多在意了,越是在意,她以后的日子越好。   听到纪父喊住手,全氏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狰狞的笑意。   到底是……赌赢了啊!   她心里狂喜着,心里盘算提什么要求。   譬如放她离开,她早就想和李招序相守了。女儿的嫁妆得拿走,回罗家好好过日子,再有,李招序的那些东西不要还,兴许还能再问纪父要一些好处……心里正美呢,就听到那男人冷冰冰道:“方才打了那么久,她还有力气叫嚣,换人!换两个力气大的!”   全氏:“……”   她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能不在乎子嗣……啊……”   话音未落,那边已经飞快换了人继续狠狠打了。并且,这种打法和方才不一样,一板子下去,直接伤筋动骨,全氏隐隐还听到了自己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痛得全氏立即失了声,想要说话都困难。她惊恐地看着纪父,心里再无一丝侥幸。   这个男人,当真是不在乎他的子嗣,哪怕她说那是个儿子,他也不在乎!   恍惚间,身上又挨一下,全氏拼尽了全身力气大喊:“我说!”   她怕再不喊,就没机会喊了。 第171章 养女妹妹 十四   全氏一声话落, 正准备落板子的婆子偷瞄了一眼纪父神情,见他恍若未闻,没有阻止的意思, 心下了然, 继续狠狠打下。   全氏又挨一下, 顿时呆住。   纪淑荷也没想到母亲都要说了,父亲竟然还不下令。她立即上前喝道:“住手!”   下人压根也不听她的, 板子继续狠狠挥下。   全氏额头上全是冷汗,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见婆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险些崩溃,涕泪横流大叫:“我说……我说……”   她大叫出来的声音,其实就和蚊子差不多。   纪淑荷心急如焚大叫着让下人住手,却始终没人听她的。   直到全氏再也叫不出, 满心绝望等死,将昏未昏之际,纪父才摆摆手,吩咐道:“住手。”   他轻飘飘一句,底下人立刻收杖退开。   纪淑荷扑了过去, 半昏迷的全氏已经没有力气抬头,对于女儿的呼唤爱答不理。   纪父缓步过去, 居高临下问:“你要是还不说,以后就开不了口了。”   只有死人才开不了口!   全氏这会儿浑身哪里都痛, 眼前阵阵发黑, 眼皮如千斤重, 但她却不敢闭眼, 她怕自己一闭上眼就再也醒不过来。到了这一刻, 她真的怕死,她不想死!听到纪父冰冷的话,急忙抬头:“我说……我说!”   她眼神惊恐:“就在齐姐姐生孩子那晚,我……表妹刚生下女儿,所以,我就……把孩子换了……淑颜她……是我表妹女儿,我表妹家中……那个才是齐姐姐所生的……孩子……是个儿子!”   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全氏确实有个表妹,就住在外城,夫家本来是个开粮铺的小商户,这些年来被她扶持得变成了一个三间铺子的粮铺。   从全氏将欢喜楼做到城中有名的茶楼就看得出,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被她扶持的表妹一家,经常来纪府做客,感情不错。但十几年来只多了两间铺子,可见是扶不上墙的。   苏允嫣微微诧异,没想到纪淑颜的身世竟然是这样。   纪淑荷瞪大了眼,脱口问:“表哥他竟然是我哥哥?”又看向苏允嫣:“你竟然是我表妹?”   哥哥?   她是不是纪府血脉且两说呢,认什么哥哥?   苏允嫣懒得搭理她,转而看向纪父,但见他一脸冷然,和方才无异,看不出他的想法。   不过有一样苏允嫣可以确定,那就是纪父并没有迁怒她。因为方才对上她疑惑的眼,纪父眼神柔和了一瞬。   纪淑荷立刻道:“叫我姨母过来问一下,不就清楚了?”   说着,她立刻转头吩咐丫鬟。   丫鬟一脸为难,偷偷看纪父神情。   见状,纪淑荷心底一沉,她如今在纪府,竟然连贴身丫鬟都使唤不动了吗?   纪父摆摆手,丫鬟松了一口气,转身跑去找人。   此时天色已经过午,一家人还没用午膳,苏允嫣悄悄吩咐人摆膳,对着纪父道:“爹,咱们先用膳,你还得喝药呢。天大的事,也不能亏待了肚子。”   纪父冷着的脸微微缓和,转身往正房去,临走之前,还唤了一声:“赶紧跟上!你不饿吗?”   这话是对苏允嫣说的,她笑着跟上。   边上的纪淑荷心里焦急,又很是气愤。母亲被打得半死不活,没有大夫医治。甚至没有人多问一句,这俩却还要去吃饭!   看着相携而去的父女二人,纪淑荷气愤之余,若有所思,照母亲的说法,纪淑颜的双亲是表姨母夫妻俩……这有双亲的养女和孑然一身的养女是不同的,前者有牵挂,不能尽心侍奉养父,后者则能全心全意。但是,父亲就算知道了纪淑颜的身世,知道她双亲在世,待她却还是一如既往。   那自己呢?   目前已知母亲和一个男人暗中来往二十年之久,那她的身世就显得扑朔迷离。就算她真是亲生,纪父大抵也会怀疑。   想到此,纪淑荷面色不太好,随即又想,纪淑颜就算找到了双亲,父亲对她的态度没变,凭的不就是多年感情么?   论起来,父亲手把手教自己长大,待自己应该更加亲近才对,甚至也一度想要把纪府交到自己手中。再有,她和父亲十几年的父女情分也不是假的。纪淑颜一个养女都能和父亲亲近,自己就算不是亲生,也是名副其实的纪府养女啊!甚至还可能是他亲生女儿,比起纪淑颜,父亲与自己之间应该更亲才对。   想着这些,纪淑荷紧绷的脸色渐渐放松。方才父亲命人逼问母亲,也只是问那个孩子的下落,并没有问及她自己的身世,那么,父亲是不是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世?或者是怀疑了,也没打算追究?   毕竟十几年感情不是假的,曾经父亲手把手教她练字算账也不是假的。   心里想这么多,其实也就几息 ,纪淑荷提着的心渐渐放下,看向趴在凳子上昏迷不醒的母亲,她吩咐道:“把我娘搬进厢房,再去找个大夫。”   语气理所当然,神情傲气,还是那副纪府大姑娘的做派,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这边父女二人已经跨过门槛,听到纪淑荷的话,纪父回头,冷声道:“不许请大夫,不用挪动,省得搬来搬去麻烦。”   本来有些为难的下人顿时就心安理得不动。纪淑荷唬了一跳,看着半身鲜血的母亲,面色难看起来。   这么重的伤,如果不找个好大夫及时救治,大概……会死吧?   父亲不让救,是想让她死吗?   也是,如果只是想要逼问,多的是法子让人痛苦不堪却又不伤筋动骨,实在没必要下这样的狠手。   纪淑荷心中惊惧难言,她没心思吃饭,但也追着父女二人方向而去。   正想进门,就被门口的护卫拦住。纪淑荷想起自己被禁足时冲出大门,下人虽然想拦但又不敢伤着她的事,不管不顾非要往里冲。   “唰”一声,护卫腰间的大刀出鞘,寒光凛凛,直直对着她的脸,刀尖险些就撞上了她的鼻尖。纪淑荷看着眼前的刀尖,一阵后怕,额头上和脊背上都出了一层冷汗,她色厉内荏怒斥:“你敢伤我?”   护卫板着脸: “这是二姑娘的吩咐,还请您莫要为难我等!”   其实是苏允嫣吩咐的时候纪父也在,且没反驳。护卫看在眼中,自然明白虽然是二姑娘的吩咐,但主子也是这个意思。   可这话落在纪淑荷耳中,就觉得是府中护卫愿意听纪淑颜的话,不听她的不说,反而还拿大刀对着她。   同为姐妹,为何纪淑颜就这般不同?   纪淑荷的心直直往下沉,她进不去,但也不能看母亲就这么死。于是站在门口大喊:“爹,我想请个大夫。那是我娘……”   父女二人刚开始用膳,听到外头大喊大叫,纪父皱眉:“扫兴!”他看向边上伺候用饭的婆子:“去告诉她,如果她非要救母亲,就不再是我女儿。让她自己选一个吧。”   苏允嫣:“……”   难怪纪父能把纪家的生意做得这么好,这谋算人心的本事也是到了一定境界了。   其实她也很好奇,纪淑荷究竟会选母亲,还是选父亲呢?   没多久,婆子回来,低声禀告道:“大姑娘在门口哭。”   真就不请大夫,只是哭?   纪父有些失望,却也只是一瞬。嘱咐苏允嫣道:“ 别被影响了胃口,多吃一些。”   父女二人用过膳,纪父又喝了药。苏允嫣有些担忧,嘱咐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您都别着急上火。没有什么比您的身子更要紧!”   纪父轻哼一声:“道理谁都懂。碰上这种事,想不生气也难。”   知道他不是对自己生气,苏允嫣并不害怕,好奇问:“当年你怎么和夫人认识的?”   纪父瞪她一眼:“偷看偷听就算了,现在还直接问。愈发胆子大,小心我罚你!”   恰在此时,外头管事前来禀告,周家人到了。   纪父起身出门,苏允嫣笑吟吟跟上:“您想要怎么罚我?”   纪父回身,上下打量她一眼:“罚你把去年的账本全部给我算一遍!”   苏允嫣:“……”天!   她立刻蔫了,追上前:“爹,我错了!”   算账费心劳神,枯燥无味,苏允嫣是能避就避。纪家生意遍及衣食住行,一年的账本能堆半间屋子。跑去算去年的,吃多了没事干么?   回答她的是纪父的一声轻哼,带着点“看我治不了你”的得意。   院子里,周家人被凳子上半身鲜血的全氏吓得面色惨白。本来平时就怕纪父,这会儿更是无措,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看到纪父出来,腿一软险些跪了下去。   看着瑟瑟发抖的一家三口,纪父的眼神着重在那年轻男子上扫过。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圆滚滚的,挺着个肚腩缩着脖子躲在双清身后不肯露头,面色苍白,是那种病态的苍白,眼底青黑,像是没睡好。   苏允嫣也悄悄观察了一下周家三人,如果全氏的话是真的,这对局促的中年夫妻二人可就是纪淑颜生身父母。而那个年轻人就是纪府唯一的嫡出……其实就是个生着病的白胖子,看起来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如果这就是纪父唯一的子嗣,也太惨了点。   全氏害人不浅,这孩子如果在纪府长大,怎么也不可能这样废物。   父女二人都不说话,纪淑荷看到亲人,哭得厉害。   周家三人满心忐忑,周父被妻儿推到最前面,避无可避,他不敢问纪父,只看着姐妹二人,试探着问:“淑荷,你娘这……出什么事了?” 第172章 养女妹妹 十五   周家人脸上除了惶恐之外, 更多的是疑惑。   纪淑荷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赶在苏允嫣开口前,急切道:“当初齐夫人难产, 生下来一个孩子。娘说拿他跟你们换了妹妹, 那个孩子是表哥!”   闻言, 周家夫妻俩对视一眼,然后恍然。   而那个缩在人群后的白胖子则一脸惊诧, 兴许是太过惊讶,让他忘记了惶恐, 他伸手指着自己鼻尖:“我?纪府公子?”   “是。”纪淑荷立刻接话:“我娘是这么说的。表哥没听说过吗?表姨母, 你们没告诉表哥吗?”   只两息,周家夫妻反应过来,周父恍然道:“是有这么回事。只是我跟你表姨母更喜欢儿子,一直拿他当亲生, 我没对外说过……你娘也不让我们对外说啊,这些年来,我们都忘了这茬了。”   周母附和:“是,就是这么回事。”   白胖子周钦瞪大了眼,然后嘴角渐渐地扯开, 笑容灿烂起来,看向双亲:“这么说, 我是纪府公子?”   周家夫妻看到儿子脸上的笑,有些心酸, 但还是点了点头。周母强调:“阿钦, 这些年, 我可从来没有亏待过你。”   周钦一挥手:“娘, 您放心。就算您不是我亲娘, 可养恩比天大,我会把你们当亲爹娘孝顺的!”   说着,他走到纪父面前,恭恭敬敬跪下磕了头:“爹!”   一声“爹”喊得响亮,纪父抽了抽嘴角。   那边周家夫妻低声嘀咕几句,再抬起头来时,周母眼圈通红,走到了苏允嫣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握得死紧:“闺女!娘这些年……可想死你了。”   苏允嫣:“……”   她有些无语,冷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就算这俩是纪淑颜亲生父母,她也不会就这么认。再有,这里面诸多疑点,总不能因为这是全氏绝望之下招出来的话,他们就信了啊!   全氏从一个出身不高的农女走到今日,凭的可不只是容貌。她也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人,她能以妾室之身坐稳这纪府夫人的位置,是要用脑子的。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别的不说,如果纪淑颜真是她表妹的女儿,她这些年来何必冷待?   再有,之前确实有几次周家人上门做客时全氏特意叫纪淑颜作陪,但那时候周母也没对她多亲近。苏允嫣仔细回忆了一下,周母对她更多的是漠视,并不是想亲近又不敢亲近。   如果真是母女,不会这么冷淡。   再有,这些年来满打满算,周家人也就是逢年过节来往,比起别人家算是来往密切,但如果真有个女儿在纪府,来的次数就显得少了。   毕竟,不提亲情,只从利益来看,和纪府的养女来往密切关系亲近,于周家并没有坏处。   周母手被拂开,顿时一脸失望伤心:“淑颜,你怪我了对不对?”   苏允嫣语气冷淡:“之前的那么多年中,我也见过你不少次,没觉得你对我有多少感情。”   周母哑然,随即道:“我那不是没办法嘛。我怎么敢和你亲近呢?让人起了疑心怎么办?”   说的倒是有理有据。   纪父见状,冷着脸道:“站远一点,别拉拉扯扯。”   周家人最怕的就是他。   周钦本来已经跪下喊爹,想等着纪父激动地拉他起身,等了半天不见纪父有动作,只能讪讪起身,缩到角落。   听到纪父的呵斥,周家人心里开始不安。   这是不信他们吧?   下一瞬,纪父冷声道:“把她弄醒!”   指的是凳子上已经昏迷不醒的全氏。   纪淑荷讶然:“娘已经晕了,还怎么叫醒?”   没有人回答,倒是院子外有个婆子拎了一桶冷水过来,对着全氏的头就泼了上去。   纪淑荷:“……”   被凉水一激,全氏悠悠转醒,先是迷茫,然后痛得满脸扭曲,四处一望,看到周家人都在,最后看向纪父,虚弱求情:“我已经说了那孩子的下落,看在多年的情分上,老爷能不能放了我?”   纪父冷笑,伸手一指周钦:“这么个玩意儿,你说他是我儿子?就算真是,你把我儿子养废成这样,竟然还想让我放过你,你当我是圣人吗?”   全氏头抬着很累,颓然地趴回凳子上:“无论如何,我留了他一条性命。你就该感激我!就算他是废物,但他能给你生孙子。你还年轻……现在教养孙子……还来得及。”   歇了一会儿,她面色好看了许多,但说了几句话后,又开始气弱。   纪父气笑了:“我只问你,他真是我儿子吗?”   “是!”全氏毫不犹豫,语气笃定!   纪父颔首:“你拿你那个情郎发誓,如果你骗我,他不是我儿子,你那个情郎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并且,你永远也得不到他的真心!”   全氏瞳孔瞪大一瞬,低下头,趴在凳子上不动了。   这是晕了?   刚要她发誓,她就晕了,这也忒巧了!   纪父冷笑一声,吩咐道:“再把她弄醒,泼水不成就继续给我打。”   婆子又是一桶水泼上,全氏慢慢地睁开眼睛,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   这是哑了!   纪父点点头:“哑巴了?”他吩咐婆子:“再打二十板,如果她能忍住不叫,我就信她哑了。”   全氏:“……”   她如今身受重伤,就算现在立刻找大夫,也得休养许久,还不一定能痊愈。兴许会落下一些病根,再来二十板,也不用请大夫,只需要直接请做法事的道长就行了。   全氏艰难地抬起头,斥道:“纪登!你没有心!”   纪父摆摆手:“别拿感情说事。我只要想到和你这样的女人同床共枕过,就觉得恶心。”   全氏被泼了两桶水,又受了重伤,脸色青白,乍看上去像鬼一样。   纪父不想再看她,也懒得同她纠缠,转而看向周家人:“纪府富裕,我这些年来遇上了不少想要讹我骗我的人,他们全都无一例外进了大牢,难道你们也想试试?”   周家人不吭声。   纪父摇摇头,吩咐道:“去衙门报官,就说有人上门想讹诈。”   周家人大骇,周父强撑着道:“纪老爷,阿钦他真是你儿子。”   “我不要这么个废物。”纪父一脸冷然:“我说他不是,他就一定不是!”   是啊,谁会相信没有嫡子甚至连庶子也没有,偌大家业无人可继的纪父会不认自己唯一的儿子呢?   周家人面色煞白。   凳子上的全氏也呆住了。   眼看着去衙门报官的人已经出了院子,周钦腿一软,跪坐在地:“纪老爷,从小到大我都是周家的儿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儿子,刚才我会叫您爹,都是我爹娘说的啊。如果我不是,也不关我的事,让衙门抓他们就行了……”   说到后来,已经满脸鼻涕眼泪,泣不成声。   纪父嫌弃地皱眉,这么个无情无义的玩意儿,他还真希望不是自己亲生,这也忒丢人了。   周家夫妻满脸不可置信,然后就是失望。可再失望,他们也舍不得丢下他。如果他们二人进了大牢,就算一力担下罪责让儿子脱罪,可他从小到大,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会,周家那点儿家业,能供他几年呢?   再有,夫妻二人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也是衣食无忧。凭什么要进大牢受那份罪?   想到此,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周父上前,认认真真行了个礼:“纪老爷,我们愿意全盘托出,今日是我们错了,只希望您知道真相之后,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纪父不置可否。   没拒绝,那就是答应了!周父再次一礼,道:“阿钦确实是我们夫妻亲生,当初我们生下孩子没几天,就有表姐的人到我们家,让我们记住:阿钦以后是纪夫人所出,她另找了一个孩子,充做我们的女儿抱到了纪府做养女。”   “我们夫妻起了贪念,想着若阿钦能顺利成为纪府嫡长子,于他有大好处。所以,我们夫妻默认了此事。只是时隔太久,我们都忘记了这茬,方才乍然听你们说起,才恍然想起当初的事。”   全氏早在周父打算坦白时,就一脸心如死灰。听到这些,更是浑身丧气,满身都是绝望的气息。   纪父扬眉,看向全氏:“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想做什么?”   全氏咬着唇不说话。   纪淑荷被这些事吓得面色惨白,怕纪父没了耐心,忙不迭上前催促:“娘,您快说啊!”   纪父似笑非笑:“从欢喜楼的事看得出,你向来信奉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犹记得当初你不许我和淑颜亲近,每每靠近一些,你必然要训斥于她……若我没猜错,淑颜才是明意所生,她才是我正经的嫡出女儿,是也不是?” 第173章 养女妹妹 十六   全氏神情不变, 但一瞬间瞪大的眼还是落入了仔细观察她的纪父眼中。   纪父眼睛一亮,继续道:“你这些年时常提醒淑颜要记得你的恩情,谨记自己的身份。何尝不是另一种打压?让我的女儿给你女儿做配, 时时刻刻被你女儿压在头上, 若不是我对淑颜还算上心,只怕会郁郁寡欢,早已经死在这纪府后院了。你想要让我自己害死我的女儿, 如此,就算他日我得知真相, 我也不能把此事全怪罪在你身上。是也不是?”   全氏闭上了眼。   苏允嫣对此早有怀疑, 但她如今是纪淑颜, 不好先提出这个想法,还盘算着若是纪父没想到,她就旁敲侧击提醒几句。   这压根也不需要她提醒嘛!   “你这样歹毒的心肠,我竟然让你养尊处优十几年, 实在后悔。”纪父缓缓靠近:“你说, 我要怎么才能散了这股被你愚弄的怒气呢?”   全氏霍然睁眼:“你不能杀我!我留了你女儿一条性命, 我放了她生路,一命换一命,你也该留我一条活路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这也是未雨绸缪, 若她与人苟且的事被查出。就拿纪府嫡出孩子的下落来保命。如果瞒不住,就说孩子被送到了周家。   如果纪父信了,那纪府偌大家业就都是周钦的。而她这个让周钦得到大笔家财的表姨母,就是周家的恩人, 照样养尊处优。若纪父查出真相, 她还能用自己当初放了孩子一条性命来保住自己的命。   这一环扣一环, 需要十几年的铺垫, 一般人可想不出。全氏果然聪明。   纪淑荷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   全氏这会儿正生死攸关,紧紧盯着纪父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   再不信,看到母亲一句没反驳,纪淑荷也只能相信,她回头看向自己一直看不起的养妹……她是父亲亲生,自己则成了父不详。就算自己真是纪府血脉又如何?   母亲是妾室,又和人暗中苟且,如何比得上养妹的身份?   她的眼神里渐渐地生出了几分嫉妒来,但是,现在的她不能恨:“淑颜,无论如何,总归是我娘救了你。你能不能帮她求求情?”   再不想承认,纪淑荷心里也明白,现如今能够影响父亲决定的,也只有妹妹了。   “她救了我?”苏允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我是嫡出女儿,若是时间上没错,我比你还大几天,我是嫡长女。她把我换成了纪府的养女,多年来刻意鄙薄贬低,让我谨记自己身份,不许我与父亲亲近,更别说你们母女俩私底下搞的那些小动作,让下人轻视我,若不是父亲一意将我们一视同人,现如今的我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她害得我这么惨,现在你竟然要我救她?你们母女……当真是脸大!换一个人,都说不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不止没求情,话里话外还在告状,纪淑荷看到父亲难看的脸色,顿时急了:“妹妹,无论如何,当初你在襁褓中,我母亲若要杀你,不过抬抬手的事,但她放了你。为了她那份善良,你便也该帮她求情。”   全氏做了这么多事,早够她死好几回了。当初她就是想到了今日,所以才放了纪淑颜一条生路。   纪父眯了眯眼,眼神里冷如寒冰,沉声道:“不就是想我放了她么?何必这么逼迫?”   他看向凳子上已经又要昏过去的全氏,冷笑道:“你想活着也容易。把你女儿带走,我就让你和李招序相守。”   全氏霍然抬眼,眼神里满是狂喜:“当真?”   纪父讥讽地笑了笑:“当然是真。但是,临走之前,你得签下契书,承认自己与人勾搭生下孽障,现在把孽障带走。”   纪淑荷浑身发软,往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   纪父口中的“孽障”二字 ,着实打击到她了。更让她难受的是,父亲压根儿就没有追问她的身世,直接就要把她赶出门!   全氏满脸的惊诧和惊惧:“你不怕丢人?”   大户人家出了这等丑事,谁不是藏着掖着?   他可倒好,休了她不说,还要她写下契书带着女儿离开……要知道,全氏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觉得纪父不会把这些不堪的真相传出去。她们母女的名声也不会因此有损。   简单来说,就是全氏认为纪父要脸面,所以她们母女的脸面也得以保存。   但是,这男人他不按常理,他不要脸!如此,她们母女的名声也保不住了。   恰在此时,有管事过来禀告:“老爷,外头罗秀才和母亲上门拜访,还带了礼物,说有要事想要见您。”末了,又补充道:“小的看那些礼物都成双成对,兴许是为了大姑娘而来。”   来求复合的?   大概是罗子沣得到了纪父逛茶楼的消息,所以来接纪淑荷回去。   本来嘛,纪父都能逛茶楼了,病肯定养得差不多。他才四十岁左右,至少还有二十年好活。还争什么?   就算是想再让纪父生病,也得从长计议。   说到底,罗子沣并不放心离纪淑荷太远,万一她改了心意不回罗家了,他找谁去?   纪淑荷一直悲戚的脸上露出一抹笑,脚下往前两步,想到什么又停住了。   看那样子,似乎是想立刻就奔出去见情郎。   纪父冷淡地扫她一眼,示意管事退下。然后看向全氏:“你写不写?”   全氏面色青白扭曲,比鬼还要难看。她艰难地问:“那我名下的产业呢?淑荷的嫁妆呢?”   折腾了这么半天,苏允嫣余光看到纪父的面色也开始发白,吩咐道:“搬张软榻来!”   她扶纪父坐了,转身看向母女二人:“接下来我跟你们聊,为妨你们不甘心,父亲就在这儿看着。”   她看向全氏:“你以为我爹是大善人么?你背着他偷人,换走她的女儿,又想误导他混淆纪府血脉,前些日子我爹的病和你脱不开关系吧?你女儿和离归家是为了接手家业吧?搞出了这些事,你哪来的脸要东西?留你一条命,是我爹大度善良,你们别得寸进尺。”   全氏母女二人死死瞪着她。   这些话说出来,这情还怎么求?   苏允嫣一点不惧:“你们搞出这些事又不是我让你们做的,瞪着我做什么?我被你们害了十几年,我还没恨呢,你们凭什么很?少拖延时间,就说愿不愿意写吧。”   全氏趴在凳子上,前前后后已经一个多时辰,她浑身疼痛,巴不得立刻就请大夫。纪府如果铁了心要她死,不用多做别的,就这么拖着,拖到晚上她发起高热,当真就凶险了!   眼看全氏意动 ,纪淑荷急了:“娘,不能写!”   罗家母子就等在外面接她,如果得知她真正身世,又被纪府赶出门去,那罗母肯定不会再迎她进门!   想到此,纪淑荷眼神哀求:“娘,咱们过两天再写,好么?”   等她回了罗家之后再写!   到时候,就算罗家人得知真相。她已经被罗子沣求回去,读书人名声最要紧。二人和离又复合,罗家就算不满她的身份,也不敢立刻就把她赶出门。   纪淑荷对罗子沣是有真感情的,不然也不会想接手家业后还和他一起了。   她盘算得好,全氏满脸不可置信:“我都这样了,你还让我等两天?”只怕两天之后,也用不着写什么契书了,直接让她入土为安。   本心来说,全氏也想要一个秀才女婿,可这不是等不及吗?   最要紧的是,纪父都撑不住了还在这儿熬着。很明显,今日他就要得到答复。如果她不写……肯定是一个死!   不写她会死,写了她还能留得一条命,至于女儿的婚事,来日方长,可慢慢绸缪。想到此,全氏再不迟疑:“我写!”   边上的管事已经写好了两大张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全氏和纪淑荷的罪名,全氏看了一眼,懒得争辩,抬手就摁指印。   实在是她与人苟且十几年,名声就彻底毁了,至于别的,还在乎什么?   主要是全氏这会儿眼前阵阵发黑,身上还发冷,她觉得自己兴许已经在发高热,再耽搁下去,也是她自己受罪!   两张契书一摁,纪父摆摆手:“送她们出去,记得把那孩子也送走。什么纪佑,没有这回事。以后不许再提。”   两个婆子拖着半身鲜血的全氏在前,另两个婆子“扶”着不情愿的纪淑荷,直接把母子二人扶出了门。   门外,罗家母子正忐忑的等着纪家人接见,眼看门房眉眼冷淡。去禀告的人一去不回,罗母忍不住责备儿子:“你们也是,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先跟我透口风?我又不是那分不清轻重的人,也不会往外说。现在倒好,淑荷肯定生我的气了。把我们晾在这儿,太丢人了。”   罗子沣知道纪淑荷对自己的感情,就算要变心,也没那么快。闻言不以为意:“她应该是有事情耽搁了,不会不见的。我们早就说好了,无论事情成不成,都要相守一生。”   闻言,罗母微微松口气:“那就好。你放心,娘绝不拖你后腿,如果淑荷真的是因为我而跟你闹别扭,大不了我给她斟茶道歉。”   “不用。”罗子沣不赞同:“淑荷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话音还没落,偏门打开,四个婆子拖着母女二人出来 ,直接丢在地上。   然后,门重新关上。   从头到尾,就跟没看见母子二人似的。   罗母看到了地上血葫芦一样的全氏和面色惨白的儿媳,顿时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第174章 养女妹妹 十七   母子俩正疑惑呢, 却见偏门又开,一个婆子将手中两岁左右的孩子一放,一句话不多说, 又关上了门。   罗母看到许久不见的乖孙, 什么也顾不得,立刻扑上前就抱。   孩子许久不见她,有些生疏, 见她扑过来便想要闪躲。罗母并不生气,柔声安慰着。   纪淑荷看着大门, 有些恍惚。罗子沣上前想要问询, 伸手握住她的手, 正想开口呢,就看到了脚边和全氏一起丢出来的满是自己的纸。落款处还有鲜红的指印画押。   罗子沣是读书人,但凡看到有字的东西就开始下意识辨认,看了一行后, 顿时面色大变。丢开手中冰冷纤细的手, 弯腰去捡地上的纸。   见状, 纪淑荷心里一慌,伸手去夺。   罗子沣捡起后退一步,撑开就看。他如今已经是秀才, 又参加了两次乡试。乡试每年录取的人数不同,每次都是从上往下取。他这两次都只差那么一点,自认学识渊博,这纸上的字他每个都认识, 可连在一起他却有些看不懂了。   什么叫全氏暗中与人苟且二十年, 自愿带着和人苟且生出的孽障离开?什么叫为了与奸夫相守, 下毒害命?   后者他知道, 可是前者,他一点点风声都没听见。但看着地上半身鲜血的岳母,由不得他不信。捏着纸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谁是那个孽障?   纪淑荷没抢到那张纸,便一直没吭声。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   那边罗母哄着孙子,疑惑地看一眼亲家母,余光看到儿子神情不对,忍不住问:“子沣,这是怎么了,你发什么呆?许久不见孩子,你怎么都不看一眼?孩子刚才跟我说想爹了呢……”   罗子沣面前难看,看看母亲,又看看纪淑荷,心里烦乱。   纪淑荷很是心虚,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干脆弯腰去扶地上的全氏。她们母女二人被赶出来,是被收缴了所有私房的,包括伺候的人。   所以,她没伸手去扶,全氏就一直趴在地上。   这一伸手扶,纪淑荷才发现,在婆子手中轻飘飘的母亲,她竟然扶不起来。   罗母方才先是看到母女二人被丢出来,后来又看到孙子。心里疑惑之下,也没多想。这会儿察觉到气氛不对,再看母女二人,发觉向来被人簇拥着的母女,这会儿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好像不对。   “淑荷,你那几个丫头呢?”   纪淑荷抿了抿唇:“她们不伺候我了!”   罗母讶然:“丫头是签了卖身契的,怎么敢不伺候主子?”   可那卖身契是签给纪府的!   纪淑荷不吭声,成亲三年,她知道自己这个婆婆是个势利的。如果得知她一无所有,很可能不会再让她回罗家。   可这事,不是她想瞒就瞒得住的。   罗子沣想要开口,纪淑荷一把握住他的手,眼神哀求。   那边纪母一颗心直往下沉,直接问:“你娘怎么伤成这样?伤成这样为何不请大夫?为何你们母女会被婆子撵出来?”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刚才母女二人就是被婆子撵出来的。   纪淑荷低下了头:“娘,我……”   罗子沣一脸麻木:“娘,别问了。岳母她暗中和人来往,现在被发现了。岳父一生气,直接把她们赶出来了。”   罗母以为自己听错,瞪大了眼,脱口而出问:“什么叫暗中和人来往?”儿子说得隐晦,但让一个男人生气到把女人赶出来的暗中来往,肯定不只是来往那么简单。   罗母满心不解:“她堂堂纪府夫人,身份尊贵,亲家待她一心一意,亲家自己会做生意,长得又好。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还要和人暗中来往?”   纪淑荷也想问母亲这话。   此时的全氏已经昏迷不醒,没人能回答。   罗母话问完,看到心虚的儿媳,电光火石先想到什么:“你娘偷人,你爹为何连你也赶出来了?若是我没记错,他可只有你一个女儿!”   纪淑荷又羞又恼。罗子沣已经道:“岳母和那人来往了二十年,淑荷她……”父不详。   话未说完,但罗母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反应过来后,她立即冲上前,扒拉开二人相握的手,斥道:“什么玩意儿就岳母了?你们俩和离了,没关系了!别拉拉扯扯的让人笑话,我儿子的名声要紧!”   她抱着孩子,做这些动作时因为怀中抱着孩子,颇为笨拙。罗母低下头看向怀中孙子,眼中闪过厌恶,直接把孩子往地上一放:“就当我们今日没来过。”   语罢,招呼着搬礼物的下人上马车。拉着儿子就走。   纪淑荷不可置信的看着母子二人:“你们怎么能如此?”   母子二人头也不回。   纪淑荷气得跺脚:“罗子沣!你怎么答应我的?我们之前怎么说的?你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罗母觉得,有些话有必要说清楚,免得这女人回头又来纠缠。她站定回身,正色道:“之前你下嫁我罗家,自然是因为和我儿子两情相悦。这人情浓的时候,海誓山盟,巴不得和对方缝在一起。但是你们后来过不下去了呀,你要和离!当时我也劝你了,都差点给你跪下了。结果你非要走!现在你被纪家赶出来,又想回我罗家,哪有这么好的事?当我罗家捡垃圾?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她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已经开始指着纪淑荷鼻子大骂了。   “现在我儿子跟你一刀两断,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和离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若再来纠缠,小心我报官去!”   语罢,拉着几次想要说话都没能开口的儿子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纪淑荷满脸是泪,心下失望又绝望。母子二人离开的背影在她眼中渐渐模糊。她站在大门口,边上是两岁的儿子和卧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母亲。良久之后,纪淑荷擦干了泪,半拖着人,唤着儿子,一步步往街外挪。   这边住的各家都是富户,她想要用身上的首饰租马车,却发现大街上空无一人。好在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那种府中用来采买的小青棚马车,纪淑荷实在受不了了,又发现母亲身上滚烫,干脆过去拦下,给了首饰,让马车中的人把她们送去李招序的屋子。   那个地址,还是纪淑荷从母亲画押的纸上看到的。   出来采买的马车,本就是家中的下人,偷偷送这一趟,纯粹是想赚一点儿外快。好奇之下,偷瞄了母女二人好几眼。   事实上,纪府大门外发生的事本也不是秘密,各家很快就都知道母女二人被纪父赶了出来,原因不明。   而纪淑荷一直没发现有人远远跟着她们,等到她们到了李招序大门外,刚敲开门,身后跟着的人冲上前,道:“好叫李秀才知道,我家老爷说了,限你三日之内把从纪府拿到的所有东西还回去。不拘是银子还是物件,还请尽快归还。如若不然,我家老爷会去衙门告状,告你偷盗欺骗。”   还伸手一指纪淑荷手中的纸:“这就是证据,全氏亲自承认画押了的。”   李招序在家中正烦,越想越不安。他当然不想把这些东西还回去,正在院子里转悠呢,就听到敲门声。下人把门打开看到母女俩,他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还没仔细问,就见边上冲出了一个人,冲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段。   不待他问,人说完就走了。   李招序这才得空去看地上半身鲜血的全氏,多年感情,看到这样的她后,心里难受不已。但更让他难受的是方才那人传的话,他抬手去拿纪淑荷手中的纸,一目十行扫完,顿时气急:“你们是不是蠢?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画押?”   纪淑荷这一路过来,先累得半死,心里又被罗家伤得千疮百孔,后来又低声下气去求以前压根看不上的下人,这会儿正满心憋屈。看到把她们母女害到如今地步的罪魁祸首,再没有客气的:“你以为我想让我娘画押?罗家看到这张纸,直接就把我丢下了。你以为娘想画吗?她伤成这样,要是不画押就不能离开,你是想要她死吗?”   声声质问。   李招序和全氏二人多年感情,又因为不能时常相见,二人的感情随着思念越来越深。哪怕他不想还东西给纪家,也从未想过要让全氏去死。得知她们母女是不得不画押时,他心里对着全氏的怒气全都变成了怨恨对着纪父而去。   他恨恨揉着手中的纸:“欺人太甚!”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纪淑荷这会儿心里烦躁到了极点,看到这大门,她还以为母女二人能带着落脚呢,没想到紧接着要他们还银子的人就到了。   这还了回去,她们又能去哪里?   短短一日,她从高高在上的纪大姑娘沦落为孽障,都是因为面前的男人。她语气颇不耐烦:“我娘受伤这么重,你能不能先给他请个大夫?能不能先让我们进门再说?”   这么暴躁,李招序眼中一怒:“你在吩咐谁?我不是你的下人!”   纪淑荷心里一动,如果这人不是她父亲。那她就是纪府血脉,纪父再恨母亲和人苟且,也不应该把她赶出来。想了想,她试探着问:“您是秀才?”   李招序活了三十八年,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秀才功名。再加上面前问他的话姑娘于他来说很重要,当下傲然道:“自然!”   纪淑荷心里有事,压根没注意他神情,试探着问道:“那您是我爹么?” 第175章 养女妹妹 十八   纪淑荷问得忐忑。   被问的李招序闻言, 心里也忐忑不已。迟疑着问:“你希望我是吗?”   当然希望他不是!   纪府富贵,纪父待女儿宽和,出手又大方。而面前的人除了一个秀才功名还有什么?   现在看来这宅子很是气派, 可这家中所有的东西都是她娘从纪府偷出来给他的。等到事情败露,面前的男人唯一稍微让人看得上眼的功名, 兴许也会不在。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好么?   纪淑荷不说话, 只执着地看着他。   李招序看到她眉眼间的期待, 还以为她这是被纪府赶出来后期待自己庇护, 希望自己是她父亲。当即心情愉悦,吩咐人把全氏搬进门, 又让人请大夫。这才招呼纪淑荷进门:“边走边说。”   纪淑荷心里不安,但现在找到落脚地也很要紧。如果不进去, 今晚上都没地方住。   想到此,她心神一凛, 提醒自己不能得罪了面前的男人。   那边李招序已经陷入了回忆:“当初得知你娘有孕, 我很高兴。”   纪淑荷:“……”我是纪府血脉, 你高兴个屁!   “你还没生出来,我就想要一个香香软软的女儿。没想到还真是。”李招序说到这里,哪怕心里诸多烦忧之事,嘴角也不自觉带上了一抹温柔的笑。   纪淑荷将他的神情看起来眼中, 心下直直往下沉,只觉得厌烦无比。   但她还不死心,想要直接问 , 又怕自己的心事暴露惹了面前男人的厌恶,试探着道:“你会不会弄错?”   一个女人同时有两个男人, 有了孩子后, 别说男人, 兴许就是女人自己,也不能确定孩子是谁的吧?   “不会错的。”李招序语气笃定,无比耐心:“我跟你娘在她进府之前就已经……她跟纪登的第一晚,纪登是喝醉了的,本来事情没成,但纪登不知道。那时候他刚成亲,和他妻子感情还不错。这事让纪夫人知道,还生了一场气。纪登为了哄她,就一直没来见你娘。大半个月后,你娘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纪淑荷脸上一片麻木。   照这么说来,她连一丝一毫是纪府血脉的可能都没有。心死了,面色就不太好。   李招序见了,劝道:“我知道,我跟你娘之间确实不光彩。但我和她是真爱!”   纪淑荷听不下去了:“既然是真爱,你为何要把我娘往别的男人床上送?”   如此,她也是正经的秀才女儿。   可如今呢?   纪淑荷都不敢去外头打听自己的名声。   这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儿也是有讲究的,嫡出女最为尊贵。往下是庶女,再往下是外室女,再再往下,才是奸生女。   而她如今就是最后一种。   搁别人家,身份只比丫鬟好一点。在婚事上就更难了,别说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是百姓家中,稍微讲究点的人家都不会娶这样身份的女子过门。   也难怪方才罗母得知她身份后,想也不想就和她撇清身份了。   李招序一怔,既是为她的烦躁,也是想起了当初的事。   当初他还不是秀才,只是个需要银子读书的年轻人。但凡求学者,都很能花银子,那简直是有多少都能花得精光。关键是银子花了,不一定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全氏的双亲对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婚事,一直是能拖就拖。既不想放弃他这个读书人,又不想把女儿嫁给一个穷书生。干脆把女儿送去酒楼中打杂。   直到那一次,纪老爷去酒楼应酬,喝得醉醺醺吐了一地,全氏进去收拾,看到了富贵的年轻老爷,便起了心思。   后来她顺利入了纪府,凭着腹中孩子在纪夫人死后还站稳了脚跟,一步步走到今日,也将他扶持到如今。反而是全家双亲因为贪得无厌,没多久就相继病逝了。李招序很清楚,他们会死,一是因为贪得无厌。二是因为他和全氏之间的事二人知道得很清楚。   李招序回神,叹息道:“当初的事是迫不得已。”   纪淑荷不想听什么迫不得已的话,得知自己再没有回纪府的可能,她心下烦闷,直接问:“这些东西不还不行,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烦闷之下,她没能控制住语气。   这话实在不客气,李招序皱起眉:“你不唤我?”   纪淑荷:“……”她是真不想喊。   但是罗子沣那边态度不明,如今她们母女二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也只有面前的男人。纪淑荷深呼吸一口气:“爹!”   就算她喊了,李招序也并不高兴,因为他看得出来面前姑娘的不情愿。   被自己期待已久的女儿嫌弃,李招序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我让人带你去客房。”   两进院子的客房,和富贵的纪府自然是不能比的。纪淑荷心里却清楚,就算这屋子不好,她也住不久,兴许明天,最多后天,她就得搬出去!   不能如此被动!   纪淑荷让人送了饭菜,勉强用了几口,期间只喂了孩子往日一半的饭菜。然后,带着孩子起身去了罗家。   这边离罗家的宅子不远,孩子没吃饱,一直哼哼唧唧。纪淑荷也没耐心哄。说到底,这孩子平时都是奶娘带的,她只是在孩子不哭的时候培养一下母子感情,哄了几句,见孩子还要哭,便不理会了。   再说,孩子哭成这样,本就是她要的。   敲开了罗家的门,看门的婆子看到是她,顿时一脸为难:“夫人,老夫人已经吩咐过,若是您来,不必通禀,您就别为难奴婢了吧。”   纪淑荷心里本就不喜欢婆婆,听到这话,心里骂了一顿,面上一脸悲戚:“宝的奶娘没了,我想来问问娘,宝他为何要哭,实在是没办法了,这要是哭坏了,不是剜我的心么?”   老夫人很喜欢孙子,门房也是知道的。踌躇半晌,还是转身进门通禀。   罗家住的是三进宅子,老夫人住最里面一进,门房气喘吁吁,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母子二人在谈话:“子沣,你可不能心软。现在他们母女就是烫手山芋 ,谁敢去接?读书人的名声要紧,要是你毁了,我前面那些年的辛苦可就白费了。你爹泉下有知,也会不甘心的。”   紧接着就是罗子沣迟疑的声音:“可是孩子……”   “你还年轻 ,还怕没孩子?”罗母的声音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警告道:“你要是敢心软,偷着见她,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娘。”   听到这里,门房却步。想了想,转身出门。   纪淑荷本以为听到孩子哭哑了嗓子,罗母肯定会见她,谁知门房跑了一趟,回来只说不方便见客。   纪淑荷惊讶无比:“你禀告了吗?”   门房一咬牙,压低声音:“方才奴婢还没说呢,就听到老夫人的嘱咐,扬言少爷要是偷着见你,她就不认这个儿子。这种时候,奴婢要是去禀告,不是擎等着挨骂吗?您也别为难奴婢了。”   说着,抬手就关上了门。   任由纪淑荷再如何敲,她也不开了。   纪淑荷满心焦急。   她是真的心悦罗子沣,并没想过要离开他。和离也只是暂时的,谁知会发生这么多的事,让假的变成了真的。   曾经她身为纪府大姑娘都不想离开他,如今她一无所有,就更不想离开他了。   可是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难处,却没有多吩咐门房一句。他是真的想要听他娘的,不管自己了吗?   更甚至,就算他娘没嘱咐,他是不是也不想管自己了?   纪淑荷越是想,心里越凉。渐渐地周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手脚都僵直了。孩子却在边上嚎,嚎得人心里烦躁。   不能这么下去!   纪淑荷发了狠,抬脚狠踹:“给我开门!”   她把门踹得“砰砰”的,像是有人打上门了。秀才的门第,也不是谁都敢来闹事的。婆子打开门,斥道:“不许闹事。不然我就禀了主子报官了啊!”   纪淑荷要的就是她去禀告,冷笑道:“你不给我通禀,我就一直踹。”   婆子无奈得很,只能硬着头皮去后院禀告。毫无意外,罗母听到后,斥道:“让她滚!”   婆子一脸为难:“奴婢都跟她说了,她不肯走啊!非要见您。”   罗子沣坐在一旁,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罗母以为他在伤神,冷声道:“我早说让你相看。要是顺利定下亲事,她也不会来找你了!听娘的,明天就去见一下沈姑娘,沈老爷说了,愿意资助你科举,你要是不抵触沈姑娘,咱们赶紧把婚事定下。行吗?”   好半晌,才听他低声道:“听您的。” 第176章 养女妹妹 十九   罗母听到儿子这个回答, 顿觉欣慰。   她偷瞄儿子好几眼,见他虽然答应了,但却不太高兴, 心下觉着不能把外头门口的母子二人逼得太惨。   本来嘛,儿子本来就对她们母子歉疚, 要是她们被人欺负, 难保他会忍不住出手相助。这可不太妙!   想到此, 罗母掏出两个银锭, 递给丫鬟:“拿去给纪姑娘,让她带孩子去吃饭, 孩子嘛,吃饱了自然就不哭了。”   丫鬟领命而去。   罗母劝道:“子沣, 你放心,宝是个很好带的孩子, 只有饿了才哭。只希望淑荷能心疼一下孩子, 赶紧带他吃饭……你回去歇着吧, 一会儿我让人把新衣给你送过来。”   话都说明白了,如果纪淑荷还不离开,那就是她不懂事。   闻言,罗子沣颔首, 像是放心了一般,起身回了房。   门口的纪淑荷看到丫鬟手中的两枚银锭,只觉得讽刺。当初罗子沣和她成亲时, 别说宅子,就是像样的聘礼都凑不出, 因为他读书, 乡下还欠了不少债。   活脱脱一个举步维艰的穷书生。如果不是遇上她, 他已经不能继续求学了。   两家在筹备婚事时,纪淑荷为了不让他为难,也为了不让自己太丢脸。让人偷偷送银子出来给他置办聘礼。这宅子是她给银子买的,罗家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嫁妆置办的,包括罗母手头的银子,那都是她给的。   丫鬟见她不接,催促道:“老夫人说了,孩子饿了才会哭,您赶紧带着孩子吃饭去吧!”   吃饭?   当她是要饭的吗?   这些银子曾经都是她的!   罗母拿她的银子来打发她,还一副打发叫花子的态度,纪淑荷满腔怒气无处发,憋屈得她呼吸都困难。   俩人成亲三年,罗子沣一个秀才,挣出来的银子还不够他自己两顿酒,这三年来整个罗家吃的用的,哪样不是她纪淑荷的嫁妆?   当初和离时,为了假戏真做,不惹纪父怀疑,纪淑荷把属于自己的嫁妆全部搜罗了干净。但认真论起来,还有许多东西没收,譬如这个宅子和宅子里的所有东西,譬如她给罗母的体己,譬如……她的心。   现在想来,就是后悔!   丫鬟看她发呆,不耐烦地把银子往她手中一塞:“赶紧走吧,明天主子就要和沈姑娘相看了,方才老夫人说,如果顺利,会很快定下亲说事,你以后别再来了!”   纪淑荷瞪大了眼:“他要相看?”   丫鬟一脸莫名其妙:“主子还年轻,肯定要相看啊!”   要么说罗母有心眼呢,她打发出来的丫鬟平时是照顾罗子沣起居的。也就代表此事罗子沣是知道的,落在纪淑荷眼中,于她打击更重。   纪淑荷确实难以接受,她后退一步,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两锭银子滚落在地。   可笑!三年感情,她倾尽心力扶持的男人,只给她二十两银子,就想了结?   *   全氏他们离开之后发生的事,都有人禀告给父女俩。   送走了母女俩,纪府似乎空了许多,但对于父女俩来说,却觉得刚刚好。   刚用午饭,纪父捧着一杯茶,闲适地靠在椅子上:“全氏说我的孩子还活着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如果是个好的,我就分他一些家财。如果这个败家子,那我就当他不存在。没有放在我跟前养的孩子,我是不放心的。好在,那个孩子是你。”   他语气里满是庆幸。   苏允嫣心里有些酸涩,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啊。   不过,她本就是来弥补遗憾的。能够查清纪淑颜的身世,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寄人篱下,知道疼她的纪父是亲生父亲,她应该也会高兴。   苏允嫣抬眼,认真道:“爹,我也很高兴,我的生身父亲是你。”   一时间,屋中温情脉脉。   父女二人闲聊,比起以前,现在两人亲近了许多 ,天南海北,什么都说。   越是聊,纪父越是惊喜。   以前女儿被全氏约束着不让与他亲近,他只知道女儿是个温柔的性子,却不知道她懂得这么多。为人豁达知理,待人接物都有理有据,堪比男儿。   他有些庆幸女儿的坚强,在逆境中也能成长得如此优秀。欣慰之余,叹息道:“只要想到你要成亲,我这心就难受。”   苏允嫣:“……您就是自找罪受!我说要成亲了吗,你着什么急呢?”   纪父也不想受这罪啊,委屈道:“我也不想你成亲啊,可你都十八了,再耽搁下去。还有人娶你么?”   苏允嫣张口就来:“女大三抱金砖。要是按男人十八岁成亲算,我二十一成亲刚刚好,且早着呢。”   纪父无语。   和女儿亲近之后,他发觉她以前的乖顺都是装的,有点没大没小。   但是这样相处,反而更加亲近了。若是父女之间见面就行礼,从来不闲聊,那才无趣呢。   气氛正愉悦,有管事进来禀告:“姑奶奶回来了。”   上一次见面,双方都不甚愉快,纪父不想给自己添堵,摆摆手道:“不见!”   没多久,管事又进来了:“姑奶奶不肯走,说是听说了咱们府找回了正经的嫡出姑娘,想要回来看看。”   纪父若有所思,吩咐道:“现在不方便。不过呢,我找到女儿是好事。五日后我会发帖子大宴宾客,请大家都来沾沾这份喜气。”   管事应声退下,还顺手带上了门。   纪父看向女儿,笑吟吟道:“我这么好的女儿,让他们也羡慕一下。顺便,给你挑个如意郎君。”   苏允嫣:“……”不提如意郎君,咱俩还能好好聊。   这边筹备着宴客的事,纪父也没忘了催促李招序,两日后派去的人直接说了,如果当日不把东西送回来,立刻就会报官。   李招序要脸,于他来说,他的脸比他的命还重要。所以,求情无果后,他就带着母女俩搬了出去。   离开之际,负责收回东西的管事甚至还要搜身。   李招序只觉得屈辱无比,义正言辞拒绝:“我是秀才,能搜我的,只有乡试时看守的衙差!”   管事是个爱笑的,笑眯眯道:“你要是不让我搜,我现在就会去报官,到时候,兴许再轮不到衙差搜你身了。”   虽然是笑着,但语气里满满都是威胁的话。   本来嘛,凭着李招序做出的那些事,如果彻查起来……秀才最怕人品有瑕,他做了这么多,夺了他功名也不是稀奇事。   李招序冷着脸 ,伸出了手。   管事把他浑身摸过一遍,拽下了他腰间的玉佩,又抽走了他手中折扇。然后一指马车:“那车上有我们老爷为你准备好的衣衫 ,你离开之前,还得换下身上这一身绸衫。”   李招序板着脸理论:“就算是我拿了纪家的东西,我做这么多年秀才,又打理了名下铺子那么多年,难道还赚不来一套衣衫?”   言下之意,他这身衣衫是他自己赚的。   管事嗤笑:“你自己做了什么不知道吗?我家老爷没找人砍死你,已经是他大度。李秀才,你还是乖乖的吧。要不然,我可就去报官……”   李招序一拂袖,直接上了马车。   管事嗤笑一声,对着他背影扬声道:“李秀才,你还别不服气,你这些年花用了纪府的东西,还是偷着花的,我家老爷愿意放过你,你得知足。”   马车中的李招序面色难看无比。到了这一刻,他已经知道,纪父愿意放他一马,并不是因为大度。而是想要捏着这个把柄使劲折磨侮辱他!   就算如此,他也得乖乖听话,因为他承受不了惹怒纪父的后果。   纪淑荷带着孩子站在一旁,眼看管事负手站着,她慢慢地凑上前:“李叔近来可好?”   李管事撩她一眼:“不劳惦记。挺好!”语气和脸色都很冷淡。   纪淑荷气的暗自咬牙。   以前全氏在的时候,府中下人中以于家最为得意,等闲人都不敢得罪。只是纪父好转之后,府中下人被严查了一遍,凡是中饱私囊欺上瞒下的,都被处置了。其中以于家为最,送官两个,杖毙了几个,剩下的全部撵出府去。   于家人被罚,底下的小管事就露了头。纪淑荷记得面前这位李管事去年还小心翼翼给自己送过东西,想要走她的门路。   那时候的他谄媚讨好,和现在完全两样,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纪淑荷只知其一,却不知道李管事之所以想要往上爬,是想给自己女儿报仇。   纪父常年打理生意,没心思管理内宅。那于管事听命于全氏,在府中一手遮天,就没他不敢干的事。他有个傻侄子,偏要娶他女儿,李管事拒绝不能,结果女儿嫁进去不到一个月就香消玉殒,他连尸首都没看见。   如果正常病死,于家怎么会不给他看?   后来他多方打听,才从一个帮着搬尸的婆子那儿得知,女儿死后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周身都是被凌虐过的痕迹……李管事当时还大病一场,立志要给女儿报仇。   后来老爷病入膏肓,眼看就要没命,眼看府中就要被夫人一家独大。李管事还绝望呢,好在峰回路转,淑颜姑娘救回了老爷,老爷终于醒悟,处置了夫人,严查于家人和跟着他们胡作非为的下人,他总算得以报仇!   这么说吧,李管事的女儿是被于管家侄子害死,但这对母女也是帮凶!   所以,李管事对他们能有好脸才怪。   而如李管事一般被于家欺负的下人还要许多。他们或许不敢报仇,但肯定愿意给母女俩添堵。   所以,纪淑荷想要回去,别说纪父,这些下人先就不答应了。 第177章 养女妹妹 二十   李管事爱答不理。   风水轮流转, 如今李管事在上,纪淑荷在下,就像是当初她不理会人家, 人家拿她无法,还得捧着一般。现在李管事不理她了, 她心里就算再恨,也不敢生气。   再从马车中下来的李招序一身细布长衫, 比起普通人家这衣衫不错,可和他换下来的那身比起来,堪称寒酸。   李招序冷着脸, 李管事像是看不见一般, 就赞许地点头:“不错,刚好合身。”   李招序:“……”   衣衫寒酸不要紧, 要紧的是李招序衣衫一换,身上分文没有。若是刚才换下那身, 拿去当铺还能值些银子,至少能换今晚的落脚地。   这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李招序抿了抿唇,道:“咱们都姓李,往上数百年,兴许还是一家人呢,管事何必做得这么绝?”   李管事笑容不变:“说实话, 你能全身而退。我还挺意外的。你也不想一想, 你睡了老爷的女人,让老爷给你养闺女, 还暗搓搓想要毒死老爷得他的家财……桩桩件件哪样不够你死上几回?”   这些都是事实。做的时候不觉得, 现在有人提及, 李招序自己也觉得好像挺过分。   “这做人呐!得知足。”说到这里,李管事恍然道:“对了。我来的时候,老爷嘱咐我让你换衣衫,姑娘还说,你们相思十几年,好不容易得以相守。有情饮水饱,凭你的秀才功名,应该能养活妻儿。”   李招序面沉如水:“她让你给我带话?”   “那倒不是,只是姑娘和老爷闲聊。我是看在咱们兴许是一个祖宗的份上多说两句而已。”李管事一本正经:“要我说,这男人活在世上,要是连妻儿都养不活,活着也是丢人,还不如死了算求。”   说着,挥挥手招呼带来的人:“把门锁上,可不能让贼进去了。明儿我就找牙行,把这儿卖掉。老爷说了,这宅子地段虽好,但是奸夫淫妇勾搭过的地方,看了就恶心,他一辈子都不会来,还不如换成银子呢。”   他这些话,都是跟带来的人说的 。可话里话外,都在骂人。   李招序身为秀才,平时手头宽裕。走出去,谁不尊称他一声秀才老爷?   已经许多许多年没有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了。何况骂人的还是个下人,更让人难受的是他还不能反驳。   那边的纪淑荷面色也不太好,刚刚被李管事带来的婆子搜了身,仅有的值钱东西和银子全部被搜剿一空,还被向来看不起的人骂了爹娘,她却一句都不能说,这种感觉很不好!心里气愤难堪之余,还生出了几分怨恨。   如果她是纪府的血脉该有多好?   如果母亲没有和男人暗中来往该有多好?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一个名李招序的男人,就更好了!   如此 ,罗子沣也不会放弃她。   曾经纪淑荷身为纪大姑娘,得许多人追捧,从来没认为自己的身份有多贵,直到现在失去,她才明白曾经不在意的东西有多难得。   因为府中的下人也是家财的一部分,李管事也得带走。所以,李管事锁了门带着人离开之后,门口只剩下了一脸茫然的李招序和纪淑荷母子,全氏则被放在地上趴着,没有人扶。   “地上很冷。”   全氏虚弱的声音响起,惊醒了发呆的李招序,他回头:“慧儿,咱们现在怎么办?”   “能不能先扶我起来?”全氏有些恼怒。   她养尊处优多年,平时极为在意自己的面子。那边都有人围观了,她还趴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能。”李招序过去试着扶她:“问题是咱们没地方去,我身上一个铜板都没,哪个地方不需要银子能收留我们?”   全氏身上疼痛,大声说话也会扯着伤,忍了忍,道:“你就没有朋友吗?”   李招序有些纠结:“有倒是有。现在外头已经有人在传我们俩的关系。他们就算没听说,也知道你的身份,大概不会愿意接纳我们……”   全氏忍无可忍,质问道:“你嫌我拖后腿?”   李招序沉默。   没反驳就是默认。全氏气得慌:“李招序,你搞搞清楚,如果我没有接济你,老实做我的纪夫人,我不会落到如今地步。淑荷也不会被赶出来!”   换句话说,是他拖累了她们才对,轮不到他来嫌弃。   两人心里都不平,眼看就要吵起来。纪淑荷急忙出声:“娘,我们先离开这儿吧。”   确实该离开了,大半条街的人都围在大门口指指点点。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猜也猜得到,总归不是什么好话。   李招序一个文弱书生,平时都有人伺候。压根儿没干过重活,背着全氏还没走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边上纪淑荷带着孩子,也帮不了什么忙。   全氏本就浑身疼痛,李招序还走几步就颠一下她,被他背着就是受罪。余光看女儿神思不属,想到还没有落脚地,忍不住问:“淑荷,你去过罗家吗?”   纪淑荷面色发苦:“去过了。他娘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让我以后别再上门。我还听罗子沣的丫头说,他今日就要去相看沈府姑娘,很可能就此定下亲事。”   话里话外,虽然没直接说让他们别去罗家,但意思就一个:别指望罗家收留!   说白了,纪淑荷也有私心。自己去求罗家已经很艰难,如果带上一串拖油瓶,罗家就更不可能接纳她了。   全氏闻言,冷哼一声:“还说你们俩感情多深,我看他是对你的嫁妆感情深!”   这种贬低罗子沣的话,纪淑荷听了不高兴:“他也想收留我的,只是被他娘拦着。现如今我名声不好,也不能全怪他。”   全氏心思敏感,听出来了女儿话中的怨怼,不满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拖累了你?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别忘了自己的根!没有我跟你爹,哪儿有你?少给我阴阳怪气的!”   眼看母女二人又要吵起来,李招序出声打圆场:“一人少说两句,这还是大街上呢。”   “就你好面子!”全氏斥道:“我给你那么多银子,你还是秀才,居然连一个真心的朋友都交不到。跟废物有什么区别?”   李招序本来就累得不行,听到他骂人。顿时就恼了,把人放在地上,喘息着道:“全慧,你要清楚,我不是没有朋友,不是我的那些朋友不愿意收留我们俩。如果只是我自己,我无论去谁家都能住上几年。再不济,我去那些大户人家做个夫子,也能过得优渥。”   “你果然嫌弃我!”全氏控诉,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方才李招序太累,把人放下来的时候不甚温柔。全氏本就是背上连着大腿那一片受伤,动一下都疼。现在差点儿坐在地上,顿时痛得她面色扭曲,都有些狰狞了。可心上却更痛,她想了多年怕了多年的男人居然嫌弃她拖后腿,再没有比这个更让她伤心的事了。   看到全氏痛成这般,纪淑荷上前去扶,质问李招序:“我娘受伤了,你不知道吗?你轻点不行吗?”   李招序本就厌烦,又被母女二人在大街上质问,顿时更加恼怒,沉喝道:“闭嘴!”   他声音中满是怒气,母女俩都吓着了。   方才李招序跟全氏说以后的打算,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如果没有她们母女,他自己一个人,或找友人收留,或收个大户人家的弟子一边教导,还能顺便看书备考。   而带着她们,就算勉强找着了落脚地,明年的乡试他想要参加,大抵也不会有人帮他作保。   一瞬间,李招序心里萌生的去意就像是燎原的野火,怎么都扑不灭。   他冷着脸不说话,母女俩都不敢吭声。   半晌后,李招序弯腰,重新背起全氏:“我知道有间小客栈可以先赊账。安顿下来后,我再去找友人借银,你身上的伤得治,也需要银子。”   安排得井井有条,全氏顿觉欣慰,又觉方才自己的情绪太激动,话说的难听。立刻道歉:“刚才我太急了。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无论如何,跟你这一场,我不后悔。   听着这话,李招序心里一片平静,他心思已经飘远。   背上的全氏也在跟女儿说自己的打算:“昨天我找了你姑姑,让她回去跟你爹求情。就算你不是你爹亲生,他也养了你十多年,感情不是假的。不是亲女,总能算得上是他的养女吧?之前纪淑颜是养女不也优渥过了十多年?”   能够回纪府最好,纪淑荷也想回去。   只要能回,她如今所有的困境都能迎刃而解。急切道:“姑姑去了吗?”   全氏叹气:“去了。你爹没空见她,不过也说了,五日后会大宴宾客,到时候你姑姑肯定会尽力帮你回去的。”   前面的李招序心里在盘算,但也听到了母女二人的谈话,见她们还不死心,还想要回去,心里更冷。   到了小客栈,李招序借口出去借银,谁知这一去,到晚上了都没回来。   全氏一整个晚上都没睡着。周身疼痛,痛得她压根睡不着,一开始盼着李招序拿了银子回来给她找大夫买药,夜渐渐地深了,客栈中的人都歇下了,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翌日早上天蒙蒙亮,伙计来敲她的房门:“你们能付房费么?”   全氏熬了一晚,满脸憔悴,勉强道:“我夫君他应该就要回来了……”   伙计满脸怜悯:“大嫂,你会不会被骗了?那男人昨晚上离开时,可是说一会儿就回来。结果一晚上都没回,你们怎么认识的?” 第178章 养女妹妹 二十一   在哪儿认识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两人二十多年感情是真, 全氏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会丢下自己,笃定道:“他不会丢下我们的!你别胡说,他就不是那种人。”   “就算你没被骗好了。”伙计有些不耐烦:“劳烦你把房费结了。要是没银子, 那就出去等!”   一大早,母女俩就被赶了出来。   值得一提的是, 两人之所以能顺利出来,还是纪淑颜身上那身华丽的衣衫抵了房费。   此时的她, 身上一身补丁加补丁的旧衣,还是伙计看她衣不蔽体,回家拿了老娘的衣裳给她。   一个做伙计的人家都不要的衣裳, 能有多好?   纪淑荷这辈子就没穿过这么破的衣裳, 而且她觉得这衣裳好像还有味儿,穿在身上特别难受。其实是皂角的味儿, 只是她以前的衣衫都是熏过香的,所以才闻不惯。   全氏趴在地上, 眼睛通红,既是恨的, 也是羞恼的。   纪淑荷扶不起她,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全氏安慰她:“别哭。这是皂角的味道,小时候我穿的就是这样味道的衣裳。”   纪淑荷哭声更大。   她哭的是衣裳吗?   她哭的是手上这拖不动的人,就像是一座山一样压在她身上。如果不是全氏,她又怎么会这么艰难?如果不是全氏做出的那些事, 她还是纪府高高在上的大姑娘, 何至于沦落到被一个小客栈的伙计同情?   这人心情一激动,手上就没力气。纪淑荷扶了半天, 没能挪动全氏, 反而把她拉得赤牙咧嘴:“淑荷, 别着急。轻一点……”   纪淑荷崩溃,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拖不动你……”   全氏心里不是滋味。   她自己也不想拖累别人啊,这不是没办法嘛。这时候她说什么都不合适,只紧紧握住女儿的手。   纪淑荷一身破衣,哭得厉害,好半晌都止不住眼泪。   母女二人在小客栈门口,一个身受重伤,一个着破衣裳嚎啕大哭。路过的人无不侧目,更有那好心的妇人上前,递上两枚铜板。   纪淑荷好不容易止住泪,看到递到面前的两枚铜板,她诧异地抬眼,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着粗布的妇人一脸怜悯。   纪淑荷:“……”她现在已经沦落到被这样的人同情了吗?   伙计给衣裳就算了,毕竟知道她是家道中落。可面前的妇人不知道啊!难道在她眼中,自己是要饭的叫花子吗?   全氏反应飞快,在女儿发呆时,已经顺手将两枚铜板接到手中,千恩万谢。   纪淑荷:“……”   眼见路过的人都会多看她们母女一眼,纪淑荷只觉得丢人,她心里盘算了下,道:“娘,我们去楚府找姑姑。”   全氏眼睛一亮:“好!”再没有说留下来等人的话。或许她自己也知道,这人,是等不到了。   无论如何,先安顿下来把伤养好再说。   *   定下了宴客的日子,纪府忙碌起来。这还是纪父病重之后第一回 宴客,加上最近几日府中两位主子心情不错,所以,上上下下都一片雀跃。   到了日子,一大早外面就有客人来了,来得早的大部分是底下的小商户。纪父特意吩咐人给苏允嫣赶制了一身隆重的衣衫,还特别请了手艺好的妆娘。   出现在客人面前的苏允嫣,衣衫华贵,容貌精致,浑身上下的配饰一看就价值不菲。加上她本身落落大方,待人恰到好处的热情。许多夫人暗地里盘算开了。   纪父看到这样的女儿,也挺欣慰。比起纪淑荷,女儿应付起这样的场合来似乎更得心应手。   又想起以前宴客时,都是纪淑荷出尽了风头。女儿则默默无闻。和纪府亲近的人家都知道她养女的身份,很多嫡女不愿意跟她一道……想到这些,纪父心里对全氏的恨意又多一层。   是的,恨!   他大度地放她离开,可不是真的不管。死多容易啊,活着才受罪。   听说李招序已经悄悄离开了她们母女,纪父听到的时候饭都多吃了一碗。违背道德人伦暗中来往二十年,这俩兴许都觉得对方是真爱吧?   什么真爱,不过如此!   纪父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和来往的客人寒暄。许多人都是恭喜他,他也含笑应了,话里话外,对自己的女儿很是满意。   而来往的客人中,也有打听他口风的。这闺女到底是招赘呢,还是嫁出去。更有人想要给纪父做媒。   讲真,经历过全氏这么奇怪的女人,纪父这一时半会儿是不想再娶妻了。   他对全氏不好吗?   予她尊重和自由,钱财上大大方方,后宅的事全部交由她处置。在这府城中,能够做到和他一样的屈指可数。足足近二十年的相处,就算是颗石头也捂热了吧。   可是她呢,依然初心不改。甚至还想杀了他和情郎相守。如果不是女儿机警,现在他坟头上都长出草,也已经让她得手了。   对于想要给纪父说亲的,他全都婉拒。有那青年才俊想要入赘的,他就会和人家多聊几句,问及对方的晚辈。   如此,提议的人也知道他起了心思,愈发相谈甚欢。   一片和乐融融里,管事挤了过来,低声禀告:“姑奶奶来了!还带着大姑娘,要拦着吗?”   纪府大宴宾客,帖子发遍城中各家。因为生意上的事,自然不好漏下楚家。纪父本来想着,如果纪氏不识好歹说些有的没的,刚好当着众人的面和她断交。   没想到她居然直接带了纪淑荷来,实在是拎不清。纪父眼中一怒,正想吩咐人把楚家女眷赶出去,想到什么,又道:“让她们进来。”   管事纳罕,却也不敢多问。应声去了。   纪氏来得很快,这是她娘家,所以前来道喜的许多客人都会跟她打招呼。纪氏做了许多年的当家主母,很习惯应付这样的场合。一路寒暄着走到纪父跟前,笑道:“哥哥,恭喜你找回遗珠。”   纪父就算不喜她,听到这话还是给面子的笑了笑。然后问:“你带她来做什么?”   声音很高,不止没有压低,甚至还刻意扬高了。引得周围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纪氏一脸惊讶:“淑荷说和你之间有些误会,想要当面跟你解释。我想着到底是十几年的父女感情,哪能说断就断?这才带了她来,你要是不喜欢,赶她出去就是。”   是的。别看纪氏带着纪淑荷进来,却压根也没想为了她和娘家闹僵。   纪淑荷面色发白,真怕纪父直接赶人,未语泪先流,委委屈屈哭道:“爹,我这些日子好苦啊……”   她的哭声,在纪父冰冷的脸上和严厉的神情中渐渐地顿住。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纪父轻咳一声,扬声道:“当着诸位客人的面,有些事我想要跟大家说清楚。也是想让大家帮我做个见证。”   他话一出,本来还低声议论的众人都住口看了过来。   纪父一年正色,扬声道:“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实在是家门不幸。十八年前,我一妻一妾同时有孕,本来应该双喜临门。我算好了她们临盆的日子,打算出去把事情处理好,回来安心陪着。”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十八年前纪家发生的事相信在座都有所耳闻。我妻妾同时早产,妻子更是难产一尸两命。等我回来,只剩下妾氏全氏平安生下一个女儿,还有从外面抱来的养女。我觉得妻子的死有蹊跷,查了许久。发现她身边伺候的人都在一场大火中被烧死,府中下人问了一遍,愣是没发现疑点。”   “我心里存疑,哪怕到了今日,也还是不知真相。直到两个多月前,我突然一病不起,严重的时候甚至濒死。是我养女发觉不对,拼了命把我从后院挪到外书房,说来也怪,到了外书房后,我就一日日好转。”   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只知道纪父病重,知道他好转之后,把全氏母女赶了出去,却不知道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   人群中的纪淑荷只觉得如坐针毡,甚至想掉头落荒而逃。   有人顺口问:“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纪父并不生气,叹息一声:“有误会还好了。我怀疑她对我动手,便禁了她的足,结果就截获了一封她往外递的信,信上称呼亲近暧昧,一看就是对着情郎。”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城中谁不知道纪老爷对全氏一心一意?   全氏的人生堪称传奇,可以说她的成功让许多做妾的女子看到了希望。   没想到她还不知足,竟然暗中勾搭情郎!   纪父继续道:“她生的女儿,压根儿就不是纪府血脉,她算计了我。这些年来一直暗中和情郎来往。两个多月前实在想要和情郎相守,甚至对我下手,让纪淑荷和离归家接手家业。要不是淑颜机敏,现在已经让她们母女得手。”   众人脸上都有些麻木,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全氏她图什么呢?   那个情郎,真就那么好?   纪淑荷脸上一片茫然,心中满是绝望。脑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今日之后,城中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她们母女做的那些事,以后她们母女在这城中,再也结交不到有身份的女眷。   并且,李招序和罗子沣这两位秀才,大概宁愿死,也不想再和她们扯上关系了。   到了这一刻,纪淑荷真的后悔了,她不应该来!   如果不来,纪父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她们母女的老底。如此,她娘和人苟且的事便不会传出去,就算有人知道,也只是暗中议论。   罗子沣那边不要她,兴许还会有人看在她和纪府的份上娶她过门……现在,彻底没了这个可能,她改嫁的路彻底被堵死! 第179章 养女妹妹 二十二   当然了, 今日不在这里也接触不到这些人的人家,兴许还会愿意娶她。   可是连今日这些客人都接触不到的人家。她嫁来做什么?   那边的纪父还在继续:“我待她们母女至诚,可他们却对我做这些事, 简直死不足惜。全氏为了保命,说当年我夫人难产是真,一尸两命却是假的。我那孩子活了下来,只是被她送走了。她想要用孩子的下落, 换她们母女离开。”   “我答应了。”   围观众人都觉得全氏算计得深。正常的人, 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就把那孩子在襁褓中就……她可倒好, 能忍那么多年。   不过, 或许她早就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会被查出,这孩子就是她的保命符。   纪父今日打算把这些遮羞布全部扯开, 不给那母女二人留任何后路, 继续道:“在这期间, 她胡说八道,说自己表妹所出的儿子是我纪府血脉, 而我的养女, 是她从她表妹那里换来的。极尽狡诈。”   众人:“……”太聪明了。   要是让表侄子拿到了纪府家财, 还是被她得逞了。   “我看那孩子十七八岁,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躲在父母亲身后一声不吭,不说人品如何,至少没有担当。活生生一副纨绔子弟。”纪父叹息:“看到那样的孩子, 我很失望,失望之余,并不想把家业交给这样的纨绔, 于是便不认。并且要报官把此事说清楚。结果吓得那周家夫妻直接跟我坦白。那孩子是他们亲生, 根本不是我纪家的。我亲生女儿近在眼前。当初全氏说她抱走的孩子, 其实是抱出去绕了一圈又抱到了我跟前。”   落在众人耳中,就是纪父阴差阳错得知的真相。   “可恨她多年来打压养女,不让她与我亲近,我还以为她是怕我分薄了对淑荷的疼爱,也尽量不与养女亲近,却万万没想过,养女就是我亲女!”纪父看向苏允嫣,眼睛里亮晶晶的,竟然是流出了泪:“全氏害得我们父女见面不相识,差点就阴阳两隔……实在太毒。”   他抹了一把脸:“我还疼了她的女儿十几年,现在想来,简直满心后悔。今日在这,我想请大家帮我做个见证,以后我纪府嫡出女儿只有淑颜,至于别的……少来攀亲,我不认识,她们在外做的事,也与我无关。如果跟谁借了银子,我是不认账的。”   气氛实在严肃,这也不像宴客。纪父见状,伸手指着自己女儿:“不过呢,如果是淑颜来借,大家手头宽裕的话还请照顾一二。不拘多少,我这个父亲都会认账,纪某先在这里谢过大家。”   众人急忙推辞,言纪父客气,应该的云云。   像纪父这样的人,想要做什么事,就算缺银子也不是他去求,而是别人捧着银子求他。只要能在里面占上一成,之后只管等着分银子。   所以,来的客人中大半都很想帮上他的忙。一时间,众人看向苏允嫣的眼神都热切起来,看那模样,恨不能立刻扑上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纪父如此表态,已经很能说明他对女儿的重视。有的夫人想得更多。这般看重……是不是以后这偌大家业都会留给女儿?   那么,身为他的女婿,就算是入赘的,也能分得不少吧?   最要紧的事,如果和他成了亲家,以后纪府有什么好事,肯定会带上亲家。   众人心里思量开了,看着苏允嫣的目光柔和无比。就连纪氏也有些动心。大儿子接手楚家,如果小儿子能回纪府入赘……纪氏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至于边上的纪淑荷,则被众人忽略了。   纪父示意,管事立刻上前:“李姑娘,这地方不适合你。你还是赶紧走吧,老爷不想看见你,你要是再留,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不是送客,是直接撵人,一点面子都不给。   纪淑荷早在看到纪父对妹妹的维护时就惊住了,此时回神,眼看众人没多注意她,急忙上前两步走到了纪父身边:“爹,您不能赶我走……”   纪父不耐烦:“拖出去。”   立刻有两个粗使婆子过来拽着她就往外走。纪淑荷没想到自己真的会被撵,大喊道:“爹,我什么都没做……我没做错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纪父肃然道:“眼看我病入膏肓,你那边刚好和离,你回来之后,还和罗子沣暗中来往,你的心思昭然若揭。你当我是蠢货任由你们母女欺瞒哄骗吗?”   “我放你离开,已经是看在十几年的父女情份上,你若再有纠缠,小心我去衙门请大人给我做主!”   听到这话,纪淑荷挣扎着道:“我没做错事,您要想为自己讨公道,我也支持。”   这话说得好像全氏做的那些事与她无关一般。也是和全氏撇清了关系。   苏允嫣站到了人前:“当初你要和离,父亲的病还没那么重。你怎么就能笃定和离之后一定能接手家业呢?如果爹痊愈了,你怎么接手?”   纪淑荷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苏允嫣继续质问:“如果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父亲不是你的生身父亲,他也手把手教养你长大了吧?知道他的病有问题,你不想着把他治好,还任由你母亲日日把下了毒的药送进他口中,你还是个人吗?”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纪淑荷语气笃定:“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苏允嫣冷笑一声:“不知道身世?那在你眼中,父亲是你亲爹,你居然任由亲娘毒死亲爹,也和畜生无异。你这叫什么都没做?毫无做人该有的孝道和纲常,眼中只有银子。纪家遇上你们母子俩,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她语气激动,纪父拍了拍她的肩,吩咐婆子:“送出去,以后她再上门,直接撵走,不必来禀了。”   众人本来还觉得,到底十几年父女感情,纪父说不管就不管未免太过绝情。   就算她不是亲生,那也是全氏不忠,孩子无辜。可听到父女俩后头这话,众人恍然。   正值壮年的父亲病重,全氏要纪淑荷平白无故和离归家,若是没记错,纪淑荷回来的时候,纪父还算康健,当初和离时还去罗家门口把人臭骂了一顿才接回了她。   但那之后,纪父一病不起,甚至到了准备丧事的地步。   要说纪淑荷丝毫不知里面的猫腻,谁都不信。   无论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养了自己十几年的父亲被人所害,她竟然冷眼看着……真的是和畜生无异。   这样的人,给她再多的好她都不记得。谁敢帮?   没看纪府养了十几年都没养熟么?   就连纪氏都有些后悔,不应该为了她们母女和娘家闹僵。   人送走了,气氛很快恢复了愉悦。   除了这个小插曲,宴会一切顺利。纪父想说的话都说了,也顺利把亲生女儿推到了人前,很是高兴,还忍不住多喝了些,客人送完就回去睡了。   翌日早上,纪氏在外求见。   纪父还没醒,苏允嫣直接让人把她拦在外面。   纪淑颜对这个姑姑没什么好印象,之前纪氏想要两家联姻。因为想捧着纪淑荷,没少对她冷言冷语。   纪父虽然对外表达了想给女儿议亲的意思,但也没急着让苏允嫣相看。   再着急,也不能什么人都见!宁缺毋滥!   苏允嫣再出门逛街的时候,好像就挺多熟人。还有年纪相仿的姑娘给她发帖子,约她出去喝茶。   这里面呢,有些是不能拒绝的,譬如知府家的三姑娘孙安宁。   人家找你,是给你面子。   想要拒绝也简单,只推说自己生病就行。苏允嫣没想拒绝,孙安宁是个妙人,和她颇为投契。   兴许孙安宁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不然凭她知府嫡女的身份,也不会和苏允嫣来往了。   欢喜楼如今落到了苏允嫣名下,当初有暗道的屋子重新修过,生意一如既往。赚来的银子都是她的私房。   “明年就是乡试,虽然在下半年,但许多书生年前就会赶到。”孙安宁笑吟吟坐在对面,提议道:“你可以在墙上多挂几幅珍稀古画,那些读书人很是吹捧,到时候,还怕不财源滚滚来?”   苏允嫣刚接手茶楼,还没着手改造,闻言,她立刻就想到了李招序宅子里的那些古书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拿过来挂上正好。   她谢过孙安宁,笑道:“你这脑子太活泛了,你想做生意吗?”   孙安宁摆摆手:“太费神,我还不想管。等我成亲之后,不管都不成了,趁着现在,我再歇歇。”   这倒也是,孙安宁不在意她商户之女的身份与她相交,很大程度上是受其母亲的影响。知府夫人娘家就是做生意的,并不会看不起商户。   说干就干,苏允嫣直接着人去那宅子里取来书画挂上。   傍晚,她和纪父用完了膳,又盯着他喝了药才回房洗漱。   正在擦头发呢,翠喜就进来了:“方才欢喜楼的小伙子来说,有人指着那些古画说是他的。”她压低了声音:“就是李招序,我哥哥已经找人跟着他了。”   苏允嫣扬眉,她是知道李招序把母女俩丢在小客栈后私逃了的。   逃走之后就躲了起来。跟他的人都跟丢了,别说母女俩,就是纪府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没想到几幅古画,居然把他引了出来。苏允嫣想到什么,眼神里满是笑意:“把他的落脚地告诉全氏母女。”   过日子,就是要热热闹闹地才好嘛! 第180章 养女妹妹 二十三   纪淑荷被纪府丢出去之后, 也没地方去。在门口蹲着等了近一个时辰,才等到了做客出来的纪氏。   纪氏看到她,很有些不高兴。   本来纪氏和娘家关系就一般, 本也没强求要多亲近。可今日看到哥哥那般在意女儿,这以后肯定会把偌大的家业交给纪淑颜。   说实话,纪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想要和娘家亲上加亲,看中的儿媳自然是长女纪淑荷。对于养女向来是看不上的, 她隐约知道全氏不喜欢养女, 所以, 为了让全氏高兴, 没少给那养女难堪。   谁能猜到有朝一日她也有讨好养女的时候?   今日因为纪淑荷,哥哥都不爱搭理她了。出来的纪氏看到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的纪淑荷, 能有好脸色才怪。   “走吧。”纪氏顺口招呼。   纪淑荷见姑姑还愿意搭理自己, 松了一口气, 急忙跟上。   这些日子里,纪淑荷没放弃找罗子沣, 可他一直不肯出来相见, 反而已经和沈府的姑娘定下了亲事。虽然他什么都没说, 可做出的事已经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如今,她想回纪府的事不成,这个姑姑是她们母女最后的退路,如果纪氏都不管她们, 她们就真的只能去睡大街了。关键是她带着个孩子,全氏还得喝药养伤,没有安稳的地方和宽裕的银钱, 日子简直没法过。   到了楚府, 还在大门外, 纪氏就叫了停。   纪淑荷有些疑惑,这再要下马车,也是进门再下啊!在这儿停下做什么呢?   正疑惑呢,就见纪氏看向她:“你下去。”   纪淑荷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这还在外头……”   “就是在外头,我才让你下。”纪氏把玩着指甲,闲闲道:“我愿意收留你们,是以为你可以回到纪家。但事实证明不能,甚至因为你,哥哥还厌了我。这一趟我亏大了。凭你现在也赔不了我的损失,我也懒得跟你计较,你带上你娘,赶紧滚吧!”   又吩咐那边迎过来的门房:“以后看到她们母女,直接撵走。不用来禀了。”   纪淑荷满眼不可置信:“姑姑,我跟我娘没地方去……”   纪氏不耐烦打断她:“与我无关。说句难听的,你们就是死了,也轮不到我来收尸。”   语气淡然,满脸冷漠。   纪淑荷浑身凉了个透,呆怔在原地,半晌回不过神。   丫鬟见状,直接把她拽下马车。而门口处,两个婆子已经抬着全氏和孩子过来,把她们放下后,飞快进了门。   任由纪淑荷如何哭求,纪氏的马车也再没停下。   大门关上,门口又只剩下了祖孙三人。   全氏脸色苍白,斥责道:“你怎么就惹了你姑姑了?”   纪淑荷抹了一把脸:“我没惹她!是爹,爹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说我们母女以后是死是活都与他无关,还说我们借的债他不认账。”   这般撇清,就算有看在两家情份上愿意照顾一二的人,这会儿也歇了心思了。   全氏的眼泪落了下来:“那我们怎么办?”   纪淑荷木着脸,这话她也想问。   她也很想哭好么!   到了这一刻,她其实很想跟床板上的全氏换一下。她去躺着,全氏来操心落脚地。   全氏也挺后悔,早知道纪父这般抵触女儿,她也不会让女儿去他面前找存在感。   本来嘛,她们母女被赶出来,外面猜测纷纷。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应该是她们被撵走与纪父的病有关。但纪府没说,谁也不能确定。   全氏做了多年夫人,还是有几个闺中密友的。不说收留,多少应该会愿意借些银子给她。   可是现在有了纪父的话,知道了她们母女做的那些事。那些夫人肯定不会搭理她们了。   路……真的是被她们自己走绝的。   母女二人没地方去,纪淑荷也挪不动她,眼看楚府大门的屋檐挺宽,她们干脆就不动了。   门房眼看她们不动,还出来撵了几次。甚至动手把全氏抬走。   母女二人等他们关上门,又回到了大门口。   到了第二天早上,纪氏得知此事,直接命人把她们抬到了二里外那边大街上。   母女俩其实也熬不住了,这人也不是有片瓦遮身就能过日子的,还得祭五脏庙。孩子饿得哇哇大哭,期间睡了几次,现在哭都哭不出来了。   全氏还不能动,纪淑荷带着孩子出去找吃的。她见识多,知道那些大酒楼中剩下的饭菜不少。踌躇半晌,还是没能豁出去。费了半天劲找了个小当铺,把自己身上去纪府参加宴会的衣衫当了,又问当铺拿了一身布衣。   如此,取得了中间的差价,只有一两半。   纪淑荷捏着这银子,并不敢一顿饭把它花完,跑去买了包子。一边回到路口,一边分给孩子吃。心里默默盘算着以后。   这点银子若只是她们母子,去外城的话,还能找个落脚地。可如果带上母亲……还不够她两天药钱的。她的心里,瞬间有了股转身就走的冲动。   本来嘛,要不是全氏蠢,非要和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苟且,她们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如果她早早和李招序分开,她如今还是高高在上的纪大姑娘,何至于拿着这点银子盘算?   曾经的她顺手打赏下人,也不止这么点!越是想,纪淑荷越是憋屈,也越恨全氏的蠢笨,越恨就越想离开。   回到全氏躺着的路口,已经过去了大半天。看到她回来,全氏似笑非笑:“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走了呢。”   纪淑荷有些心虚,拆开手中的包子递过去:“没有的事。只是城中的大当铺不收衣衫,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当了出去。”   这也是事实。全氏垂眸:“是我拖累了你,你要走的话,我也不怪你。”   如果稍微有些良心的女儿,这时候就该表忠心,说自己不会丢下母亲云云。   纪淑荷并没这么说,坐到了角落敲着腿:“好累!”   全氏垂眸,遮住了眼中的神情。   气氛尴尬间,有丫鬟缓步过来。   母女俩顿时精神一震。   丫鬟走到她们面前站定,母女俩心里狂喜,都觉着是谁家夫人看不过去来接济她们了。   正等着丫鬟从袖子里掏了东西,就见丫鬟冷冰冰开口:“我家主子好心,看到了李招序李秀才出现在欢喜楼,特意吩咐奴婢来告知你们。他如今就住在欢喜楼后面的私家小客栈里,肆柒号院。”   说完就走。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纪淑荷疑惑问:“你主子是谁?”   丫鬟挥挥手:“好心人!”   纪淑荷:“……”什么好心人?   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如果真是好心人,就应该知道这会儿她们母女缺的不是李招序那个男人,而是一张温软的床铺和一顿热饭。不想费心收留,给点儿银子也行啊。   真想帮忙,倒是把她们母女挪过去啊。   这后头的人,与其说想帮她们,不如说是想看她们去纠缠李招序,想看他们互相埋怨。   想到此,纪淑荷心里一动:“娘,会不会是纪家的人?”   全氏趴在地上,冷笑道:“我管他哪家的,李招序把我害得这么惨,想要一走了之过自己的日子,门都没有!我过不好,他也别想好。”   语气里满是恨意,说到后来,已经有些破了音。   *   苏允嫣最近忙着改造欢喜楼,好几间屋子挂上古画之后,天天被人预定,甚至还一天接待几波客人。   欢喜楼有古画的消息也很快就传了出去。   生意好了,于情于理都该感谢一下出主意的人。苏允嫣约出了孙安宁来,郑重道谢。   孙安宁来得很快,进门时不让丫鬟进来,自己关上了门后,一脸庆幸。又抬手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还好你约了我。”   苏允嫣一脸好奇:“这是怎么了?”   她一脸苦色:“我今年十七,早在五年前就定了亲,那边一直慢悠悠的走六礼,非说要等我那未婚夫考上了举人后再定婚期。其实我不想成亲啊,嫁过去还得伺候公公婆婆,还不如在家舒服呢。”   这事情不是秘密,苏允嫣也隐约听说过。抬手帮她倒茶:“然后呢?”   孙安宁有气无力:“然后,他一直跟着父亲在任上。但祖籍在此,从外地回来考乡试了。我娘让我跟他培养感情,你发帖子给我的时候,我娘正准备让我跟他出来喝茶呢。要不是你解围,我就真得跟他一起了。”   她一脸羞恼:“我们都不熟,这茶喝得下去? ”   苏允嫣失笑:“咱们俩之前也不熟啊,感情都是培养的嘛。”   已经是未婚夫妻,孙安宁话里话外也没说那人不好,只说相处少了。可见她对那人没什么不满。再说,孙大人也不会乱挑女婿不是?   闻言,孙安宁不满:“你怎么跟我娘一样……”   话未说完,她看向窗外的楼梯,瞪大了眼,一拍桌子:“竟然跟踪我,简直欺人太甚!”   她有些恼,吩咐丫鬟:“去请程公子过来!既然要喝茶,我让他喝个够。”   丫鬟应声。   苏允嫣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两抹华贵的袍角,没看到头脸。   孙安宁越想越气,嘱咐道:“淑颜,一会儿你别打圆场,我今天非得问清楚不可。如果他真的跟踪,我得禀告爹娘。”   下一瞬,门被推开。丫鬟对着身侧的两位华贵公子伸手一引:“二位公子请。”   苏允嫣已经做好准备打招呼,却在看清楚门口右边那人时,脸上客气的笑容有一瞬间僵硬。   门口这俩,到底哪个是孙安宁未婚夫? 第181章 养女妹妹 二十四   左边的人一身素衫, 笑容温和,手中一把折扇摇着,气质温润。典型的世家公子。   而右边的人一身墨色衣衫, 身姿笔挺,容貌冷俊,五官有棱有角,下巴紧紧抿着, 一看就是个严肃的人。   这俩人从身份到气质都不太相合, 也不知道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苏允嫣和孙安宁颇为投契, 孙安宁的未婚夫于她也不能当做陌生人。她本来准备好在他们进门之际就站起来打招呼, 毕竟在欢喜楼是她名下,说起来她是东道主。   可她在看清门口的人后愣了一下, 只这么一下, 那边的孙安宁已经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程岩本来温和的笑容一僵, 随即一想就明白了未婚妻的意思。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道:“这位是镖局的少东家胡谨, 我这一次回来是跟着他们的商队。今日我特意约胡少东家出来, 是想感谢他一路的照顾。可胡少东家他刚用过饭, 我又听说欢喜楼的点心一绝,所以才打算以茶代酒。”   程岩一开口,苏允嫣心里一松。   万幸!   要是他真成了知府千金的未婚夫,知府大人千挑万选的女婿, 她还不是该如何是好呢。   而听完了程岩解释的孙安宁羞得满面通红,满脸慌乱地苏允嫣,想要她帮忙解围。   苏允嫣反应过来, 冲她一笑, 落落大方起身:“二位先坐吧, 有话坐下再说。”   程岩道谢,坐到了孙安宁对面。   胡谨从善如流,坐到了他旁边,刚好就是苏允嫣的对面。   多了两个人,苏允嫣又吩咐伙计重新上茶上点心。   程岩见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多谢这位姑娘,稍后这账一定要让我来结。”   “不用。”苏允嫣重新走回桌边坐下:“二位喝碧螺春么?还是要别的?”   “要的要的。”程岩还在纠结账的事。   孙安宁出声:“这欢喜楼是纪姑娘名下,你就别跟她争了。”   程岩眼神温柔:“听你的。以后咱们再回请她就是。”   孙安宁的脸又红了。   伙计送上茶水,苏允嫣去门口端来,给他们一一倒上。   孙安宁跟她很熟,顺口道谢。程岩则起身,有礼地拱了拱手:“多谢纪姑娘。”   这人与人之间来往,越是在意礼节,其实也是疏离的一种表现。   苏允嫣看在眼中,心下一笑。   疏离就疏离吧,友人的男人,还是疏离些好。又倒一杯茶送到胡谨面前,动作和语气都挺大方:“胡少东家,喝茶。”   胡谨端了茶杯,声音沉肃:“多谢!”   当真是惜字如金呢。   四人坐着,互相之间都不太熟悉,其实有些尴尬。   孙安宁起身:“淑颜,你不是说想要去看胭脂吗?咱们走吧。”   说完 ,一拉苏允嫣的手飞快出门。   大概是冤枉了人,孙安宁很是心虚,脚下匆匆出门,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二人出了茶楼,孙安宁的脸还是通红一片,她拍了拍脸:“太尴尬了。多谢你替我解围。”   苏允嫣一本正经:“他们进去之前你怎么说的?”   孙安宁立刻道歉:“我错了嘛。谁知道会有这么巧的事?这样吧,一会儿你挑胭脂,我给你结账。”语气大包大揽。   苏允嫣今日找着了想找的人,心情特好:“我得谢谢你。所以,一会儿的胭脂我给你结账。”   闻言,孙安宁疑惑:“你谢我什么?”   谢媒!   现在这种话还不能说,苏允嫣拉着她进了胭脂铺子。   都拿到胭脂了,孙安宁恍然大悟:“你指的是我给你出主意的事吧?”她摆摆手,不在意道:“那就不是个事,用得着你谢?咱们俩之间,计较这个就没意思了。”   苏允嫣失笑:“我想送给你行不行?”   她经历得多,上妆很有一套。反正无事,她出手给孙安宁重新上了妆面。   孙安宁很是满意,拿着镜子左看右看:“要么说这人跟人都不一样呢,咱们俩同样的手,你的就巧得多,我这手乍看之下正常,其实就是废手。”   那还真不至于。   真正的千金小姐,除非自己喜欢,一般也用不着自己上妆。   苏允嫣给她挑了几样付了账,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孙安宁今日都不想回茶楼了,试探着道:“昨天码头上有几艘船到,今日所有的银楼和布庄都有新样式。咱们去看首饰吧?”   看出来她的羞囧,苏允嫣没有拒绝,跟着她一起又逛了几家铺子。孙安宁看了一眼欢喜楼的方向,低声问:“他应该走了吧?”   苏允嫣看向身侧的翠喜。   翠喜上前,低声道:“一刻钟之前,程公子想要结账,被掌柜拒绝了。”   孙安宁眼睛一亮:“已经走了?”她挽着苏允嫣的胳膊:“那我们再回去,我还想给我娘带两盘金玉满堂回去……”   她声音顿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门口的两人。   程岩像是没发现她的僵硬一般,含笑进门,微微欠身:“孙姑娘 ,既然碰上了,我送你回去吧。”   孙安宁脸羞得通红。倒不是因为看到未婚夫害羞,而是看到程岩,就想起刚才她的质问,实在太失礼,也太丢脸了。   她有些踌躇,苏允嫣替她做了决定,笑道:“你先回,改日我再约你。”   孙安宁瞪她一眼,眼神里有种“你太不仗义”的愤愤,但也没生气,上马车之后,还对她挥了挥手:“过两天我给你发帖子。”   分明是乐在其中。   苏允嫣笑着摇头,看着她马车走远,边上传来年轻男子严肃的声音,一板一眼:“纪姑娘,我送你回去。”   闻言,苏允嫣心里一笑,口中拒绝:“我们俩今日之前都不认识,不太好麻烦你。”   胡谨没有告辞,反而开始分析:“你和孙姑娘是朋友,孙姑娘是程兄的未婚妻,我和程兄是朋友,算起来,我们俩应该也是朋友。放你一人孤身回去,孙姑娘不放心,她不放心程兄也不放心,我便也不放心。”   苏允嫣:“……”这都什么跟什么。   绕了一大圈,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他是怎么好意思板着脸讲这样的“道理”的?   换了别的男人这么死皮赖脸,那就是无赖。会被打的!   她也没想真心拒绝。   本来呢,不熟悉的未婚男女同行不太合适。   但是,苏允嫣心思本就不纯。这男人既然被她遇上了,就肯定不能放过。早晚都是未婚夫妻,同行了又如何?   上马车时,苏允嫣想到什么,半真半假笑道:“我想了想,还是不太合适。若胡公子送我回去的事被你的未婚妻知道了,怕是要醋的。”   整个府城中两大镖局苏允嫣都听说过,一个刘家,另一个就是胡家,胡家的少东家常年在外护送货物,还没成亲,有没有定亲还不知道。   听到她再次拒绝,胡谨眉心微皱。接着就听到了她后面的话,胡谨微微笑了:“姑娘放心,我还没有未婚妻。”   苏允嫣被他笑得脸红心跳,急忙钻进了马车。   从纪府到欢喜楼都是大道,城中又有官兵巡逻,苏允嫣来往几次都很顺利,本以为这次也一样,谁知在即将到纪府的那个路口时,从小巷中冲出来一个人,挡在了马车前面。   车夫急急勒马停住,马车中的苏允嫣身子控制不住撞了一下,还好她眼疾手快握住车棱,还伸手去拽了一把翠喜,不然主仆二人非得飞出去不可。   飞出去不要紧,要紧的是丢人。尤其是在胡谨面前!苏允嫣有些恼,掀开帘子:“怎么回事?”   然后,她就看到了挡在马车面前的人,手臂伸着,一副悍不畏死的架势。   正是李招序!   如果不看他紧闭的眼和颤抖的腿,还真以为他不怕呢。   但是,他不怕,别人怕啊,苏允嫣没好气:“李秀才,你想寻死多的是办法,别牵连别人啊!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到我面前来死?”   李招序急切道:“纪姑娘,那些古画得来不易。你不好好珍藏,怎么能放在外面任由人观赏呢?万一坏了……”   闻言,苏允嫣不耐烦打断他:“那是我的东西,我如何处置与你无关!”   胡谨已经下了马车过来。   一脸严肃,本来想要质问,但看到是苏允嫣的熟人就没出声。   听到她话里话外的嫌弃,胡谨瞬间了然,这人就算不是仇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   当即鞭子一甩,缠住还在颤抖的李招序的腰,直接把他扔到了路边。   李招序本就是个文弱书生,被这么一卷一扔,根本停不住,落地后还在地上滚了几滚,沾了满身的灰,根本爬不起来。 第182章 养女妹妹 二十五   虽然李招序一副不怕死的架势。可胡谨哪里看不出他的害怕, 下手其实手下留情了的。   他自己动的手,心里有数。眼看李招序爬不起来,他也没多看一眼,看向苏允嫣:“吓着了吗?”   苏允嫣微微笑着道谢:“多谢胡少东家仗义相助。”   胡谨默了下:“不用这么客气。天色不早, 我先送你回去吧。”   两人几句话的功夫, 那边李招序挣扎起身, 大喊道:“纪姑娘, 那些古画得来不易,有些已经保存了几百年。你挂在外面,许多人不会珍惜, 很容易就毁损了的。”   苏允嫣:“……”   他一边大喊一边往后退,应该很害怕, 可就算如此, 他还在继续说, 看得出来, 那些古画应该是他的心肝了。   苏允嫣语气平淡:“我愿意挂, 你管得着吗?有本事, 你当初倒是拿自己的银子买啊。现在我敢说, 你有银子买不着了, 因为我就愿意挂在那里。我就不卖!”   那些古画价值不菲,也很有纪念意义。苏允嫣根本就不是乱来, 凡是进了挂了古画屋子的客人,边上都会有伙计随侍,古画只能观摩,不能伸手触碰。   真心想安静喝茶的客人, 也不会选那样的屋子。而选那样屋子的客人, 肯定都想要看画, 那就得守她的规矩。   画嘛,本来就是让人看的。如果只是被某一个人私藏,也失了它本来的意义。   李招序被噎得哑口无言。又气愤不已道:“女人果然是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那些画来得有多难吗?”   “知道啊!”苏允嫣还一本正经:“都是从偷纪府东西的小贼身上搜剿来的。”   李招序:“……”他是这意思吗?   简直没法好好说话。   苏允嫣已经不想和他再说,问翠喜:“那母女俩现在在哪?”   翠喜扶着被撞疼的头:“就在欢喜楼肆柒号院门口。敲不开门,正想在那儿堵李秀才呢。”   那李招序应该是避着母女俩人交出来的。苏允嫣眼神一转,有了主意,道:“都说日行一善。李秀才受了伤,你们把他送回去吧。送到门口就行。”   主仆俩说话的声音低,李招序没听见,但他却听见俩苏允嫣的吩咐,想到自家门口堵着的母女俩,顿时大惊,脱口拒绝:“我不要你送。”   “不用客气。”翠喜笑容温和:“你刚好撞上刚好咱们主子日行一善,是你的运气。”   说话间,胡谨跳下马车,肃然道:“用我的马车送。”   他过去不由分说把人塞了进去,马车夫一扬马鞭,带着惊恐万分的李招序走远。   前面就是纪府,等于苏允嫣已经到家,现在胡谨失了马车,她想了想,扶着翠喜的手下来,对着胡谨一礼:“多谢少东家相送。我已经到家门口,今日就到这里吧。”又吩咐车夫:“务必帮我把胡少东家送回去。”   胡谨动了动唇,到底没出声拒绝。   眼看马车掉头就要来了,胡谨探出头:“听说纪姑娘在学做生意,明日纪府有一批货物到码头,纪老爷已经请了咱们镖局,不知纪姑娘可要亲自看着?”   苏允嫣看着他握住车棱的手指指尖已泛了白,想来是紧张的。她心下雀跃,没有立刻答应:“我得回去跟我爹商量一下。”   胡谨有些失望,又劝:“做生意得亲力亲为,你应该去看看的。如果你怕不方便,我来接你。”   看着他马车走远,苏允嫣转身,缓步往大门口走去。   边上翠喜察觉到自家主子的喜悦,试探着问道:“姑娘是……”   苏允嫣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   *   纪淑荷母女俩熬了近两日,无精打采,互相依偎着靠在肆柒号院门口昏昏欲睡,怀中的孩子已经睡着了。   突然,有马车的声音过来,母女俩瞬间清醒。倒不是想着李招序回来了,而是她们还不太能接受外人异样的目光。   两人坐直身子,拿开身上盖着的衣衫,一副坐着纳凉的架势。   可现在是初冬,就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纳凉。   让她们意外的是,马车并没有直接路过,而是在门口停下。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后,纪淑荷瞬间跳起,真的是跳了起来,跑过去掀开帘子,看到里面的李招序后,想也不想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下来!”   李招序这一路上都在思量对策,如果不是马车跑得太快,他都想要跳车了好么!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挣扎,从善如流下了马车,目送马车走远之后,才转身看向母女俩:“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他不想让她们进,可若是在这外头掰扯,实在太丢人了。   母女俩听到能进门,并没反驳。   一进院子,全氏对着欲言又止的李招序率先开口:“我们母女已经三四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你先让人做饭,然后让人烧水。等我们吃饱喝足之后再说。对了,我身上的伤,得找个大夫好好看看。”   李招序:“……”他并没想留下她们,只是想把话说清楚,就把人送走来着。   “慧儿,你得理解我。你也知道我一步步走到今日有多难。如果我照顾了你们母女,我的前程和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没了。明年就是乡试,我想参加,就得找人帮我做保。如果我和你们在一起,外人知道了我们的名声,谁会愿意做保?你也不想让我就此止步吧?”   全氏被晾在外面一天多,如果这里真不是李招序院子还罢,结果他就在院中,冷眼看她们母女在外丢人,未免太过冷血。   如果说之前母女俩对他还有期待的话,现在对他,更多的是想要他收留,至于感情……在他私逃和这几天的颠沛流离中被磨得几乎不剩。   母女俩等了这么久,心中的怒气无处发。全氏闻言,冷笑着反问:“曾经的我有多风光,想来你也是知道的。那时候我没丢下你,现在我落难了,还是因为你而落难的,你想丢下我,门儿都没有!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别想甩脱我们!”   纪淑荷接过话头:“我们母女俩落到这种地步,都是被你给拖累的。如果我还是纪府姑娘,罗子沣又怎么会再娶?他要是没再娶,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总之,母女俩赖定他了。   李招序绝望之余,听到了纪淑荷口中的罗子沣,顿时心里一动。   母女俩得势时得了好处的又不是他一个人,凭什么现在母女俩只纠缠他?   李招序心里思量开了 ,在全氏的催促中,扬声喊隔壁的妇人过来帮忙做饭。   凭心而论,他也不想把自己收留了母女俩的事往外传,可如今他们院子里四个人,他这些年就没进过厨房。全氏进厨房还是二十年前,纪淑荷……可能连佐料都分不清,那个两岁的孩子更是提都不要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母女俩从楚府出来后,第一次吃上了热饭,又洗了澡。只是李招序嘱咐婆子不要乱说,至于全氏的伤,李招序亲自跑去医馆要了些伤药。   安顿好母子俩,李招序独自出了门。   临走之前,全氏还不让他走:“你必须给我们留下银子。不然你又一去不回,我们母女俩又得睡大街了。”   这对暗中苟且了二十年的情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   李招序心里不是滋味,掏出五两银子放在桌上:“我并没有过得多好,我找了友人借了十两银,才租了这个院子安顿下来,这是我剩下的所有银子。”   他语气诚恳,让人不得不信。   全氏狐疑:“你现在去做什么?”   李招序觉着,想要从罗家要回银子,还得母女俩配合,于是坐下,耐心道:“咱们这么长期借银子花就不是过日子的办法。罗家那边占了淑荷的便宜,现在罗子沣转头另娶,未免太欺负人。他欺负的是我女儿,无论如何,我得替她们母子讨一个公道。至少,得把他占的那些宅子和银子全部还回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全氏深以为然。   她之前也想过,只是如今她不良于行,纪淑荷那边似乎对罗子沣还没死心,不想大闹。这才没去罗家。   “你想怎么做?”   李招序沉吟了下:“我先约他出来,打探一下他对淑荷母子俩的感情,如果他愿意暗中接济,此事便可从长计议。但如果他翻脸不认人,也休怪我不客气!”   话音刚落,纪淑荷推开了门:“我跟你一起去。”又补充:“到底三年夫妻感情,我们俩之间还有孩子。他会接济的。”   说到底,纪淑荷还是不想跟罗家撕破脸。   如果真的闹翻了,她和罗子沣这辈子就真的再无可能。   纪淑荷这些日子想了许多,纪父之前不知道纪淑颜的身份,却还是当亲生女儿一般养了她十几年。而自己就算不是亲女,十几年的感情不是假的,总还能算养女吧?   可纪父对她无比厌烦,甚至还当着满堂宾客的面说出近乎于断绝关系的话。归根结底,是因为她漠认了母亲对他下毒。   当时猜到母亲的动作,纪淑荷心里也纠结过,但还是想要让自己一家三口过得更好,主要是想要让罗子沣更爱她,所以才漠视。   这人呢,为了什么东西付出得越多,就越是想要拿到。纪淑荷就是不甘心。   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从高高在上的富家千金沦落到无家可归。凭什么他能抽身而退,转头就另娶别人过自己的日子?   如果他真不管,就必须把从她这里拿走的东西还回来! 第183章 养女妹妹 二十六   小茶楼中的包间不多, 满打满算也才三间。   父女二人对坐,都没说话。屋中气氛沉默,李招序认为,无论罗子沣那边结果如何, 女儿都能捞到好处……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 有些太生疏了。   想到此, 他主动道:“淑荷, 你喜欢吃哪种点心?”   纪淑荷对他是满心厌烦,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应付罢了, 随口道:“都行。”顿了顿,又道:“我就没来过这种茶楼, 这里面的点心……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最后这句, 就是故意刺李招序了。   李招序听出来女儿话中怨怼的意思, 笑容一僵:“这家茶楼已经开了多年。里面的东西肯定是好的, 一会儿多上两盘尝尝。要是喜欢, 就带点回去给你娘。”   纪淑荷不置可否。   她没心思和这个并不亲近的父亲闲聊。如果事情顺利, 之后也用不着应付他了, 她眼神一直盯着下面, 很有些紧张。   没多久,就看到了个熟悉的人影过来, 着读书人喜欢的长衫,气质儒雅。凭他的衣着打扮和气质,有些像世家公子,身边却没带人, 颇引人侧目。   好多未婚姑娘看到他, 都掩面转身, 羞涩无比。   纪淑荷一脸冷漠,看着他进了茶楼,这才抬手关上窗户:“他来了!”   李招序本来在吃点心,闻言,两口塞完,又喝了一杯茶,危襟正坐。   罗子沣进门就看到了面色严肃的父女两人,多看了一眼纪淑荷,他转身关上门,才问:“李秀才,你找我什么事?”   李招序沉声道:“你欺负了我女儿,转头就要娶别人,我找你来,就是想问,你打算以后如何安置她们母子。”   罗子沣默然:“我已经有未婚妻。事实上今日我来见你们,也是担了风险的,如果让沈姑娘知道,我也完了。”   早上还没见到人之前,纪淑荷心里就发了狠,要他如何如何。可真正见到,听到他说这话,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了满脸:“罗子沣,当初我们俩说好了的,你怎么能说变就变?”   太过伤心,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罗子沣看着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来帮她擦泪,淡然道:“淑荷,我们俩之间的感情没变。但我娘为了让我读书辛苦十几年,我也寒窗苦读了十几年。难道你想毁了我吗?”   “ 所以,你要抛弃我们母子吗?”纪淑荷缓缓起身,一步步逼近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我去罗家看不到你人,你也没有吩咐门房多余的话。听你这话,不止是你娘不要我们,你也不要我们了吗?”   罗子沣闭了闭眼:“抱歉。”   纪淑荷突然就怒了,抬手狠推了他一把:“我不要你的抱歉。你回答我的话!”   “是!”罗子沣后退几步,站稳身子,眼神语气一样决绝:“淑荷,我娘还等着我考中进士光宗耀祖,她为了我吃了太多苦。我不敢辜负她。”   纪淑荷满脸是泪,嗤笑一声:“无论我为你做了多少。在你心中,我还是不如你娘。为了不辜负她,你就要辜负我了?”   罗子沣沉默下来。   不说话就是默认,纪淑荷的心愈发冷。她抹了一把泪,后退两步。哽咽着喃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说到这里,她冷笑起来:“都是屁话!”   她看向罗子沣,泪眼中满是决绝之意:“罗子沣,既然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从今日起,我们一刀两断!既然没了情,那咱们就来算一算你从我这儿得到的好处……”   她无比严肃,罗子沣心里有些慌,三年夫妻,还从未见她这般郑重过,立即出声打断:“淑荷,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他日如果我能金榜题名,不会忘了你们母子。肯定会暗中接济你们的!我发誓!”   “发誓?”纪淑荷面露嘲讽:“且不提你这辈子有没有金榜题名的命。我只记得,曾经你还说过要跟我相爱相守一辈子。可如今呢?你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她掰着指头:“当初我认识你时,你是个着布衫的书生。身无分文,家徒四壁,外面还一大堆债。后来我一心想要嫁给你,给你银子置办行头,怕你没宅子被我爹嫌弃,我还给银子让你买了宅子。又给你银子置办聘礼上门提亲,就连你讨好我爹送的那些东西,也是我的银子买的……对了,你罗家之前欠的近十两银子的债,也是我们成亲之后你娘偷偷拿我的嫁妆当了还的。还骗我说那个花瓶碎了……”   边上的李招序听着,面色一言难尽。   这女儿怎么就这么蠢?   纪淑荷豁然转头看他:“李秀才,你是不是觉得我蠢?可我认为,我娘比我更蠢。我们母女被你们这两个男人骗得一无所有,还要被你们嫌弃。世道不公,老天无眼。”   不理会李招序一瞬间难看下来的面色,纪淑荷看向罗子沣:“当初我给你这么多东西,是看在你对我的心意上。现在这份心意没了,这些东西你便要还回来!”   就像是纪府追回全氏给李招序的那些东西一样,宅子中的任何东西,包括下人都不能带走!最好是让罗家母子离开前再换一身衣衫。   他和她遇见的时候什么样,分开的时候就得什么样!   罗子沣面色也不太好:“淑荷,你想毁了我吗?”   纪淑荷冷声道:“我已经被毁了,你冷眼看着我在泥中挣扎,我去罗家门口苦苦哀求想要你拉我一把。你都假装没看见,我现在一无所有。凭什么你还能好好的过日子?还想另娶,美不死你。”   “所有属于我的东西,你全部还回来。之后,你爱娶谁娶谁,我也不管你了。”   这些日子里,纪淑荷既想要看到他,又怕看到他。   实在是她最近发生这么多事,而他却始终没露面,那边还已经定了亲,再不想承认,纪淑荷心里也明白,他这是真的要抛弃她们母子。   没见面,她还能安慰自己他被母亲拦着。真见了面,他那边不肯退亲的话,二人也只能撕破脸,真就回不到从前了。   俩人成亲三年,纪淑荷对他还算有几分了解,平时最听母亲的话。偏偏罗母这个人唯利是图。既然已经和沈家定了亲,是绝不会退亲的。所以,这一见面,只有撕破脸一条路走。   纪淑荷心里虽然还对他抱有期待,其实心里已经整理好了二人自相识以来她给罗家的几笔大宗银子。   本来只是想让罗家伤筋动骨,可看罗子沣只是嘴里爱她,一点好处都不肯拿。见面到现在,只顾着和她撇清关系,劝她息事宁人。从头到尾,就没有问过她们母子一句可否安好。他如此冷情,也别怪她绝情了。   纪淑荷一脸冷然:“相信你也知道纪府让李秀才还东西的事,照着那个,你们母子也来一遍吧。”   罗子沣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别太过分!”   纪淑荷反问:“我哪儿过分?你罗家如今宅子中的所有东西,包括你们母子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我的?”   罗子沣沉默下来:“三年夫妻感情,你别……”   “少说让我念旧情的废话。”纪淑荷板着脸:“但凡你对我们母子上心几分。暗中找人接济我们一下,我也不至于如此。既然你不肯接济,那就把所以我的东西全部还来。罗子沣,我不是跟你开玩笑。”   李招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发现自己有些多余,女儿问罗子沣要东西,根本也用不着他帮忙。   罗子沣看着面前仿佛换了个人般的妻子,脸上种种神情尽去,也冷了下来:“我要是不还呢?”   “还记得当初我刚回纪府那些日子你送给我的那些信吗?”纪淑荷眼神里满是嘲讽:“通篇都是表明心迹的话,还说这一次分开之后,一辈子都再不与我分开。里面虽然没有明言,但应该找得出咱们俩只是暂时和离的证据来。”   闻言,罗子沣面色微微一变。随即看到她一身布衣,心下一松:“淑荷,你又胡说,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你倒是拿出来看看啊。”   他一脸的有恃无恐,纪淑荷心里很痛。曾经以为能够相守走一辈子的男人,如今变成了这样……她眼神里愈发冷了:“罗子沣,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怕告诉你,那些信在纪府中,但我那个妹妹很看不惯我,如果她知道我要拿信找你麻烦,肯定会很乐意送来。”   她扬声道:“小哥。”   伙计推开门:“客人有何事?”   纪淑荷看着罗子沣,眼神里满是恶意:“劳烦小哥帮我跑一趟纪府,找纪姑娘,让她把曾经大姑娘妆台上的匣子中的信给你。”   伙计一脸为难:“是那个纪家吗?”   纪淑荷颔首:“你放心,他们会给你的。如果你真拿到了,我会有厚礼相送。”   伙计应声而去,罗子沣急了:“等等!”   纪淑荷已经起身关上了门。   伙计回来得很快,确实抱着个小匣子。   纪淑荷看到那个匣子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匣子应该也能当个几吊钱。   反应过来后,她自嘲地笑了笑,在罗子沣想要接过匣子率先上前一步接在怀中紧紧抱着。   她走到桌边打开,看着里面厚厚的一叠信,心里苦涩不已,拿出最上面一封,对着看到信封后面色大变的罗子沣扬了扬:“罗秀才,若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你合谋毒害岳父侵占家财……就乖乖把宅子还给我。”   “走吧!”临走之前,她恍然想起什么,对着李招序道:“记得找两身布衣给他们母子换!” 第184章 养女妹妹 二十七   “除了他们母子俩自己, 多余的一个子儿也别想带走!”   纪淑荷语气冰冷,抱着匣子走到门口,见身后两人没跟上来,回身道:“罗子沣, 你走不走?”   罗子沣在认真回忆, 二人和离之后, 他给她的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闻言回神, 急忙跟上:“淑荷,我会照顾你们母子的。”   如果是方才一进门他就说这话,也不至于就闹到了这种地步。纪淑荷此时的心已经冷硬:“晚了, 有了宅子,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今日是约罗子沣出来商量事, 李招序找的这家茶楼, 离罗家的宅子就两条街。   一路上, 罗子沣说了许多, 目的就是想要纪淑荷放他一马。   纪淑荷充耳不闻, 往罗家去的路上路过一个小镖局, 还进去借了五六个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罗家大门口, 纪淑荷站在这里, 难免就想到了上一次母子俩的狼狈,心也就更冷了。   “叫你娘出来!”   罗子沣还不甘心:“淑荷, 我们俩之间还有个孩子,为了孩子想,你也不应该……”   纪淑荷打断他:“就是为了他想,我才要拿回宅子!”她微微皱眉, 不耐烦道:“你叫不叫?不叫我就去衙门了!反正我如今已经走投无路, 又没有真正参与下毒, 最多也就几年。至于你嘛……”   罗子沣急了,他仔细回忆过,那些信中,好像真的有二人是假和离的话。如此,他很难把自己从纪父中毒一事中摘出来。他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如果和下毒这种事扯在一起。就算没坐牢,功名也保不住了。   慌乱之余,看到边上的李招序面色也不好,稍微一下就明白了。自己摘不清,身为全氏姘头的李招序也一样说不清。   他顿时就像是找到了同盟:“李秀才,若是去了衙门,你也很难脱身,咱们俩身为秀才,最怕就是这种事……你赶紧劝劝淑荷。”   纪淑荷不看俩人,淡然道:“今日我拿不到宅子,是一定要去告的。谁劝都没用。”   罗子沣满脸不可置信:“他是你爹。”   纪淑荷看着罗府高高的大门:“若不是他,我们母女俩现如今还在纪府高床软枕,珍馐美味随便吃。我恨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顾及他?”   罗子沣:“……”好像是这么回事。   李招序有些心慌。终于发现了,事情对自己很不利。   如果去告,他脱不了身。因为他和全氏的关系,功名就别想了,很可能还有牢狱之灾。如果不去告,女儿顺利拿回了宅子,凭她对自己如今这满腔的怨气,大抵也不会善待自己。   两个男人都在思量对策,那边纪淑荷已经不耐烦了:“我数三个数,你再不进去,我就去衙门了。一……”   二还没开始,罗子沣已经急切上前敲门,飞快进去了。   见状,纪淑荷扬声道:“给你半刻钟。半刻钟没看到你们母子,休怪我无情。”   本来打算进门后再继续拖着思量对策的罗子沣,闻言咬了咬牙。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害怕沈府发现而不接济她了。   半刻钟后,罗家母子俩磨磨蹭蹭出现在门口。   看罗母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应该是儿子跟她说了这里面的厉害。   纪淑荷捧着匣子,神情颇为愉悦,吩咐那些镖局的护卫:“先搜身,然后换衣裳。”   护卫上前,打算搜罗子沣。纪淑荷见没有婆子,将手中的小匣子塞到一个护卫手中嘱咐他看好。才缓步走到曾经的婆婆面前:“罗夫人,抱歉了。劳烦你抬一下手。”   罗母面色难看:“淑荷,你非要如此绝情吗?”   纪淑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说的好像你们有情有义似的。”又喝道:“别废话,抬手!”   罗母吓得赶紧抬起了手。   纪淑荷手在她身上掠过,抽掉了她的耳坠头饰,手上的镯子戒指,腰间的玉佩荷包,又从她的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   她将搜来的东西放在地上,重新站起身,道:“鞋子脱了!”   罗母:“……”突然就很后悔曾经跟儿媳妇说她的银票藏在鞋子里的事。   她不情不愿地脱了鞋,纪淑荷也不怕脏,直接从里掏出银票。   事实上,这段时间的颠沛流离让纪淑荷明白了银票的可贵,别说从鞋子里捞,就是从恭桶里,她兴许也会毫不犹豫。   眼看都搜完了,纪淑荷才心满意足地摆摆手:“去换衣吧。”   罗母一脸沮丧朝马车走。   还没走两步,纪淑荷想到什么,喝道:“等等!”   罗母今日本来过得挺舒适,正在准备给沈府的聘礼,谁知儿子回来后,给了她这么大的打击。   这罗府她都住了四年了 ,乍然要全部放弃就这么离开,她怎么肯?   下意识地,她想叫前儿媳进门来商量,罗子沣急得不行,把其中的利害关系都说了。总结起来就是,乖乖出去呢,他们母子还有翻盘的机会。如果半刻钟之内不出去,他这辈子就完了!   罗母心里把前儿媳骂了又骂,到底还是不甘心,抓紧时间往身上藏了不少。谁知这会儿都被翻了出来,又看到曾经乖顺的儿媳妇对自己颐指气使,呵斥了一次不够,还来!   罗母顿时就怒了,回身骂道:“东西都让你搜完了,老婆子身上这身肉你要不要?”   纪淑荷满手捏着首饰银票,心情愉悦了些,闻言缓步上前:“我不要你的肉。不过,你的牙还是可以留下的。”   罗母:“……”她把这茬给忘了。   遇上纪淑荷之前,罗家母子的日子实在算不上好。罗母更是在早年磕掉了两颗门牙。   门牙没了,说话漏风不说,实在也不好看。纪淑荷也怕有这样一个婆婆丢脸。于是,找来了城中有名的大夫,花重金给婆婆打了两颗牙。   罗母吃了太多苦,不肯要别的材质,非要金牙。   于曾经的纪淑荷来说,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从来也不在这种小事上跟婆婆为难。   所以,现在罗母口中,还有两颗成色不错的金牙。   她正想说几句呢,纪淑荷已经上前伸手取了。   能够这么顺手,还是因为曾经纪淑荷亲自帮她戴取过好多次。   习惯了的两颗牙齿突然没了,罗母顿觉不舒适。纪淑荷已经在催促:“赶紧换了衣衫滚!”   罗母怒了:“纪淑荷,你别欺人太甚。”   纪淑荷捏着手中两颗牙,在外漂泊的日子里,她连衣衫都当过。知道走投无路之际,这两颗牙的好处。   看到罗母生气,她只觉得心里一阵爽快,曾经她可没少受这乡下妇人的气,如今总算能扳回一城:“我就欺了,你能如何?”   罗母不能如何,只能憋屈地去马车中换衣衫。   而这边,纪淑荷看着曾经赶她离开的罗子沣的丫头和撵过她的门房,冷笑道:“这俩捧高踩低,直接杖毙了吧。”   两人吓得跌坐在地,忙不迭求饶。   纪淑荷看也不看两人,把玩着手中的首饰和银票。悠闲看着罗家母子换回了曾经寒酸的衣衫。   突然,她皱皱眉。   比起曾经,母子俩还是变了的。养白了的肌肤和周身用银子养出来的气质还没变回去。   犹记得第一回 见到罗母时,整个人畏畏缩缩,满脸谄媚讨好……现在她身形丰腴,一副富家老太太的做派。怎么想都不甘心呢。   不过,她又一想,得到过再失去。更会让这老太太难受。当下摆摆手道:“滚吧!”   罗家母子磨磨蹭蹭不想走。   这边,李招序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女儿旁边:“淑荷,刚才我已经让人去接你娘和孩子了,他   应该很快就到。”   说话间,转角处已经有马车过来,车夫将孩子抱下来,纪淑荷上前接过,安抚地拍了拍。   那边李招序已经在招呼众人把全氏抬进院子,纪淑荷嘴角讥讽,道:“住手!”   李招序没多在意,笑着道:“你娘身子弱,天气太冷,不好吹风的,还是先安顿下来要紧。有什么话以后再说,来日方长嘛。”   “有些话,我现在就要说。”纪淑荷接过护卫手中的小匣子,将搜剿来的细软都装进去,淡然道:“这宅子,你们俩不能住!”   李招序和全氏面面相觑。   反应过来后,全氏一脸不满:“我是你娘,你的就是我的。凭什么不让我住?”   纪淑荷嗤笑一声:“这个宅子,是我爹给我的。你都要毒杀他了,若是我让你住进去,他来收回怎么办?”   不知何时 ,又有一架粉色的马车停在了不远处。苏允嫣一身粉衫,整个人温柔如水。但却一点不温柔的站在高高站在车辕上,一拍手道:“说对了,我就是来收回宅子的!”   纪淑荷:“……” 第185章 养女妹妹 二十八   被抬着的全氏和李招序顿时哑口无言。   看到苏允嫣出现, 他们心里立即就放弃了。   可纪淑荷不愿意,她和罗子沣撕破脸, 费尽心力斗智斗勇才把母子俩赶走,最要紧的是,她还亲手搜了婆婆的身!   如果说今日之前罗母看在孩子的份上,对她还有几分感情的话。经历过她搜身之后,罗母对她大概只有恨了。   她斩断了自己回罗家的最后的路才得来的宅子,竟然要被收走,纪淑荷如何能甘心?   尤其这收走宅子的人是她从未看在眼中的养妹, 看着养妹高高在上,自己低进尘埃, 她就更不甘心了:“淑颜, 这是爹给我的。”   苏允嫣今日和胡谨相约出游, 特意换过衣衫和妆容, 连马车都换成了粉色。就为了让自己温柔一些, 结果还不错, 胡谨总算没那么惜字如金, 还主动说起胡家人和他和各家人的关系。   未婚男子跟一个姑娘主动说起这些, 已经很能说明胡谨对她的心意。二人分开时,心情都不错。   回府后就得知纪淑荷让人去取她的信。苏允嫣马车都没下,直接奔过来。对着这对母女, 她一点耐心都没:“你们母女都是贼, 我只是替我爹收回被你们偷走的东西而已。”   纪淑荷越想越难受:“爹手把手教我长大, 这些已经送给我的东西, 又怎会收回?”   苏允嫣啧啧摇头:“你和你娘一样的不要脸。要是你娘早跟他说了你的身世, 你看他会不会手把手教你长大?会不会送东西给你?”   那肯定不会。   “你们母女就算不是贼, 也是骗子。”苏允嫣掏出一张纸:“这里面可有你娘画押的证据, 真去了衙门,你虽然只是从犯,但应该也有几年牢狱之灾,再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白眼狼的名声大概是少不了的。”   看到那张纸,全氏面色难看,李招序也差不多。纪淑荷彻底歇了心思。   苏允嫣看一眼翠喜。翠喜立即跳下马车,不由分说直接把纪淑荷手中的匣子抢过,将里面的信还给她后,抱起匣子送到了主子面前。   苏允嫣看了一眼,没有伸手去接。轻飘飘道:“你哥哥费心了,这些就给他吧。”   纪淑荷简直要气疯了,她费尽心力得来的东西,被人一句话就赏了人。   看她气得浑身颤抖,苏允嫣好心提议道:“那些信是你的,留给你。”又意味深长道:“看你和罗秀才对这些信似乎都挺看重的样子,这些也算是你们相爱过的信物,真心让人羡慕。”   她一看感慨,纪淑荷心里一动。抬眼去看那边还未走远暗搓搓看热闹的母子俩。   罗子沣离得远,没听清便宜小姨子的话,但他看到了纪淑荷的目光,无端端地觉得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允嫣带来的人进了罗家,很快就把里面的下人都带了出来,让人把他们送去了牙行。她留下两人看家,然后带着人扬长而去。   她来了又走,前后加起来不到一刻钟。可对于剩下来的这些人来说,却难以接受。   全氏和李招序俩人只觉得煮熟的鸭子飞了不说,猛然发现二人唯一的女儿对他们并没有那么儒慕。甚至还想随随便便把他们扫地出门!   前者还好,那些东西本来也不属于他们。可是后者就让人特别难受。   最难受的的人非纪淑荷莫属,她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心里只觉得一片绝望。她和罗家母子撕破脸的事就不说了,方才她还不让李招序俩人进门……换句话说,她把夫家得罪了个透后,又把亲生爹娘也得罪了。   虽然这俩如今也不富裕,但多个人扶持还是不同的,尤其李招序还是秀才,在这城中混了多年,友人同窗中,总有几个愿意帮忙的。再不济,他就是在大街上支个摊子帮人代写书信,也能维持温饱啊。   纪淑荷心里开始琢磨哄回李招序俩人的法子,余光却扫到罗家母子俩幸灾乐祸的目光,心下顿时一怒。   偏偏这时候她请来的小镖局中的几个护卫你推我推,推出来一个为首的上前:“姑娘,你方才说的酬劳……”   七八个人的酬劳倒也不多,拢共才一钱银子。可问题是,纪淑荷身上一个铜板都没。   凡是城中能开镖局的人,都是有些后台的。这么说吧,不认识几个富商或者和富商熟悉的厉害人物,接不到护送货物的活计,这镖局也开不下去。   赖账是不可能赖账的,纪淑荷身上又拿不出,她将眼神落到了那边母子俩身上:“你们去问他要吧。”   护卫也不蠢,方才这两边的人闹得多僵他们都亲眼所见。据说那边还是秀才老爷,肯定不会蠢到给这个女人还账。   眼见护卫不动,纪淑荷看向那边的罗子沣:“你把这账付了!”   不是商量,而是直接告知。   罗子沣本来还幸灾乐祸,闻言惊讶,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纪淑荷捏着手中的信扬了扬:“你要是不给,我把这信送去衙门,或者送去沈家,你选一样吧。”   罗子沣:“……”无论送哪儿,结果都一样。   罗母本来就讨厌这个前儿媳,看到她鸡飞蛋打,可惜之余,还挺高兴。但听到她这样吩咐,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刚才你亲自搜的身,我们如今哪还有银子?”   “那我不管。”纪淑荷一脸的事不关己:“反正一刻钟之内我拿不到银子,就会去沈家。”   母子俩还真不得不听她的。沈家如今是罗家母子最后的退路。这门亲事,势在必行。   罗母简直恨不能把前儿媳嚼来吃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踌躇了下,去了罗家宅子的对面敲门。   没多久就拿了一些银子出来,有一两多。这才把那些护卫打发走。   眼看纪淑荷又盯上了她手中剩下的银子,罗子沣一把接过:“这些不能给你。”   纪淑荷捏着信:“拿来!”   罗母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人都要饿死了,面子又填不饱肚子。你们花了我那么多银子,本就应该还一些。”纪淑荷一把抢过:“拿来吧你!”   这么一直被她威胁,以后的日子没法过。罗母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纪淑荷袖口,若是没记错,刚才的那些信就藏在了袖袋中。   罗子沣也起了心思,眼神一转,跑去全氏的旁边,抱起了儿子。   孩子死命挣扎。   本来嘛,罗子沣平时忙着读书会友,真正分给妻儿的时间不多。这孩子从生下来到现在,他总共也没抱几次,最近又分开了好几天。再加上孩子这些日子时常被母亲丢下,认生很正常。   罗子沣却不管这么多,孩子越是挣扎,他抱得越紧。还凑过去想亲孩子的脸。   纪淑荷收好银子,看到那边的动静,顿时不满,飞快上前,想要抱回儿子。   她伸出手去,只觉得手中一重,孩子就落在了手中。她心里不悦,怒瞪向罗子沣:“你倒是抱好……”   话音未落,她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捉住,另一只冰冷的手摸进了她冲袖中。纪淑荷大骇,急忙忙后退两步。   后面的罗母已经到了。   母子二人摁着她,不由分说将她放在袖中的信掏了出来。然后飞快退开。   那边李招序两人还没反应过来,这边纠缠的几人已经一触即分。   确切地说,是罗家母子俩抓着一叠信飞快跑走。   纪淑荷放下孩子,抬步就追。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远,母子二人即将转过街角。她着急之下,捡起邻居放在门口的棍子就丢了过去。   这边街上住的人家只能算一般富裕,经常有乞丐过来要饭或者被人弃养的小狗,棍子放在这里,就是为了赶走他们。   棍子足有半人高,纪淑荷用尽全身力气丢出,离得有些远,直接落到了地上。下一瞬,母子俩就踩了上去。   罗子沣踉跄后站稳,罗母大概是年纪大了,被棍子一绊,直接摔倒在地。当即就没能爬起来。   罗子沣跑了两步,发现母亲没跟上,急忙忙回头去扶。   罗母养得有些胖,年纪大了动作也慢。罗子沣一个文弱书生,半天扶不起来。   与此同时,纪淑荷已经追了上来。差点把以后安身立命的把柄弄丢 ,她很是暴躁。对着趴在地上的罗母狠踢了两脚。   然后弯腰去拿罗母手中的信。   罗母不肯给,纪淑荷使劲一拉。   就在她拿到信的下一瞬,罗母又痛又急,白眼一翻,头狠狠磕到了地上。   纪淑荷收好了信,看到地上人事不省的罗母,气笑了:“你这是想讹人?”   罗子沣不理会她,见母亲昏迷不醒。忙不迭大喊,又掐她人中。   这副样子,怎么看都像是真的。纪淑荷一脸狐疑,但也没有弯腰,只接将信收好,这才道:“我如今兜比脸干净,你再讹人,我也没东西给你。再说了,是你们抢我东西我才动手的……”   她还在解释,话里话外都是罗母装病。但罗子沣却知道,母亲不是装的,她是真的昏迷不醒!   听到纪淑荷叽叽喳喳,罗子沣猛然抬头,怒斥:“讹个屁!我娘真晕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放过你!”   看到他脸上堪称狰狞的怒意,纪淑荷吓得后退一步,狡辩道,:“她刚刚还好好的,不过摔了一跤而已。”   罗子沣想要抱母亲去请大夫,想到没银子,将人往地上一放,一把狠狠揪住纪淑荷衣领,从她怀中掏出你一两银子,弯腰抱起母亲,跌跌撞撞朝医馆跑去。 第186章 养女妹妹 二十九   看这样子, 不像是装的。   纪淑荷本来还觉着是他想借此抢回银子,可罗子沣那幅慌乱的样子在他们成亲三年中从未有过。   夫妻相守三年, 纪淑荷自认对他还是有些了解。她好像可能、大概真的伤着了罗母了。   想到此,她心里有些慌乱。   事实上她逼迫他们母子,也有想让他们后悔甚至回头的想法。可惜母子俩从头到尾对她只有憎恨,一门心思奔着沈家去。   所以,在宅子被纪府收走之后,纪淑荷才会逼迫罗子沣帮她还债。   反正她已经得不到他的感情和怜惜,还不如捞点实惠。   可现在看来, 实惠没捞到。好像还结下了大仇怨了。   等人都走远了,纪淑荷捏着信站在原地, 才有空伤感。她是真的没想跟罗家母子走到这一步的。   那边李招序已经招呼人抬着全氏回原来的小院子, 临走之前, 到底还是喊了纪淑荷:“走了。”   纪淑荷回神, 拿着信急忙跟了上去。   罗家门口重新安静下来, 除了里面的主子换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苏允嫣回到府中, 门口已经有管事等着:“姑娘, 老爷让您方便的时候去见一下他。”   应该不是什么急事。   苏允嫣不甚在意,慢悠悠往外书房去。   自从纪父痊愈之后,生意上的事苏允嫣就全部交还给他。一点贪恋的意思都没。   为此, 纪父很有些不满:“别人家的孩子, 巴不得手底下管的铺子越多越好。你可倒好, 一间都不要, 也太懒了。”   苏允嫣一本正经解释:“您还年轻。还没到养老的时候呢。”   当时噎得纪父半晌无语。   苏允嫣虽然不爱管, 但真正落到她手中她也不会推辞。之所以现在不接手, 是因为纪父压根就放不下生意。   外书房内外一片安静, 苏允嫣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门。   纪父不在意地瞅她一眼,收回视线后又瞅了一眼,后面这回看得比较仔细,赞道:“今天这身好看。”   那当然!   这可是苏允嫣特意打扮过的。她微微笑着,给纪父添了一杯茶。   纪父放下手中的账本,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问:“我听说你有新朋友了?打扮这么好看,就是为了去见他?”   苏允嫣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颔首道:“是。”   她坦坦荡荡,纪父面色复杂:“你那朋友好像是个年轻后生,在我面前,你都不隐瞒一下的吗?”   苏允嫣:“……我是个老实孩子。”   这一回轮到纪父无语,他半晌才道:“我怕你被他骗。”   苏允嫣笑意盈盈:“有您在,他不敢。”   神情语气中满是信赖。   纪父心里纠结不已,女儿十八了,确实该议亲,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又觉得心里酸涩,总归不太好受。但若真正阻止女儿和胡谨来往,他又舍不得这么个上进的年轻人。   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带着护卫去各地护送货物的。   错过这个,兴许就再遇不上这么优秀的。   关键是,女儿喜欢。   只是不知道那边答不答应入赘……   *   纪淑荷跟着李招序回了小院,今日实在不划算,折腾了一通,所有亲人都得罪完了,却一文钱好处都没捞着。沮丧就不说了,心里还隐隐有些不安,她却不愿深想。   婆子照旧过来做饭,不知怎的,吃饭的时候一家人都有些沉默。   无论是谁,一天发生这么多事,心情大起大落,大概都很难再保持平常心。   傍晚的时候,有人过来敲门。   彼时孩子睡着了,全氏躺床上起不来。李招序正拿着书,已经许久没翻页。纪淑荷左右看看,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曾经是罗家的邻居。家境不好,只有一个院子最值钱,婆子把家中的院子分成各个小院子租了出去,以此为生。平时是个挺热心的人,需要帮忙的话,找她准没错。   看到是纪淑荷,她松了一口气,庆幸道:“还好我没找错。”   纪淑荷心里的不安更重:“大娘有事?”   婆子叹息一声:“出事了。秀才娘她摔了一跤,送到医馆之后,没多久就没气了。听大夫说是摔到了头,又急火攻心,这才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纪淑荷呆住了。   曾经她心里不少次诅咒让老太婆去死,可却从未想过要让她的死跟自己扯上关系。   婆子看她发呆,道:“罗秀才特意拜托我来请你去吊唁。主要是把孩子带上,那是罗家唯一的孙子,要守灵的。”   见纪淑荷不言不语也不动弹,急忙催促:“天色不早了,那边还在布置灵堂,忙着呢。你赶紧给孩子换上衣裳,咱们这就走。”   语罢,还伸手来拉她。   纪淑荷瞬间清醒,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一步:“我不去。”   她满脸恐惧,几乎是尖叫着喊出这话。   婆子讶然:“罗秀才让我来叫你的。”   “他喊了我也不去。”一句话落,纪淑荷大概有发现了自己语气不对,解释道:“我们俩之间已经没关系了。你大概也看到过我抱着孩子回去求他们收留,结果却门都进不去。我求他的时候他不理我。现在我凭什么要去?”   婆子只觉得这个理由牵强得很:“你不去也说得过去。可孩子是罗家唯一的孙辈,是要回去守灵的。因为孩子小,所以要你陪着。”   言下之意,如果孩子大点,也不需要她。   纪淑荷正沉浸在她杀了人的恐惧中,心里还生出来密密麻麻的疼痛。她和罗子沣之间夹着他娘一条命,他们俩……真就回不去从前了。   不止回不去,纪淑荷很怀疑罗子沣这是借机想把她叫回去,然后趁没人的时候偷偷弄死她给母亲报仇。   很明显嘛,罗子沣身上还有沈家的婚事。定亲之后,沈家肯定会上门吊唁,她这个原配要是出现在灵堂上,于罗子沣有害无益。   越是想,纪淑荷越是抵触:“我不去!孩子如今跟我姓,他和罗家没关系,他也不去!”   说着就要关门。   婆子特意跑一趟,如何甘心无功而返,抬手把门拦住:“你不去可以,孩子给我抱去。”又语重心长的劝:“死者为大,生前再不对。人已经没了,你也别太计较。送她最后一程,以后想起来也不后悔。”   她这么不依不饶,纪淑荷愈发不耐烦,正想强行把门关上,想到什么,问:“罗家的灵堂设在哪儿?”   丧事于当下人来说是很不好的事。一般是不会让死者入自己家的。有那忌讳的,租客家中有丧,房主甚至会把人赶出去。总之,不能让外人在家中设灵堂。   提及这个,婆子责备地看了她一眼:“租了我的院子。”   纪淑荷心里不是滋味:“你还真是个好人。”   婆子:“……”这语气听着就不太对。   事实上,婆子把院子给罗家,真是一番好心。懂礼的人说她是好意,可有那喜欢说酸话的,说她为了银子不怕晦气。简直气死个人。   婆子本就敏感,没承想到了这里还要被人说,婆子也恼了:“我话是带到了,你爱去不去。”   语罢,转身就走。   她走了,纪淑荷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翌日午后,她到底忍不住,偷偷去了罗家那条街,看向里面一片白,没有多伤心,但心里止不住地惊惧。那么厉害的一个老太太,就因为她扔了一根棍子没了命。   她蹲在小巷子里,把带来的纸钱烧了,喃喃道:“我真不是故意的,您千万别来找我,之前你们花了我那么多银子,我不过就要你们一两银子而已……这事情我没有错,就算是我错,看在孩子的份上,您也放我一马……”   她絮絮叨叨许久,看着纸钱渐渐地熄灭才站起身,蹲得太久,她头有些晕,扶着墙等那股眩晕感过去,一回头,就看到了面色沉沉一身白衣的罗子沣。   她顿时唬了一跳,下意识扯起一抹僵硬的笑:“好巧。”   罗子沣脸色很难看,一步步逼近:“你也知道自己错了?”   纪淑荷有些害怕,怕人发现,她找的这条小巷子很是隐蔽。除了他们俩再没有别人,她脚下悄悄往后退:“到底婆媳一场,你和沈家有婚约,我不好出现在灵堂,所以在此吊唁。”   “吊唁?”罗子沣将她逼到墙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你这个杀人凶手,你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就是会,纪淑荷才买了纸钱到这儿来烧。   但嘴上却不能承认:“我没杀她,那是意外。”   要不是母子俩抢她的信,她也不会生气到丢棍子。其实丢棍子更多的是泄愤,谁知道会有那么巧?   本心来说,谁愿意把自己跟杀人害命的事扯上关系?   纪淑荷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嘴硬道:“你说是我杀的,那你去告我啊!”   “你就吃准了我不敢告是吧?”罗子沣眼睛通红,死死瞪着她。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纪淑荷被他看得惊惧不已,心里后悔得不行,早知道就在两条街外烧纸了。   来之前,纪淑荷想过自己被人撞上怎么解释,却无论如何也没想过会遇上罗子沣。谁知道他亲娘都没了还有闲心在外头转悠……不对啊!   纪淑荷咽了咽口水,艰难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罗子沣眼睛通红,里面满是悲痛,还有对她的厌恶,冷笑道:“你胆子小,知道我娘被你害死,你肯定会心虚,害怕她找你算账,肯定会到附近来烧纸 。看来在你心里,你还是觉得自己错了的……”   他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颈,手上越收越紧,手背上青筋直冒。 第187章 养女妹妹 三十   纪淑荷察觉到呼吸困难, 连忙去掰他的手。   罗子沣越掐越紧,掐得纪淑荷翻了白眼。   她不想死,手脚不停地踢打面前的人, 可却徒劳无功。渐渐地, 她眼前阵阵发黑, 看不清周围的情景。心渐渐地往下沉, 拍打的力道也越来越小。   她……会死的吧!   很不甘心呢。   就在纪淑荷以为自己会就此死过去时,鼻息间传来清新的空气,她忍不住呛咳起来, 喉咙一片疼痛, 咳起来就更痛, 但她却顾不得, 一边咳嗽一边慌忙逃窜。根本就不敢回头去看罗子沣的神情。   罗子沣看着她走远,一拳头狠狠砸在墙上!   他不能杀她。   杀了她固然爽快,可母亲一定会走得不安心, 她平生所愿就是要他金榜题名。再不济也会想让他好好活着, 而不是给人偿命。   但是, 他也不会放过了她!   现在最要紧的, 是要稳住和沈家的婚事。   母亲死了, 他得守孝三年,沈家那边若是等不及, 很可能因此退亲。   *   苏允嫣在罗母去了的当晚, 就知道了此事。稍微一想, 也不觉得意外。   纪淑荷捏着那些信当把柄, 想要挟制母子俩。   而母子俩呢, 又想摆脱她的控制, 抢信是必然的。   可纪淑荷如今什么都没了, 身无分文。只剩下那些信可以榨出银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所以,被母子俩抢了信之后,她追,也是必然的!   只是追逐的时候出了意外,甚至出了人命,却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包括苏允嫣。   她这两天无事,胡谨经常找着由头约她出门。今日也一样,说是郊外梅花坞的梅花开了,约她出城赏梅。   两人见过几次之后,胡谨已经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心意。   本来嘛,适龄男子约一个女子出门赏花,肯定是对那女子有想法的。   胡谨一大早就来接她,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城门。城门口处,孙安宁和程岩的马车已经等着了。   一行四人,很顺利地到了梅花坞。   天气寒冷,苏允嫣裹了厚厚的披风,和他一起走在梅林中。   林子里路不太好走,胡谨好几次想伸手相护,伸出手却发现佳人踩得极稳,别说摔进他怀中这种好事,直接就没踩滑过。   胡谨有些失望,没踩滑他也不敢唐突佳人。一路登到高处,看着底下风景。他轻声道:“说来你可能不信,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个女子看不清容貌,但却格外动人。我总觉得她跟我很亲近,但却一直没找到这个人。直到遇见了你……”   他急忙解释:“我这么说,你可能会以为我是登徒子,胡说八道只想哄骗于你。但我说的都是真的,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是她。淑颜,我对你来说也是特别的。对不对?”   苏允嫣偏着头,微微笑看他:“你认为呢?”   胡谨当然知道自己对她是特别的,一个女子,不会随便答应未婚男子的邀约。何况还是出城赏花这种事。   但他,就是想听她亲口承认。   见她不说话,他试探着道:“我觉着,我在你心里是不同的。”   当然不同,几辈子的男人,怎么能和别人比?   苏允嫣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入手温暖细腻。   胡谨眼睛一亮,在她收回之前将她的手握住:“淑颜,我们定亲好不好?”   苏允嫣扬眉:“我可是要招赘的。”   胡谨本来很是紧张,听到这话,顿时失笑:“我入赘就是。”   闻言,苏允嫣有些意外:“你不用跟你爹商量吗?”   “早商量过了。”胡谨不以为意:“他巴不得我不要胡家呢。”   苏允嫣私底下打听过胡家,知道胡谨是原配嫡子,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分别是胡东家之后的两个继室所出。所以,三兄弟其实是都同父异母,又都是嫡出……想也知道里面事情复杂。   当然了,镖局和商户不同,镖局想要护送货物,纯粹是各凭本事。   简单来说,客人都靠自己争取。胡谨如果成亲之后还继续护送货物,那就是换了一个地方住而已。   再从山上下来的两人亲近了不少,在半山腰处,碰到了孙安宁二人。   此时俩人正对坐在亭子里。看到苏允嫣,孙安宁起身过来扶住她的手臂:“你们爬到顶上了?”   苏允嫣颔首。   孙安宁立刻就一脸羡慕:“我本来也想爬的。”她瞪了一眼那边跟过来的程岩:“一个文弱书生,爬山都不行,不知道除了读书还会什么。”   程岩被嫌弃了,摸摸鼻子也不争辩,笑道:“今年爬到了这儿,明天咱们努努力,爬高一点。来日方长,总有爬到山顶的一日。”   孙安宁轻哼一声,拽着苏允嫣往山下走,低声问:“你们俩要定亲吗?再耽搁下去,该有人说闲话了。”   在当下,未定亲的未婚男女相约出游,确实会惹人闲话。有了婚约之后,外人就不会说了。   苏允嫣回头瞄了一眼恢复了冷淡和程岩说话的胡谨,低声道:“快了。”   闻言,孙安宁惊讶,她当然知道友人想要定亲有多难,凡是出色的青年才俊,家中都不会放出去入赘。没想到她这么顺利,低声道:“恭喜。”   她心情雀跃,可看到自己那未婚夫,就嫌弃得不行:“早就听说梅花坞山顶的风景不错,我特意来爬山。他倒好,爬到一半说爬不动了,还不如我呢。”   两人却不知道,后头的二人也在说爬山的事,程岩苦笑道:“安宁她前几日得了风寒,还没好全。爬山太累,难免张口吸气,我怕她吸了凉气病情再反复……只能说自己爬不动。”   闻言,胡谨多看了他一眼:“程公子这般爱重未婚妻,让人敬佩。”   程岩失笑:“这有什么?胡兄为了佳人甘愿入赘,才是让人敬佩。”   逛了大半日,四人心情不错。也没有在城外多逗留,早早回了城中,胡谨一路送了苏允嫣回府。“刚好”碰上了门口的纪父,二人还一起喝茶,相谈甚欢。   *   翌日午后,苏允嫣坐了马车,独自去了罗家宅子外的那条街,找了家茶楼坐了。   沈夫人最近有些发愁,眼看女儿即将请期,若无意外的话,婚期应该在明年。谁知这个时候,未来婆婆竟然突发恶疾。   本心来说,女儿嫁过去,上头没有长辈是件好事,但是赶在这个当口……以当下的规矩,要么赶在三个月内热孝期间成亲,要么就得三年后。   哪个她都不想选!   方才吊唁时,罗子沣想要和她单独聊。   灵堂都摆到了别人的院子里,想也知道,他应该是想尽快成亲。   关于罗家这两日发生的事,沈夫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她想查清楚了再说。对于罗子沣的邀约,直接就婉拒了。说有事等丧事办完再说。   出了罗家,沈夫人有些心不在焉。边上的沈姑娘一身素衣,满脸羞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马车停下,沈夫人回神,皱眉问:“出了何事?”   女儿如今在备嫁,再加上她未来婆母身死,根本就不能在外转悠。刚才她一上马车,可就吩咐过直接回府的。   车夫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纪姑娘身边的丫鬟说,纪姑娘想要请你喝一杯茶。”   沈夫人心里一动。   罗母突发恶疾之前,母子俩从罗家的宅子搬了出来,听说首饰银钱全部留下不说,还被换了一身布衣。她找人多方打听,只知道是纪淑荷让他们母子还宅子,极尽刻薄。更多的却是不知道了。   想到此,沈夫人带着女儿下了马车,直奔二楼。   苏允嫣今日过来,就是想要把实情告知。她实在不想看到沈姑娘嫁给这样一个男人。   所以,沈夫人一进门,二人寒暄过后,苏允嫣就直说了。   从纪淑荷和离归家开始说起,包括自己下令打罗子沣,到后来纪淑荷母女被赶出来,再到那日罗母身死,桩桩件件都说了。   沈姑娘在听到二人是假和离时,面色煞白。   沈夫人听着,面色渐渐慎重。   沈家当然知道纪府大宴宾客那日发生的事,也听了纪父说的全氏母女干的好事。但却不认为纪淑荷是假和离,毕竟两人又没有来往。   和离之事,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纪淑荷要回宅子的理由。   罗家所有的东西,居然都是纪淑荷婚期暗地里补贴的!   关键是如此掏心掏肺,罗子沣竟然在她落难后就翻脸不认人,如此薄情寡义,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根本不能要!   沈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吩咐道:“来人,着手整理罗家送来的礼物,退亲!” 第188章 养女妹妹 三十一   伺候的人和外头的伙计都被沈夫人的怒气吓了一跳。   沈姑娘羞涩的脸已经苍白下来, 咬着唇,眼泪将落未落。   当下女子凡是定亲,等闲是不会退亲的。   苏允嫣很能理解沈夫人的怒气, 看她立即着手退亲, 心里讶异之余, 也有些佩服。另一边的沈姑娘到底是没能忍住, 眼泪掉了下来。   “别哭了。”沈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现在发现,总比成亲之后发现好。”   沈姑娘偷瞄一眼苏允嫣,揪着帕子道:“娘, 退亲之事, 需从长计议。罗秀才那边刚丧母我们就退亲, 难免让人觉得薄情。”   这也是事实, 退亲固然爽快,可沈姑娘的名声也毁得差不多了。   可沈姑娘说出这些话,只有小部分是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 很大可能, 是她不想退。   “再有……”沈姑娘看了一苏允嫣:“娘, 外人说的话,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城中谁都知道, 罗秀才被和离之后,跟纪府闹得很不愉快。”   言下之意, 苏允嫣跑来跟她们说这些, 是别有用心。   苏允嫣气笑了:“沈姑娘, 你还真说对了, 我来劝你们, 就是为了不让罗子沣好过。当然了, 我只是一个外人。你真要嫁, 我也拦不住啊。”   感情真好的话,谁劝都没用。   沈夫人想得更深,既然纪姑娘亲自说的,就算没有十成真,至少也有七八成。再有,纪姑娘说的话,基本就代表了纪府对罗子沣的态度。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沈夫人也不想跟纪府对着干。当下斥责女儿:“别胡说八道。赶紧给纪姑娘道歉。”   沈姑娘眼圈通红,别开眼:“反正别人都是对的,错的都是我!”似乎是太难受了,她抽泣几下:“从小到大,我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娘,这门亲事……我不退。”   本来她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的亲事的。可母亲方才已经令人回去整理礼物,等她们俩到家,母亲想退亲的消息肯定满府都知道了。   到时,无论退还是不退,对她都不好。   沈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你傻不傻?我们之前定下这门亲事,一来是你喜欢,二来,你爹看中的是他的功名。还有他家中人简单,你嫁过去日子应该不会难过。”   沈姑娘倔强道:“现在更简单了啊!”   沈夫人:“……”   她缓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这嫁人呢,不是只看长得俊俏只看功名就行的。等过了年,城中遍地都是秀才。多的是家中简单的,真和罗子沣一样六亲不在的也找得到。”   她又看了一眼苏允嫣,劝道:“咱们之前不知道这里面的内情,他眼见纪淑荷落难,立刻抛妻弃子……我怕他哪天也这样对你。”更别提这里面还有算计岳家家财,冷眼看岳父被人害死的事。   沈夫人认为,罗子沣得了岳家的好处,无论妻子和岳母对岳父什么态度,他对于纪老爷都应该心存感恩。有恩就得报,冷眼看纪老爷被人毒死……他简直畜生不如。如果是外人,沈夫人最多唏嘘感慨几句,可他即将成为自己女婿……沈夫人越是想,心里越凉。   沈姑娘不以为意:“我是你们亲生。沈家的百年商户 ,我怎么会落难呢?”   沈夫人:“……”   苏允嫣扬眉,某种程度上来说,沈姑娘的话也不能算是错。   如果罗子沣只是普通读书人,需要人扶持。沈姑娘嫁进去之后,带上大笔嫁妆。那罗子沣就会和当初哄着纪淑荷一般,对她百依百顺,爱重尊重。只要沈家好好的她就会好。   沈夫人深呼吸一口气,本来还想再劝,敢当着外人的面,有些话不能往深了说。干脆一巴掌拍在桌上:“这门亲事必须退!没得商量!”   沈姑娘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瞪着母亲。   苏允嫣认为,沈姑娘如果嫁功劳罗子沣,以后肯定会后悔。她轻咳一声:“我姐姐如今一无所有,唯有当初和罗子沣来往的书信,里面暗示了他们是假和离的事。她就是凭着这个赶了他们母子出来。现在那信还在她手中,以后纠缠罗子沣是一定的。之前城中谁不说他们夫妻恩爱?万一他受不住我姐姐磨缠……”   沈姑娘面色一言难尽。   半晌,她擦了擦眼泪,不说话了。   沈大人见女儿不如方才决绝,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一眼苏允嫣,这才起身告辞。   翌日,沈府退亲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众人说什么的都有,沈夫人对外的退亲缘由有三。   一是之前合过的八字有变,罗子沣他命太硬。   这也不是胡说,他本来有妻有子有老娘,短短几个月,只剩下他孑然一身,不是命硬是什么?   二来,她找道长算过,女儿如果明年不成亲,就得等到五年之后。否则会命途多舛,一生不得顺遂。批命之事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沈夫人说了,为了女儿的一辈子,她肯定要在意这些,明年是一定要把女儿嫁出去的。而罗子沣要守孝,如此,就不合适了。   第三个理由,沈夫人悄悄跟人说的,罗子沣爹娘都是突发恶疾,怕他自己也……就算他没有,以后的孩子兴许也会。未免女儿伤心,这才及时止损。   说了这么多,理解的人还好,不理解的人只说沈家绝情。但也没说沈家不对,毕竟心疼女儿,不想让女儿晚三年成亲,怎么都说得过去。   外人理解,罗子沣却接受不了。   他刚失了母亲,现在连唯一的退路都没了,别的不说,置办丧事的银子,还是借的。本来他打算私底下问未婚妻借……沈姑娘已经被关在了家中,他送出去的信被丫鬟截住,又让沈老爷着人退了回来。   万幸的是,借他银子的人家顾及他秀才的身份,不好意思开口催促。   囊中羞涩,他草草将母亲葬了,就借住在那个婆子家中,天天关在屋中苦读。   院子里大半都是赶考的秀才,婆子平日里还负责给他们做饭,罗子沣自然也夹杂在其中,不同的是别人要给银子,而他先赊欠着。   *   纪父和胡谨深谈之后,带着媒人去了胡家。很快就定下了亲事。   成了未婚夫妻,外头便没有人议论了。   过年这段日子,码头上天天都有船到,胡谨也忙了起来,有时候一去几天。   苏允嫣自己也不无聊,她一直让人盯着李招序那个院子,还有罗子沣那边的动静。   最近两边都消停了,苏允嫣正想在其中撩拨一下呢。这日早上起来,翠喜端着盆进来,低声道:“快天亮的时候,李秀才的院子着火了。火势很大,我哥哥夜里没睡,看到之后急忙叫人救火,好悬没烧到隔壁的院子。”   苏允嫣本还有些混沌,闻言清醒过来:“那他们一家人吗?”   翠喜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哥哥看到大火,急忙就喊人了。闹的动静挺大,李秀才他们虽然受了些伤,但都跑了出来。”   看到丫鬟紧张,苏允嫣稍微一想,失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想烧死他们吧?”   翠喜急忙道:“奴婢不敢。”   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却不能说,尤其是她身为丫鬟,就更不能说了。   苏允嫣摇摇头:“真着火了,还是救人要紧。”李招序住的院子和隔壁其实连院墙都是共用的,如果大火蔓延,很可能会伤及整条街。   翠喜眼睛一亮,笑吟吟道:“奴婢知道您是个好人。所以,不觉得您会罚奴婢哥哥。”   “少贫嘴!”苏允嫣起身穿衣,又疑惑问:“这种天气,外头那么冷,怎么会着火的?”   就是故意点火,也不一定烧得起来。   翠喜摇头:“这个还不知道,兴许是意外呢。天气太冷 ,有的人家会在屋中烧火盆。若是把屋子烘干了,着火也正常吧?”   “咱们看看去!”苏允嫣洗漱过后,喝了一碗粥,裹好了披风,去了李招序院子的那条街。   小院儿已经没有了院子的样子,看不到明火,一片黑漆漆的废墟。走近了还能感觉得到那扑面的热气,有些地方还冒着黑烟。   小院的主人一家正跪在院子楚有理外呼天抢地,哭得好不伤心。   着火的事闹得挺大,好多人都过来看热闹。苏允嫣夹在其中并不显眼,只是听到周围的人议论说李秀才家中几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伤。   伤得最重的是全氏,她身上有伤,当时火势很大,尽管有人进去把她抱出来,却还是有一根着火的横梁落到了她背上。   被人背出来时,她背上已经漆黑一片,大夫说了,那么重的烧伤,不一定救得活。   李招序刚处理好身上的伤从医馆回来,正吊着一条胳膊在房子周围转悠,脸上还有黑灰,看起来格外狼狈。他无比专注地在地上搜寻。偶尔手在地上捻一下,然后凑到鼻尖细闻。   房主看到他,扑上来揪住他衣领:“这院子你必须赔!不赔这事没完……”   房主大抵是太伤心,死命揪着不松手。李招序只有一只手,扒拉了好几次都没扒开。   他是秀才,又多年养尊处优。就算最近落难了,却还是不想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一边扒拉房主,一边看向人群中。   然后,就看到了裹着黑色披风的苏允嫣。   他眼神一转:“大嫂,这种天气房子是不会着火的,方才我已经查看过。地上有桐油,这是有人故意纵火。众所周知,我和纪府闹了些不愉快……”   众人顺着他眼神落到了苏允嫣身上。   苏允嫣这会儿其实没太在意李招序的话,她正看向右前方的人群。那里面,罗子沣正一身布衣,夹在人群中很是不显眼。   回过神,看到众人的目光,苏允嫣扬眉:“李秀才,你是指纪府纵火,目的是想要烧死你吗?”   李招序避开她的眼神:“纪府有动机……”   苏允嫣冷笑一声,道:“纪府若真要杀你,凭你们搞出的那些事,直接把你们送去衙门,你们几人就算不死,一场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又何必偷偷摸摸做这种事?”   她扫视一圈围观众人:“不过呢,李秀才有句话没说错。这确实是有人故意纵火,这条街上那么多院子,住的人老老少少大几百人。幕后之人心肠歹毒,竟然漠视这么多人的性命,务必得查出来不可。现在这事情又和纪府扯上了关系,那么,就由我去报官,请知府大人抓到幕后主使,还我纪府清白。”   听到她的话,人群中的罗子沣面色难看下来。 第189章 养女妹妹 三十二   前面纪淑荷失手害得罗母惨死。   苏允嫣很怀疑纵火的事就是罗子沣指使的。看到人群中的罗子沣面色难看, 对上她视线后不停往人群中退。   本来的五成怀疑顿时变成了八成。   回过神,李招序面色也不太好:“知府大人公务繁忙,这种事拿去烦他不好。”   房主是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 边上还有儿孙一起, 闻言顿时不满:“那怎么行……”   李招序打断二人:“这院子是我住的时候被烧的。我会请人给你们重新造一个院子。”   房主一家本来还愤愤, 闻言都不说话了。   苏允嫣心下了然, 李招序当然是不想闹到衙门的。   知府大人查案,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院子被烧,纵火者没抓到。肯定就会问李招序一家都结了哪些仇怨, 从那些仇人中找出可能纵火的人。   偏偏李招序结的那些怨都不能摊开来说。   譬如, 和纪府夫人暗中苟且十多年, 靠着全氏置办下偌大家业。又比如全氏试图毒死纪家主, 想要谋财害命与他相守。这两件事中,都有他一份罪名。   只这两样事情,就足以夺他功名, 让他名声尽毁了。真查得实, 兴许还有牢狱之灾。   李招序是个聪明人, 报官是不可能报官的, 他安抚好房主一家, 又看向苏允嫣,心里实在后悔方才的嘴快。出声赔罪:“纪姑娘, 我作夜没睡好, 脑子不清楚, 说的话不作数。失礼之处, 还请见谅。看在我们一家刚被火烧过即将无家可归还欠许多债的份上, 您就放我们一马吧。”   他是秀才, 又已经年近不惑。这么放低身段来求, 围观好多人都有些心软。   果然能屈能伸。   苏允嫣似笑非笑:“我不跟你计较。但是呢,这幕后的人枉顾这条街上几百人的性命,趁着大半夜众人熟睡之际纵火烧房子,这次是运气好,刚好有人发现,若是没人发现,整条街的人都要成了冤魂……”   众人心神一凛。   “必须报官!”人群中有人大喊:“这可不是一家人的事,这是咱们一条街的事。”   “对!我还说大冬天的怎么可能烧那么大的火 ,原来是放了桐油。咱们这条街上还那么多孩子呢,幕后之人简直歹毒无比,必须报官!”   说着,已经有人结伴往衙门去了。   李招序面色发白,下颌绷得紧紧:“纪姑娘,你别欺人太甚。”   苏允嫣嗤笑一声:“我只是过来看热闹的。就被你安上了一个纵火的名声。到底是谁欺负谁?纪府做生意向来厚道,怎么能被你毁了名声?所以,这事儿就算他们不计较,我也是要计较个明白的!”   有人报了官,众人都没走。   衙差还没来,纪淑荷抱着孩子回来了。   她的头发被火苗燎了大半,右脸上和脖子上还有大片燎泡,通红一片,只看着就觉得痛。她怀中的孩子腿上用布抱着,正呜呜地哭,不是哭累了,而是嗓子哑了已经哭不出声,实在可怜。   虎毒还不食子。   这事情要真是罗子沣指使,他简直畜生不如。   纪淑荷看到苏允嫣裹着黑色镶花边的披风站在人前,心里嫉妒不已。   那身披风别看不显眼,但那料子一看就极好,绣工精湛,只这一件披风,大概就能修出这整个院子了。这人一嫉妒呢,说话就不过脑。纪淑荷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来做什么?看我们笑话吗?”   想到什么,她眼神一转:“该不会是你找人放的火吧?”   苏允嫣气笑了:“果然不愧是父女,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纪淑荷有些疑惑,看了看围观众人。如果李招序真说了这话,外头的这些人不应该这么平静啊。   要知道,这条街上可住了几百口人。知道自己险些被火烧的罪魁祸首在此,不吵起来才怪。   正疑惑呢,就听到养妹慢悠悠的声音传来。   “已经有人去报官了,肯定能查出罪魁祸首。到时候,你们父女俩记得给我道歉,给纪府赔礼道歉!”   纪淑荷:“……”   她这么说只是顺口,心底里并不觉得纪府会做这样的事。   她在纪府长大,纪父虽然是商人,但狡诈只用在生意上。对于人命很是敬畏,遇上灾年还会接济穷人,不可能会为了杀他们而枉顾这么多人的性命。   至于幕后主使……纪淑荷看向怀中孩子的腿,又想到方才大夫让准备后事的母亲,浑身冰凉一片。   *   小半个时辰后,知府大人亲自带着人到了,在废墟周边转悠一圈,让师爷记录下发现的疑点。   他也发现了好几处桐油,确实有人纵火无疑。   于是,李招序一家都被带去了衙门仔细盘问。   住在这条街上的人是真想知道罪魁祸首。而围观的人想看热闹,当下,众人浩浩荡荡跟去了衙门。   苏允嫣也在其中,在知府到了之后,她还说自己苦主,告了李招序父女俩污蔑。   升了堂,苦主都被带到了堂上。   苏允嫣坦坦荡荡,上来就实话实说:“我今日早上起来听说那边着了火,本来是看热闹去。结果就被李秀才父女俩指认我纵火。我来是想求大人还我一个清白,还纪府一个公道。”   说完,就站到了旁边。   那边几个中年汉子都是那条街上的百姓,也直接要大人查出幕后之人。   知府大人最后将目光落到李招序一家人身上,问:“李秀才,火势最先从你家起,纵火之人应该是针对你们而来,你们平日里可与人结了怨?”   李招序最怕的就是大人问这些,他张了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怨是肯定结了的,也不是什么秘密。他若张口说没有,那就是故意欺骗误导官员,会罪加一等。可若是说……那些也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真计较起来也会被入罪。   关键是,他和纪淑荷想法一样,虽然怀疑纪府,但潜意识里却认为此事很可能不是纪府。   就像是纪姑娘说的,纪府真要跟他们计较,用不着私底下放火,直接拿着全氏画押的那张纸报官,就能把他们打得毫无翻身的可能。   李招序没说话,知府大人沉声道:“公堂之上,还请严肃对待。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么难回答吗?”   经过昨晚的事,纪淑荷其实是怕了罗子沣的。这一回没烧着她,谁知有没有下一回?   她试探着开口:“大人容禀,民妇之前是秀才罗子沣的妻子,前些日子我们因为一些旧怨起了争执,当时民妇委屈,忍不住便顶撞了婆婆,结果婆婆当即昏倒,突发恶疾病逝。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年……不知道是不是他想要报仇……”   那日纪淑荷逃出来,这几天都提心吊胆。房子一着火,她下意识想到的就是罗子沣为他娘报仇来了!   苏允嫣低着头,觉着纪淑荷实在聪明,不提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只说后来的矛盾。   知府大人皱眉,此事接连牵扯了两位秀才,于他政绩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事情还是要查清楚的,他吩咐人去请了罗子沣来。   罗子沣早在看到众人报官时就知道自己很可能会被请到公堂上。   因为他知道,就算纪淑荷不指认,便宜小姨子也不会放过他。心里有了准备,来的时候也挺从容。   秀才见官,不用行跪礼,他落落大方一礼,儒雅温和,丝毫不见心虚。   知府大人直截了当:“李招序李秀才之女和你结了仇怨,是也不是?”   “是!”罗子沣坦然承认:“她气死了我母亲。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娶她过门。”   知府大人不悦:“我问话你答就是,多余的话不要说。”言下之意,后不后悔之类的话就别再说了。   罗子沣急忙认错。   知府大人又问:“昨夜你在哪儿?”   罗子沣不紧不慢:“与友人喝酒,我们一起足有四五人,他们都可为我作证。”   也就是说,他把自己摘出来了。   知府大人不再问他,翻了翻卷宗,吩咐道:“去问问外面,昨夜可有看到形迹可疑之人?”   这么冷的天,夜里好多人都不爱出门。加上各家各户都是青砖院墙,压根看不见外头,也就不会知道都有些什么人路过了。   事情僵持住了。   突然有婆子被衙差带了进来,正是最近罗子沣借住的东家妇人,似乎很是害怕,进来后直接趴跪在地上:“民妇有话要说。罗秀才最近就是住在我家的。”   知府大人颔首。   婆子颤着声音道:“罗秀才他母亲走后,一直赊欠我好多银子,民妇想他赚钱还上房钱饭钱,对他难免多关注几分,就在前天,民妇亲眼看到他见了一个街上的混混,民妇不知道纵火与此事有无关联,民妇前来,是想求大人帮民妇追债,小本生意,再这么下去,家里就要揭不开锅,民妇的男人的儿子天天跟我吵,日子眼看就过不下去了……”   罗子沣放在身侧的手捏紧,指甲掐进了掌心也毫无所觉。   殊不知他这样的小动作,尽数落入了上首的大人眼中。   堂堂秀才,被人追债追到公堂上,也是稀奇得很。   知府大人心下有些可惜。因为两件事情是连在一起说的,他不确定罗子沣如此是因为之时人纵火呢,还是因为觉得丢人。   只能慢慢细查了,他又问:“你口中的混混姓甚名谁,若是不知,将他的容貌和着的衣物都说一遍。”   婆子颤着声音说了,主要说了那人六指。   围观的人足有几百,一问之下,瞬间就把全城的六指都找了出来。   罗子沣一直以来强撑着,在看到胡六指后,身子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第190章 养女妹妹 三十三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罗子沣做的那些事并不算隐蔽,他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多绕几道弯。   他之所以敢动手,所倚仗的李招序。   在他看来, 李招序身为秀才, 曾经又卷入过纪老爷中毒之事。如非必要, 是不可能跑去衙门告状的。   苦主告状, 知府大人最先问的,肯定就是有无结下仇怨。对于李招序来说,最怕的就是大人问这个。所以, 如无意外, 李招序只会哑巴吃黄连, 将此事生生咽下。   当然了, 如果事情顺利,小院中的几人身死,就更不会有人告状了。至于火势蔓延……罗子沣并不认为火能烧多大, 只要一处着火, 很快就会被人发现。因为他嘱咐了给李招序的院子外用上桐油, 最可能的结果是, 李招序的院子着火, 里面的人逃不出来。   就算最坏的结果发生,也就是火势蔓延开……他也为此做了准备。   因为他找到这位胡六指, 六亲皆已不在, 动手之前, 他就已经让胡六指放火之后离开府城, 去哪儿都好。   谁能想到李招序竟然会报官呢?   谁又能想到答应了他会离开的胡六指又被人翻了出来呢?   罗子沣余光看到地上跪着的胡六指, 心里阵阵发虚, 只觉得天要亡他!   上首, 知府大人已经开问:“你为何要纵火?何人指使你的?”   胡六指浑身酒气,据说是被人在花楼的姑娘床上找来的。这会儿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一个字都吐不出。   知府大人见状,一拍金堂木:“少磨蹭,问话你答就是!”   “我……我……”我了半天,他看向罗子沣,道:“是我自己要放火的。”   恰在此时,门外有药童过来禀告:“大人,昨夜受伤的妇人没了气了。”   公堂上一片安静。   纪淑荷只觉得心里难受,堵得慌,眼泪已不知不觉流了满脸。   李招序心思浮动,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神情。   知府挥手让药童退下,对着胡六指沉声道:“你也听到了,你放火烧死了人。如果你是主犯,蓄意放火杀人,罔顾几百条人命,就算给你从轻发落,至少也是秋后问斩。按照律法,你该是即刻行刑。”   其实,知府大人这话带着一些诱导性。只要不蠢的人,都会供出主犯来。   胡六指果然吓着了,颤抖着声音道:“如果我是从犯呢?”   知府大人翻着师爷写下的供词:“若你是从犯。放火是真,死了人也是真。该是秋后问斩,如果从轻发落,可能是……坐牢吧。”   坐一辈子的牢,好歹能保住一条命。   胡六指果然心动,伸手一指苏允嫣:“是她让我放火的!”   苏允嫣扬眉,没有多话。   她倒是想问呢,可公堂是个肃穆的地方,不能乱说话。   上首的大人没让她失望,直接道:“你可要想好了再说,有人亲眼看到你和人商量。如果你胡乱攀咬他人。可能又是即刻问斩了。”   胡六指呆了呆:“谁看见了?”   知府大人不答,只严肃地看着他:“我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再说一次。”   知府大人一脸笃定。胡六指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干脆利落地一指罗子沣:“是他让我放的火。他说,让我放完火之后立刻出城。还说了,如果我跑了还被抓住,就说是纪姑娘动的手。为了让我辨认纪姑娘是哪个,他还带我去了茶楼指认。”   看来,罗子沣动手是深思熟虑的。还想好了这么多脱身的法子。   可惜 ,知府大人也是科举入仕,一步步走到今日,并不是任由他糊弄的蠢货。   “那你为何没有离开呢?”知府大人好奇。   胡六指扭捏道:“我想跟小桃道别……”   知府大人:“……”果然不能对这种混混有期待。   得到了胡六指的供词,知府大人吩咐师爷送上供词 ,胡六指并没有多磨蹭,直接就画了押。其实动手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了今日,除了自叹倒霉,倒还接受良好。   知府大人看到供词,一拍惊堂木:“犯人罗子沣,你为一己私欲,指使人烧毁房屋,害人惨死。险些害了几百条人命,今纵火之人胡六指已经认罪,又有人指认你和他暗中见面,苦楚与你又有仇怨。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子沣听到“犯人”二字,直接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耳边。心里就俩字:完了!   他读了多年的书,考举人时,也读到了律法。人证物证俱在,他几乎再没有脱罪的可能。   方才他也听到了知府大人跟胡六指解释的话,如果从轻发落,就是秋后问斩。   现在快要过年,等到秋后还有大半年。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能活的话,谁都不想死。   罗子沣缓缓跪了下去:“我认!”   这俩字一出口,那边默默流泪的纪淑荷发了疯一般扑到他身上连踹带踢,尖利的指甲挠他的脸和脖子。纯粹就是一个疯子。   不待知府大人吩咐,边上随侍的衙差已经上前把她拖走。   纪淑荷这会儿很是泼辣,手臂被人拖着,她还伸脚去踹,涕泪横流地咒骂:“你个杀人凶手,我娘哪儿亏待了你?你个混账……畜生不如……我当初瞎了眼……”   一时间,整个公堂上都是她的骂声和哭嚎声。   罗子沣冷着脸,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和头发。   知府大人皱眉,一拍惊堂木:“肃静!再要吵闹,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纪淑荷当即就哑了声。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板子的厉害。   全氏挨了板子从纪府出来,这么久了还没养好伤。如今又……想到母亲惨死,她眼泪夺眶而出,怎么都止不住。软倒在地上,磕头道:“大人,求大人为民妇的母亲做主!”   知府大人看她一眼,示意师爷拿供词给罗子沣画押。   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的纸张和印泥送到面前,罗子沣却不动,深深磕下头去:“大人,我还有话要说。”   那边的李招序眼皮跳了跳,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他想要阻止罗子沣开口,但又很清楚,这样的场合中自己阻止不了。只眼神焦灼地看着那边,又恨恨瞪向边上的苏允嫣。   苏允嫣当然知道自己招人恨。   今日如果不是她煽动那条街的百姓报官,而李招序又没有招惹她的话,就不会闹上公堂,也不会闹到这种地步。   罗子沣如今已穷途末路,他指使人放火杀人,罪证确凿。秀才的功名肯定保不住,连性命也岌岌可危。这种时候,他肯定会给自己的母亲报仇。   偏偏他娘的死,于李招序来说是不能提的。   只要愿意认罪,知府大人还是很宽和的,颔首道:“说吧。”   罗子沣开口,却不是对着大人,而是对着那边哭得泣不成声的纪淑荷:“你说我畜生不如?你又好到哪儿去?我们成亲三年,我娘最多就是刻薄些,怎么也罪不至死吧?”   “可你杀了她,还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也没要你上门守灵,但她被你害死,你又是晚辈,上门吊唁一番总是应该的吧?还有,我只是想要儿子去给祖母守灵,你也不答应!你有心吗?你配做个人吗?”   声声质问!   纪淑荷抬眼看着他,反问:“你这么看重孩子,你让人放火的时候,可有想过你儿子也在里面。他才两岁,很可能跑出来。他那么小,他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个父亲烧死?”   两人都觉得对方狠毒,都觉得对方对不起自己。看向对方的目光都无比怨恨。事实上,几个月之前,他们还恩爱无比。商量着短暂的分别之后一辈子再不分开。   事已至此,吵赢了又能如何?   罗子沣惨笑两声,看向李招序。   李招序顿觉不妙,不能开口,也急忙开口了:“罗秀才,我们俩无冤无仇,你别胡乱攀咬。”又补充:“以后我每年清明都会带孩子去你娘坟前祭拜。”   罗子沣冷笑:“你想让我放过你?就凭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娘死了,我也要死了。凭什么你们能好好活着?”   他不再看李招序,磕了个头,深呼吸一口气,面色严肃,从罗母的死说起,说到纪淑荷手中的把柄,说到之前全氏母女对纪父下毒,桩桩件件全部都吐了个干净。   李招序面色惨白,心里慌乱不已。想要在脑中寻求脱身之法,可想了半晌却毫无头绪。   纪淑荷在听到罗子沣招认她拿证明二人假和离的书信时,瞬间就怕了。听到后来,已经满脸惊惧,完全忘了方才的悲痛,眼泪都忘了流。   末了,罗子沣又看向曾经的妻子:“你别觉得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娘,现在我害死了你娘,很公平啊!”   纪淑荷:“……”公平个屁!   她根本就不是故意的! 第191章 养女妹妹(完)二合一   纪淑荷一开始想要和罗子沣和好。要宅子也是为此, 本想着看在宅子的份上他可能会回头。没想到他一心奔着沈家去,一丁点回头的意思都没。   伤心之下,纪淑荷就干脆直接把宅子和银子拿了。为了让母子俩知道她心意已决, 她把母子俩身上搜罗了个干净。但她没想到, 宅子会被养妹毫不客气收走, 得罪了一圈的人她却什么却都没能捞着。   更没想到罗母会抢她的信,而她不过随手丢出一根棍子,本意是想阻拦一下母子俩的脚步, 就绊倒了罗母。   谁知道不过那么一摔,罗母就没了命。   天地良心, 纪淑荷敢对天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   就算她对罗子沣失望无比,看着孩子的份上,也不会和他弄成生死仇人。   可是, 罗子沣呢?   他故意找人纵火,怕火着不起来, 竟然还放了桐油。这是实实在在想要他们的命。并且,孩子也在里面!   纪淑荷实在不想承认自己真心爱慕的男人居然这样绝情。   不知何时, 纪父已经出现在公堂外。并且送上了一张状纸。   状告全氏和人苟且, 暗中挪取纪府家财送给外面的野男人。甚至还谋杀亲夫。又状告女儿纪淑荷与母亲同谋想要害死父亲。   纪父请求有二。   一是请大人严惩坏人, 给他讨个公道。二是想要与母女俩断绝关系。   知府大人慎重接了状纸。   其实呢,有罗子沣的供词, 加上纪父随状纸附上的全氏画押过的纸。全氏母女为谋夺家财杀害纪父的事人证物证俱在,已然罪证确凿。   唯一的问题就是,罗子沣和李招序在这其中参与了多少。现如今律法严明, 哪怕只是知情没有动手, 但只要能得到好处, 就算同谋!   李招序一家三口和罗子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会被入罪。   纪淑荷看到纪父送上的母亲曾经画押过的那张纸,几乎睚眦欲裂,恨声道:“我娘已经死了,你还要跟她计较。你怎么这么绝情?”   这话苏允嫣听了就不高兴了,立即道:“那你们母女对爹下手的时候,难道不绝情?”   纪淑荷不看她,只顾着哭,苏允嫣冷笑道:“你不绝情,为何你逃出来了你娘却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可是听说,你娘是邻居救的。邻居都赶来了,你在哪儿?”   纪淑荷一怔,下意识看向李招序:“我被吓着了,不能动。你为何不救我娘?”   李招序避开她的眼神:“我也吓着了。”   他是秀才,不能让身上有疾。当时大火熊熊,他要是冲进去,万一被火烧了留下个疤,这辈子就完了。   这样的解释,纪淑荷自然是不信的,扑过去在他身上又抓又挠:“你这个杀人凶手。本来我娘可以不用死的,你薄情寡义……你混账……你个畜生……”   衙差都快上前把她拖开。   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肃然道:“安静!”   他拿着一大叠供词从头翻到尾,沉吟了下,道:“秀才罗子沣枉顾几百条人命,指使人纵火,害得李全氏惨死,又烧毁了刘通的屋子,人证物证俱在,罪证确凿。罗子沣为朝廷记录在册秀才,需从重发落。其罪行实在恶劣,判:夺去其秀才功名,立即处斩!胡六指为从犯,毫无人性,亲手放火,念在其主动供出幕后主使,判监五十年。”   对于胡六指,知府大人应该是看在他利索地供出幕后主使的面上从轻发落了的。如果不是他的供词,很难定下罗子沣的罪名。   知府大人又拿起另外一叠,看过之后,道:“李全氏暗中与人苟且,又为了钱财谋杀亲夫,罪名深重,但其已死,人死罪消。其女纪淑荷漠视母亲杀养父,又间接害婆母张氏受伤身亡,毫无人伦孝道,与其母同罪,判秋后问斩。”   “秀才李招序偷取纪府钱财,和全氏苟且,漠视其谋杀亲夫,与全氏同罪,因其秀才功名,需从重处罚,判立即问斩。”   宣读结果时,公堂内外一片安静。末了,知府大人才拿起最后一张:“苦主纪登要求与全氏母女断绝关系,准!”   最后,纪父又直言李招序和罗子沣名下宅子和宅子中钱物都是纪府所出,想要追回。   知府大人也准了。   之前苏允嫣收回两个宅子,不用问也知道他们二人不愿意把房契还来。所以,只是拿着把柄收回宅子不让他们住。有了知府大人的准许,那两个宅子和其中的钱物财产才真真正正收了回来。   李招序不知何时早已跌坐在地,面色难看无比。其实他后悔了,后悔不应该为了银子和全氏暗中往来。之前全氏对纪父动手的事他知道,但他却没想过阻止,实在是纪府偌大的家业太馋人了。   再有,他那时候也心存侥幸,觉得此事会成。就算不成,凭着全氏对他的情意,很可能不会供出他。   所以,成与不成他都无事,当然要搏一搏。   可是,谁能想到全氏跟他会闹成这样呢?   曾经他们倾心相许,却不能相守,无时无刻不在期待重逢。在一起的时间短暂,都舍不得吵架。可是现在呢?   犹记得昨晚上全氏被留在火场中时,先是哀求他救他,见他不肯,便大声咒骂,紧接着一声惨叫,就听到她尖利大叫:李招序,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与你相许……若有来生,愿再不与你相见!   李招序戴上了枷锁被拖走,从头到尾就没挣扎过。书读得多了,知道得就多。   譬如……这罪证确凿被判刑之后,等着安排就是了。   罗子沣也软倒在地上,衙差过来帮他戴枷,察觉到肩上突如其来的重压,他有些恍惚,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   其实呢,他和李招序想法差不多,虽然家中的银子暂时够花,但纪府家财实在让人羡慕。再有,那时候众人眼中,纪淑荷才是纪府唯一的子嗣,接手父亲留下的家财应当应分。凭什么要把偌大家财拱手让人?   至于纪父的病……罗子沣不知道里面内情,但他猜到了一些,和李招序一样,他没想过要阻止,也是心存侥幸,事成自然最好,实在不成,凭着他和纪淑荷之间的感情,真败露了,也不会供出他。   可是现在,罗子沣抬眼看向那边被衙差拉出门的纪淑荷,看他的眼神里满是仇恨,再无曾经的情意。罗子沣毫不怀疑,如果这时候放开她,她肯定会扑上来咬自己。   曾经以为能恩爱一生的夫妻俩弄成如今的地步。罗子沣也不想,他看着她的眼:“其实我们俩互相辜负,你本来没这么恨我,不过是你没救母亲,你把你自己的歉意化成了怒气,怪到了我身上而已。”   “如果重来一回,你会去救你娘吗?”   纪淑荷哑口无言。   她昨夜被烫伤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如果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不敢冲进去。   罗子沣嗤笑:“那是你的母亲,你自己都不肯去救。我愿意拼了前程性命为母报仇,你呢?”   “纪淑荷,你口口声声爱我,但你对从小关爱你照顾你长大的母亲都这样狠心,我怎么敢相信你的感情?其实,你比我更绝情!”   纪淑荷面色惨白被人拖走。   走出府衙时,苏允嫣浑身轻松。   其实,当初赶母女二人离开时,父女俩就有足够的证据让她们俩入狱。之所以没动手,是想让她们看清这两个男人的“真心”,然后互相拽着对方赴死,还是心甘情愿那种。   如果那时直接送母女俩入狱,这俩秀才很可能会脱罪,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如果他们仍旧秀才,以后照常科举。这样狠心绝情的人做了百姓父母官,苏允嫣心里会歉疚的。   现在这样,挺好。   *   父女二人回到府中,门房立刻迎了上来,行礼道:“姑娘,沈夫人给你送了礼物,说是谢礼。沈姑娘也送了一份。”   苏允嫣扬眉,接过门房口中沈姑娘的那个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套纯金首饰,从发饰到耳环手镯戒指都有,还是最近才时兴的样式,价值不菲。看来是真心感激。   沈夫人的那份就更贵重了。   门房又道:“沈夫人还送了帖子,约您明天喝茶。想要当面致谢。”   翌日,苏允嫣欣然赴约。   沈夫人坐在欢喜楼的三楼上,看到她进门,立刻起身,紧紧握住她的手:“纪姑娘,这一回多亏了你。”   稍微晚个几日,沈姑娘的未婚夫可就是阶下囚了。再有,罗子沣犯下的罪名实在太大,若是还没退亲,自己女儿的名声……沈夫人简直不敢多想。   苏允嫣微微笑着:“我猜到你们可能会嫌我多事。但我这个人做事,不求你们感激,只求问心无愧。也是沈夫人真心疼爱女儿,才会将我的话听进去一二。”   如果沈夫人只当她是别有用心的人,这亲大概也是退不了的。   沈夫人满脸感激:“柔儿想来亲自跟你道歉,她如今不方便出门,反正来日方长,你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交朋友这种事得看缘分,合则来,不合则散。   苏允嫣笑了笑,并不接话。抬眼看到底下大门处胡谨进来。   掌柜的已经迎上去,说了几句后,将他带上了三楼。   现如今胡谨来喝茶,坐的都不是客间,而是苏允嫣算账的书房。   沈夫人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笑道:“胡少东家是城中少有的俊杰,又洁身自好。恭喜纪姑娘。”   苏允嫣纠正:“他如今不是少东家了。”   沈夫人恍然:“那就更要恭喜纪姑娘了。不是谁都可以为一个姑娘放下家业的。”至少她儿子就做不到。   对于姑娘来说,遇上这样的男子是好事。但对于男方的长辈来说,辛苦教养的儿子为了个姑娘丢下家业,怕是要气死。   当然了,胡家情形不同,不能相提并论。   沈夫人很快起身告辞。   苏允嫣笑着看她出去,然后起身去了书房。   胡谨端着一杯茶,嘴角微扬:“你很高兴?”   苏允嫣掰着手指:“我找着了爹,又为我爹把别有用心的人驱走,还遇上了你,好事一件接着一件,我当然高兴。”   “不如再添一件?”胡谨帮她倒茶,笑着提议。   苏允嫣疑惑看过去,只见他眉眼柔和:“咱们成亲吧。”   “这个嘛,得你爹跟我爹商量。”哪怕是入赘,纪父那边好像很舍不得,觉着女婿就是来抢女儿的。迟迟不肯答应请期。   纪父也别扭不了多久,苏允嫣不想忤逆他。   胡谨有些失望,叹息一声:“你就不怕别人把我抢走么?”   得知胡谨居然愿意入赘,城中同样为富商需要招赘的罗家也动了心,哪怕这边已经定亲,罗老爷还不死心,找了媒人上门去提,还愿意付出天价聘礼。   做生意的人最是精明,从不做赔本生意。罗老爷如此,大概也是看胡谨和父亲感情一般,这聘礼送过去,胡谨肯定不会让别人染指。直白点说,就是胡谨若是答应婚事,这东西还是在他罗家。   这点儿小心思一看就透。不过呢,罗老爷愿意拿出这么多东西,也证明了他的诚意。   苏允嫣笑着反问:“你会被抢走吗?”   胡谨:“……”当然不会!   看着对面女子脸上的笃定和揶揄,胡谨心里的失望一扫而空,不止不难受,还有点舒适。   “你也应该有这份信心。”苏允嫣笑吟吟:“哪怕别人再上门,我也不会改变心意。”   二人没有多聊,他们如今是未婚夫妻,见面是不会有人闲话,但也不能单独待太久。分别时,胡谨很有些依依不舍,把她送到了纪府门口还不肯离开,非要看着她进府门。   苏允嫣与他道别,进门后就看到了两架马车,自家的马车不会放在这里。她好奇问:“什么人做客?”   边上伺候的人恭恭敬敬答:“是姑奶奶,还带着谢夫人一起。”   说起谢夫人,又是另一个故事。   纪淑颜的祖母生下纪父后,身子一直弱,在纪父三岁时没了。第二年妾室生下来了纪氏。纪祖父一个人既要忙生意,又要照顾一双儿女,忙不过来。   所以,再娶了高氏,结果在纪父十八岁那年,纪祖父生病没了,高氏张罗着给继子继女成了亲,然后改嫁谢家。   说起来,她改嫁的时候已经三十岁,正常女子这个年纪的话是不会再改嫁了的,或许谢夫人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她改嫁的第二年,就生下来一个儿子,今年已二十岁,前年还成了亲。   论起来,纪父兄妹二人都是被高氏,也就是谢夫人照顾着长大的。   纪父也很愿意给这个长辈几分面子。   苏允嫣若有所思。最近纪氏经常送帖子上门,纪父都不爱搭理她,大半的时候直接拒之门外,偶尔请进门,他也以不得空为由把人晾着。   所以,纪氏就算进了门,也见不到主人家。   苏允嫣到外院正房时,里面正热闹着。确切地说,纪氏和谢夫人正一唱一和。夸着某位青年才俊。   走得近了,才听明白夸的是楚有清,说他长相好,读书好,家世好。但却因为家中两兄弟,如果都留在家里,很可能会兄弟阋墙。   话里话外,想要让儿子入赘。   苏允嫣立刻就明白了最近纪氏三番五次上门的目的。   这是放不下娘家诺大家业,想要让儿子来接手!   苏允嫣走到门口,给她们行礼,然后才坐下。   纪氏笑眯眯的:“刚才下人说你不在,你最近是在学做生意吗?”   话中试探意味颇浓。   苏允嫣假装听不出,道:“加上有爹在,生意上的事,且轮不到我呢。”   听到这话,纪氏眼中热切了几分。   要的就是这种结果,女人家在家相夫教子就行,生意上的事还是交给男人最好。   看到她眼中的急切,苏允嫣笑吟吟道:“胡公子跟我商量聘礼的事,主要是问我想要什么样的首饰。怕送来不合心意,倒手的话就亏了。”   纪氏笑容僵住。很快恢复,勉强笑着问:“胡公子冷冰冰的,竟然这样贴心吗?他从小就会护镖,听说会武的人很容易对人动手……”说到这里消了声,捂住嘴,一副失言的模样。   苏允嫣微微颔首:“是的,他确实喜欢动手。”   纪氏看她似乎不明白,提醒道:“姑娘家身子骨弱,可挨不了他几下。万一他对你动手……咱们一时半会儿也救不了……”   “他敢!”纪父一巴掌拍在桌上,怒气却不是对着胡谨,而是对着纪氏:“你如果想要破坏这门亲事,门儿都没有。你那儿子想入赘,尽管去外头找。我话放在这儿,哪怕这天底下男人都死绝了,我女儿也不会招你儿子入赘。”   纪氏:“……”   谢夫人吓着了:“我是看有清这孩子不错……”   纪父很有些不满她今日带着纪氏上门帮着撮合这门亲事,板着脸道:“夫人,这天底下不错的男人多了,但我只有一个女儿,只需要一个女婿。别的人再好,那也与我不相干。听说尤弟即将添丁,夫人以后还是含饴弄孙,少管闲事的好。”   他一点儿不给情面,纪氏和谢夫人都有些下不来台。   说到底,还是财帛动人心。搁别人家,看到人家姑娘定了亲,是断不会再有心思的。纪氏这是不甘心想要再试一试,万一成了呢?   纪父又看向妹妹,淡然道:“这门亲戚你要是想走,就老实一点。万一你想断亲,我也奉陪。”   纪氏:“……哥哥说到哪里去了?”   纪父摆摆手:“送客!”   纪氏灰头土脸被赶走,心里很是后悔,之前哥哥就不喜欢她,今日之后,兴许只能做普通亲戚了。   谢夫人被向来尊重的继子给撅了回来,有些伤神。回家后还被儿子训了一顿,大意就是少管别人家闲事,这情分都是用一点少一点。这么要紧的东西,当然要用在自家人身上,别拎不清惹人嫌弃。   这都是后话。   把客人送走,纪父很有些不悦,沉声道:“以后除了逢年过节,若她再回来,直接拦在门外,不必来禀了!”   谢夫人那边却是没有再说。打算私底下将给谢家的货物扣下一半,相信过了这一回,谢夫人以后肯定会知道分寸,不会再讨人嫌。   苏允嫣很羡慕纪淑颜能有这样一个父亲,如果不是纪淑荷母女,她身份没有被调换,相信上辈子的她,应该能逍遥顺遂一生。   *   罗子沣和李招序行刑那日,苏允嫣亲自去看了。   私底下,她找人去接了纪淑荷的孩子,远远地送走,这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次年,纪淑荷行刑的日子。   这一年中,她很多次都想要见苏允嫣,为此托了许多人。   也有人把话带到苏允嫣面前,她都没去见。假装不知道此事。   今日是纪淑荷最后一程,苏允嫣当然要来送。   刑场上的女子已经不像是纪淑荷了,头发散乱,眼神浑浊,浑身脏污,脸颊瘦削无比。有些疯疯癫癫。   苏允嫣端着一碗饭缓缓上前,送到她面前。   纪淑荷一把拽过,用手抓着狼吞虎咽,期间被噎着了两次。她却也顾不得,哪怕都噎得翻白眼了,也还在往口里塞。得空的时候,还看着苏允嫣。   几口把一碗饭下肚,纪淑荷缓了缓,浑浊的眼神看向苏允嫣:“妹妹,我做了个梦……哈哈哈哈……”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着,半晌缓不过来。   但也没笑多久,她很快收了声,看着那边磨刀的刽子手,低声道:“我梦见我和娘成功了,爹没了,没多久你也没了,我和娘守偌大家业过得很好……”   “你在做梦。”苏允嫣语气认真:“你的梦该醒了。”她顿了顿,道:“就算爹没了,你顺利接手生意,家中有李招序和罗子沣这俩忘恩负义的人,日子也过不好!”   纪淑荷瞪大眼:“不可能!我们明明过得很好!”   当真是疯了。   跟一个疯子掰扯,纯粹是浪费唇舌。苏允嫣不欲多说,转身下了刑台。   “其实我嫉妒你!”   身后 ,传来纪淑荷的声音,这一回冷静了些:“你明明是养女,爹却把你和我一视同仁。我很不甘心……没想到,我才是占便宜的那个。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什么,她却是没机会说了。   苏允嫣背对着刑台,听到身后的动静,眼神微微一偏就看到左右都是喷出的血迹。   她心里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   九月底,纪罗两家大办喜事,两边老爷都很满意,喜事办得热闹无比。   城中纪府老爷纪登的一生简直就像是话本,发妻早逝。他将后宅托付给妾室照管,却发现妾室与人通奸,就连唯一的亲女也是和外面的野男人生的。   任何男人遇上这种事大概都会绝望,谁知峰回路转,家中那个养女就是亲女!   这亲的就是亲的,亲生女儿招赘,不过一年就生下了长孙,之后在他五十岁那年,女儿接手他的生意,一个女流之辈,做生意竟然不输男人,将纪府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但她只管了十年,就将生意给了儿子,自己又做了别的生意。纪父有生之年,看到纪府后继有人,走时很是高兴。   从那之后,城中各大户人家中从不敢轻视女子。哪怕是女儿,也有许多人当男儿教养。   百多年后,女子做生意,众人已习以为常。 第192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一   纪淑颜苍白消瘦的脸上此时满是愉悦的笑意, 看到苏允嫣的一瞬间,立刻就上前行了礼:“多谢你帮我找到父亲。”   她一脸儒慕:“我从小就觉得父亲亲近,却一直不敢亲近, 长大后又顾忌着男女有别, 如果我早知道他是我生身父亲, 便没有这么多顾虑了。多谢!”说着,她再次一礼。   苏允嫣摆摆手:“不用谢。你满意就好。”   “之前我还不明白为何母亲和姐姐动起手来那般狠心,没想到母亲外头有人。”她摇摇头:“现在我明白了, 怪我自己太蠢,不然, 爹和我都不会惨死……还是谢谢你。”   说着,她化作青烟,大半消散,小半冲自己而来。   苏允嫣感觉自己更加凝实, 还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发现自己下半身飘飘忽忽, 和方才的纪淑颜一样。   再抬起头,光屏上的瓶子刚好满了一半。苏允嫣顿觉大受鼓舞。   *   “灾星!”   刚有意识, 苏允嫣就听到了这句骂, 睁眼就看到一个巴掌朝着自己的脸怼过来。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侧头, 险之又险地刚好避开。   苏允嫣垂眸看到自己一身布衣,对面女子身上的衣衫更差, 还带着补丁。周围的屋子灰扑扑的,桌椅简陋,屋中一件多余的摆设都没有。   对面挥手打人的女子尖利大叫:“你居然还敢躲!”吼完又是一巴掌甩过来。   没完没了了!   苏允嫣抬手掐住她的手腕, 伸手推了她一把。   看起来就像是庄户人家的姑娘, 不会打架, 只会推人。   对面女子不妨她突然动手,噔噔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待她再骂,苏允嫣转身就溜了出去,很简陋的农家小院,她直接打开篱笆门,周围看了一眼,往人烟稀少的山脚下跑去。   原身林茯苓,出身康国槟城郊外的安平镇,身世的话,说起来就复杂了。   安平镇上有个林大夫,爹娘先后病死,叔叔家中也困难,干脆把他送到府城学医,十八岁时,他回到了镇上开了个小医馆,医术一般,但为人良善,平时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如果付不出药费,他都愿意赊欠。一年后娶妻李氏,比林大夫本人还要热心,但凡有人需要帮忙,她都会搭把手。夫妻二人是镇上出了名的大善人。   夫妻二人成亲两年后就生下了长子林当归,次年,李氏又有了身孕,俩人都想再生一个女儿。   一开始养胎安胎都挺正常的,到她有孕八个月时,突然就说不喜欢住在热闹的镇上,想去安静的乡下养胎。   林大夫靠小医馆维持生计,眼看家中又要添一口人,哪儿有空陪着她?可李氏留在镇上就头疼腿疼肚子疼。非要到和她差不多时间有孕的姐姐家去养胎,说那样俩人有个伴。   林大夫拗不过,只得把人送去,又给了银子当做是妻子的吃喝费用。   李氏的姐姐李桃花,嫁到了吴家村,成亲之后肚子一年一鼓,三年生了两个闺女,腹中这个从有孕起就开始狂吃酸菜。目的很明确,就想生个儿子。   姐妹俩从小感情就好,那边李桃花发作要临盆,这边李氏也开始腹痛,竟然是连生孩子都凑到了一起。   等到天亮后,林大夫得到消息赶到吴家,姐妹二人都平安生下孩子,还都得偿所愿。林大夫得了一朵花,吴家得了宝贝儿子。   当年这事挺稀奇的,众人还议论了好久。   其实呢,林大夫也不是那不着调的人。算起来李氏还有一个月才会发动,他还打算过几天就去接人。谁知道会早产呢?   好在,宝贝闺女虽然早产,生下来除了瘦弱些,别的都还好。倒是李桃花的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乡下吃得不好,生下来瘦巴巴的。一直体弱,从在襁褓中开始,每年都要吃好多药补身。   吴家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根本供养不了儿子药费的开支。好在孩子的姨父就是大夫,诊费是从没收过,林大夫自己上山采的药也是白送,偶尔需要一些府城那边采买的,才收吴家一些本钱,偶尔还赔本配药。   两个孩子长到十四岁,已经多年未有孕,时年三十二岁的李桃花又有了身孕。   吴家孩子多,又只看着地里那点出产,根本就不宽裕。李桃花多年来过得操劳,林大夫仔细看过之后,认为她这把年纪,已经不适合再要孩子,如果真的要生,那就是九死一生。最好是喝碗落胎药,伤身是伤身一些,至少不会丢命。   可是李桃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二女一子的她,非要拼命生下这个孩子。   林大夫见劝不动她,还跑去劝了姐夫。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姐夫也一口咬定非要生。   又不是自己媳妇,林大夫不能替人拿主意。只得配了安胎药给送去。   李桃花从有孕起就一直卧床,期间好几次差点落胎,都被救了回来。在有孕八个多月时,惊险的生下一个儿子。她自己还血崩,好在林大夫近些年一直看医书,几乎每月都抽空去县城那边求教名医,医术精湛了不少,才让李桃花捡了一条命。   林大夫遇上这么个妻姐,也是倒霉。但他本心良善,对着外人都能帮就帮,对着自己妻姐就更上心了。给她配补身的药时,还往里加了于孩子有宜的药,如此,李桃花补身,孩子喝她奶水,等于就一起补了。   孩子满月时,比起普通孩子还是弱了些,但看着已经不像是会夭折的样子。   妻姐满月,这是喜事。林大夫循着当下的礼节,给备了合适的礼物上门。结果却被带到屋中,听姐姐姐夫讲了那当年发生的二三事。   原来,当初李桃花生下来的是女儿,就是如今林大夫养着的那个女儿。而李氏生下来的是儿子,就是吴家之前的宝贝儿子。   不提林大夫心里如何震动,反正吴家夫妻俩就一个意思:现在我们有自己的儿子了,家里又穷,养不起别人的儿子。咱们两家还是把孩子换回来吧。   无论林大夫愿不愿意,两个孩子就被换回来了,各归各位。   原身林茯苓,就是被林大夫抱去养到十四岁才接回吴家的吴家三女儿。   方才打她骂她灾星的那个,是原身的吴家大姐姐吴红瑶。   “茯苓……茯苓……”有女子声传来,惊醒了苏允嫣。   苏允嫣揉揉眉心,只觉得头疼。   “二姐,我在这儿。”   找过来的女子纤细瘦弱,初秋的天里,她只穿了一件单衣,冷得脸都是青的。   看到苏允嫣,二姐吴有娣急忙过来,眼神打量她浑身上下,看她无事,才松了口气:“大姐说,你生气跑出来了,我怕你做傻事。”   苏允嫣缓步过去:“我想出来透透气。”   吴有娣沉默:“吴家就是这样,你要早些习惯。林家那边,到底不是你的家。”   不知道三妹身份的时候,姐妹俩很羡慕这个表妹,每年都有新衣,不用带弟弟,也不用下地磨得满脸风霜满手茧子,还能读书认字学医术。在她们眼中,表妹过的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可是,四弟出生,她们才知道,一直以来需要让着的弟弟是表弟,而这样让人羡慕嫉妒的表妹竟然是亲妹妹。   姐妹二人心里的都很不平。   凭什么那个被抱出去的不是自己?   林茯苓昨晚上被接回来,今早上就因为起来梳头仔细了些,又循着往日下意识喊了一声大表姐。   就被吴红瑶骂假讲究、灾星。甚至还想动手。   “我习惯不了。”苏允嫣坦然道:“一会儿我就去镇上找爹。”   吴有娣纠正:“那不是你爹,那是姨父。”   苏允嫣一本正经:“他养了我多年,一直把我当亲女儿。我叫他爹不过分吧?再说,跟昨天我回来就没正眼看过我的男人比起来,他更像是我爹。”   吴有娣说不过她。   姐妹二人沉默着一路回到吴家,吴红瑶已经在厨房做饭,看到姐妹二人进来,冷哼一声:“你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苏允嫣扬眉:“可惜你说话不算话,有本事你赶我出去啊!”她巴不得呢。   一大家子就没个正常人。   “大早上的吵什么?”屋中传来李桃花不耐烦的声音:“吃太饱了就多干点活。该打扫就打扫,该下地就下地。赶紧把鸡蛋给我煮出来。”   李桃花从生下孩子的那天起,每天早上三个鸡蛋。这是林大夫说的,本来应该吃更好的东西。只是如今的吴家只能供得起鸡蛋。   吴红瑶急忙应声:“娘,已经好了!”   她正准备端,扫一眼姐妹二人,看向苏允嫣:“你去!”   之前的那些年,夫妻俩老是吵架,李桃花腰杆不直,受了不少委屈,如今生了儿子一朝翻身,脾气大得很,对着婆婆还好,对着姐妹二人嗓门越来越大。   都是大姑娘了,吴红瑶甚至还定下了亲事,都不愿意被她这么骂。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妹多不懂事呢。   去就去!   苏允嫣端着一碗鸡蛋进屋。   屋中一股怪味,还有些闷。   庄户人家的孩子,那尿布不是每次尿湿都会洗的,哪怕这襁褓中的吴家宝贝也一样。倒不是李桃花愿意委屈儿子,而是这种天气,洗了也干不了。   至于闷嘛,孩子体弱,外头又冷,点火盆一来有些早,二来怕呛着孩子,所以,只能关门关窗。   还未站稳,床上的李桃花冷声斥道:“赶紧关门!要是冷着了你弟弟,我打死你个死丫头!”   苏允嫣:“……”这感觉挺新鲜。   她已经好久没有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了。 第193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二   李桃花生这个孩子, 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养了一个月也还没能养回来。大吼了两声后,就扶着额头。   应该是头晕了。   苏允嫣端着碗上前递过去,鸡蛋是用红糖煮的, 黑漆漆的一碗, 夹着三个泡得蛋清发黑的鸡蛋, 看起来就没食欲。   哪怕是这样的,在这村里,已经很难得了。   李桃花垂眸看见, 斥道:“放这么多糖,吃完了我上哪儿买去?”昨天之前, 鸡蛋中还没有加糖。是昨天林大夫送来之后才开始加的。吃完了确实就没了。   苏允嫣还没答话,她接过筷子一搅,又开始骂:“三个鸡蛋这么点蛋清,哄鬼呢!一个个的都是讨债鬼, 还偷吃,老娘没给你们饭吃吗?”   这就不能忍了。她摆事实讲道理:“鸡蛋是大姐煮的, 糖是她放的。我只是负责端而已,就这么两步, 总不能是我吃的吧?”   李桃花听到她顶罪, 更加生气:“我说一句, 你顶这么多句,是想气死我让你爹给你讨后娘吗?没良心的东西……我知道你想回林家, 可你没那个命,你是从老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条贱命, 还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呢, 这鸡蛋要我看, 就是你偷吃的……”   简直忍无可忍,苏允嫣夺过她手中的鸡蛋,直接丢了出去!   丢了出去!   还是故意的那种!   屋子内外的人都愣住了。   只有吴家养的那条土狗反应最快,一溜烟爬起来就跑去过去,一口一个鸡蛋,不过几息,已经开始舔地上的汤了。   姐妹二人:“……”可惜了!   苏允嫣扔碗之前就已经想到了狗,这也不算是浪费了。主要是得治一下李桃花这个张口骂人的毛病,振振有词道:“说了你大概不信,你看到了,我是真不想吃这鸡蛋,丢了我都不可惜。”   果然,李桃花反应过来之后,捂着胸口,一脸痛惜:“你个混账!我补身的鸡蛋你拿来喂狗,你以为还是林家吗?老娘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才生了你这个讨债鬼,我多看一眼都要折寿……”   苏允嫣麻溜转身出门:“为防你折寿,以后我还是少出现。”   出门时,还顺手把门带上了。   李桃花:“……”   苏允嫣站在门口,院子里姐妹二人还看着那鸡蛋,又看看她,对视一眼后,转身就溜了。   而屋中的李桃花怒火冲天,大喊道:“红瑶,去找你爹。这个死丫头,还以为我收拾不了她了,今天我非让你爹打死她不可!”   吴红瑶很不喜欢这个妹妹,闻言应了一声,飞快出门去了。   其实不用喊,这个时辰已经快要吃早饭,现在不是农忙,地里干活的人都会回来吃。   吴红瑶刚出门,就碰到了从地里回来的母子俩。   三姐妹的爹吴用,此时正低声跟母亲说着什么,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眉眼间都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听到吴红瑶告状,吴用皱了皱眉:“故意的?”   吴红瑶点头:“我和有娣亲眼看到她丢出来的。”   吴用的脸顿时阴沉下来,捡了路旁的木棒,撸袖子大踏步就要进门。   边上吴母一把抓住他,急切道:“别打她!”   语罢,眼神乱转,给儿子打眼色。   吴用见状,想到什么,怒气稍减,丢开手中木棒,板着脸道:“糟蹋粮食,打死都是活该!”   身后,姐妹二人挤眉弄眼,满眼都是看好戏的神情。   母子俩进了院子之后,吴用看到屋檐下的苏允嫣,斥道:“你为何要把鸡蛋倒了?”   苏允嫣伸手捂着脸:“昨天到现在你都当我不存在,现在总算是正眼看我了。”   言下之意,之所以找打,是想被爹重视!   吴用:“……”   众人:“……”这算是什么理由?   屋中的李桃花也气得不行,刚才这死丫头明明就是故意的,现在居然还找着了理由。她扬声道:“这死丫头就是想气死我,我不过说她几句,她就丢我的鸡蛋,这是想要饿着我,饿着红福!果然外头养的野丫头不听话,你给我把她的皮紧实些!”   直接命令吴用收拾女儿。   吴用气急,又要去拿边上的柴火,吴母见状,一把将他拽住:“不能打!”   被母亲一拽,吴用被怒火冲昏了的脑子冷静了一瞬,斥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倒鸡蛋,你娘和弟弟体弱,就指着鸡蛋补身,你想害了她们吗?”   林茯苓的记忆中,吴用是个很暴躁的人,全家除了吴母外,都挨过他的打。苏允嫣看他生生忍住没有动手,心里愈发冷了。   上辈子林茯苓回家后,被全家人厌恶,日子很不好过。没多久吴母就给她定了一门亲事。是在镇上开了最大酒楼的赵家。   如果林茯苓真的是林大夫的女儿,这门亲事虽然她算高攀,但也不是没可能。可她如今是吴家女儿,赵家却还找人来求娶,且聘礼之类还挺丰厚,一看就不寻常。   吴家不管里头的猫腻,看到大笔聘礼,立刻就被迷花了眼,直接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林茯苓觉得这婚事有些不妥,也认为林家养了她十几年,就算不是亲生,但有养恩在,如今定了亲,怎么都该告诉林家一声。   谁知她还没出门就被吴家拦下,吴用夫妻信誓旦旦由他们告知。林茯苓还是不乐意,欠了养恩的是她,就算吴用夫妻去说,她也应该同行。   但是,吴用直接把她锁在了屋中。并且,没有去告知林大夫。   等到林大夫得知此事,六礼都走了大半。他顿时着急上火,找了吴家要他们退亲!   可是吴家死活不答应,不肯还聘礼,林大夫自己多年来并没有攒下多少银子,但也咬牙想自己把这个窟窿堵上。正筹银子呢,却闹了肚子,拉得他几乎去半条命,等他把自己治好可以下地,已经过去了五六天。而这边林茯苓已经被八抬大轿抬入了赵家……半年后,新婚的小夫妻俩就先后病逝。   苏允嫣脑中闪过这些,看到极力隐忍怒气的母子俩。心下了然,赵家那门亲事,应该已有了眉目。   吴用之所以隐忍,是怕打坏了林茯苓后赵家反悔换人。   方才她丢鸡蛋,也有试探的意思。   现在看来,兴许林茯苓还未回吴家时,赵家就开始打她主意了。   苏允嫣不以为然:“我爹从小就教我做人要善良,我又怎么会害人?”   她口中的爹,指的自然是林大夫。   吴用面色很不好,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真的是很想打人,但却生生按捺住了。   边上,吴红瑶姐妹二人满脸幸灾乐祸,等着父亲打人,等着看当初千金小姐一般金贵的姑娘痛哭流涕,抱头痛哭着求饶。   可渐渐地,她们发现了不对,向来脾气暴躁的父亲居然不动手!   诧异之余,二人心里更加不甘心,同样是姐妹,她出去过好日子就算了,如今回来了,父亲竟然也舍不得打人?   凭什么?   她们就想问凭什么?   吴母生怕儿子忍不住把人打坏了,如果顺利,赵家过两天就会来相看了的。急忙上前斥道:“无论如何,你糟蹋粮食就不对!还有,丢了你娘的碗也不对,姑娘家要听话,知道孝顺……”   苏允嫣才不想听她的长篇大论,打断道:“那鸡蛋都给狗吃了,哪里浪费了?”   吴母:“……”狗吃什么鸡蛋?   吴用虽然不能打她,但也觉得不能任由她胡来,对于长辈还是该有一定的惧意。斥道:“你奶说话,你听着就是!犟什么嘴?”   苏允嫣早在说话的时候就往门口挪,此时已经站到了篱笆边,她一抬脚出了篱笆,拔腿就跑!   众人傻眼。   很快,吴用反应过来,追了几步问:“你去哪儿?”   苏允嫣扬声大叫:“我要回家!你们欺负人,一家人都不喜欢我,大早上起来一个个都在骂我,我不要留在这里!”   她这嗓门洪亮,村里听到的人不是一两个。吼完之后,脚下飞快出了村,抄小道往镇上跑。   身后,吴家母子急忙追。   吴母刚跑到村口就累得直喘气,看着越跑越远的背影,吩咐道:“无论如何,都要把人哄回来!”   那哄的是人吗?   那哄的是银子!   苏允嫣循着记忆跑回了医馆,跑得额头上全是汗,发丝汗湿了贴在额头,颇为狼狈。   今日不赶集,林大夫坐在柜台正看医书,其实在发呆,一脸的心不在焉,连边上吴红济拿着书昏昏欲睡都没发现。   听到动静,林大夫抬起头,就看到了狼狈的女儿,顿时惊喜,又疑惑:“你怎么弄成了这样?”   苏允嫣缓了口气,踏进门道:“爹!我不回去了!”   林大夫瞬间笑得见眉不见眼:“那就留下!没人撵你走。” 第194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三   苏允嫣的脸上忍不住绽开了笑容。   林大夫看到女儿这般愉悦, 嘴角也勾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吵醒了昏昏欲睡的吴红济,抬眼看到门口的苏允嫣, 他当即冷了脸:“咱们俩现在各回各家, 这只是你姨父家,你是个外人, 别拿这当你自己的家。”   “说的什么话!”林大夫斥道:“这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吴红济被训,一脸不悦。   苏允嫣信步进门, 道:“表哥,我爹骂你, 你别不高兴。方才我在吴家,也是从上到下都在骂我,刚才你爹还想打我呢。还好我跑得快。”   吴红济冷哼一声。   他在那个家过了十四年, 当然知道吴家对闺女的态度。   林大夫这些年来没少去吴家, 也看到过吴家苛待女儿,所以才格外担忧,昨夜他都没睡着。闻言怒了:“那你就留在这里, 别再回去了。反正吴家也不缺闺女。”   苏允嫣看了一眼吴红济, 道:“爹,我有些话想私底下跟你说。”   惹得吴红济瞪了过来。   苏允嫣恍若未觉, 抓了林大夫的袖子, 把人拉到了后院。   后院中,林当归正在屋檐下碾药, 看到苏允嫣进来,顿时失笑:“才一夜就忙着回来, 还是舍不得我们吧?”   语气里带着些得意。   兄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 感情很好。   苏允嫣看了一眼他完好无损的腿:“我回来有事。”   看她不是玩笑, 林当归微微皱眉。林大夫也怕真出了事,带着她进门。   苏允嫣把今日早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道:“倒鸡蛋确实是我任性。但婆婆不让姨父打我,怎么看都挺怪。”   林大夫深以为然。   以前母女三人可没少到他这儿拿跌打损伤的药膏。   看李桃花骂得这样狠,并不像是对茯苓另眼相待。吴用不是不打,而是忍着不打,这里面肯定是有事。   吴家对于打女儿从来都舍得,尤其女儿刚回去,他们肯定想把她打服,现如今突然舍不得打……林大夫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儿,心里一突,脱口问道:“他们是不是要给你定下亲事?”   不是林大夫自夸,他养大的茯苓比吴家那两个要优秀得多。不提茯苓会认字会医术,只长相和气质都比她们更胜一筹。吴家就没拿闺女当人,如果真的想要拿女儿换银子,茯苓一定是换得最多的那个。   一猜就中。   林大夫会这么想,固然有她引导,但他本身也是个聪明人。苏允嫣暗暗松一口气,摇头道:“我没听他们提。”   恰在此时,外头响起了吴红济的声音:“爹,你怎么这么累?”   又疑惑接话:“茯苓?她刚回来,现在正在后院呢。非拉着我爹说有话说。”   听着吴红济声音越来越近,苏允嫣一咬牙,飞快道:“爹,他追得这么快,我怀疑吴家能在我身上占着大便宜。我不想回去!”   林大夫板着脸:“那就不回去!”   他打开门,信步出去,刚好对上气喘吁吁跑来的吴用。   吴用本来是想兴师问罪,但看到林大夫的冷脸,心里的怒气就像被一盆冷水浇下,立刻消散大半。都说拿人手短,林大夫这些年可帮了吴家不少,再说,女儿还是人家养大的,勉强忍下怒气,但语气还是带出了一些:“妹夫,那死丫头呢?”   林大夫皱眉:“什么事这么急?”   吴用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妹夫,我找茯苓。”又补充:“早上她生了气,一溜烟儿就跑了,我怕她出事,这才追了一路。要是她在这儿,赶紧让她出来。”   林大夫刚才和女儿深聊过后,对于吴用的话那是一个字都不信,沉声道:“茯苓是我当亲生女儿养大的,就算她回了吴家,难道还不能来看看我?从你家到镇上一路上狗都看不到几只,能出什么事?”   话里话外,很有些不满。   吴用心里有事,并不争执,也不生气:“是,她回家之后,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轻了重了都不好,妹夫是不知道她有多任性……”   林大夫打断他:“我养大的孩子,我当然知道她什么性子,既然你这么嫌弃,反正你们家也不缺女儿,不如今就当她没生过。以后她跟着我住,是我林固的女儿,你们只拿她当亲戚就行了。”   听到这里,吴用急了:“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了?”林大夫一脸不解:“她是我养大的。我不怕她吃住,但你不同,你们家如今刚添了小宝,家中谁都得让着他。我不想让我女儿委屈,刚好你也不知道怎么对待她,这不正好吗?”   吴用哑口无言。   苏允嫣从屋中探出头:“早上起来先是大表姐骂我,然后是大姨,然后是你和婆婆,你们甚至还要打我。二表姐虽然没跟我吵,但也阴阳怪气的。那日子我过不了,我不回去了。反正我爹不嫌弃我,我就留在这儿。以后我就在医馆帮他看诊,能养活我自己就行。”   林大夫很舍不得林茯苓,除了深厚的父女感情之外,还有林茯苓医术精湛,别看她比林当归一些,二人的医术不相伯仲,都是很听话的孩子。   所以,别说苏允嫣自己的医术,只凭着林茯苓自己学的那些,养活自己完全没问题。   吴用对着妹夫嘴短,对着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就没那么客气了,斥道:“胡说八道,姑娘家怎么能不回家?长期住在别人家像什么话?”   苏允嫣讶然:“我都在林家住了十几年,既然你觉得不合适,为何不早点接我回家呢?”   吴用:“……”   说实话,吴家搞出这些事,换一个气量小的妹夫,肯定和吴家再不来往了。   林大夫却做不到。   他生气归生气,但这里面牵扯复杂。一来他性子温和,就不会跟人断绝关系。二来,虽然吴家骗了他许多,但这里面的事情不好办,要知道,换孩子这事,李氏是知情并且答应的。三来,两家互相养大孩子,对孩子感情很深,虽然结了怨,纠缠也更深了。   别的不说,如果要断交,林大夫就不能再和林茯苓来往,他肯定舍不得。   当然了,如果吴家愿意把茯苓还给他,再断绝来往,林大夫肯定毫不犹豫。   因为离李氏知情,他就算跑去报官,也没有用。   身为一个男人,被妻子瞒着这么大的事,就算是圣人,大抵也是要生气的。   昨天回来之后,夫妻二人大吵一架。李氏当即回了娘家。林大夫别说去追,连拦都没拦,不止没拦,还不让林当归拦,任由她去。   所以,吴用到了这么半天,还没看见李氏的身影。   要是她在,得知姐夫到了,肯定早就迎了出来,点心茶水送上,招待得周到客气。   “对!”林大夫赞同女儿的话:“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拿红济当亲戚,可是你呢,你明明知道茯苓是你女儿,这些年来,你连一次都没亲近过她,没帮她买过哪怕一根头绳。这时候装什么父女情深?”   吴用被妹夫训斥,自己又不占理找不到反驳的话,眼看带女儿回去无望,他眼神一转,在院子里四处搜寻。   林大夫冷笑:“别看了,你小姨子跟我吵架回娘家了。”   吴用:“……反正我今天要带茯苓回去。她是我的女儿,谁也管不了。”   吴红济这些年在吴家被全家人宠着,但吴家穷成那样,再对他好也有限的很。所以,昨天得知他亲爹居然是大善人林大夫,假惺惺跟吴家人道别后,头也不回就搬到了林家。   见事情发展成这样,他怕林茯苓回了林家,他就得回吴家,立刻出声:“茯苓,你赶紧回去!”   苏允嫣毫不客气:“关你屁事!我无论在哪儿,都不会吃你一粒米。”   吴红济皱眉:“咱俩的婚事……”   “别提这茬。”林大夫打断他:“这事我从头到尾就不答应,谁再提,毁了我女儿名声 ,我跟他没完。”   当初姐妹二人同一夜产下孩子,当时就约定了以后结儿女亲家。   林大夫好不容易得了女儿,疼还来不及,哪儿舍得生下来就许出去?   所以,愣是拦着不让姐妹俩交换信物。   虽然没有信物,但这些年来,关于二人有婚约的事,一直都有人说。吴家眼见林茯苓越来越优秀,更是直接把她当儿媳,对着吴红济很直白的说过,林茯苓以后就是他媳妇。   这桩婚事,林大夫只要听到有人议论,无论是谁,他都会严词拒绝。久而久之,众人都不在他面前说,只私底下议论。   婚事呢,如今的吴用也是不答应的。赞同道:“红济,你回了林家,以后多的是姑娘任你挑选。你们俩这……确实不合适。”   又招呼苏允嫣:“做人要本分,你是吴家女儿,别麻烦你姨父。”   听到吴用这么说,林大夫更加确定,吴家要拿女儿的亲事换好处。心里又急又气,只想把人赶出去!   苏允嫣见了,拉住他袖子,率先开口:“你说我是吴家女,我就一定是吗?你还说吴红济是你儿子呢,怎么现在又不是了?要我说,当初我娘生的是双胞胎,至于大姨……孩子生下来就没了。”   吴用:“……”   林大夫眼睛一亮,赞同道:“对,当年我媳妇肚子大,好多人都看到了的,她生的就是双胎,你们吴家抱走了我儿子我还没跟你们计较呢,现在把孩子还回来了,又想抱走我女儿,门都没有!”   吴用:“……”怎么都成了林家的了? 第195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四   如果是以前, 一个丫头片子而已,谁要谁抱去好了,吴用都不稀得争。   可是, 现在争的不是赔钱的丫头片子, 而是真金白银!   赵家在镇上开最大的酒楼,已经许多年了。这生意做得越是长久, 就证明越是赚钱。   本来嘛,赔本的生意谁愿意做?   把闺女嫁去赵家, 不说马上拿到的聘礼,以后吴家有了这门亲事, 还怕没人帮扶?小宝有这样一个姐夫,对他有益无害。   想到此,吴用急了:“那晚我就守在门外, 我亲眼看到的我家生的女儿, 你家生的儿子。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形,我娘想抱孙子都有些疯魔了。我也是没办法了,这才换了两个孩子, 这事情二妹也是知道的呀!”   “她说了不算。”林大夫摆摆手:“她和大姐感情深厚, 如你所说她愿意换孩子,那就等于把孩子送了出去。现在直接送, 也是可能的。”   也就是说, 哪怕这会儿李氏在这儿,作证说吴红济是林家孩子, 林茯苓是吴家孩子,林大夫也不认这话。   总之, 他就咬定了两个孩子是自己的。   吴用:“……”   他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下意识看向儿子:“红济, 你怎么说?”   吴红济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林大夫转身看他:“你就说你是谁家孩子吧。”   吴红济看了看院子里的几人,低下头道:“林家的。”   林大夫摊手:“呐,你也看到了。”   吴用满脸不可置信:“红济,我这些年可没有亏待你。待你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   吴红济振振有词:“姨父,你们偷着把我抱去养了十多年,有养恩在,我不好跟你们计较。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林家的条件好得   多。不说吃的用的,茯苓表妹从懂事起就开始辨药学医术,现在已经能养活自己了。可是我呢?我在吴家长大,什么都没学会,就跟个废物一样。是你亏欠我!”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   但是,吴家对他确实也真心,从小到大,那姐妹俩为了他挨了不少打骂。吴家确实没什么好东西,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吴红济。   吴用:“……”   他不知该如何辩解,急得团团转,一咬牙道:“总之,茯苓是我女儿,今天我就要带她走。”   林大夫寸步不让:“茯苓是我女儿,谁也别想带她走。更别想拿她的婚事换好处!”   听到最后一句,吴用顿时心虚,又想为自己辩解,脱口而出道:“姑娘家大了,本来就要嫁人,往高处嫁也正常啊!”   林大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养了十多年都没舍得许出去的女儿,昨天才送回吴家,今天吴家就想帮她定下亲事……他气急了,怒斥道:“你滚!茯苓是我女儿,谁也别想越过我给她定亲。”   说着,还去推搡吴用。   吴用一个庄稼汉子,自然是扛得过林大夫的力道的,但他不敢动手,真把人打坏了,事情就更没有商量余地了。   他急忙道:“妹夫,你都还没听到提亲的人家是谁,怎么能着急忙慌地拒绝呢?”   林大夫虽然不乐意嫁女儿,但也想过给女儿找一门四角俱全的婚事。闻言动作顿住:“那你说是哪家?”   吴用张口要说,想到什么又闭了嘴:“我不能跟你说,但我可以给你保证,肯定是顶顶好的亲事,要是错过了,肯定这辈子都再遇不着了……”   听到不能告诉自己确切的人家,林大夫顿觉不靠谱,又把人往外推:“滚!我是她亲爹,你竟然想在我不知道对方是谁就把女儿许出去,简直白日做梦。”   吴用眼看他犟得不行,无奈之下,抓住林大夫的手:“我悄悄跟你说。”   还是那句话,林大夫怕自己太倔让女儿错过好亲事,勉强忍了。   吴用凑近他耳边,低声道:“镇上最大的酒楼……赵家的大公子,赵少东家!年轻有为……”   还没听完,林大夫怒气冲冲把人一推。他一个常年不干活的人,愣是把吴用一下子推到了地上,可见他的怒气,还犹自余怒未休:“你蠢不蠢?知道人家什么毛病吗你就敢把茯苓许出去?”   吴用被摔蒙了,下意识问:“能有什么毛病?”   林大夫瞪着他,想要说话,又顾忌什么,还看了一眼身后的表兄妹三人,怒斥:“人家堂堂少东家,要是没问题,能愿意娶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丫头?”   吴用是姐夫,被向来温和的妹夫骂了一顿,本就不高兴。又看妹夫对这门亲事很是抵触,压根不可能答应,也有些恼了:“茯苓长得好,人家喜欢茯苓不成吗?只要嫁过去,茯苓就是少夫人,以后就是大酒楼的东家夫人,好日子在后头。你口口声声最疼她,有没有替她想过?”   语罢,又看向门后的苏允嫣:“茯苓,你自己说,这门亲事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苏允嫣想也不想地道。   吴用被噎了一下,皱眉道:“这么好的亲事你都不答应,你是不是傻?”   苏允嫣反问:“我爹在镇上十几年,他难道不知道这是好亲事?既然他都不答应,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你还非要把我嫁过去,你是不是傻?”   吴用:“……”   他拍拍身上的灰,站起身,冷笑道:“妹夫,赵家富裕,那你倒是说说,他们能遇上什么事?”   林大夫看了看医馆,起身去关上了门板,这才低声道:“那赵少东家,经常去城里采买镇上没有的菜和调料,偶尔也不回来住。前些日子,他找我看病。我仔细看过之后,发现他得了……”   吴用讶然:“不治之症?这也不要紧啊,茯苓嫁进去就算守寡,她也是少夫人,赵家那么大的酒楼,总不会短了她吃喝的。”   “屁!”林大夫气的爆了粗口:“你知道什么?他得的是脏病!治不好的那种!”   众人:“……”   吴用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道:“不能吧?”   林大夫冷哼一声:“我是大夫,难道你比我还懂?”   吴用哑然。   当下人对于这种病都是三缄其口,林大夫对儿女只字未提,大概也是收了赵家的封口费。   林茯苓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听到这些话应该羞涩。但站在这儿的人是苏允嫣,她又是早就知道内情的,上辈子林茯苓就是死于这个病。所以,她一点异样都没,问吴用:“方才你为何说不能告诉我爹提亲的人是谁?是不是赵家那边要求的?”   林大夫也想起了这茬,瞪着吴用等着他回答。   林当归向来疼爱这个妹妹,此时怒气勃发,也瞪着吴用。   吴红济只是好奇,但也看着他。   吴用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有些不自在:“我哪儿知道是因为这个……我看这门亲事好,所以才动了心。”说到这里,他瞄了一眼林大夫:“妹夫,你实话跟我说,那病能治好吗?”   林大夫摆摆手:“到他那种程度,我是没见过有治好的。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吴用心里沉了沉,想到什么,又问:“还能活多久?要是能活十几年或者几十年……”   林大夫听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一把揪住吴用衣领,恨声道:“那病会染给别人的,尤其是跟他睡的人,十成十躲不过!你想害死茯苓吗?”   “我没有!”吴用急忙解释:“我只是问问,问都不行吗?”   林大夫恨恨把人丢开,不耐烦道:“按时喝药,大概能有一两年活头。”   吴用沉默下来。   “我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这亲事我不答应。”林大夫打开门:“天色不早了,你家里应该也忙,赶紧回去吧。”   吴用走时特别沉默,大概心里有事,都没看身后的几个孩子。   现在他有了亲生儿子,自然不会把吴红济看着眼中,而林茯苓这个女儿,他也不会在意。所以,不看也正常。   把人送走,林大夫一脸后怕,赞赏地看一眼女儿:“还好你机灵。不然,这婚事要是被吴家私自答应,又是一场麻烦。”   苏允嫣并不认为唯利是图的吴家会就此放弃,提醒道:“万一他们还是答应呢?”   林大夫叹息一声:“一会儿去找镇上的多嘴的妇人,让她们传出你娘当初生双胎的事。明日一早,我就去府城把我们家的户籍重新办过一遍。到时候,你就是我林固的女儿,除了我们夫妻,谁也别想定你的亲事。”   那就好。   当日傍晚,关于李氏当年生双胎的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翌日天蒙蒙亮,林大夫就坐了马车去府城。   午后,苏允嫣正在医馆中坐堂,就有妇人前来诊脉,神秘兮兮问:“听说吴家和赵家定亲了?”   苏允嫣:“……” 第196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五   昨天林大夫算是把利害关系都跟吴用说清楚了。但凡对女儿有几分疼爱之情, 都不会再答应赵家这门亲事。   没想到吴用还是答应了,甚至已经有人上门来问。   虽然林茯苓是吴家女儿,但她对吴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没有一点好感, 甚至是厌恶和憎恨的。所以, 关于吴家的所有事,苏允嫣都挺在意,问:“大娘从哪儿听说的?”   妇人一脸讶然:“村里人都在说啊!这可不是我胡说的。”看苏允嫣确实不知道,妇人自己也没亲眼所见,怕胡说八道毁了吴家女儿名声, 立刻不再提这茬。转而神秘兮兮问:“当年你娘生的是不是双胎?你到底是谁家的女儿?”   苏允嫣已经起身帮她配药, 将药递过去时瞅她一眼:“十八文!”又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林家的。你看我爹娘对我,像是对养女吗?”   她的手中,此时还抱着医馆中专门收铜板的小匣子。   妇人一看,顿觉自己问了废话。好多人家亲生女儿都摸不到这匣子呢, 林家愿意让她摸, 还任由她独自看着……除非林大夫一家都是蠢货。   林大夫在这镇上开医馆十几年,各个村里和镇上至少大半的人都被他治过。医术口碑都很好,这样的人,自然不蠢。那么, 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当年林大夫去确实得了双胎,林茯苓确实是林家的女儿。   吴家忒不是人了。   当年骗得林李氏把儿子送给他们, 现在有了亲生的,立刻就翻脸不认人。   妇人想着这些,开始不情不愿掏铜板:“就不能给我便宜一些吗?”   苏允嫣随口道:“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价格了。”口中这么说, 却在妇人递铜板过来时, 推回去了两枚。   妇人大喜, 伸手就去拿。   苏允嫣按住:“我比较好奇跟赵家定亲的人是谁。这婚事又是谁定下的?”   妇人眼神看着铜板:“你大表姐的婚期就在月底。你二表姐今年十五, 肯定是给她定的。至于定下婚事的人……今早上媒人上门,吴家全家都在,还是吴大娘亲自把媒人送出来的。”   苏允嫣手一松,任由妇人拿了铜板和药离开。   她心里发沉,吴用知道了赵家的内情,却还是甘愿把女儿送去给人糟蹋,简直畜生不如!   林当归得知此事,面色也颇沉重。去了后院找到拿着医书昏昏欲睡的吴红济,道:“吴家还是和赵家定亲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吴红济睡眼朦胧,翻了个身,不以为然道:“定都定了,我回去有什么用?昨天已经好话说尽,作为亲戚来说,已经足够了。”   这话噎得林当归哑口无言。   林家和吴家确实只是亲戚,这种事情别说林当归一个晚辈,就是林大夫也不好插手,劝过就行了。但吴红济不同,他和姐妹俩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尤其那姐妹俩从小到大因为他受了那么多委屈,如今看到亲姐即将堕入火坑,却无动于衷……就算改变不了,担忧急切总该有吧?   林当归没想到自己的亲弟弟长成了这样的性子,心里失望无比。   *   前面医馆中,又有几个妇人前来。   镇上还有两间医馆,但因为林茯苓是女大夫,又确实治好过人,前来找她的妇人挺多。   临近黄昏时,没等到从府城回来的林大夫,反而等到了从娘家回来的李氏。   李氏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形纤细,周身气质柔和,只是此时她眼圈通红,踏进门看到苏允嫣,皱眉道:“你爹找人跟我说,你自己跑回了镇上。咱们两家发生的事已经说清楚了,你是吴家的女儿,得回去给你爹娘尽孝。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爹娘再穷,也拼死生了你,你可不能没良心……”   从林茯苓搬走起,母女俩已经近两天没见面,没想到一见面就是说教。   并且,前天还是母女。方才李氏口中已经自然而然替女儿称呼吴用为爹了。   苏允嫣淡然道:“娘,我有良心,所以我回来了。你们养了我十几年,你们不在乎这份养恩,但我自己心里却记着。也是是他们太欺负人,我才回来的。”   李氏不想听她解释,一脸的不耐烦:“那是你爹娘,说你什么都是该的。气急了打你一顿,你也得受着。”   吴红济在后院听到了前面的动静,顿时就来了兴致,几步奔到前面的医馆,道:“娘,可别说让她回吴家的话了,昨天吴家来接她。她不肯回去,爹也由着她,还说今天去县城重新办户籍。以后茯苓就是林家的女儿。对了,爹已经说了,当年你生的是双胎。我是被抱养到吴家的。”   李氏就是听到了这些流言才赶回来的,压下去的怒气腾地又起来了:“什么双胎?我当年就生了你一个!没有的事,这话我可不承认。”又严厉地看向苏允嫣:“当初我就是帮你爹娘留后,这才把红济送到吴家,帮他们养了你。做人贵在自知,我愿意帮我姐姐,可没想帮你。养了你十几年了,你可不能得寸进尺。赶紧回家去!”   “对!”吴红济很赞同这个话。他是真不喜欢林茯苓留在林家。   一来,林家就他和林当归两兄弟,以后分家肯定一人一半。但现在多了林茯苓,林大夫就算不分她房子,也肯定会拿银子给她当嫁妆,就等于分薄了他的好处。二来,就像是李氏说的,林茯苓占了林家这么多年的便宜,该知足了!   之前的那些年,他每每看到林家兄妹都嫉妒得不行,现在得知林茯苓竟然是偷了他的人生才过上的好日子,心里正憋屈呢。哪儿肯让她留下继续占便宜?   “我是林家女儿,跟吴家没关系!”苏允嫣并不着急,慢悠悠强调:“娘,你为了帮姨母,当真是什么谎都敢说。你知道赵家提亲的事了吧?你这是自己帮扶姐姐还不够,还想让你的女儿也跟着帮?”   李氏皱眉:“胡说八道什么?赶紧回你的吴家去!”   恰在此时,林大夫带着个包袱过来了,刚好听到了妻子的话。顿时恼了:“茯苓是我要留下的,说她是我女儿。你要把她赶到哪儿去?”   李氏回头看到自己男人,颇为不悦:“你为何不去接我回来?”   林大夫慢吞吞进屋,坐下后喝茶:“又不是我让你去的,我这边事情多。忙得要死,根本就没空去接你。你爱回娘家住,就多住几天。”   李氏:“……”   林大夫一脸不悦:“一回来就吵,当年发生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瞒着我悄悄把儿子送人,真计较起来,休了你都不为过。”   向来温和的人说这样的狠话,李氏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歇斯底里地大叫道:“那是我姐姐,我不帮她吴家就要休了她了。外人你都肯帮忙,我姐姐的事难道你不帮?还说我做错了,那你休啊,你休啊!”   一边说,一边还去拽林大夫衣领。   这就是胡搅蛮缠了。   苏允嫣认真看了一眼李氏,发现她还真就是这么想的,丝毫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林大夫被她拽得烦躁,起身走到柜台后开方子的地方,抬手就开始磨墨。   李氏见状,气得胸口起伏,眼睛都红了,是怒的,大骂道::“好你个林固,我给你生儿育女,都十几年了,现在你居然还起了休妻的心思,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柜台又开始拉拉扯扯。   苏允嫣看得皱眉,其实李氏这个人还真没什么坏心,也没想过要害谁,她就是一门心思想要帮吴家。   苏允嫣想知道,这个人如果知道实情,再让她选,她会如何做。当即出声解释:“娘,昨天早上,我起来后吴家人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骂了我一顿。姨父甚至还想动手打我,后来生生忍住了。吴家打骂女儿是常事,我觉得很奇怪,跑回来就告诉了爹。”   她声音清冷,吐字清晰,李氏听到后看了过来。   苏允嫣继续道:“爹问了姨父,才得知赵家想要上门求娶于我。吴家根本就想利用我!”   提及此事,林大夫就生气,冷笑道:“你那个好姐姐,你以为她会疼茯苓么?女儿对吴家来说,就是能换多少银子的物件而已。赵家那个少东家,身上是有脏病的,根本就治不好,眼瞅着时日无多,这样的婚事怎么能答应?”   李氏半信半疑:“真的?以前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就你那嘴……”林大夫面色一言难尽:“我敢跟你说吗?前头给你说了,后者满大街的人就都知道了。我是个大夫,病人的病情不能随便往外透露。”   再有,赵家势大,林大夫没事儿招惹他们做什么?   本来他还想着等以后看到赵家给大儿子议亲,就悄悄把此事透露一下,免得害了人家姑娘。反正也就一两年赵少东家就会死……兴许赵家没有给他娶妻的想法也不一定。   可他万万没想到,赵家居然盯上了茯苓!   李氏哑然,好半晌才开口:“赵家是镇上出了名的富户,名声也不错。不知道里面的内情,谁都会认为这是一门好亲事。这也不能怪我。再说了,我姐姐姐夫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答应这亲事。他们又不是那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的烂人。”   苏允嫣嗤笑:“这你可说错了。他们就是那种烂人。刚才有人找我把脉,亲眼看到赵家的媒人上门提亲,两家都定下亲事了。”   李氏:“……” 第197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六   李氏还想要解释。林大夫今日跑了半天, 又渴又累,已经不想和她掰扯,喝了茶后, 道:“吃饭。”   林家一直专门有人做饭打扫, 不是请的。而是镇上之前有个和林大夫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卧病在床多年,家中只剩一个的母亲。母子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艰难,林大夫善心,每次都收很少的药费。   那母亲感念林大夫的恩情, 主动提出帮林家做饭打扫。以林大夫的意思是不乐意, 他帮人又不是想要人家还恩情。李氏一开始拒绝,可后来发现妇人做饭好吃,便默认了由她来做。   后来妇人的儿子病逝,林大夫就开始给她付工钱。林茯苓自记事起, 家中就是有人做饭的。   苏允嫣虽然不太饿, 但也不想听李氏狡辩,率先进门。   吃饭时,李氏好几次想要说话,都被林大夫打断, 他兴致勃勃说起去府城的见闻来,总之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一两次还好, 次数多了,李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恼了, 将碗一放:“茯苓得回吴家去!”   她发火了, 桌上气氛顿时凝滞, 林大夫慢悠悠吃完了饭, 才淡然道:“茯苓是我女儿,府城那边衙门记录在案的,她哪儿也不去。你要是看不惯,就回娘家去。或者……你跟你姐姐感情要好,去吴家住也成。”   李氏只是在进门时听吴红济说了父亲今日去城里是为了几个孩子的户籍,当时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听他郑重说起,才恍然惊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林茯苓真成了林家女儿!   户籍落到林家,就算把人赶去吴家又有什么用?   她面色青白交加:“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林大夫一脸莫名其妙:“这算什么大事?当初你把儿子送出去,跟谁商量了?李梅香,我刚才就跟你说过,当年的事没完,你以为事情过去就算了吗?”   当着几个孩子被这样讥讽,李氏恼羞成怒:“那你想如何?”   想如何?   林大夫想拿刀劈开她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弄得她一门心思想着别人。平时喜欢帮姐妹,林大夫看在亲戚的份上都忍了,但送孩子这么大的事,她竟然自己决定,还一瞒就是十几年!   他不后悔养了茯苓这个女儿,但是也不想看着自己儿子被养成了一个凉薄无情的废物。   如果早知道吴红济是自己儿子,他把人接到身边,教他认字,不拘是做大夫还是做账房都好,也好过他如今只会混吃等死。关键是,这两天据他观察,发现这个儿子的性子已经养歪了。   仿佛世上所有人对他的好都是应该的。不把他捧在手心就是对不起他。这样自我的人,愿意捧着他的吴家夫妻俩已经不干了,他自己又做不到那般偏心一个孩子,结怨是早晚的事。偏偏他又不能放着孩子不管,越想越憋屈,也越想越生气。   “果然老话说得好,娶妻不贤,祸害三代。”   李氏以为他要跟自己吵,没想到等了半天,等来了这句话。她心中一凉,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可置信地问:“我不贤?这镇上和周围几个村子,凡是认识我的人,哪个不说我好?到你这里还成了我祸害的三代了 。林固,这日子你不想过了吧?”   林大夫冷笑:“你还别说这话,我不怕你。”   凭她做的那些事,要不是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林大夫早在得知内情的当日就把她休了。   “你以为我怕你吗?”李氏瞪着他。   二人针锋相对,眼看就要打起来。   边上三人身为晚辈,不好出声。只是防备着他们打架,准备他们一动手就冲上去把人拦住。   两人还没动手,门外高婆婆端着一盆汤进来,叹口气道:“这夫妻俩过日子,肯定都会有些火气。但是,吵完了日子不还得过吗?何必弄得一肚子火?这生气之下说的话最是伤人,听我的,你们俩各退一步。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以后的事好好商量。”   高婆婆给林家做了十多年的饭,已经不单纯只是一个普通做饭的婆子。算是半个林家人了。   林大夫为人和善,对高婆婆的态度一直不错。闻言,缓了怒气,严肃道:“茯苓是我女儿,吴家只是亲戚。你要还想在里头搅和,就回你的娘家去。”   李氏瞪着他,恨恨喝汤。   其实呢,林大夫重新办了户籍之后,就算林茯苓回到吴家,那边也不能算是她正经爹娘,林大夫夫妻活着一日,吴家就不能做主她的婚事。   事情就此定下。   接下来两天,关于村里的吴家与镇上赵家定亲的事传得沸沸扬扬。   林家医馆一如往常,苏允嫣每日都留在医馆中给人诊脉,偶尔去后院晾晒药材。   值得一提的是,吴红济每天都被林大夫折腾。   一开始让他看书,吴红济要打瞌睡。   林大夫就让他去后头碾药,吴红济还是要打瞌睡。   并且还振振有词:“爹,我就是喜欢睡,从小就身子不好,您也是知道的。”   林大夫恼了,学古人头悬梁,锥刺骨 ,找了铁匠专门给他打了一把椅子,椅子上都是硬铁尖尖。还加了银子让铁匠赶工。   两天后,林大夫扛着那把椅子送到了正在打瞌睡的吴红济面前:“醒醒!坐这个看书,我不信你还能睡得着。”   吴红济睁眼就看到了那把奇怪的椅子,顿时就清醒了!他颤着声音问:“这椅子怎么坐?”   林大夫把他揪过来:“我教你。”   然后让他半蹲着马步,臀部就放在铁尖上方一点点,上头用绳子吊着他的脖子,道:“这样挺好。”   吴红济腿已经开始发酸,忍不住问:“爹,我得吊多久?”   林大夫沉吟了下:“今天刚开始,就一个时辰吧。以后每天多一刻钟。”   一个时辰?   还每天?   吴红济眼前一黑,立即道:“我不行,我身子弱,撑不了那么久,真坐在这上头会受伤的。”   听到身子弱,林大夫心里又是一阵气闷。   他自己是大夫,虽然十四年前医术不如现在。但为一个平时养得不错的妇人保胎还是做得到的,明明李氏的胎一只养得挺好,如无意外的话,是不会早产的。   但她偏偏早产,还那么巧的刚好和她姐姐一起生……不用想也知道,这个“意外”,是她自己故意找的。   故意让腹中的孩子早产,这样的母亲已经不能算不负责任,而是恶毒了。   又看到椅子上不过几息就开始呲牙咧嘴的儿子,林大夫心里更憋闷了。   吴红济受不了了,大喊道:“爹,不行,我要坐下去了。”   “那你就坐吧!”林大夫施施然走到一旁拿起一本书翻开,竟然是打算亲自守着。   吴红济:“……”   日子就在吴红济的水深火热中一天天过去。等到了月底,就是吴红瑶的大喜之日。   凭本心说,苏允嫣不乐意去。   上辈子的这时候,林茯苓正被关着,也是这场婚事上,林大夫得知女儿被吴家许给了赵家……在那之后,林家每况愈下,越来越倒霉。   所以,苏允嫣还是想去一下。而吴红济,从那把椅子送来的第一天起,就开始盼着今日了。   林大夫不想再和吴家来往,当日甚至去了府城。   李氏带着兄妹三人坐了马车去村里,礼物是李氏自己备的。   这些年来,林大夫对她毫不设防,所以,就算最近他不再给李氏银子,她手头也挺宽裕。   吴家在村里算是穷的那一波,但是呢,因为有林家这门亲戚,吴家从来也没问人借过银子,在村里和邻居相处得还不错。   母子四人一到,好多人都围了上来。人吃五谷杂粮就没有不生病的,只要不蠢,都不会把大夫往死里得罪。就算不亲近,面子上的情分也要维持。   母子四人一进院子,许多人就围了上来。   无论是林茯苓还是苏允嫣,都和村里的这些人不熟。所以,苏允嫣借机溜进了新嫁娘的厢房。   屋子里,只有吴有娣陪着姐姐,看到苏允嫣窜进来,二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都有些冷淡。   虽然如今外头的人都说当初李氏生的是双胞胎,但吴家人自己却清楚,林茯苓就是吴家女儿。那边上了户籍,吴用母子没少骂这个白眼狼。如此,姐妹二人心里很是不平。   同样是姐妹,为何她就能在镇上过好日子?   哪怕身份暴露,林家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简直让人……嫉妒!   吴红瑶坐在妆台前,讥讽道:“我可不要连爹娘都不认的白眼狼给我送嫁。”   苏允嫣进来本就是躲外头那些热情的人,闻言扭头就走。   跟她们相比,外头的那些人要可爱多了。   很快花轿临门。   吴红瑶的未婚夫就在村里,姓张,家中兄弟五个,日子也不宽裕。吴家定下这门亲事,为的就是让张家偶尔搭把手干活。   张家老四是个憨厚的性子,被众人簇拥着进来时,黝黑的脸上变成了铁红,羞涩无比。   又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他一把抱起床上盖着盖头的新嫁娘出门,送上花轿时,苏允嫣眼尖地看到新嫁娘喜服下的手腕上竟然绕了一圈绳子。   当下成亲,可没有这个规矩!   吴红瑶方才那模样,也没有到要绑着她上花轿的地步。   难道……这人根本就不是吴红瑶?   想到此,苏允嫣上前,一副要帮忙的架势。   当下人成亲,有的新嫁娘会邀小姐妹伴在身侧,随时能帮自己的忙。看到苏允嫣上前,张老四还对她感激一笑。   苏允嫣作势伸手闭帘子,手越过新嫁娘盖头时,小指微微一勾,刚好掀起了新嫁娘一半盖头,露出了未施脂粉的下巴来。   众人:“……” 第198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七   村里的姑娘平时未施脂粉, 但大喜之日,还是会请专门的喜娘帮忙梳洗打扮。这喜娘请的人多不多,就看她给新嫁娘梳妆的手艺, 其中就包括姑娘的发髻和脸上的妆容。   各家有喜, 众人也会多看一眼新嫁娘是否好看,其中自然也会观察给新嫁娘梳妆的喜娘的手艺。   新郎抱新嫁娘上花轿,算是接亲中这一路上最热闹的时候,看的人也最多。苏允嫣手指一勾一放,看似不小心挂着又飞快放下, 眼尖的人还是看清了盖头底下的半张脸。   只看那唇, 就知道新嫁娘并没有梳妆。   还有,那人口中似乎包着很多东西,很是奇怪。   随着花轿帘子落下,众人先是觉得吴家太抠, 连这都舍不得。随即又恍然想起吴家确实请了喜娘的。   喜娘姓吴, 也是村里的人,梳妆后也围在人群外看热闹。听到有人低声议论说心嫁娘不像是上过妆,发髻也挽得不好。   顿时就急了。   本来嘛,新嫁娘头发需要高高挽起, 还要带些钗环,盖了盖头, 也还是隐约能看到盖头下发髻和钗环的形状。吴大娘记得她明明梳了一个自己最得意的手艺,就算不能让所有人都认为好看,也不应该是这种评价。   她奔到最前, 刚好看到轿帘落下前里面女子的身影。   她不看别的, 只看花轿中女子的头。   见头顶圆圆, 压根儿就没梳过痕迹。吴大娘立即道:“她不是新娘子!”   一言出, 满座皆惊!   新郎满脸笑容,闻言僵住。   吴大娘可不想稀里糊涂就这么毁了自己的名声,她以后还得靠着这手艺挣钱呢。当即上前,拦住花轿,扬声对众人道:“刚才你们说得对,这姑娘的头压根儿就没梳过。不是我自夸,我那手艺就算不是顶好,但也看得过眼。我这么多年来,经手的新嫁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这梳好了嫌弃不好,非得拆了上花轿的,那是一个都没有。再有,我梳妆都会问过新人自己和她家人,若是不满意,我还会重新来过。她这头别说吴家,就是我自己都不会满意,弄成这样,这不是毁我自己的名声吗?”   出嫁嘛,哪个姑娘不想自己漂漂亮亮,花银子请人来梳的发,怎么也不可能立刻就解了。再有,梳妆从净面开始,前后得花上一个多时辰,重新来过也来不及呀。   想着这些,吴大娘推断这花轿中的压根儿就不是今日的新嫁娘吴红瑶!   那边花轿中突然摇晃起来。   众人一看就知,应该是里面的新嫁娘在挣扎。   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   要知道,这盖头盖上,非得是到了新郎家中用秤杆挑开后,才算称心如意。这期间若是让盖头落了,那都是不吉利的。   苏允嫣站在花轿旁,看到花轿有动静,抬手掀开花轿帘子,里面的新嫁娘确实在挣扎,手一抬,就让众人看到了她腕间的绳子。   吴家人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看到绳子后,顾不上吉不吉利,吴母上前,一把掀开了里面的盖头。   然后,未施脂粉满脸是泪的嘴还被堵住罪不能出声的吴有娣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除了身上那身喜服,身上没有一点像是新嫁娘。本就不好的脸色被喜服一衬托,更加蜡黄寡淡。   吴母皱眉,一把拽掉了她口中的布:“怎么是你?你姐姐呢?”   吴有娣得以说话,哭着道:“姐姐她说要帮我画眉,等我坐在镜子前的时候,她从后面敲了我一棒子,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就已经这样了……”   很明显,这事是吴红瑶自己干的!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新郎脸上早已没了羞涩,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怒气。   跟着新郎一起来迎亲的喜婆哪怕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种事,当时也呆住了。   张家就住在村里,走过来不要半刻钟。这边一出事,立刻就有半大孩子跑去报信。   还不到一刻钟,张家夫妻俩带着已经成亲的三个儿子儿媳赶了过来。   吴家大门外。   吴用看到新嫁娘换成了二女儿,先是茫然,随即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那你姐呢?”   吴有娣哭着摇头:“我不知道。”   李桃花生完孩子已经两个月,身子养得不错。此时气得满院找人。前后翻了一遍,愣是没看到吴红瑶的影子。   那边张家人气势汹汹赶到,看了一眼门口的情景,直接找到吴用母子:“这就是你们结亲的诚意?”   结仇还差不多。   大喜之事出了这事,吴家的名声自然不好。但是,张家也好不到哪儿去。   本来嘛,外人会想:人家姑娘宁愿逃亲也不愿意嫁,这张家得差到什么程度?张老四得差到什么程度?   今日之后,不止吴红瑶不好说亲,张老四也一样。对了,现在花轿中的吴有娣也一样,她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张老四抱了一路的。   吴母恨极了大孙女,但这时不得不压下怒气,赶紧安抚张家:“那死丫头,早上还好好的,她姑婆都已经帮她梳好了妆了,我亲眼看到的,谁知道后来……我也不知道这事怎么就成了这样……”   张家人要的也不是解释。而是如何让自己没那么丢脸。   事已至此,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   今日的事处理不好 ,两家以后就得结仇。吴家答应这门亲事,看中的就是张家人多势众。不管是帮忙干活还是帮忙打架 ,都是很合适的。   吴母可从未想过自己要和这样的一家人结仇!   张家兄弟多,姻亲也多。要是结了仇,那些媳妇的娘家自然也结了仇。吴母本来想要的就是这份亲戚多的便利,万万没想到会反噬自身。   慌乱之下,吴母看到围观众人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又看到花轿中哭着的孙女和站在花轿旁的新郎,灵机一动,一把拉了张母:“咱们商量一下。”   张家人和吴家人进了正房关了门,一刻钟后再出来时,张家人面色虽然还是不好,但已经没了方才的剑拔弩张。   吴母找到吴大娘,笑吟吟道:“妹子,还得麻烦你一下,帮我孙女梳个妆。”   吴大娘:“……”   不待她问,那边吴母已经去了花轿中拉了吴有娣下来:“别怕,张家挺好的亲事,你现在去梳个妆,别哭,我让你姑婆给你梳得好看一些。新看的拜堂吉时在两个时辰后,肯定来得及,不会委屈了你的。”   众人:“……”姐夫变夫君,有点太离谱了吧?   苏允嫣也颇意外。   上辈子可没有这事,吴红瑶乖乖嫁去了张家,只是夫妻俩似乎过得不好,吵吵闹闹的。林茯苓在出嫁前一直被锁在屋中,出嫁后又在赵家被锁在屋中,只隐约听说了这事。   不管离不离谱,反正张家和吴家都默认了此事。   张家一群人出来后,带着已经空了的花轿和新娘还有迎亲队伍回去了。   而这边,吴有娣被强拉进厢房梳妆。   吴母怕这个孙女也跑了,不许任何人进去。她自己在里面亲着盯着梳妆 ,一个半时辰后,张家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过来,这一回顺利得多,新郎抱着一看就精心打扮过的新嫁娘上了花轿,只是没有方才那么高兴了,而新嫁娘似乎也兴致不高的样子。   无论外人怎么看,无论新人高不高兴,反正这场喜事算是顺利地办完了。   李氏亲姐姐嫁女,她自然是要留到最后的。尤其今日还发生了这种事,她就更不能走了。   关于吴红瑶的去处,村里人虽然面上没说,但许多人都觉得她应该是有心上人,趁着人多和心上人私奔了。   大半的人都这么想。   送走了新嫁娘,吴家就开始摆喜宴,中午的喜宴刚完,众人正张罗着洗碗,吴红瑶就回来了。   这么快就回来,肯定不是私奔。但是,这婚事你要是不答应 ,早为何不说?非得到成亲当日偷跑?   吴母和吴用包括李桃花今日陪了一日的笑脸,力求让众人忘记吴红瑶偷跑的事。但看到吴红瑶从门外进来,吴用忍不住了,一把将人拽入屋中,然后大门“砰”一声关上。   紧接着就是吴用的低声咒骂声 ,拳打脚踢声,还有姑娘低泣的求饶声。   留下来帮忙的都是亲近的亲戚或邻居。听到里面的动静都有些担忧,吴母面色难看,低低道:“该!”   吴家人生气,一是女儿不听话,让吴家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脸面。二是差点和张家结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吴有娣是和镇上的赵家有婚约的。   现在吴有娣嫁了,赵家那边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这么好的亲事要是丢了,吴家非得气吐血不可!   又过了一会儿,吴母怕儿子下手太狠打出人命,上前敲门:“别把人打死了。”   吴用出来,不让外人看屋中情形,顺手就把门带上,沉声道:“娘,我有分寸。这死丫头胆子忒大,就得打到她怕!”   屋中始终都有吴红瑶的低泣声,苏允嫣听了一会儿就没管了。   关于吴红瑶不肯嫁去张家的事,她心里有了些猜测。   吴红瑶此人,嫉妒心极重,又小家子气,还记仇。   上辈子她成亲后回来好几次,每次都对着关在屋中的林茯苓冷嘲热讽,偶尔还会动手打骂。说白了,吴红瑶如此针对三妹,就是嫉妒她能嫁去赵家。哪怕知道其中内情,她也还是不满。   那时候,林茯苓是吴家三女儿,是她妹妹。就算外人知道了,也不会多管。本来嘛,吴家管教女儿,林家都不好管,外人还能怎么说?   而现在……吴有娣嫁了,如果赵家非要和吴家结亲,就只能求娶吴红瑶了。 第199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八   赵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富户, 娶媳进门自然是挑了又挑才正常。   可他们选上了村里一无是处的吴家……别说姑娘长得好的话,这世上美貌的女子多了。尤其赵家几兄弟偶尔还轮流去府城采买,什么样美貌的女子没见过?   见识过了世面的公子, 非看上吴家这两根养得瘦巴巴豆芽菜,本来就有问题。如果还任由吴家换人, 就更有问题了!   李氏闻言 ,劝道:“这么大的姑娘了, 不要打伤了。”   “不会的。”吴用对着妻妹, 面色缓和了许多:“这边差不多了,二妹要是忙,还是早些回去吧。”   李氏摆摆手:“我不忙。”   林当归忍不了了:“娘,我挺忙的, 后院的药材还等着我翻晒呢。”   “那你先回吧。”李氏并没非要留他,又嘱咐:“把你妹妹带上, 还有红济,别让他乱跑。”   吴红济:“……”   说实话,如果不是吴家太穷,吴红济还是愿意留在村里的。不说吴家对他的优待,今日他回来, 村里好多小姑娘都暗中瞅他。   他特别享受外人羡慕仰慕的目光,暂时还不想走。   林当归这个长兄很负责任,哪儿看不出来这个便宜弟弟的小心思, 不由分说的拽着他就走:“今日的书还没看呢。”   闻言, 吴红济立即面露苦色。   刚回去的时候, 他觉得看书很难受。现在才知道, 看书压根儿就不算什么, 蹲在那椅子上才是真的难受。   苏允嫣跟上兄弟二人, 并不想在村里多留。   兄妹三人刚走到门口,李桃花从关着吴红瑶的厢房中出来,吩咐道:“当归,一会儿你给我送瓶药膏来。”   语气理所当然,苏允嫣气笑了,转身几步走到李氏面前,伸出手去:“大姨母,药费呢?”   李桃花眉头一皱:“你娘从来都不问我要银子,你只管回去拿就是了。”   苏允嫣笑吟吟:“大姨母有所不知,我爹娘这两日为了你们家的事正吵架呢,我爹还想让我娘回娘家去。现在医馆中的事我娘插不了手,所以,你们想要拿药,就得先给药费。”   李桃花满脸惊讶:“吵架了?”   “是啊!”苏允嫣一本正经点头:“我娘偷着把儿子送出去,搁谁家不得闹啊?也就是你们这么心大,还真以为我爹是圣人,不会跟我娘闹吗?你看我娘今日高兴,其实她那是强颜欢笑。”   院子里还有人帮忙,苏允嫣声音没有刻意压低,那边洗碗的人听不见。院子里打扫的妇人可是把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林吴两家,因为送孩子这事儿,关系不好了。   是的,送孩子!   现在镇上和周边各个村中,都知道当年李氏生下了双胎送了一个给孩子夭折了的姐姐。   见李桃花不给银子,苏允嫣收回了手:“大姨母不买了正好。我还不想送呢。”   语罢,飞快往外走。还不忘对愣在门口的兄弟俩打眼色。   林当归也不蠢,拽着吴红济就出了门。   吴张两家发生的这些事,接下来好几天都还有人议论。   没想到几天后,又一件事情让这种人大为意外。那赵家竟然没有退亲的意思,还和吴家结亲,只是这人选换成了吴红瑶。并且,婚期就在月中。   得知此事时,林大夫正在医馆中给人诊脉,他有些诧异地追问了说话的妇人:“真有此事?”   “有啊!”妇人家中开的是专门准备红白喜事的铺子:“赵家的管事来采买的东西,明明白白说了,就是给吴家下聘的。我比较好奇,就多问了一句,才知道这未婚妻由二姑娘换成了大姑娘。”   众人一片哗然。   这赵家眼瘸了吗?   镇上那么多姑娘不好吗,非得去乡下娶?   妇人见众人好奇,愈发来了兴致:“听说聘礼都是三十两呢。”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买媳妇也不要这么多吧?   早知道赵家愿意出这么多聘礼,又不在乎门第。他们的女儿也可以啊!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再扼腕现在也晚了,赵大公子都已经下了聘了。如无意外,这门婚事再无更改的可能。   把医馆中的病人送走,林大夫一脸慎重,叫了苏允嫣到后院,嘱咐道:“下一次吴家再有喜,你就别去了。”   苏允嫣还没说话,太阳下翻晒药材的李氏立即道:“为何?”   这些日子,林大夫不爱搭理她,二人夜里都是分房睡的。其实是林大夫搬去了铺子里的小间住。   李氏大概也知道男人这一回是真的生气了,这几天特别勤快,已经许多年没有翻晒药材的她,又开始主动干活。还好几次找男人示好,可惜林大夫不吃她这一套。   对于她打招呼,林大夫没听见。对她送去的吃食,林大夫虽然不至于倒掉,但都吩咐几个孩子吃,或者干脆就让来看病的病人吃。   李氏小心翼翼了好几天,见他不为所动,已经有些恼了,正想找机会发作一下,让这男人知道自己的厉害呢,就听到了林大夫这话,她声音大且严厉:“你自己不去就算了,还拦着孩子不让去。你到底什么意思?别人不知道,你自己不清楚茯苓的身世吗?”   “我跟你说不着。”林大夫不耐烦。这么明显的事她就跟看不见似的。   李氏的眼泪唰就下来了:“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当着他们的面这样说我,有没有替我想过?”   林大夫淡然道:“我就是替你想得太多,你才敢有恃无恐地瞒着我这么大的事。李梅香,我早说过了,你要是忍不了,可以自己回娘家去。如果要改嫁,我也不拦着你。”   李氏:“……”   这么冷淡,别说让他和吴家重归于好,跟她都不像一家人了。   李氏当然是不想改嫁的!   当初林大夫刚从府城回来,用当药童多年的积蓄勉强把铺子开了起来。那时候的他医术不明,谁家也不愿意把闺女嫁给这么一个穷小子。李氏是刚好有一个姑姑嫁到了镇上,就住在林大夫当年租的铺子隔壁,由她牵线,二人才成了亲。   林大夫这些年来医术越发精湛,在这镇上名声口碑都有。李氏如果跟他分开,林大夫肯定能找着一个比她好比她年轻的女子,可李氏……大概就只能嫁去村里了。   “林固!”李氏哭得愈发厉害:“当年我嫁给你的时候,上无片瓦遮身,还欠一屁股债。现在我孩子给你生了,你日子好过了,就想把我一脚踹开。你有没有良心?”   林大夫闭了闭眼。   他这么多年来对李氏诸多忍让,就是看在当初夫妻二人互相扶持的份上。   “从今往后,你娘家那边我再不会去。尤其是吴家,我不拦着你去,但是,你别想让他们再占我一文钱的便宜。如果你还非帮着他们欺负我儿子女儿,再惹我动怒。下一次,你怎么哭都没用。”   李氏惊得眼泪都忘了。   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   赵家那边一直没出面,林大夫又拦着苏允嫣不让去吴家。   苏允嫣闲了下来,还跟着林当归一起去山上采药,现在是秋日,正是采药的好时节。   一转眼到了月中,吴赵两家的大喜之日到了。   有了林大夫的话,兄妹三人都不去。李氏也不敢再撩拨男人的怒气,只能她自己去。   大概是觉得一家人只她自己去有些失礼,婚期的头一日,她就换了衣衫准备去吴家。   临走之前,李氏实在委屈得不行,都到了门口了,还不甘心地回头:“茯苓,你真不陪我吗?”   苏允嫣拿着一本书:“我得背脉案呢。”   李氏眼圈通红:“我今晚不回来了。”   话落,人飞快走远。   林大夫不以为意:“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吓唬谁呀?茯苓别怕。”   苏允嫣才不怕,好奇问:“爹,你说娘会回来么?”   林大夫叹息一声,没有答话。   他是真心希望她不回来,这个算是他给妻子的最后一次机会!   傍晚的时候,李氏回来了,有些心不在焉,一顿饭中好几次偷偷看苏允嫣神情。   林大夫见状,心里更沉,问:“不是说不回吗?”   李氏沉默了下:“大户人家规矩多,新嫁娘身边得有个人帮忙。红瑶今年都十七了,她的小姐妹们都嫁了人,找不到合适的。所以我回来带茯苓一起去。”又急忙补充:“大家都是亲戚,不过是顺手的事,能帮就帮了……”   林大夫眼中难掩失望,眉心皱得能夹死蚊子:“那是丫鬟的活儿!”   李氏哑然:“红瑶她不是没丫鬟么?她们是姐妹,不要计较这么多……”   林大夫一巴掌拍在桌上:“李梅香!你让我女儿去给人当丫鬟,还不让我计较,你当我圣人吗?你给我滚出去!”   李氏吓得面色煞白。 第200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九   看着面前怒目圆瞪盛怒的林大夫, 李氏真的吓着了。   林大夫性子温和,很会替人着想。夫妻十几年,无论发生何事, 他都没这么凶过。   李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们是姐妹,怎么能算丫鬟……”   “表姐妹!”林大夫沉着脸打断她:“并且, 以后我要断交!”   “何至于此?”李氏一脸的难以置信。   林大夫怒不可遏:“李梅香,你跟我装什么蠢?赵家做那么大的生意, 长媳对一个家来说有多重要你我都知道, 他们挑中吴家,本身就有问题。还任由他们换人,现在非要在大喜之日让你带茯苓过去……前面吴家姐妹换亲的事刚刚发生,我看不是你蠢, 是你当我蠢!”   他喝骂出声,语气和神情都很骇人。   李氏面色煞白:“你……你在说什么?”   “李梅香, 你还在装傻!”林大夫满脸失望加愤怒:“不提茯苓身世,她总归是你我亲手养大的女儿,这么多年相处,你竟然想亲手害她入赵家,你到底是不是人?再有, 我已经很直白的说了,茯苓是我女儿,她的婚事必须由我许可, 可你竟然想悄悄瞒着我把她许给赵家, 你当我说话是放屁吗?你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吗?你满心满眼都是你姐姐姐夫, 你去跟他们过好了。”   说着, 林大夫一把就揪住她胳膊, 一路拎到前面的医馆, 打开门把人丢了出去。   李氏一路跌跌撞撞,被他一推,生生摔倒在地。   此时已近黄昏,街上行人稀少,但确实是有人的。看到向来温和的林大夫这样凶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那几人奔了过来,有的去扶地上的李氏,有的好言相劝:“林大夫,这夫妻之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应该动手的,好好说嘛。”   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林大夫心里气急了。   他向来都是能动口绝不动手。可是李梅香这女人就跟听不明白一样,说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林大夫沉着脸:“你们看到了也好,帮我做个见证。我跟李梅香之间性情不合,她想要贱卖女儿,我不答应。从今日起,我跟她一刀两断!谁要试图撮合我们,休怪我翻脸!”   几人:“……”   看到夫妻吵架,任何一个人都会下意识劝和。   但此时林大夫面色难看,t语气这般决绝。谁敢相劝?   再有,方才看到两人似乎在打架,几人下意识就觉得是当年李氏送孩子的事夫妻俩还没别过那个劲,但“贱卖女儿”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呢,镇上许多人都知道李氏是个善人,或者说是个烂好人,帮起人来没底线。有时候她自认为帮了忙,其实好多人当她傻,故意算计她来着。如果真的想要以此算计她女儿,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太过善良还不喜欢跟人计较的人,落在外人眼中,就是软弱可欺。   李氏被推倒在地后,脑子发蒙,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气氛凝固,林当归有些不忍,想要上前,被苏允嫣一把抓住,冲他摇摇头。   林大夫冷笑一声:“李梅香,往后你好自为之!!”   语罢,再不多言,抬手关上了门。   李氏反应过来,爬起身扑到门上“砰砰砰”地拍:“林固!你不能这么对我,十几年夫妻,你想就这么把我扫地出门,门儿都没有。你给我开门……”   林大夫皱眉,沉声道:“我是看你着急去吴家,你想要和离书,想要分银子都可以。等把吴家的喜事过了再说。”   离林家不远处的街上,停着绸缎作帷的马车,里面的主仆三人刚好在林大夫把人丢出去时路过,本来没打算停。刚好马车前面有人赶着一群鹅路过,马车不得不停下来。于是,就将这边的闹剧全部收入眼中。   两个随从看完,笑道:“镇上的小地方,就是容易发生这种事,这还是好的呢,有的夫妻俩还打得头破血流。”   “那妇人被扫地出门,里面三个像是她孩子,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手扶她。”   马车中,一身墨色的公子看得更清楚:“最高的那个年轻人想伸手扶,被那女子拦住了。”如果是亲娘,未免有些薄情。   *   林茯苓不是一个亲人都没有,还是有人维护她的。但正是因为这份维护之情,让苏允嫣的心情格外沉重。   上辈子林大夫四处奔忙想要筹银子退亲,却大病一场。林当归也帮忙,却被人打断了腿。桩桩件件,根本就不是巧合。   甚至在林茯苓嫁进去之后,父子俩拼了命的去各处拜访名医想要救回她。事实上,这也是赵家娶她的最终目的。   可惜……赵承病得太重,平时又不忌口,没能救得回来。林茯苓也被他染上,但她自己是大夫,尽量医治,又用了父兄送来的药,其实不会那么快死。   她压根也不是病死,而是赵夫人痛失爱子之后泄愤要她陪葬。   林茯苓最后一次见到父兄时,林大夫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整个人都佝偻了。而林当归也成熟了许多,眼中满是绝望。十七岁的少年暮气沉沉,仿若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再有,林茯苓被赵夫人灌药时,还听到她怒气冲冲说很快会让父兄去陪她。   想来,父子二人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今是苏允嫣在这儿,又早知道了赵家的算计,肯定不能再让他们得逞。   李氏没有多留,很快就走了。   苏允嫣回去洗漱过后,早早就上了床。   如果没猜错的话,吴家和赵家那边肯定都不会罢休,明天应该还会有人想法子把她弄去吴家,再“错”上花轿。   秋日的天黑得比较慢,天暗下来时,苏允嫣已经有了困意。却隐隐听到前面似乎有人敲门。   林大夫怕李氏纠缠,又因为她不在,直接就住在了后面的院子里。前面的医馆小间中没人,苏允嫣怕真有人求医,便起身去开门。   很让人意外的,门口站着的是个四五岁的孩子,白胖胖的很是可爱,不待苏允嫣问,他已经道:“姐姐,有人让我跟你说,夜里睡觉关好门,小心有贼!”说完,将手放到口中。   苏允嫣这才看到,他长长袖中的手还捏着一块糖。她笑眯眯问:“是谁让你来跟我说的?”   “一个姐姐。”语罢,人已经蹦蹦跳跳走远了。   天底下的姐姐多了,没头没尾的,上哪儿找人去?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孩子绝不是无缘无故跑来跟她说这话,应该是那人知道了一些即将发生的事跑来跟她示警。   苏允嫣没有多理会,转身关上了门回去继续睡。   她经历过那么多,又学过武,耳朵也灵。真有贼的话,肯定在进院子的一瞬间就会被她发现。   秋日的夜里凉风习习,整个镇上的人都在睡梦中,风吹得院子里的树沙沙作响。   突然,苏允嫣睁开了眼睛,走到门口拎起一根早就备好的木棒,听着院子里的陌生脚步声从院墙缓缓过来,直接走到了她门口。又过一会儿,才试探着推开门。   月色下,门被打开一条缝 ,外头的人先伸进来了一只脚,苏允嫣没动。   等到那人进了门,她手中棒子对着他的头敲了下去。   棒下的人应声而倒,“噗通”一声传来,外头有人低声问:“你怎么了?不是让你小声些吗?”   后面进来的人比较急切,压根没想到门后有人。苏允嫣又是一棒,两人倒成一堆昏迷不醒。   苏允嫣怀疑外头还有人,出门后循着方才听到的动静,找着了墙根大概的方位,果然就看到了有人从围墙跳下的痕迹。想了想,她搬来了梯子往上爬,头刚冒出围墙,就和墙对面的人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她早有准备,对他露齿一笑,在他慌乱的眼神中,手中棒子挥出。   墙根底下传来“噗通”一声。   苏允嫣爬到顶,除了晕倒在梯子下的人再没发现别人,这才下了梯子,将摸到她闺房的两人拖到院子里的墙根下,做出一副这俩院子就被敲晕的模样。大喊道:“有贼啊!”   一言出,周围的邻居,包括林家院子里的几间房中都很快亮起了烛火。   林大夫披衣奔了出来,看到院子里手握棍棒的女儿和倒在地上的两个大男人,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这不是梦后,顿时哑然。   下一瞬,林家的后门和前门都有敲门声传来,林大夫一个箭步上前,抢过女儿手中木棒,嘱咐道:“这人是我打晕的。你们都给我记住了!”   这话不只是对苏允嫣说,还对着那边屋檐下的兄弟二人。   见三人无言,林大夫皱眉:“听到没?”   吴红济终于回神,缓步过来,面色一言难尽:“这人明明是茯苓打的,爹你这不是抢功劳吗?”   林大夫抬手就敲他的额头:“是不是蠢?要是让人知道你妹妹一个人收拾几个壮汉,她还嫁得出去?”   吴红济:“……”   苏允嫣:“……”想得有点多了吧?   林当归听了这个解释,赞同道:“对!这些人就是爹打的!”   父子四人达成一致,这才去开门。   镇上虽然有几个混混,但大半夜爬墙入室的事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过了。现在歹人被抓个现形,立刻就有人报给了镇长。   镇长来得很快,把院子内外转悠过一遍后,问:“人是谁打的?”   林大夫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从头到尾拎着一根棒子,闻言立刻抬手:“我!” 第201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十   苏允嫣心里感动。   那三个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如果真死了,可就摊上了人命案了。林大夫却想也没想就将此事扛到了自己肩上,对于林茯苓这个女儿, 他是真的用心护着了的。   镇长倒没有怀疑,开始问细节。   关于此, 早在众人开门之前,父子三人就问过苏允嫣了。   实在是她一个小姑娘放倒三个大男人, 怎么看都像假的。   苏允嫣就描述了一下, 主要意思就是自己能够撂倒他们,纯粹是出其不意。   此时林大夫话里话外,就变成了他侥幸听到动静,然后突然从后面偷袭撂倒了几人。   三个歹人都是附近村里的, 平时就在镇上乱晃。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但一直没让人抓住把柄。这回被镇长抓了个现行, 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   镇上离府城不远,像这种要入罪的案子,都得交到府衙去。镇长也没拖延,让人提了几桶水把三人泼醒审问。   “你们来做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偷东西!”   说得异口同声,倒像是早就商量好了似的。   正常贼人被抓住, 难道不是再三推诿否认吗?   怎么看都有问题。   “东西没偷着,能不能从轻发落?”其中一人问。   火把掩映下,另外两人也满脸期待。   如果他们真的只是偷东西, 确实要按偷盗的东西贵重与否来定罪。   苏允嫣早有准备, 出声道:“我爹今年给我买的生辰礼物, 是一只纯银的簪子, 听说晒了月光会越来越亮, 我就把它放在院子里晒……现在不见了。”   三人恨恨瞪了过来, 又是异口同声:“我们没拿!”   到底有没有拿,搜一下就知道了。   镇长亲自上手,就在其中一人的怀中搜出了一根银簪。   苏允嫣上前接过:“这就是我的!”   三人:“……”   天地良心,他们真的没有拿。   虽然来之前他们想着如果顺利绑到人的话,就在林大夫家中顺便拿点值钱的东西。但这不是……不顺利么?   正经事还没办完,哪顾得上偷东西?   镇长抽回簪子:“这个是证物,得拿去府衙。”   三人被五花大绑,门外已经找好了马车,镇长打算连夜把人送去府衙。临走之前,其中一人瞪着苏允嫣:“你夜里不睡吗?打人那么狠,你还是个女人吗?你还诬陷我们……”   话没说完,林大夫已经扑过去拳打脚踢:“混账!你还毁我女儿名声。她一个姑娘家,哪里会打人?你看清楚,是我打的你们!”   进屋的两人连人都没看见就已经倒地,可从院墙爬上来的那人却和苏允嫣脸对脸了的。很确定打人的就是她!他想要再说,镇长已经吩咐人塞住了他的嘴。   林大夫身为苦主,又是动手的人,跟着镇长一起去了府衙。   因为他怀疑这三人就是冲女儿来的,他得看看能不能审出幕后主使。临走之前,再三嘱咐兄妹三人关好门窗,在他没回来之前不许出门。   送走了镇长,又送走了邻居。苏允嫣回去之后倒头就睡。   翌日早上,天刚蒙蒙亮。医馆那边又有人敲门,苏允嫣正准备起身,就听到外面林当归的屋子有了动静。   吴家那边肯定不会罢休,她不放心,也跟着起身出门。   医馆外站着同住在镇上家中开布庄的姑娘,名何倩柔,算是和林茯苓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此时一脸焦急:“茯苓,你娘落水了!赶紧随我去看看吧。”   吴家还没死心,苏允嫣并不意外。但李氏还跟着一起闹妖引女儿过去,她心下失望不已,随口问:“她在哪儿?”   “在你大姨母家中,现在还没醒呢。你跟我看看去吧。”何倩柔说着,就伸手来拉她。   苏允嫣后退一步: “昨晚上我家招贼,我爹送贼人去府城了。临走之前嘱咐过不让我们兄妹三人出门,我娘落水,应该会生病,不如你帮我找人把她送回来?”又想到什么,道:“对了,我爹跟我娘吵架了。都不让她进门,你把她送去那边的胡家医馆吧。”   说着,苏允嫣转身去柜台上摸了一把铜板递给何倩柔:“倩柔,拜托你了。”   凭苏允嫣本心来说,李氏就是死了她都不会多看一眼。但面上不行,当下人最看重孝道。如果她冷眼看母亲生病不管,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苏允嫣倒是不怕,但林茯苓没必要背上这么一个名声。错的人本来也不是她!   何倩柔不知内情,也看出来了小姐妹的为难,迟疑地接过铜板:“那我先送伯母去医馆,这些铜板要是有得剩,我再给你拿回来。”   人命关天,何倩柔不敢耽搁,抓着铜板找了马车直奔村里。   她刚出镇子,就已经落入了有心人眼中。   一个不起眼的小伙计一路跑去了张灯结彩的赵家,找到了赵夫人:“没有去村里。都没出门,只看到了何姑娘。”   赵夫人满脸戾气,一巴掌拍在桌上:“死丫头!”   伙计噤若寒蝉。   前院人声鼎沸,喜婆已经安排着新郎和迎亲队伍准备启程,客人也来了大半,正等着观礼。赵夫人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能如愿的感觉,冷着脸:“她不是与那何倩柔姐妹情深吗?告诉吴家,如果实在换不了林茯苓,就把何倩柔给我送来。”   *   这一头,苏允嫣看着何倩柔急匆匆走远,抬手关门时想到什么,她转身回了后院,跑去林当归的屋中,找到了他前两年的已经有些短的衣衫。   这是林当归穿着去林子里采药的,身上还有好几块补丁,这样的衣衫走在村里人家不起眼。苏允嫣换上之后,搭梯子从后院跳了出去。   刚刚落地,就听到墙上有人喊:“茯苓,你等等我。”   是一身破烂的林当归,此时他正骑在围墙上,面色有些发白,额头上还有冷汗,应该是吓的。   苏允嫣有些无语:“哥,我有事,一会儿就回来。”   “那不行。”林当归一脸慎重:“赵家那边正想   捉了你塞进花轿呢,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去?要么你回院子里,要么你等着我给你一起。”   苏允嫣无奈:“那我等着你。”   林当归:“……你就不能回院子吗?”   他应该是不敢跳,苏允嫣心下一笑,转身就走:“你不来算了。”   下一瞬,就听到身后一声短促的惨叫。回身就看到了林当归狼狈地跌坐在地。   围墙也就一人多高,顺着滑下来,是很轻松的事。就算掉下来,也不会受伤。   果然,林当归拍拍身上的灰追了过来:“茯苓,你少翻墙。姑娘家家的,让人知道了谁敢娶你?”   苏允嫣轻哼一声:“要是都不敢,我还不嫁了呢。”   林当归急了:“你不嫁是一回事,但嫁不出去又是另外一回事,那时候就是别人挑你。你长相好,医术好,再温柔一些,就是你挑别人了,不好的咱还不要呢。”   这话挺有道理。   苏允嫣对于林当归非要她嫁人的话倒没有多心,世情如此。他也只是一个疼妹妹的普通人而已。   两人一路拌嘴,脚下却不慢,苏允嫣找了个位置,远远地看到何倩柔坐着马车往村里的方向去。这才拉着林当归抄小路去了村里,他们没有进村,而是从以前采药的林子里绕到了吴家后面的山上。因为抄的是小道,甚至比先出门的何倩柔还要先到。   村里的房子朝向都一样,他们站的位置是各家房子的后面。没有多引人注意,就从林子里的小道到了吴家的后院。   村里的院墙不高,苏允嫣找了个垫脚的东西直接就翻了进去。   林当归一脸不解,低声问:“你想到大姨母家中,何必鬼鬼祟祟?”   苏允嫣伸手拉他:“咱们得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厢房中,吴红瑶一身大红,边上是吴家婆媳俩。还有……李氏。   吴母急得团团转:“人到了没有?要是还不来,我们拿什么跟赵家交差?”   李氏抿了抿唇:“茯苓最是孝顺,得知我生死不知,肯定会来的。”   林当归一脸怒容。   苏允嫣冲他摇摇手指。   吴家大门外一阵喧闹,原来是何倩柔带着马车到了,她一脸急切:“我林伯母呢?”   村里人也认识她,看她满脸焦急,以为她有急事,下意识就帮她指了路。   何倩柔进了厢房,看到完好无损的李氏,先是诧异,随即大喜:“伯母,你没事就好了。不知道是哪个混账胡说八道,说你落水晕倒,吓得我赶紧告诉了茯苓……”   吴家人瞬间面如死灰。   而妆台前的吴红瑶低下了头,嘴角隐晦地勾了勾。 第202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十一   李氏看了看她身后, 急切地打断她问:“茯苓呢?”   何倩柔不疑有他,实话实说:“昨晚上你们家招了贼,林大夫送贼人去府城, 临走之前吩咐,不让他们兄妹三人出门。”   闻言,吴家人心里恨毒了林大夫。吴母满脸不悦:“我们这儿又不是外人。”   李氏不可置信:“我都落水要死了, 她还记着他爹的话?”   听到吴母的话, 何倩柔本来有些歉然, 听到李氏的话后,瞬间把那点歉然抛到一边,疑惑问:“您这不是没事吗?再说,茯苓给了我银子让我带你去看大夫。”一句话问完,她突然发现了不对:“您既然没事, 那怎么有人说您昏迷不醒?害得我多花了五枚铜板坐马车。”   李氏:“……”   她艰难地解释:“我跟茯苓她爹吵架了, 我这是想要跟他和好呢。没想到昨晚招了贼他不在家。”   这个理由很强大。   何倩柔没觉着有破绽。看到李氏无恙, 心情一放松,又见外面热闹非凡,笑着道:“恭喜吴姑娘了。”   吴红瑶矜持的笑了笑:“何姑娘以后也会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   羞得何倩柔的脸顿时就红了。   即将出嫁的姑娘,闺房中都是亲戚和亲近的小姐妹,何倩柔两种都不是, 知机地笑着出门。   吴母心里慌乱失望,还是下意识寒暄:“外面要开宴了,何姑娘来都来了, 吃了饭再走吧, 也沾沾喜气。”   人家办喜事, 不来就算了。真来了后主人家又出口挽留的话, 再离开就有些失礼。何倩柔不是不懂事的姑娘, 去了上礼的地方送了喜礼,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吃了饭再走。   苏允嫣兄妹俩趴在后窗,听着里面的李氏的解释,她低声问:“哥,你信不信?”   林当归面色不太好,他想相信母亲,但理智却告诉他母亲在撒谎。   屋中,何倩柔出去后,李桃花急得团团乱转:“这吉时快到了,人却没到。赵家那边一开始说的是要娶茯苓才愿意给三十两聘礼,现在送红瑶去,会不会找我们算账……”   吴母也面露焦急:“不如再想个法子试试?”   吴红瑶低声道:“昨天到现在都试那么多次,连找人去把她偷来都试过了,我觉得茯苓应该是有了防备心。”   “你闭嘴!”对着女儿,李桃花从来也没耐心过,翻了个白眼道:“尽说些废话。”   吴红瑶被斥,并不生气,她摩挲着头上镀金的步摇,道:“无论赵家要的是谁,跟我定亲的事他们是答应了的。我们也尽量配合换人了,奈何人家不来,我们能怎么办?这事情认真论起来,根本怪不着我们吴家,是茯苓自己不知好歹。”   “对!”吴母一拍手:“红瑶的话有道理,赵家自己也出了力,奈何茯苓始终不来,根本不关我们的事。一会儿花轿到了,红瑶就是新嫁娘,先把这门亲事坐实了再说!”   边上李家姐妹俩对视一眼,没有反驳。   而后窗外的林当归气得握紧了拳头:“欺人太甚!我找他们算账……”   话音未落,又有人敲厢房的门。吴母奔过去开了,看到门外的小伙计后,如见救星:“小哥,茯苓那死丫头不来,咱们是真没办法。”   伙计摆摆手:“夫人已经知道了,让我来就是告诉你们。林姑娘不成,就换成外头的何倩柔!如果再不成,就别怪夫人翻脸!”   说完,转身就走了。   厢房中众人包括坐在妆台前的吴红瑶都愣住了了。   后窗外的林当归也怔住,苏允嫣倒是不觉得意外。林茯苓是个善良的小姑娘,要是知道小姐妹替自己顶了灾,难受是一定的 ,也会想法子弥补。赵家如今通过吴家已经算计不了她,通过何倩柔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不得不说,赵家人的脑子转得很快。   吴母最先反应过来,有赵夫人这话,她之前的打算通通不能做数,沉声道:“兴许赵夫人会追回聘礼。不行,我得把人找来。”说着,已经冲出了门。   李家姐妹紧张地在屋中转圈圈。   妆台前的吴红瑶看了看吴母甩上的门,又看向自己母亲:“娘,吴家豪富,这不只是换人那么简单。如果今日的新娘是茯苓,我肯定没话说。但换成非亲非故的何倩柔,我不答应。”   李桃花性子暴躁,抬手想打女儿,看到她妆容精致的脸后,恨恨收回手:“你算个屁,轮得到你答应不答应?”   吴红瑶急了,说得更直白了些:“娘,这不是一锤子买卖。咱们家如今最要紧的是抓住赵家这门亲家,以后成了亲戚,有我在赵家,还怕他们不帮小宝?”   李桃花面色微动。   吴红瑶再接再厉:“娘,您就不想要一个赵家儿媳的女儿?”   村里人能进赵家做伙计,每个月拿月钱,都已经是很让人羡慕的事了。更何况是做儿媳?李桃花脑中瞬间闪过定亲这半个月以来村里人对她的追捧和羡慕。以前不拿正眼看她的人,现在都对她无比客气。   她愈发意动。   吴红瑶使出杀手锏:“难道您想让小宝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一个庄稼汉子?”   闻言,李桃花再不迟疑:“一会儿我给你奶说。”   后窗外林当归冷着脸,低声道:“一会儿若真是倩柔上花轿,咱们就出去拦!”   苏允嫣颔首,道:“她是因为帮我的忙才来了吴家,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没多久,吴母就拽着何倩柔进门,笑呵呵道:“红瑶非说步摇的位置不对,我觉得挺好。你来帮她看看……”   何倩柔就是想破头,大概也想不到吴家会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还真以为是帮忙呢。   她走到镜子前,认真去给吴红瑶看步摇的位置。   她的身后,吴母已经不顾儿媳阻拦拎起了棒子高高抬起,眼看就要敲下。前面何倩柔只觉得镜子里有东西闪过,再仔细一瞧,吓得急忙避开。   她避开了,露出来里面的吴红瑶。   吴红瑶本就知道她们的动作,时刻注意着这边动静,见状急忙忙闪开。   人倒是闪开了,可因为她平时没梳这么复杂的发髻,棒子挥到了她的发,顿时步摇钗环落了一地,梳好的发髻也散乱无比。   更糟的是,外面有喜乐声传来。   吴母气急败坏,怒瞪儿媳:“你做什么?”   李桃花嫁进门这么多年,很少忤逆婆婆,对上婆婆的怒气,顿时就怂了,但她实在不想儿子以后还是个种地的庄稼汉,强忍着惧怕,拉了婆婆到一旁低声把吴红瑶的话说了。   吴母冷笑:“你听她吹!她不就想嫁去赵家做少夫人吗?”   她看向吴红瑶:“我呸!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就你这模样,去赵家端盘子,人家都不想要你。你以为今天上了花轿就是赵夫人了?”   被祖母这样贬低,吴红瑶面色苍白,放在身侧的手紧握。   吴母嘲讽道:“你还别不服气!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大户人家多的是让儿媳有苦说不出的法子。赵夫人如果不想你的儿媳,你就算嫁进去,人家碍于面子不好休妻另娶,还能娶填房呢。”   听到“填房”,吴红瑶面色变成了惨白。   何倩柔并不蠢,听着吴母的讥讽,看到一身大红嫁衣的吴红瑶面色惨白……如果她不是新嫁娘,那谁是呢?   想到这两天吴家老是想要让小姐妹过来,电光火石之间,何倩柔瞬间明白了什么。现在小姐妹没在,吴红瑶还不嫁,吴母又拽了她进来……何倩柔心里慌乱,抬手就去扒拉李氏:“林伯母,我突然想起来我有急事,你先放我出去。”   李氏堵着门,不为所动。   何倩柔慌乱之下,大叫道:“来人呐,杀人了!”   吴母冲过来想要捂住她的嘴时已经晚了。   院子里那么多人,闻言纷纷过来拍门。甚至有人已经去扒拉窗户了。   李氏无奈之下,只得把门打开,何倩柔一下子窜了出去。   众人看她这样慌乱,还以为真出了人命。仔细一瞧,发现屋中一切如常。   顿时就有人不悦,斥道:“何姑娘,人家大喜之日,你开这样的玩笑不好吧?”   何倩柔刚才是情急之下喊的,下意识觉得喊得越严重越好。这会儿逃到院子里,只觉劫后余生,也不管外人怎么议论她了。   恰在此时,迎亲队伍到了门口。一身大红衣衫的赵承高居马上,嘴角带一抹温柔的笑,看到院子里的何倩柔时,眼神骤然阴狠下来,只一瞬,又恢复了方才的愉悦。   苏允嫣带着林当归从侧面绕到院子里,笑吟吟道:“刚才的事不能怪倩柔,我也亲眼所见,婆婆拿着棒子打人,不是玩笑,一副要把人打死的架势。可吓人了。”   围观众人面面相觑。   这大喜的日子,吴家今日之后可就搭上镇上的富户了,为何要打人?   赵承看到她,眼神阴沉。   苏允嫣心下冷笑,不看他,笑着过去拉了何倩柔的手:“不要怕。”   何倩柔回神,扑进她怀中:“原来你来了!”   苏允嫣拍了拍她的背,笑道:“咱们先到一旁,别耽搁了赵少东家娶妻才好。”   众目睽睽之下,迎亲队伍已到了门口。赵承本以为就算娶不到林茯苓,应该能娶到何倩柔,没想到吴家这么不济事。   他连面上的和善都装不出,沉着一张脸,不像是娶妻,倒像是发丧。   喜婆有些不知所措,试探着问道:“少东家,这……该进门抱新嫁娘了。”   其实她更想问,这亲还娶不娶。   不只是喜婆,任何人看到赵承的脸色,都不会认为他满意这门亲事。 第203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十二   大户人家的少爷娶村里人的姑娘, 如果当场悔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周围的气氛一片凝滞,再不见方才迎亲队伍来时的热闹欢欣。就连后头的喜乐声都停了下来, 悄悄看赵承脸色。   赵承盯着人群中的苏允嫣二人,好半晌没有动作。   吴家人很着急,这婚事要是不成, 到了兜儿里的银子就得还回去。这怎么能行?   不管赵家想要娶谁, 只要今儿新嫁娘上了花轿, 聘礼就是吴家的了。这会儿的吴家几人,已经没心思想别的,只想把眼前的事情先糊弄过去再说。吴母缓步上前:“赵少东家,可算是来了,赶紧进门, 别误了吉时才好。”竟然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脸上笑容灿烂得仿佛真嫁孙女一般。   赵承面色更沉, 他冷声道:“这婚事……”   “挺好!”苏允嫣笑着接话:“郎才女貌, 天生一对。”她看向喜婆:“您说是不是?”   喜婆:“……”   再眼瞎的人,也不会说这两人相配。   别看喜婆接了这活儿,但她却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赵家会看上吴家那平平无奇的姑娘。   就吴家这样的家境,各个村里一抓一大把。就吴红瑶这样的长相家世,闭着眼睛随便找一家, 也不会比她差。   这么多人面前,喜婆只觉得头皮发麻。她反应也快,笑着道:“这过日子呢, 是两个人的事。只要少东家觉得好, 那就好。”   赵承当然觉得不好!   他真想不管不顾退了这门亲, 却见厢房的门打开, 一身红衣盖着盖头的吴红瑶出现在门口。不看她的脸, 只看这身段的话,其实还挺不错。   只见她轻声道:“茯苓,你又胡闹了。”说着,对苏允嫣抬起了手。   这是……想要她扶?   屋中和吴红瑶一起出来的李桃花急忙过来拉苏允嫣,边道:“让你陪着你姐姐,赶紧的。”   苏允嫣扬眉,任由她拉,到了盖着盖头的新嫁娘旁边,就听到盖头底下传来低低的声音:“茯苓,我知道你不想嫁。但我想嫁,只要你扶了我的手,他肯定不会再拒绝这门亲事。他娶了我,也就不会打你的主意了。”   苏允嫣抬手帮她整理嫁衣的衣摆,低声道:“他可是有脏病的。”   “那是我的事,”吴红瑶再次对她抬起了手:“皆大欢喜的事,你愿意帮我,对不对?”   也是。   如果赵家又去祸害别的姑娘,到时候那姑娘请苏允嫣去陪着,她去吧,得被赵家算计,不去吧,又得罪了姑娘的娘家人。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这做大夫也一样。林大夫花了十几年养起来的口碑,要是因此毁了,才是真的冤枉。   吴红瑶自己乐意,苏允嫣是一点儿负罪感都没有,抬手就扶了她。   见状,赵承微微皱眉。还是没有下马。   盖头下的吴红瑶咬了下唇,反握住苏允嫣的手,感动道:“茯苓,咱们姐妹一起长大,就算我成亲了,我也是你姐姐。咱们俩做一辈子的姐妹,好不好?”   苏允嫣面上带笑,低声道:“吴红瑶,你可见好就收。说这种话,你不觉得恶心吗?”   若在外人眼中,就是表姐妹舍不得离别,正殷殷嘱咐对方。   赵承看了许久,翻身下马,嘴角带一抹讥诮地笑意,走到二人面前。看了一眼苏允嫣后,弯腰抱起吴红瑶。   吴红瑶惊呼一声,手确实牢牢攀住了他的脖颈。   众人见状,立刻开始起哄。喜婆也开始说赞词,后面的喜乐声又起。   眼看着新嫁娘上了花轿,赵承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苏允嫣,吩咐了喜婆两句,这才翻身上马。   喜婆有些意外,还是走到了苏允嫣面前:“林姑娘,少东家说了,想要这门婚事顺利,您得随侍在新嫁娘身边。”   苏允嫣冷笑一声:“又不是我成亲,我管他顺不顺利呢。”爱娶不娶!   虽然娶了吴红瑶对她有好处,但那点儿好处还没到需要让她委曲求全的地步。   语罢,也不管院子里的人和事,挽着何倩柔的胳膊转身去了后院。   林当归一路跟着,有些不解:“咱们回去不走大路吗?”   苏允嫣摆摆手:“太吵了,咱们还是抄小路吧。”   赵承骑在马上,看着三人绕去后院的背影,气得面色铁青。   李氏追了上来:“茯苓,你就送一下你表姐吧。”   苏允嫣头也没回:“我不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呢?”李氏一脸责备:“无论你爹怎么说,你都是吴家的姑娘,吴家就指着这门亲事翻身,最好的法子是让赵家如愿。”   苏允嫣回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母女一场,你居然想要把我送给一个染了脏病的人?我现在跟上去,还是没名没份的那种。”   她眼神清透,里面没有对母亲的失望,只有漠然。李氏对上那样的眼神,总觉得心虚,别开眼道:“你既然猜到了,我也不瞒你,本来今日上花轿的新嫁娘应该是你。偏你倔得很,把事情弄成这样,没名没份也是你自找的!”   何倩柔诧异地瞪大了眼。   林当归怒极:“娘,你这样跟送茯苓去死有什么区别?”   “她是吴家女儿!”李氏强调:“她爹娘让她嫁,她就得嫁!”   苏允嫣淡然道:“我是林家女儿,爹如今还跟吴家断了亲。我跟吴家没关系!”   接下来,三人不管她说什么,都再没有回头。   吴家大门外,赵承面色沉沉。   方才林茯苓来扶表姐,任谁一看,都是要照顾新嫁娘的架势。   一般这样的姑娘会把新嫁娘送到夫家吃完了喜宴,再由夫家着人送回。赵承本来不答应这亲事,看林茯苓要送嫁才改了主意。他还想着等她入了赵家之后,再不给她出来的机会。没想到人家只是虚晃一招,压根不去赵家。   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把新嫁娘抱了!   如果刚才他不下马,直接掉头就走。虽然有些欺负人,但赵家势大,谁也不敢追究。可如果他现在悔婚,就算吴家不追究,赵家一个欺压庄户的名声是落不掉了。   他冷笑一声:“走!”   赵少东家娶吴家姑娘对于镇上的人来说是很稀奇的事,没想到这迎亲的礼节更加稀奇,一切简办。   简到什么程度呢?   简到喜婆一句祝词说不出,只跟着小跑都来不及。听说到了赵家之后,连堂都没拜。   众人心里难免嘀咕:这吴红瑶去了赵家,到底是算妻呢,还是算妾?   要说算妻吧,她没有三拜九叩告知天地祖宗。要说算妾呢,人家又是正经的大红花轿抬去的,还是赵少东家亲自来接的。   两家的亲事从一开始就显得特别蹊跷,要说赵少东家喜欢吴红瑶才定亲吧,可成亲那日他一副死了爹的样子,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出来他的不乐意。可他要是不愿意,为何又要娶呢?   不知内情的人,那是看得一头雾水,怎么都想不明白。   知道内情的人,比如吴家人,看着吴红瑶被抬走,翌日听到村里人议论昨天赵家的喜事,心里越来越虚。就怕赵家哪天找上门来要他们退银子,或者……让他们去镇上收尸。   *   苏允嫣三人抄小道回了家,没理会那边的迎亲队伍,也没有管赵家的热闹。兄妹俩把何倩柔送回了家,又给她道了歉,这才回林家。   吴红济悠闲地躺在后院的椅子上晒太阳,今日难得林大夫不在,他可以不用读书,刚好歇会儿。随着前面的开门声传来,他飞快起身,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的满院子转悠。   苏允嫣进了后院,看到还在摇晃的摇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对着一脸欣慰的林当归指了指那边的摇椅。   林当归:“……”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他有些恼,之前的那些年,他就很不喜欢这个懒散的表弟。但如今表弟成了亲弟弟,不管是不可能的,为防以后这个弟弟继续麻烦他,就只能……现在把他掰回来!   他沉声道:“去你的椅子上。”   吴红济:“……爹不在,我今天不去。”   林当归抽出了尺子,作势要打。   吴红济见状,抬脚就跑。满院子地转悠,林当归气狠了,拎着尺子就追了上去。   苏允嫣见状,转身去了何家,借了他们家的大黑狗拉到了后院,伸手一指吴红济,道:“大圆,咬他!”   林当归见状,立刻就退到了屋檐下。   镇上的许多人都知道,何家的这条狗最喜欢追人。尤其喜欢追看到它就跑的人。何家跟许多人都打过招呼,看到他们家大圆,再怕也不能跑。   可是,刚来镇上不久的吴红济不知道啊,看到大圆,他吓得魂飞魄散,撒丫子跑得更快了。   一时间,院子里一人一狗,像旋风似的转起圈圈来。 第204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十三   吴红济怕得要死, 跑得很快。   他跑得快,后面的狗也追得快,好几次都咬上了他的裤脚。   吴红济吓得拼命惨叫, 可惜边上兄妹俩没有一点要搭救的意思。又跑了两圈,他涕泪横流大喊:“我读,我读还不行么!”   林当归已经拿着一本书,闲闲道:“两个时辰?”   “好!”只要能让身后的狗停下来, 让他看一天都行!   苏允嫣招呼了大圆, 把它送回家。林当归开始盯着他读书。林家院子里一片安宁,和往日一般无二。   傍晚,林大夫从府城回来,面色失望。那三人确实有人指使,但指使他们的人是个老头, 并且一次付清了银子,他们一口咬定老头让他们偷东西。虽然有画师画出老头的画像,可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着人。   找不到人, 线索已断。三人挨了板子也不肯改口说是偷人。最后,只能按一般入室偷盗定罪。那银钗虽然值些银子, 也只判了监三年。   苏允嫣并不意外,如果赵家那么容易就被抓住把柄的话, 林大夫一家也不至于丝毫还手之力都没有。   *   赵家的后院灯火通明, 吴红瑶一身大红嫁衣坐在软床上, 看着屋中的摆设,心里欢喜不已。她把丫鬟打发出去, 自己摸摸这儿, 摸摸那儿。又回想了一下方才丫鬟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模样, 忍不住笑出了声。   坐到桌旁, 用精美的白瓷碗用了一碗粥,期间还摸了摸细滑的桌布,嘴角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自从定下婚事,她就开始绸缪。等这一日已经等了许久。   突然,门被推开,一身酒气的赵承走了进来。   看到他,吴红瑶有些害怕,立刻规矩地起身退到角落。   赵承身上带着酒气,却没有醉,见状冷笑一声:“上不得台面!”   短短五个字,让吴红瑶脸上发烧,她忽略他话中的不屑,强撑着心里的惧意缓缓上前:“要不要让人送些解酒汤来?”   赵承又是一声冷笑:“你去给我熬!”   吴红瑶:“……”这那可是新婚之夜!   她再蠢也知道,如果她今日进了厨房,赵家的下人再不会拿她当一回事,那她还做什么赵夫人?如果事情传了出去,镇上的人都会当她是一个笑话。   她不敢说自己不去,试探着道:“我穿这身衣衫不方便。”   “果然小家子气。”赵承嗤笑一声:“我赵家最不缺的就是衣料。你浑身上下哪点配做我赵承的夫人?要是再不干活,当真连个丫鬟都不如!”   他靠在床头上,眼神里满是讥诮:“你若不去,信不信我现在就赶你出赵家大门?”   吴红瑶不敢不信。   比起被赶出去,去厨房熬个解酒汤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面前男人一脸讥讽,眼神中满是对她的蔑视,吴红瑶不敢再多说。只能拎着裙摆小心地出了房门,问门口的丫鬟:“小厨房在哪?”   来之前,吴红瑶想法子打听了一下,知道像这种大家公子的院子里都会有小厨房。如果她只在小厨房熬汤,那就只有院子里的人知道,兴许不会传出去。   丫鬟方才一直守在门口,屋子里的动静都知道。本来还有些惧怕这位新夫人,这会儿也敛了那份谨慎,伸手一指:“那边!”   吴红瑶自然看出来了丫鬟的怠慢,立刻皱起眉来:“带我过去,帮我烧火!”   丫鬟福身,态度足够尊敬,语气淡然:“夫人确定要为难我一个小丫头吗?少东家还等着您的汤呢。”   赵承就在一墙之隔的屋中,吴红瑶不敢多纠缠。恨恨瞪了一眼丫头,抬步往厨房走去。   小厨房中空无一人,锅灶都是冷的。吴红瑶转悠了一圈没找到人,只得回来问门口的丫鬟:“解酒汤怎么熬?”   丫鬟扬眉,恍然状:“哦,是奴婢的疏忽,忘记夫人出身农家,这辈子还没见过解酒汤这种东西。”   话里话外都是贬低,吴红瑶板着脸:“夫君还等着喝,你到底说不说?”   丫鬟眼神一转:“用蜂蜜和鸡肉一起熬,熬得浓浓的。”   吴红瑶:“……”她就算没见过解酒汤,也是听说过的。   活了十几年,她就没听说过解酒汤里面要鸡肉。这丫鬟没安好心!   她找了些食材,按着自己的想法熬了一碗。熬汤倒是不难,难的是烧火,之前十几年她经常做饭,但却没有穿着这么华丽的衣衫做过饭,长长的袖摆都差点着了。半个时辰后,弄得灰头土脸的她才端了一碗还算像样的汤回了房。   赵承还没睡,靠在床上发呆。听到她进来的动静回神,吩咐道:“把那汤放在桌上吧。”   吴红瑶不敢劝,乖巧放了。   赵承又问:“你跟林大夫一家感情怎么样?”   不太好!   任谁常年接济一个穷人家,只有付出,没有收获,大概这关系都好不了。   实话吴红瑶不敢说,她试探着道:“还行吧。我姨母经常给我们送东西。”   赵承上下打量她,眼神里多了某些东西:“如果你生了病,林大夫会给你治吗?”   吴红瑶已经十七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立刻就明白了他眼神中包含的意思,顿时羞得脸通红。哪怕知道赵承身上有病,但他确实长得好,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莫名更吸引人亲近。   但再想亲近,吴红瑶脑子也清明,摇头道:“之前会,这一回的事情过后,大概不会了。我还听说,姨父想和我们家断亲。”   赵承面色一沉:“你爹娘应该没瞒着你赵家的想法,我想娶的人是林大夫的女儿。不怕告诉你,我生了不好让人知道的病,得亲近的人才能治。现在你跟我说,你和林大夫关系不好,谁给你的胆子上花轿的?”   他板着脸,仿佛下一瞬就会发脾气,吴红瑶吓着了:“我……咱们两家婚事闹得沸沸扬扬,要是我不上花轿,岂不是惹人笑话?您出身好,长得好,当然不愁再娶,可是我呢?要是不嫁,我岂不是被你毁了一辈子?”   “三十两银子,不够买你的名声吗?”赵承反问,他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我发现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牙尖嘴利,也不是个蠢货。既然你那么想嫁给我,我当然要……如你所愿。”   他抬手,不容拒绝地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床上,伸手去解她的衣衫   吴红瑶心下大骇,急忙伸手去推。   赵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再推一下,我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吴红瑶吓得眼泪汪汪,却是再不敢推了,哭着哀求道:“你放过我吧……”   赵承嗤笑:“放过你?你可别忘了,嫁给我是你求的!那个跑去提醒林家夜里有贼的孩子,是你吩咐人办的吧?”   吴红瑶大骇:“不是我!”   赵承嘲讽道:“蠢货!这时候你应该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表示你不知道此事。”   吴红瑶:“……”   *   赵承成亲了,新娘不是林茯苓,算是初步扭转了林茯苓的命运。   苏允嫣心情不错,一大早就起来开门。   刚打开门,就看到了门口蹲着个失魂落魄的女子,一身红衣,头发随便拢了一下,正低声抽泣着,要多伤心有多伤心。   听到开门的动静,地上女子抬起头,看到苏允嫣后 ,哭着上前两步,满脸哀求:“茯苓,你救救我!”   正是吴红瑶!   苏允嫣惊奇地上下打量她:“你这是……”   吴红瑶恨得咬牙切齿:“那混账……他强迫我圆房。”她上前伸出手,想要抓住苏允嫣的手。   苏允嫣后退一步,避开她的动作。   她本意只是不想和吴红瑶装姐妹情深,可这闪避的动作落在吴红瑶眼中,就特别接受不了:“你嫌弃我?”   苏允嫣扬眉:“对啊!”   吴红瑶:“……”   她恨得眼睛都红了,控诉道:“你怎么能这样?”   “大夫给人治病,拉手可治不好。”苏允嫣又打量她一遍:“带银子了吗?”   吴红瑶下意识点头。随即反应过来,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允嫣侧身让出门:“我爹帮了你们家那么多,什么都没落下,最后你们还算计他儿子女儿。像你们家这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人想找我出手,银子是一定要给的,诊费药费一样都不能少!”伸手一引:“进来吧,坐到那边凳子上去。容我洗个手过来给你诊脉。”   林大夫在镇上多年,基本是不收诊费的。也就是说,苏允嫣如今给吴家治病,会收得比外人还多。   吴红瑶今日出门前得了二两银子,她从小到大还没拿到过这么多银子,下意识就有些舍不得:“你怎么能这样?”   苏允嫣转身的动作一顿,伸手对外一引:“那你另请高明!”   吴红瑶:“……”   如果这事能闹得人尽皆知,赵家也不会如此费心算计了。   昨天是她上花轿,已经惹了赵家不满,如果她再把赵承的病情漏出去,只怕活不过明天!   她咬了咬牙,踏进门坐下。   苏允嫣轻哼一声:“你还别不情不愿,实话告诉你,我还不想给你治呢。”   她洗完手出来,问吴红瑶症状。   昨晚上才圆房,有症状也没这么快。吴红瑶有些难堪:“你都知道,让姨夫给我开两副药就行了。”她看了一眼门口,见四下无人,低声道:“听说这种病染了之后,早些开始治是能痊愈的。”   “是这样没错。”苏允嫣起身走到一旁开始配药:“但是,那得洁身自好,再不碰旁人。赵承会放过你吗?”   吴红瑶放在膝上的手握得紧紧的,昨晚上那男人就是故意让她染上,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嫁人才一天不到,她已经有点后悔了。 第205章 为换女儿送走的妹妹 十四   吴红瑶不敢细想以后, 看到是苏允嫣在配药,忍不住道:“姨父呢?”   苏允嫣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手中动作不慢, 给她配了两副药,淡然道:“我爹昨天很累,现在还没起。我哥去山上采药了,现在医馆只剩下我配药。”爱要不要!   吴红瑶:“……”   她不能去找外头的大夫!   可林茯苓才十四岁, 她配的药, 真的能用吗?   或者说,赵承会用吗?   苏允嫣将两包药用麻绳捆好,放到吴红瑶面前:“一两银子!”   吴红瑶惊得跳了起来,指着那两包药:“你怎么不去抢?”   “你这就小气了。”苏允嫣笑吟吟道:“你是赵家大少夫人,以后的赵家当家主母, 一两银子而已,值得你这么一惊一乍?让人看到了,人家不会说你会过日子, 只会说你小家子气。”   这话好像挺有道理。   可吴红瑶就是大方不起来,她冷着脸:“茯苓, 你这是讹人,别太过分!”   “我又没有强卖给你, 你情我愿的事, 过分什么?”苏允嫣伸手指着外面:“你出去问问, 外人提及我们林家,谁不说一句善良?”   吴红瑶彻底明白, 妹妹就是故意针对自己。她强调道:“我是替你受罪, 本来赵夫人不是我……”   苏允嫣又笑了:“嫁给张家的时候你知道跑, 到赵家你怎么不跑呢?那天我从后山下去, 可是一个人都没碰上,但凡你拿出算计嫁入赵家一分的聪明,也找着机会从后窗跳出去了。跟我这装,我可是亲眼看到你劝你娘,不要让你奶换何倩柔上花轿。”   听到她说亲眼所见,吴红瑶瞪大了眼:“你都看到了?”   “我看到了。”苏允嫣似笑非笑:“你成亲前一天,那个跑来提醒我有贼的孩子,是你找的吧?”   吴红瑶:“……”   她已经做得很隐蔽,没想到还是被他们都看着眼中。   看到门口有人捂着肚子过来,苏允嫣不耐烦了:“赵家是你处心积虑要嫁的,可别说什么替我顶罪的话!赶紧给了银子走吧。”   吴红瑶实在不想给,但她又怕自己真的被染上病,所以,这药还是要喝,她一脸肉痛地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   苏允嫣强调道:“那个病凶险,根本就不好治。你跟他圆了房,是十成十一定会被染上的,哪个大夫来治都一样,你可别说我的药没用。”   这话,彻底打散了吴红瑶心底的侥幸。她的面色一瞬间惨白下来。   吴红瑶一直就不太满意张家的亲事,得知赵家定下了二妹,她心里满是妒忌。眼看婚期在即,她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换亲。   换亲之前,吴红瑶已经得知赵家真正想娶的人是林茯苓,所以,她有把握把二妹嫁出去之后,赵家会定下她!因为只有吴家的姑娘,才有可能换林茯苓上花轿。   然后,她再想法子让林茯苓不出现在吴家,她自己上花轿,做真正的赵少夫人。期间虽然起了许多波折,但有惊无险。事情还算顺利。   其实,做这一切之前,她就已经得知赵承身上有病。为此,她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只要不圆房,她就一定没事。至于赵承那边,她承诺帮他说服林大夫,应该就差不多了。   可她没想到,因为这门婚事,林大夫几乎和吴家断亲,不可能听她的话。并且,不是私底下闹,林大夫已经对外直接说过,以后再不会和吴家来往,害得她想要瞒着都不能。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赵承压根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今日来之前,她还心存侥幸 ,想着不过一次而已,兴许不会染上。可是现在,大夫明明白白告诉她,肯定会染上!   到了这一刻,吴红瑶是真的后悔了。   银子再多,也得有命花啊!   苏允嫣已经不再理会她,认真给后来的病人看病。林茯苓这些年来一直都在看医书,帮人诊脉的时候少。除了那些妇人生了些不好跟男大夫说的病特意找她外,很少有人愿意相信她。   大夫这活计,那是越老越吃香。像如今苏允嫣这种,你医术再好,人家也不能上来就信你。她这个年纪,想要让别人相信,得有个积累的过程。   最快的法子呢,就是来的病人她全部都治好。所以 ,看诊的时候就得认真。   林茯苓的梦想是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名医。可惜……   苏允嫣找了林大夫深谈一回,表示自己想要看诊。林大夫没有立刻答应,又拿着医书考效一番,这才放了心。他老早想去府城坐堂,见识更多的病人病情,磨砺医术。以前丢不开,现在总算能撒手,打算先去一个月。每日早出晚归,也有想要避开李氏的意思。   接下来两天,都是苏允嫣守着医馆。虽然有些病人看到林大夫不在后离开,但也有为了林家便宜的药费而留下来的。   这日午后,苏允嫣刚送走一个病人,就看到几日不见的李氏出现在门口。   她不想打招呼,假装没看见,重新低下头研究方才的脉案。   这般冷漠,着实气着李氏了。   “我听说最近几天都是你在医馆中,你爹和你大哥呢?”   苏允嫣头也不抬:“他们出去了。”   李氏今日会回来,一来是吴家那边不好长住,二来就是听说了林家父子不在的消息。还知道了林大夫去了府城坐堂。想要找他看诊,只能晚上或者天不亮才能找到人。   这怎么能行?   “胡闹!你爹的心也太大了,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能看病?”   苏允嫣毫不客气:“我哪怕就三岁呢,能治好病就行了。人家病人都愿意让我看,你操什么心?”   “你这是什么态度?”李氏恼怒不已:“你自己要清楚自己的身份,你现在吃的用的穿的。哪样不是我的?我不是你亲娘,总还是你姨母吧,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没教养!”   有没有教养,也不是她说了算的。苏允嫣一点儿都没生气,淡然道:“爹临走之前说了,如果你有事找他,得天黑之后。”   李氏皱起眉来:“你的意思是我还不能回家了?你搞搞清楚,这是我的家,你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我爹说了,这是我的家。”苏允嫣强调:“你跟我吵得再多也没有用,不是谁的嗓门大谁就有理。有什么话,等爹回来再说。”   李氏偏要进门,自己就去了后院。   苏允嫣不管她,两天前,林大夫已经在她的提醒下将家中值钱的物件收起,银子就更不用说了。   苏允嫣看完了脉案,正准备看书时,李氏从后面出来,一脸不悦,直接去柜台上拿匣子。   匣子就在苏允嫣旁边,她比李氏动作更快,一巴掌拍在匣子上:“这个是我挣的!”   李氏伸手就夺:“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家里的?这家中你什么都没有。”   说着,双手去夺。   练武之人,哪怕还是小胳膊小腿,也自有一股巧劲。苏允嫣按着的匣子,只要她不松手,就没人能拿的到。   李氏发现抱不出匣子,愈发生气:“茯苓,你别逼我!赶紧松开!”   苏允嫣见她全身力气都在拔匣子,脸色都有些狰狞,顺势一松。   李氏不妨她突然松开,一个惯性就往后倒,摔了个屁股蹲。   匣子落在地上,里面的铜板散落了一地。但此时的李氏已经顾不得去捡,她自觉丢脸,气急败坏地抓了扫帚就过来打苏允嫣:“我打死你个孽障!”   苏允嫣侧头避开,伸手夺过她扫帚,狠狠打了回去。   李氏挨了打,倒没有多痛,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居然敢打我?”   苏允嫣眉梢一扬,打了又如何?   林茯苓上辈子始终都不敢信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中有李氏的手笔。但苏允嫣一次次试探下来,已经很确定,李氏哪怕知道赵家内情,也还是要送林茯苓进去。   她这人,为了在李桃花面前卖好,简直什么都不顾了。   母女俩动静不小,尤其匣子落地铜板滚落,声音挺大的。别说后院的吴红济,就是左右邻居都听见了。   很快,何倩柔的母亲就出现在门口,看到屋中针锋相对的母女俩,顿时无语:“这是怎么了?”   李氏立即大叫:“大家伙儿快来帮我评评理,我养了她一场,她可倒好,竟然要打我了。早知道这样,当时我就该溺死她!”   不知道内情的人颇理解李氏的心情,谁都有孩子不听话恨不得回炉重造的时候。立刻就有人劝:“别生气,姑娘家大了,不能硬着来。”那妇人平时没少得林家的好处,这时候倒也真心实意,近前来拉了李氏到一旁,低声道:“别闹!多难看呐,茯苓都十四了,你这么闹毁了她名声,以后婚事怎么办?”   李氏正在气头上:“死丫头觉得她腰杆子硬了,都敢打老娘了,不孝不悌的混账,都没有好下场……”   她骂着这些,手指头都快戳到苏允嫣的脸了。   何母却是知道一些内情的,那天吴家发生的事何倩柔回来就一字不漏全部告诉她了。何母后怕之余,有些迁怒林家,但最恨的还是吴家和李氏。   当时吴母把何倩柔拉进门,堵住门不让女儿出门的可就是李氏!   两家住得这么近,多年来关系和睦,何母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李氏竟然会是这样的人,只差一点点,她辛苦养大的女儿就要被稀里糊涂抬去赵家了!   所以,她对李氏是一点好感都没,冷笑道:“林嫂子,你几天不归家,回来就抢银子。看你这架势,怎么跟那些在外头吃喝嫖赌的混混一样?”   好像……这话还挺有道理?   看热闹的人面色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第206章 为换女儿送走的妹妹 十五   以前没有人往这方面提, 就算有人看到李氏整日游手好闲到处忙着帮人,也只是心里嘀咕几句。   这会儿何母玩笑般一句话,众人恍然惊觉, 李氏她好像还真是不学无术的混混。唯一不同的是人家吃喝嫖赌,她是拿家里的银子帮人。   李氏正在气头上,没发现周围人的不对劲,眼见何母语气不对, 看了过去, 不满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帮了那么多人,镇上谁不夸我一句菩萨心肠,怎么到了你口中就跟混混一样了?”想到什么,又补充:“当年我还帮你带过孩子呢。”   这也是真事。何母无话可说,抓了来看热闹的女儿转身出门, 临走前放下话:“我回去算一下工钱,给了之后咱们两清!”   她飞快消失在门口,几息后再回来时, 手中捏了十几枚铜板:“你前前后后帮我带过六次孩子,这些足够了。李梅香, 我欠你的还你了,你欠我的, 拿什么还?”   话中意有所指。   李氏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顿时有些心虚, 伸手去推:“我帮忙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人,可不是为了工钱。你拿回去。”   铜板是摊在何母手上的, 被这么一推, 全部洒落在了地上。   何母看了一眼, 皱眉道:“你自己弄丢的, 捡一下吧。”   语罢,转身出了门。   众人面面相觑。这情形怎么看都像是李氏得罪了何家媳妇……为什么啊?   前几天还好好的呢。   李氏讶然:“何家弟妹……”   人已经走远了。她回过头,将怒火对准了苏允嫣。   众人又开始劝她消气,别跟孩子计较。   乱哄哄的一片里,林大夫拎着药箱回来了。   屋中顿时一静。   李氏的火气像是被一桶冰水浇灭,有些无措:“你回来了?”   林大夫颔首,视满屋狼藉于无物,放下药箱后,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喝了。   屋里的众人再迟钝也发现了气氛不对。知道人家为什么吵,还能帮着劝一下。可林大夫的面色实在太严肃,又想起前几天他说要和离的话……众人面面相觑过后,纷纷起身出门。   “等等!”林大夫出声唤住众人:“还请大家留下来帮我做个见证。今日我要跟李梅香和离,从今往后,我跟她桥归桥路归路,再不是一家人!”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众人下意识就想劝和。可在看到林大夫无比严肃的神情时,都不敢开口了。   李氏最先反应过来,尖叫道:“我不答应!”   林大夫伸手一指地上的铜板:“我都不用问,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定然是你身上银子花完了回来拿银子,然后发现在后院中一个子儿都找不着。再然后你就想拿柜台上的铜板。茯苓留在医馆中给人看病,每天都要交我足够的租金,柜台中的铜板都是她赚的,她肯定不让你拿,争执之下,就洒成这样了。我说得对不对?”   到底是十几年夫妻,一猜就中。   李氏面色难看:“林固,家里的银子是我们俩赚的,怎么都该有我一半……”   林大夫冷笑着打断她的话:“我们俩赚的?你这些年来,除了生下两个孩子,还做了什么?饭不做,衣衫不洗,医馆中你也不帮忙。外头你倒是勤快,帮了不少人,可你有拿回来一个铜板吗?”   李氏觉得这些话不对,辩解道:“夫妻之间互相扶持,怎么能用赚了多少银子来衡量?当初我嫁给你的时候 ,你开医馆的那间铺子都是租的,那时候我没照顾你吗?我做的活儿少了吗?”   林大夫颔首:“你说得对,就是看在曾经的情份上,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这些年来帮着你姐姐和娘家我忍了,什么都不做我也忍了。但是有件事我忍不了,你帮人毫无底线,甚至儿子都能送出去。还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李梅香,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继续忍着你?你今日回来又闹成这样,有你在一日,这家就不能安宁!”   他看向门口傻眼的众人:“大家别急着走,一会儿看完了再走。”   他坐到桌旁,抬手磨墨:“凭你做的事,休了你都是轻的!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不想弄得那么难看,和离书你收好,以后你无事少来!”   向来温和的林大夫这么严肃,众人已经呆住,看到他真的写和离书,想劝又不知该怎么劝。   实在是……太严肃了。   一般人和离或者吵架,都会很生气,大喊大叫怒骂不休。可他没有,他很平静,不见怒气,一看便知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下的决定。   这种就真的不好劝了。   李氏哪里愿意离开?   前些日子林大夫已经很严肃的说过几次,李氏见他不是玩笑,自己也试着想过离开后的日子,但无论她想多少条路,都不如留在林家好。   看到林大夫几息之间写完了一张纸,又扯一张开始写,她顿时就急了,扑过去就抢。瞬间眼泪汪汪,语气里满是哀求:“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   “如果没有前两天吴家发生的事,我还可以考虑。”林大夫抬眼看她,眼神平淡,无喜无悲:“但你毫无悔意,今日回来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不觉得你知错。再说,如果知错就可以被原谅的话,府衙中大牢中也不会有那么多犯人了。”   说话间,他直直推开李氏的手,龙飞凤舞几笔,已经又写完了一张:“画押吧!”   “我不要!”李氏尖叫着往后退。   她抬眼狠狠瞪向苏允嫣:“都是你这个灾星,要不是你挑拨离间,他怎么会这样对我?”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我还真没有!”苏允嫣淡然解释:“我现在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反正你已经认定了是我错。你恨我也好,总归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落在外人眼中,都觉得林茯苓身为女儿对母亲说这种话有些太过。   何母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抱臂站在门口,笑道:“茯苓是个好孩子,摊上这么个娘可惜了。兴许还会被影响婚事……”说到这里,她兴致勃勃提议:“林大夫,不如你把茯苓许给我做儿媳吧。刚好她和倩柔感情好,姑嫂之间也不会有矛盾。咱们两家知根知底……”   十几年的夫妻,弄到如今这种地步,要说不伤心是假话。林大夫只是强撑着而已,没想到这边还有人琢磨他女儿 ,立刻打断:“你想得美!”   何母并不生气:“我就是想得美啊,言明是你看着长大的,难道你还不放心?”   林大夫摆摆手:“儿女婚姻大事,不能这么草率!”   何母讶然:“这怎么算草率呢?”   林大夫被她逼得有些狼狈,忙不迭道:“先容我把正事处理了再说。”   何母就不说话了。   李氏已经退到了那边人群中哭得厉害,边上有人不停地安慰。   林大夫摆着两张纸:“你要是不过来画押,反正丢脸的不是我,干脆我去衙门找大人帮我分辨一二。恰好,茯苓的婚事有着落了,我也不怕她的名声被毁。反倒是你……要是把这些事大白于天下,赵家会不会放过你呢?”   李氏吓得哭都不敢哭了:“你要是说了,赵家同样不会放过你。”   林大夫垂眸,反正都已结下了仇怨,赵家想放过他,他还不放过赵家呢!   “我可以搬去府城中住。”   李氏:“……”   赵家再势大,也只是在这镇上而已。真有那么厉害,也不会非要算计林家了。   见李氏不动,林大夫拿起两张纸:“我这就去城里找大人,问一下像你这样的女人,我能不能休?”   李氏吓着了: “不行!”   林大夫敲了敲:“那就过来画押。”   众人也算看出来了,林大夫逼迫妻子和离是真,但李氏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也是真的。要不然,她才不会这么乖乖画押离开林家呢。   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外人不好劝。   林大夫看她摁了指印,抬手收起了纸:“那就这样吧。往后,你好自为之!”   李氏有些茫然,眼神从漠然的苏允嫣脸上滑过,看向后院门口的兄弟二人:“你们……”爹娘都要和离了,身为儿子,难道不帮着劝一下么?   吴红济立刻接话:“娘,我会好好的,你别担心。”   李氏:“……”没良心的,她并不是担忧他们好么!   林当归也道:“娘,以后做事多想一想自己,想一想身边的人。别弄得自己无路可走,损人不利己的事,你少掺和。”   李氏:“……” 第207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十六   李氏捏着一张纸呆住, 万万没想到居然没人挽留。   反应过来后,她看着林大夫:“你非要做得这么绝?”   林大夫收好了自己那张,打算明天去府城坐堂时告假去一趟衙门,把李氏的户籍下掉。如此, 她就真真正正不再是林家的人。   李氏这个人呢, 帮起人来毫无底线, 以前林大夫看在两人曾经互相扶持的情份上忍了。但如今二人已经不再是夫妻, 林大夫自觉再承担没必要的风险。   “这路是你自己找出来的, 选择也是你自己做的,你明明知道我会生气, 还依然做了那些事, 就别怪我赶你出门。我以为, 你在做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李氏哑口无言。   她做那些事, 想过他会生气, 之前他说要让她回娘家的话也不像玩笑。可是李氏又想着那么多年感情, 两人还有孩子, 他应该不会做的那么绝。   林大夫摆摆手:“赶紧走吧,我们家要吃晚饭了。”   李氏瞪着他:“你不分银子给我吗?”   林大夫皱眉,掏出二两递过去:“咱们俩有多少存银你都知道, 这是我剩下的全部。还是我准备去买药材的, 你拿着吧,以后别再来了。”   这些年来,林大夫给镇上治病,从未乱收药费。又因为李氏经常帮别人忙, 还有她娘家和吴家那边“借”了一些。所以, 林家乍看起来过得不错, 其实只够温饱而已。   李氏并不意外,伸手接了。   林大夫嘱咐:“你最好是自己找个落脚地,为自己的以后打算一下,要是这些银子被挥霍了,我也再帮不了你。”   李氏眼睛红红,一脸期待:“你还是担忧我的,对吗?”   林大夫:“……”   他实话实说:“我是怕你银子花完了走投无路来麻烦孩子。你赶紧走吧,以后别指望我和孩子能帮上你的忙。”   话中撇清的意思明显。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夫君撵出门,现在又说这样的话,李氏再不好意思留下来,反正银子已经拿到,她收了和离书,捂着脸哭着离开了。   人走了,门口的众人也悄悄散了。   父子四人回去吃饭,气氛不太好。还没吃完,外头有人敲门,林大夫想起身,苏允嫣已经先他一步去了外头开门。   外头站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压低声音道:“林大夫,我看着嫂子出了镇子,去了李家村了。”   林大夫谢过把人送走,关上门后,叹息一声:“你娘到时候说不得还要回来麻烦你们。”   也是。   如果李氏银子花完了,不能问林大夫要,还能问林当归要。他身为儿子,不好太过苛责母亲。要是扛不住压力给了 ,肯定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摊上这么个媳妇,林大夫确实倒霉。他自己似乎也有点发愁,负手站在医馆中沉思良久。好像在思量对策,回后院的时候,还愁眉不展。   日子总还得往下过。   翌日早上,林大夫又去了府城,林当归被请去村里出诊,医馆中只剩下苏允嫣。   今日的病人有些多,来的人中有的还在抱怨另外两个医馆中的大夫都不在,一个去了府城买药材,另一个媳妇娘家有喜跟着去帮忙了。林家医馆……也不太靠谱。   林茯苓只有十四岁,给人把脉配药看起来再像回事,外人见了也难免不相信她的医术。众人不过是矮个子里面拔将军,好歹她学过,其余两家医馆只剩下丝毫不懂医术的老太太看着铺子,就是她敢配,病人也得敢吃啊!   到了午后,苏允嫣才得空喘口气,趁着空闲,赶紧在柜台上扒几口饭,余光看到门口停了马车,她难免多关注了些……村里的人俭省,一般病都是自己走来。病得严重才会找牛车或者马车送到这里。   只是,门口这马车过分华丽了些,记忆中好像少见。   苏允嫣又吃了几口,看到里面的随从下来,伸手去扶。   然后,马车中钻出了一个着墨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五官冷峻,满脸潮红,此时板着脸,唇紧紧抿着,额头上隐隐有汗珠滚落。拂开随从伸出的手:“我自己下。”   随从满面担忧,退到了一旁。   看到人,苏允嫣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飞速将手边的碗推开,掏出帕子擦了嘴。脸上已经带上了温柔的笑。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照镜子整理下发髻衣衫。   只是人都到门口了,她再整理也来不及。还不如大方一些。   年轻男子抬眼看到医馆中只有苏允嫣一人,出声问:“你们医馆的大夫呢?”   他声音有些哑,苏允嫣一听就发现了不对,眼神往他额头上的冷汗和腰间某处一扫,信步出了柜台:“我就是啊!”   年轻男子额角青筋跳了跳,掉头就走:“打扰了。”   他转身就要爬马车,随从急忙上前帮忙,却还是晚了一步。年轻男子大概有些着急,一脚踩空,整个人掉了下来。   眼看就要摔到地上,苏允嫣上前一步扶住:“生病了就要治,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医术很好的。保证药到病除。”   年轻男子眼睛通红一片,伸手拂开她:“你离我远点!”   “讳疾忌医可要不得。”苏允嫣不计较他的冷脸,不由分说把人拉进了医馆。   她是大夫,又经历了那么多。哪里看不出来面前男子之所以会如此,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吃多了某些助性的药。刚才推开她,大概是怕忍不住唐突了她。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不愿意找女人解决,已经扛了许久,实在扛不住了才出来找大夫。   她把人摁在医馆中的小床上,拿出针灸包袱,点了烛火把针烧过,一边下针,边道:“我是大夫,肯定能治好你的。”   几针下去,年轻男子面上潮红退了一些,呼吸也不如方才急促。她起身去柜台上配了一副药递给随从:“熬药会吗?”   随从看到主子症状缓解,大松一口气。方才找了两家医馆,又看到这唯剩的医馆中是个姑娘,他知道自己主子性子,已经打算好驾马车回府城了。   没想到这姑娘年纪小小,医术却当真不错,几针就让主子好转许多。闻言忙不迭点头。   苏允嫣伸手一指:“那边的小炉子,边上许多药罐,你挑一个赶紧熬上,越快越好。”   随从道了谢,飞快去了。   苏允嫣回到小床边,继续施针:“公子这是从哪儿来?”   这梁子结大了,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害的,非得还回去不可!   年轻男子已经好转了许多,声音还有些哑:“我是赵家的客人。姓南,南缙,多谢大夫。”   这就自报家门了?   苏允嫣扬眉:“若是我没记错,赵家的喜事已经过了两天了。”   南缙微微吐口气:“赵兄盛情款待,我想要辞行,一直未能看到他。”   上门做客,没有亲自跟主人家辞行是很失礼的事。苏允嫣伸手拔针:“你跟他讲礼,他跟你却不客气想要算计你?”   “是!”南缙觉得自己好转了许多,勉强坐起身。实在不好意思在一个姑娘面前躺着,尤其他看到这姑娘后,总觉得似曾相识。   苏允嫣只是试探着问,没想到还真是赵承动的手。   恰在此时,随从端着药过来,南缙没有多问,端着药喝了。   那个利索劲,苏允嫣似笑非笑:“你也不怕这里面有毒。”   “你是大夫,怎么会下毒呢?”南缙将碗递给随从。再说,他只要看到她眼睛,就觉得很亲近,有种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伤害自己的感觉。   随从放好了碗,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大夫,我家主子的身子伤得厉害吗?”   南缙微微有些脸红,瞪了一眼随从。   苏允嫣低下头整理银针:“我说过,我医术很好,保管药到病除。还得配几副药,你跟我来吧。”   配药时的苏允嫣很认真,动作娴熟。   南缙坐在小床上看着,那种熟悉的感觉又蔓延上来,好像自己曾经看着她配过药……这样的她让他的心莫名悸动,抬眼就看到她还有些稚气的脸,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禽兽!   虽然有些乡下地方十三四岁的姑娘已经成亲甚至生了孩子,可府城中的姑娘成亲最快也要及笄后。面前这姑娘,应该还未及笄。   而他……今年已经二十了!   之前的那些年中,他从没想过要亲近哪个女子。好像任何人都没感觉,他甚至还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试着去找了小倌,结果把自己恶心得够呛。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独自一个人过,没想到这感情来得如此浓烈。   恰在此时,门口又来了人。   苏允嫣看了一眼,见是李氏,便没搭理,重新低下头配药。   李氏眼睛红红,满脸焦急,进门后直直走到柜台面前:“茯苓,给我一点银子。”   苏允嫣:“……”   昨天刚拿走二两,还以为能多管几天呢。简直是高看了她。   “没有!”干脆利落的两字,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李氏瞪着她:“我昨天拿了银子丢了,到处都找不着。你爹昨天还说让我找个落脚地,我身无分文,怎么落脚?”   “不关我的事。”苏允嫣面色漠然。   李氏咬牙:“那我就搬回来住。”   苏允嫣正想拿扫帚把她打出去呢,林大夫回来了,还在门口就道:“那不成。”   李氏咬着唇,气得眼泪汪汪:“夫妻一场,你难道忍心我睡大街吗?”   “不忍心。”林大夫坦荡荡进了医馆,放下药箱,在李氏狂喜的眼神中,淡然道:“好叫你知道,东家得知我和离的事,好心帮我牵线搭桥,是他远房亲戚。那女子今年三十岁,长得柔美,我今日已经和她见过面,我提前回来,就是想问一下几个孩子的意思,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我会尽快定下亲事。”   李氏呆滞:“……这么快?”   林大夫喝了口茶:“咱们夫妻一场好聚好散,别闹得太难看。她过几天应该会到镇上来看看,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让你住?”   李氏心里不忿:“咱们就算不再是夫妻,总还生了两个孩子吧?我这么艰难,你怎么能袖手旁观?”   她质问 ,林大夫也恼了:“李梅香!我迁就了你那么多年,你能不能也迁就我一回?我现在这样艰难,那女子颇有几分家资。你就算为了孩子,也不应该破坏这门亲事。真为了孩子好,你以后你少过来纠缠,免得让她多想。”   李氏:“……” 第208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十七   眼见住不回来, 李氏只得退一步:“我银子丢了,你能不能……”   “丢了银子去报官,找我没用!”林大夫面色严肃:“二两银子,够坐几年牢了。”   李氏揪着袖子, 有些为难:“这银子是在我爹娘家中丢的, 我报了官, 岂不是怀疑他们是贼?都是一家人, 不好闹这么僵的。”   苏允嫣简直服气。李氏也三十多岁的人了, 不可能收不好银子。她自己也说是在娘家丢的……与其说是丢,不如说是被偷了, 人家都好意思偷她银子了, 她还不好意思跟人算账?   林大夫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呢, 如今两人已经没关系了,有些话便不好说。他也不想与她多说, 摆摆手:“我昨天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了, 你再逼我也拿不出, 既然不愿意翻脸, 那你想别的辙吧。”   他从进来就发现了南缙主仆,要不是没办法,他才不想当着病人的面处理家事。   李氏来了一趟, 什么都没得到, 甚至没能骂一下便宜女儿,自然是不满意的。   林大夫不好伸手推她,也不能让女儿去推,只道:“你帮外人都那么实心, 能不能帮一下你儿子?赶紧出去, 别毁了我的名声!”   闻言, 李氏没有再多留,迟疑着离开了。   走到门口时,林大夫又强调:“咱们俩如今不方便多见面,你要是经常回来,对你自己的名声也不好。以后少来吧。”   李氏:“……”   眼看左邻右舍都在偷看这边,她没有多留,憋屈着离开了。   苏允嫣若有所思,李氏这个人喜欢自我感动,不能跟她硬来。今日如果林大夫直接赶她走,她肯定不依不饶,但说了让她离开以后少来是为了儿子,是帮儿子的忙,她就没那么抵触,自己就走了。   南缙在一旁从头看到尾,那天他来的时候刚好碰到林家人赶李氏离开,当时他还觉得儿女漠视她被赶走,未免有些绝情。可方才看下来,他也算发现了,这妇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脑中想的事和常人不一样。   送走了人,林大夫只觉得脊背上满是冷汗,他也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和这个女人过了十几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多看她一回,心里都得紧张,紧张得多了,大概会折寿。   边上的富贵公子一直等着,林大夫有些歉然:“让您见笑了。敢问公子是哪儿不适?”   南缙:“……已经看完了。”   他掏出一个银锭放在桌上,带着随从急匆匆离开了。   一副落荒而逃的架势。   上了马车,南缙放下帘子,不逃不行。一开始来的时候他是病人,那个姑娘是大夫,两人关系简单。哪怕面对人家父亲,他也坦坦荡荡。   可是,现在他对人家姑娘起了心思,又让人给他治那样的病,面对姑娘的父亲,总觉得莫名心虚。再次掀帘子看了一眼医馆的方向,很有些不舍,伸手捂住胸口。要不是因为他生的病不好让林大夫知道,他其实很想多留一会儿……又想起害他如此心虚的罪魁祸首,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吩咐外头的随从:“送我去镇上的客栈,你去赵家把我的行李搬出来。”   随从跟着他多年,知道他是个有礼的人,现在竟然连话都不留一句,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也对!赵家如此算计,应该是他们来道歉才对。   *   林大夫看着那富家公子远去,头也没回,上了马车就跑。很有些莫名其妙,问自己闺女:“我没说什么不合适的话吧?”   苏允嫣心下一笑,大概猜到了南缙的想法,笑着道:“没有。爹别多想,应该是他有急事。反正他付了诊费药费。一个病人而已,管那么多作甚?”   林大夫一想也是,可看到柜台上的银子,惊讶道:“居然给了十两,你给他治了什么?”   苏允嫣:“……”不太好说。   她低下头收拾柜台:“没什么,大概是他给的赏银吧,这些富家公子,银子对他们来说就是个物件,他既然给了,就证明值得。我们收着就是。”   人都走远了,不收着也还不回去了。林大夫想了一下:“他好像不是镇上的人,应该只是来走亲戚的。以后大概一辈子都碰不着了,这银子你收着吧,以后用来压箱底。”   苏允嫣递过去:“我还早呢,爹收着吧。那个后娘……”   林大夫瞅她一眼:“是真的。”   苏允嫣:“……”忒快了吧?   不待她继续问,林大夫鬼鬼祟祟四处看了一眼,关上前后门,凑到苏允嫣身边,低声道:“那女子家资丰厚,大半都是她的嫁妆,去年守了寡,孩子才十岁,她夫家的人不老实,想要给她立贞洁牌坊,一边又对她的孩子动手……如果他们母子没了,嫁妆就都是小叔子的。所以,她不能留在那里,但又不是真想改嫁,刚好我也不是真的想续娶,我们俩一拍即合……这些事别告诉你二哥,他心思浅,藏不住事。你大哥那边,我会找机会跟他说的。”   苏允嫣:“……”万万没想到!   如果真有这么个合适的人,这法子也挺好。   对于林大夫再娶,知道内情的苏允嫣和林当归都没阻止。吴红济颇有些不能理解,不过也没开口阻止。   这事情算是过了明路,林大夫已经说了,过两天就会请她们母子上门。   接下来几天,还是苏允嫣守着医馆。一开始看到林大夫不在后掉头就走的人,在看到被她诊治过的人痊愈之后,也不再抵触她了。林家医馆的生意恢复,甚至还来了更多的妇人。   这日早上,吴红瑶又来了。   她来得不巧,医馆中刚好村里有三个妇人结伴过来找苏允嫣看病,因为熟悉,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   吴红瑶在门口看见,立刻顿住了脚步。   苏允嫣瞅她一眼,没有多管,继续给几个人看病。望闻问切过后又去配了药,等把三人送走,已经是两刻钟之后。吴红瑶好不容易等到医馆中空闲下来,正想进来呢,又有个妇人大腹便便过来请平安脉。   给有孕的妇人看诊,得无比仔细。村里的妇人好多还舍不得看大夫,面前这个也一样,苏允嫣耐心地把孕期需要注意的事情都嘱咐了一遍,又是两刻钟过去,才把人送走。   而医馆中,总算安静了下来。   吴红瑶进门时面色不太好:“你怎么不给我先看呢?”   苏允嫣过去洗手,随口道:“人家从村里赶过来一趟不容易,你就住在镇上,着什么急?”   吴红瑶一脸不悦:“我看你就是故意慢待我。”   “不信就算了。”苏允嫣不以为然:“我也不是非要让你在我这儿治,你爱找谁找谁去。”   吴红瑶:“……”   人在屋檐下。她不再争辩,其实是没心思再争辩,满面担忧地伸出手去:“你赶紧帮我看看吧,我好像真的……”   “染上是一定的。”苏允嫣抬手把脉:“还是那句话,你别再和他圆房,应该能好。要是继续下去,神仙难救。”   吴红瑶吓得面色苍白:“真没有别的法子吗?赵承跟我说,姨父以前给人治好过这种病。”又强调:“跟他一样重的病情。”   苏允嫣讶然:“这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吴红瑶语气里满是期待:“你能不能跟姨父说一下我们的病情?或者……”她咬牙道:“让他给我看看。”   话里话外,竟然是认为林大夫一定能治好的语气。难怪赵家非要算计林茯苓呢。   这时候已近黄昏,想等林大夫回来,不用等太久。   苏允嫣伸出去本来要搭脉的手收回:“你不怕等的话,随便你。”   吴红瑶当真坐在一旁等着了。   苏允嫣也不理会她,自己拎了算珠算账。   说起来这做大夫呢,也是做生意的一种,应该稳赚不赔才对,但林大夫偏偏能把好好的生意做得只够一家人温饱。   苏允嫣扒拉得飞快,算珠声音噼里啪啦。打算把上个月的进药材的银子算出来,看看现在有没有回本。   吴红瑶好奇看了过来,渐渐的眼中满是嫉妒:“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别人就罢了,咱们同一个爹娘,命运也截然不同。我大字不识,你却能算账。凭着你这手艺,就算你不会治病,去那些铺子里找个账房的伙计应该也能。赵家的账房,一个月三钱银子呢。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真让人羡慕。”   苏允嫣头也不抬:“这其实也没多难,你愿意的话,现在开始学也不晚。”   闻言,吴红瑶一笑:“我学那个做什么?我现在也是领月银的人了,一个月五钱,足够我花了。”   她语气里带着不自觉的炫耀和得意,苏允嫣瞅她一眼,问:“这事你爹娘知道吗?”   吴红瑶:“……”当然不知道!   她再蠢也明白这种事情不能让他们知晓,不然,她五钱的银子能让他们扒拉得一个子儿都不剩。   “茯苓,我是看咱们表姐妹感情好才跟你说的,你可要替我保密。”   苏允嫣摆摆手:“我这个人心大,你可别指我,有时候我无意就说出去了。就像你方才一样。”   吴红瑶哑口无言。   本来她没打算把自己有月银的事说给任何人听,刚才是话赶话说到那里,她本身也起了炫耀的心思,这才说漏了嘴。   “你要如何才肯替我保密?”   苏允嫣抬起头来,想了想道:“以后看病的价钱翻番的话,我尽量不告诉外人。”   吴红瑶:“……”心好痛!   翻番还只是尽量不说?   太过分了! 第209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十八   都说想要让一个人痛, 就要往她最痛的地方扎。   像吴红瑶这样的女子,就算她手头宽裕了,在银子上也大方不起来。   说话间,林大夫回来了。   值得一提的是, 今日他不是自己回来的, 边上还带着一个着素衫的三十岁左右女子, 容貌清丽, 加上精致的妆容和衣衫, 着实是个美人。   她浑身亮丽,衬得边上的林大夫身上的长衫有些寡淡, 只看容貌的话, 二人还是挺相配的。   苏允嫣有些意外, 因为林大夫没说今日会带人回来,之前还说过来的时候会提前跟他们兄妹说。只一瞬, 她笑着起身:“爹, 你回来了?”又看向他边上有些拘束的女子:“这就是慧姨吧?”   女子笑了笑:“是。没想到你爹真给你们说了。”   “爹说起过。”苏允嫣笑吟吟端着茶壶到桌旁:“慧姨喝茶。”   郑月慧接过茶杯, 来之前虽然有林大夫再三保证几个孩子不会抵触她, 但她心里难免还是有些紧张。   听说林大夫刚刚和离,几个孩子哪儿那么快就能接受后娘?   来的路上还给自己打气,想着若是有人给她难堪含沙射影, 她就换一个人。愿意做假夫妻的人虽然不多, 但应该还是能找得着的。   看到面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小姑娘,郑月慧才真的相信,孩子并不抵触她。也不知道前头的那位做了些什么……但凡有一点感情,也不会对和离几天后就进门的她如此和颜悦色。   吴红瑶在边上看得一脸纳罕, 找着了机会低声问苏允嫣:“这位是谁?也是病人吗?不像啊!”   苏允嫣笑眯眯的:“不是病人, 是客人。你管得着吗?”   吴红瑶:“……”   家里来了客人, 她还怎么看病?   如果是风寒咳嗽还好,偏偏她的病难以启齿。对着林大夫她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才敢来,对着一个不熟悉的看起来很精致的外人,她怎么好说?   面前这个妇人眉眼温柔,身上衣衫虽是素色,但隐绣暗纹,只看上面的绣花,还有妇人身上的各种首饰,就知道这身不便宜。   林家何时认识了这样一门亲戚?   以前没听说啊!   林大夫回头看到了一脸人若有所思的吴红瑶,顿时不悦:“家中今日有客,如非急症,今日我们医馆不再接待病人,你要看病尽快,不然就改日再来。”   被下了逐客令。   吴红瑶面色不太好。曾经林大夫对她们姐妹还算温和,没想到她如今做了赵夫人,反倒不如以前。   凭她如今的身份,除了赵家,谁都得给她三分面子!要是敢怠慢,她肯定要生气的,但这是林家,她如今还有求于人,只能忍了气。   看病是不可能看病的,让她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的病……她还说不出口,今日只能无功而返了。   临走之前,到底有些不甘心:“姨父,我身子不适,想让你亲自帮我看看。明天我再来,行吗?”   “行!”苏允嫣一口应下:“如果我爹不在,我帮你看。”   吴红瑶:“……”   把人送走,后院的吴红济出来了,之前他整个人懒散无力,看起来就没精神。坐了那把椅子几天,脊背挺直了许多。   “爹,这就是您之前说过的那位?”   吴红济一开口,恢复了以前的吊儿郎当。   林大夫瞪他一眼:“没礼貌,赶紧喊人!”   吴红济并不抵触,从善如流:“慧姨。”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红济。”林大夫声音放缓,怕她不知道是谁,还解释:“刚回来没多久,还不太会说话。”   “孩子嘛,慢慢教就是了。”郑月慧眉眼温婉:“当归呢?”   苏允嫣接话:“大哥去村里出诊,这个时辰应该也快回来了。”   果然,一盏茶之后,林当归拎着药箱回来了。看到郑月慧,和苏允嫣一样先是诧异,随即笑着上前:“慧姨吧?您赶紧坐,我这就让婆婆添菜。”   “我已经叫过了。”苏允嫣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下一松。   她就怕林当归接受不了双亲和离自怨自艾。之前看不出什么,但兴许他压心里了。看到郑月慧他还能如此平静,甚至笑脸相迎,应该是真的放下了。   郑月慧临走之前,还得兄妹三人发了见面礼。   林大夫亲自送她回去,当时夜里就住在医馆不回来了。   镇上来往的人多,郑月慧来过一趟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   众人都没想到,向来温和的林大夫在和离之后这么快就找到了下家,不过,这位可比之前的李氏强多了。   当然了,有那心思深的,认为林大夫或许在和离之前就已经和人勾搭上。但更多的人则认为不是,一来林大夫不是那种人,二来,他去县城也就是最近的事,去之前就已经要和李氏和离了的。   只能说,三十多岁的男子同样抢手。   *   翌日傍晚,吴红瑶又来了。   她这个时辰,为的可不是让苏允嫣帮她诊治。   林大夫一进门,又看到了她,顿时皱眉:“你怎么天天在这儿?”   吴红瑶眼圈一红:“姨父,我想让你帮我看看。”   “看病可以,但以后你得改口,现在我已经不是你姨父了,别让人误会了才好。”林大夫话说得慎重,见她应下,这才伸手帮她把脉,良久之后收回手,叹口气道:“你已经染上了,挺严重的。按时喝药,能让你多活一段时间。”   言下之意,竟然是吴红瑶死定了的语气。   吴红瑶面色惨白:“姨父,赵承跟我说你去年治好过得了这种病的人,您……有认真给我看吗?”   林大夫已经在开方,闻言,眉头一皱:“哪有这回事?这种病,从古至今,正经的医书上就没有大夫能治好,最多就是续命。野史上倒是有痊愈的,可如果是真的,它也不是野史了。这种病能治好,那是神话故事。”   想到赵家处心积虑要娶女儿,很可能这根由就在此。林大夫顿时就怒了,一巴掌拍在桌上:“谁传的这种谣言?你让赵承过来说清楚。”   吴红瑶吓得六神无主,浑身瘫软在凳子上,要不是抓着桌边,她真的会滑到地上去。   怕成这样,不是因为要回去叫赵承,而且因为林大夫的这种态度,根本不像是说谎。他是真的……治不好!   那她会死吗?   吴红瑶不敢深想,抓着配好的药,付药费时都没嫌贵,把银子一丢。像丢了魂似的跌跌撞撞走远。   赵承来得很快。   比起成亲那日,此时他面色更加苍白,进门后找到林大夫,直接问:“你治不好?”   林大夫一脸的莫名其妙:“我还奇怪呢,是谁跟你说我治得好的?”   他还想找人算账呢。胡编乱造,差点害了他女儿!   赵承苍白的面上一片沉郁,咬牙切齿道:“李陈氏!”   林大夫惊讶之下:“梅香的娘?”   李梅香的亲娘正好姓陈来着,都年近七旬的人了。   赵承闭了闭眼:“她跟人说你治好了李家村一个得脏病的男人,叫李落子,有没有这回事?”   “他又不是脏病!”得知了编话的人,林大夫心里复杂难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他这个岳母,闷不吭声给他挖这么一大坑,偏偏赵家还真的信了!差点就害了女儿了。   赵承眼睛血红,执着追问:“那他是什么病?”   “疥疮。”林大夫看着他眼神,实在吓人,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虽然难治,外面有许多偏方能抑制,我是只是运气好,刚好找着了法子能根治。”为此,好多人传他是名医来着。   可那能一样吗?   这两种病,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症状!   赵承气得胸口起伏,喉咙都有些腥甜,他眼睛血红,仿佛下一瞬就要发疯。一字一句咬牙道:“李陈氏,你害我!”   林家虽然也深受其害,但这事情认真说起来,并不能怪陈氏。赵承会得病,纯粹是他自己在外头乱来,怪他自己犯了色戒,跟谁都没关系。   林大夫这么想,但没说得这么直白:“那些老人家的话,怎么能全信呢?”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村里妇人长舌,听风就是雨,她们说出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赵承怎么能都不求证,就暗搓搓算计娶他女儿呢?   赵承只觉得心像是落入了冰窟窿,浑身从里到外凉了个透,满心满眼都是绝望:“你真治不好?”   林大夫叹口气:“府城中那么多名医都治不好的病,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治好?”   赵承:“……”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就要死了而已。 第210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十九   赵承面如土色, 身子一软,缓缓滑落在地。   如果是别人, 林大夫肯定上前去扶了,但面前人是赵承,他不想去扶。   林大夫学医术只是为谋生,但他也确实喜欢这份活计。这么多年来自认做到了医者本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有人因为他的医术而算计他的儿女。   有些话不能剖得太直白。真说出来,那就是仇人了。林大夫不认为自己斗得过狡诈阴险的赵家。提议道:“赵少东家,不如我帮您看看?”   赵承也不起身, 直接伸出手来。   林大夫也没扶他, 拿了个脉枕放在地上,仔细给他把脉,又低声问了症状。   赵承没死心, 对于林大夫的问话还算配合。   半晌,林大夫收回手,叹息道:“如果你照我的方子, 戒色忌口, 大概能多活两年。”   赵承闭了闭眼。   林大夫见状, 提议道:“你的病挺严重,我治不好。不如你去府城或者京城找擅长此症的名医,就算不能让你痊愈, 肯定也能让你多活几年。”   他说这些话是真心提议,但也有私心。赵承这么重的病,出去了之后, 很可能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实在是赵家人算计心太重, 如果赵承留在镇上, 林家人不一定能过安生日子。   赵承不想离开,一来,他放不下赵家酒楼,他一走,等于把酒楼拱手让给了底下的弟弟。他是长子,酒楼本来应该是他的,凭什么要给人?二来,赵家在这个镇上算是富户,无论是谁都得给三分面子,要是走出去,那连个屁都不是。还有最重要的,他生了这样的病,命不久矣,家里虽然极力帮他找大夫诊治,但其实已经放弃他了。不可能举家之力给他治病。   那些名医,有些捧着银子上门都见不着。更何况他还没银子,名医哪是那么好请的?别到时候折腾一场,他连大夫的面都没见着……   “林大夫,我这样哪里经得起长途跋涉?这药,还是你给我配吧。我信你!”   林大夫:“……”我自己都不信我自己!   他是大夫,治病可以。可像赵承这样的不好整,万一没把他治好,他迁怒了怎么办?   “赵少东家,你千万别信我。以我如今的医术,是肯定治不好你的。你在我这儿,只会延误病情,最好是另请高明,越快越好。”   赵承皱起眉来,很是不满林大夫的拒绝:“您这是不治了?确定要把病人往外推?”   林大夫坦然:“我在这镇上十几年,这也不是第一回 让病人另请高明。大夫救死扶伤是医者本分,但也得分情况。如果病情严重,不擅长的人上手只会延误病情。这延误的不只是时间,还是病人的性命!赵少东家,你若执意让我出手,我也不会推脱。但丑话说在前面,你喝了我的药,最多只有两年好活。你要是不忌口忌色,最多半年。”   赵承才二十岁,根本不想死,面色苍白下来:“还请林大夫帮我配药。”又嘱咐:“关于我的病情,还请林大夫不要外传。”   林大夫到了柜台后面配药。配好之后,他并没有如对村里人那般只收很便宜的药费,而是开了个高价。   赵家如此算计他,他没还手,只是把药卖贵一些,林大夫这认为不过分。并且他也没乱收,如果去他如今坐堂的那家医馆配这些药,差不多也是这个价钱。   赵承给银子给得爽快,临走之前,他似乎看了一眼后门处。   后门边,苏允嫣和林当归站在那里,不是好奇,而是怕赵承暴起伤人。   等人走了,苏允嫣进了医馆:“爹,我感觉他脑子也有病。”   林大夫摆摆手:“提起他就败兴,不提也罢。”   *   那日之后,林家医馆又恢复了平静,林大夫还是每日去府城坐堂,医馆只剩下兄妹二人。平时用不着两人,一般能匀出一人去后院翻晒药材。   林当归觉得翻晒药材是粗活,一般都是他自己上。所以,大部分的时候是苏允嫣在前面。   这一日赶集,苏允嫣天蒙蒙亮就买了两个包子坐在柜台后面啃。这些日子以来,她治好了不少人。所以挺多的妇人特意来找她,因为这镇上只有她一个女大夫。   来人四十多岁,一身布衣,还带着两个补丁,家中应该并不富裕。本来嘛,到镇上赶集,能有好的,谁乐意穿补丁衣衫?   按照林大夫以往的规矩,她没收诊费,只收了很便宜的药费。   妇人拿着一副药,好奇问:“听说林大夫好事将近?”   听到她问,苏允嫣并不意外,林大夫在这镇上和周边几个村里勉强也算是个名人,他身上发生的事都会有人议论。好多人以前得过他的恩惠,等到喜事的时候,都会上门贺喜。   “兴许快了吧。”   妇人看她神情,试探着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你表姨。”   李氏的表姐?   李家村很大,凡是和李氏同辈的本家堂姐妹,林茯苓都得唤一声表姨。这么一算,这表姨就算没有八十,也有五十。   苏允嫣做恍然状,又压低声音:“我爹不让我们认我娘那边的亲戚。”   妇人讶然:“真闹得这么僵吗?”   苏允嫣没答,只笑了笑。   妇人叹息一声:“当初我们这些姐妹谁不羡慕你娘嫁得好?谁知会弄成这样,你爹要再娶,她也要再嫁了!”   苏允嫣:“……”   俩人和离满打满算才大半个月,林大夫有了下家是烦了李氏的纠缠,想用郑月慧来堵住李氏的嘴。李氏又是为了什么?   苏允嫣并不认为她还能找到一个比林大夫品貌更好的人。她好奇问:“我都没听说,是什么样的人呢?”   妇人面色变得一言难尽:“不太好。是你舅母娘家的表哥,今年四十岁了,做了鳏夫多年,前头的给他留下了三个儿子,都没成亲,一家子光棍,家里乱得不成样子,鸡养在院子里到处飞,听说他家的院子老远就闻得到臭味……你娘好像不答应这亲事,只是你外祖母她执意,还把你娘关在了家里,昨天我去你外祖母家借一些干药草,你娘抽空跟我说的,特意拜托我来告诉你们兄妹。如果你们方便的话,能不能回去劝一下你外祖母?”   林当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门处,面色不太好,道:“多谢表姨告知,得空的话,我们会去探望娘的。”   妇人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逢赶集日,兄妹俩都在前头也有些忙,要去也不是今天。兄妹俩甚至没来得及商量一下,门口又有人来。   忙乱了一日,太阳都快落山了,俩人才得空吃午饭。也才提及李氏身上发生的事。   林当归一整天都不太高兴:“妹妹,明天我们去看看娘吧?”   苏允嫣颔首。   当然了,李氏可能不太乐意看到她。   听到能出门,吴红济颇为兴奋:“我也要去。”   “你留在家里看书。”林当归语气不容拒绝。   吴红济这些日子简直被教训得够够的,只要看到书和椅子就有些反胃恶心,好不容易能出去散心,他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一下,强调道:“那也是我娘。”   “生下来就把你给别人,你凭什么认为她想看到你?”林当归毫不客气,毒舌得很:“你不是说吴家亏待了你没让你看书么?正好现在补起来,到时候我跟茯苓不在,会嘱咐婆婆看着你的。”   吴红济:“……你们太过分了!”他一脸的义愤填膺,指着苏允嫣,怒道:“比起她,娘肯定更想要看到我!还有,吴家不让我读书,你们天天这么逼着我读就是对得起我吗?”   “让你读书是为你好。”林当归语重心长:“你刚回来的时候大字不识,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你已经能认一半的字了,要是我不逼你,你还是大字不识,还是废物一个。你要感激我。”   吴红济:“……”   这些话好像有道理,但又好像哪里不对,他有些懵,下意识问:“我还要谢谢你?”   林当归摆摆手:“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这种话。”   实在是这小子被吴家养得不成样子,要是不费心掰,麻烦的日子在后头。   吴红济恼了:“反正我不干!明天我就是要去看娘。”   林当归眯眼,上下打量他:“真想去?”   眼见有谱,吴红济忙不迭点头。   林当归颔首:“行吧。你今天晚上把明天要看的时辰补起来……”   语气不容拒绝,吃过饭后,林当归就把他揪进了书房亲自盯着。   翌日早上,吴红济熬得两眼通红,摆摆手道:“我不去了。我要补觉。”   他想出去转悠,本来就是想躲开那椅子和书。又不是真的担忧李氏,事实上,吴红济私心里是有些怨恨母亲的,明明他可以在镇上过得更好,却偏偏被放在了吴家。虽然现在证实了留在林家也不好,但他对李氏的心结还是没解开。   李家村离镇上有些远,兄妹俩背着药箱一路不紧不慢,到了村里时各家正是吃早饭的时候。   一路上还有不少人招呼他们用饭,都被兄妹二人婉拒。刚到李家院子外,就听到有年纪大的妇人怒气冲冲道:“你不嫁也得嫁!”   紧接着李氏的声音传来:“我就是死也不嫁。”   方才叫嚣的老妇人就是李氏的母亲陈氏了,此时她叉着腰站在院子,对着厢房怒道:“那你先死,死完了我照样把你送去,聘礼已经收了,绝不可能退!你生是冯家的人,死是冯家的鬼!”   李氏嚎啕大哭。 第211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二十   李哭着哭着, 想到什么:“当归不会让你这么对我的。”   陈氏叉着腰,有些得意:“镇上离这里七八里地, 也得有人告诉他啊。过两天就是婚期,等你成了亲他都不知道……”   “外祖母。”   听到这一声,陈氏回头,看到了院子外的兄妹俩,想到自己方才说的话,险些呛着。   她很快反应过来,勉强笑道:“当归来了啊。茯苓也来了?”   对于林茯苓,陈氏的态度倒是从头到尾都没变, 反正都是她外孙女嘛。   林当归推开院子门, 自顾自进门:“不来不行,我好好的在镇上,居然听说我娘要改嫁, 还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当然要来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确实和我爹和离了,但她还有儿子,这种事情, 怎么都该问过我吧?”   陈氏面露尴尬。   屋子里的李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 大喜过望, 疯狂摇门:“放我出去。当归,我在这儿,快点放我出去!”   听着她的疯狂, 苏允嫣有些恍惚,上辈子的林茯苓被关在吴家,也是这么大喊大叫。可惜那时候外面的人就是听到了动静, 也觉得是吴家管教女儿, 根本没人多问一句。   林当归面色难看:“能放我娘出来吗?”   陈氏一脸不情不愿:“你娘现在什么都没有, 长期留在家里,你舅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日子都没法过了。她自己也不好受,我这是给她找一条出路。”   “你爹也不是个东西,多大点儿事,非要闹着和离。我看他是早就起了花花心思嫌弃你娘,好容易抓着了你娘的错处,可不就不依不饶么?”   一边说,一边在林当归严厉的眼神下去了厢房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门一打开,李氏就扑了出来。披头散发的,格外狼狈,一把抱住林当归嚎啕大哭:“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母亲弄成这样,搁谁身上大概都不好受,林当归恨铁不成钢:“当初你走的时候,爹就说过让你自己找个落脚地,你偏不听!”   李氏眼泪汪汪:“我打算找落脚地了啊,可我不过回来住一晚上,只耽搁了一天,谁知道银子就丢了。我想自己住啊,可我两手空空,你爹又不给我银子,我拿什么找房子?”   林当归面色难看,质问:“那银子是丢了吗?”   边上的陈氏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兄妹俩。   苏允嫣站在一旁,并没有凑上前,如今母女二人之间没感情,她也懒得和李氏母女情深。闲闲道:“爹早说过让你报官,你非说都是一家人不好闹这么僵。要我说,人家都好意思动手偷你银子,根本没把你当一家人。只有你在乎那压根儿不存在的亲情。”   李氏这些日子留在娘家,弟媳妇天天拉着个脸,还指桑骂槐说她光吃不干,太懒了才被休。日子实在不好过,加上这几天又给她定下了冯家的亲事,李氏从一开始就不答应。   李家人轮番上阵劝说,见她还不松口,直接就翻了脸把她关了起来,甚至还定下了婚期。说两人都是二婚,没那么多讲究,从定亲到迎亲就几日,距离现在也就两天了。她等得都有些绝望了,现在看到儿子,顿觉找到了主心骨。   本以为儿子会劝说李家人退了这门亲,没想到他上来就提及当初的二两银子。   说实话,经历这一场逼迫,李氏对于娘家的好感那是败得一点不剩。甚至觉得拿回二两银子自己找个落脚地也不错。   李氏有些意动。   陈氏顿时不干了,斥责苏允嫣:“胡说八道!谁偷了?说话要讲证据,不然就是污蔑!都是一家人,我若真要银子,你娘也不会不给。我何必去偷?”   “不是您偷的就最好了,”苏允嫣一脸庆幸:“无论是谁拿的,总归我娘的银子是丢了,二两银子可不少,怎么都得找回来吧!那就更应该报官了!”   陈氏:“……”   她瞪着苏允嫣,一脸愤怒:“总归我们家没拿,你不许乱说。也不许报官!”   说完,又看向边上一声不吭的李氏:“梅香,你怎么说?”   李氏低着头揪着袖子:“我……”   陈氏恨恨道:“你要是敢报官,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娘!”   要苏允嫣来说,这样的娘巴不得分开,一辈子不要来往才好。   李氏则接受不了,猛然抬头:“娘,何至于此?那银子明明就是你们拿的,我不报官也行 ,但你和弟妹要把那银子还给我。”   “老娘没拿。”陈氏怒火冲天:“你弟媳也没拿!谁知道你在哪儿弄丢的?”   那就是不还喽。   林当归看着这样的外祖母,颇有些诧异。之前那些年他每次回来,外祖母对他都和颜悦色,还是第一回 这样霸道无赖。   也是因为那些年林大夫每次回来,礼物和料子就一直没少过。陈氏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女婿,当然会和颜悦色。如今都没关系了,她从二女儿身上一点好处都拿不到,当然就翻脸了。   本来她对外孙子还有些期待,可今日兄妹二人一进门就是质问,还想要翻出那二两银子的事,陈氏哪里肯依?   “那就报官!”林当归语气不容拒绝,看着母亲:“如果你碍于母女情分,选择了外祖母,那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管你了。”   李氏很是为难,私心里她是想报官找回银子的,可母亲这样抵触……   看到她为难,林当归很有些不解,李家都做得这么过分了,她居然还舍不得?   到了这一刻,林当归对于外人说自己母亲是个老好人的话颇有些赞同。简直一点脾气都没有,任由人捏揉搓扁。   又等了半晌,李氏还不说话,林当归恼了,拉了苏允嫣袖子:“妹妹,我们回家。”   苏允嫣从善如流,跟着他转身。   李氏见状急了:“当归,他们要逼我嫁人,你怎么能不管我?”   林当归脸色很是难看,苏允嫣回头:“当初你说我是吴家女儿,我爹娘让我嫁,我就得嫁。你是李家女儿,现在你娘让你嫁人,怎么能是逼呢?照你的说法,你就应该欢欢喜喜准备好上花轿才对。”   李氏:“……”   很奇怪,她曾经看吴家定下赵家的亲事,觉得茯苓就该乖乖听话,可如今同样的事落到自己身上,就特别难以接受。   “你故意跟我顶嘴,是不是?我跟你能一样吗?你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自然是要家里长辈给你拿主意。我都三十多了,我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主……”   “那你自己做主啊。”苏允嫣打断她,似笑非笑道:“毕竟我们只是不懂事的孩子,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更何况是长辈的。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李氏哑口无言。   被向来乖巧的女儿这样说,她心下恼怒不已:“你个死丫头!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   你跟她讲道理,她跟你讲规矩。你跟她讲规矩了,她又开始讲道理了。完全说不到一条道上,掰扯再多都是白费唇舌。   “行,我没规矩。”苏允嫣率先走在了前头:“今天我就不该来 ,我还是回去补觉吧。”   林当归没说话,但脚下也不慢。   李氏见了,顿时就慌了:“当归。你真要眼睁睁看着我嫁人吗?”   林当归已经出了院子,隔着篱笆院,他认真道:“爹说过,不让我们再和李家来往,刚才你说了,我们是孩子,得听长辈的话。既然你选了外祖母,顾忌李家的面子不肯报官 ,我就只能回去了。至于你嫁人……我一个晚辈,不好拦着。您自己看着办吧。”   李氏:“……”   接下来,无论她如何喊,兄妹二人都再没有回头。   *   回到镇上时,刚好是吃早饭的时辰,兄妹二人一大早就去了李家村。去之前就嘱咐过婆婆今天不在家用饭。毕竟,林当归也想不到自己去外祖母家会闹得这样僵,连早饭都没得吃。   家里没做饭,兄妹俩只能去外头吃。别看他们住在街上,平时因为有人做饭的缘故,一家人很少在外头吃。   好不容易吃一回,林当归干脆带着妹妹去了镇上的大酒楼。跟赵家酒楼差不多,生意也不错。   一进门,林当归就后悔了。   因为南缙就坐在门口正对着的位置。   南缙一直没有离开,三天两头地让人送东西去医馆,只说是谢礼。但只是借个名头而已,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   林当归虽然知道妹妹早晚会嫁人,但真到了这一刻,心里难免难受。南缙又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加上妹妹也收了人家的礼物,明显也是有心的。所以,他再难受,也不好给人冷脸,只平日里尽量不让二人相处。   好在南缙只是送礼物,并不常去医馆。   谁知道他不过带妹妹出来吃一顿饭,还能刚好碰上……太倒霉了。   他觉得倒霉,南缙却觉得自己很幸运。   吃顿饭还能遇上佳人,可不就是幸运吗?   他站起身,招手道:“小林大夫,这边!”   他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大堂中的人都看了过来。   林当归:“……”想揍人!   他暗暗捏了捏拳头,就知道这小子没安好心,等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南缙看上了林大夫的女儿,谁敢上门提亲?   南缙笑着跟周围的人解释:“小林大夫帮我治过病,都没收诊费,我请她吃饭,就当是谢礼了。”   大堂中其余人恍然,林当归也因为他的解释,面色缓和了许多。   但吃饭是不可能吃饭的,他做梦都想把妹妹和这小子隔开,怎么可能故意凑上去?   林当归一本正经:“南公子太客气了。我妹妹喜欢安静,得上楼去。谢礼的事,南公子以后不要再提,医馆中也不是乱收银子,既然收了,肯定就已经足够,不用另外再付。”   语气和态度都很疏离,只把南缙当一般病人。   南缙有些麻爪,他身体好,也不太去医馆。这以后不能借谢礼的名义亲近佳人,他还怎么去?   难道……把自己戳一刀?   太痛了,受伤之后,更不好去了。毕竟以他的身份,拿药这种事亲自去才惹人奇怪,各家一般都是随从去拿。   看着兄妹二人上楼,南缙看向身边随从,上下打量一番。面上一脸严肃,心里则盘算着其他。这也不是非得自己受伤,如今在镇上就他们主仆二人,如果随从受伤了,他送去也说得过去吧?   随从:“……”怎么突然有点凉嗖嗖的? 第212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二十一   随从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笑着问:“主子,您冷吗?”   眉眼都是担忧。   南缙:“……”算了。   随从见他不答, 担忧道:“天气越来越凉,咱们出来的时候只说是给人贺喜,可没想小住。主子,咱们回家吧?”   南缙:“……”还是砍他一刀算了。   看不出来他主子有心上人了么?   “赶紧吃!吃完了有事。”   随从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见有正事,不敢再多说,几口就扒完了饭。   *   南缙带着他蹲守在镇子口,看着路上来往不多的行人。   一刻钟后,随从实在忍不住了:“主子,您是找人吗?”   南缙突然冲了出去,扶着路上一个老头子:“大爷, 您生病了是吗?需不需要看大夫?林家医馆特别好,我送您过去?”   大爷讶然:“现在医馆都兴在外头拉客了吗?”   南缙面色一言难尽:“不, 我只是想日行一善。”   老大爷腿脚有些不好 ,到镇上来确实是想找大夫的。但又怕诊费太贵,所以有些迟疑。   南缙眼神不着痕迹在老大爷身上一扫, 立刻了然:“大爷,我这是日行一善, 一会儿还会给你付药钱, 但是呢, 您得去林家医馆。”怕人误会,还解释:“林家医馆对我有恩, 我也是想报答他们。奈何他们正直得很, 不肯收我太多药费, 我心里过意不去……”   老大爷不相信天上能掉馅饼, 但真落到手里了,他又想啃一下看是不是真的。还真任由随从扶着他到了医馆。   刚刚在酒楼吃过饭,暗地里下定决心以后都在家吃绝不再偶遇南缙的林当归带着妹妹回家,还没进门呢,就看到了门口的南缙。   林当归:“……”简直阴魂不散!   他心里纠结得很。   他已经看出来这个人对妹妹的心思,但一看他身上的穿着打扮,就知他家世不错。可林父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夫,他的女儿和这样的富家公子其实是不相配的。   但妹妹已经动了心,他既想要这公子薄情一些,赶紧让妹妹死心。又想要他再多上心一些,让这门婚事有成功的可能,免得妹妹伤心。   苏允嫣看到南缙主仆,又看到边上坐着个老大爷,疑惑问:“这是做什么?”   南缙解释:“我在街上看到这位老大爷走不动道,特意送他过来看大夫。”   苏允嫣:“……”该不会是特意找的病人吧?   接下来两天,她就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南缙就在各大街上去找生病的人带到林家医馆,热心得很,短短两天,好多人都知道镇上来了一个善良的富贵公子。   林当归都觉得他太过了,特意找了他去后院,二人深聊了一场。   翌日,南缙又回了府城。   而这边,李氏已经嫁去了冯家。   成亲那日,林家没人去,但吴家人包括已经出嫁的吴红瑶姐妹都去了李家送嫁。   苏允嫣虽然没去,但从那些来看病的妇人口中,也得知了当日发生的事。   喜宴办得比起别家要简陋许多。毕竟二婚嘛,不如初婚那么讲究。没有花轿,没有嫁衣,李氏就这么走着去了冯家。   苏允嫣还特意问了一下有没有人强迫新嫁娘,看到的人都说没有,许多人都亲眼看到是李氏自己走过去的。   林当归是底下也打听了,难受了半天 ,就恢复了以前的温和。   李氏成亲之后,似乎对于在冯家的日子并不抵触。没有人再关着她,不过,走到哪里,那位冯粮就跟到哪里。   *   转眼到了深秋,天气冷了下来。   赵承和吴红瑶一直都在林家医馆拿药,偶尔夫妻俩会去府城找别的大夫。   其实呢,如果真治得好,林大夫应该是最先知道的。   所以,无论赵承怎么打听,得到的结果都和林大夫说的差不多,忌口忌色,能多活两年。   这日午后,有人上门请林当归去村里诊治。   看起来很寻常的事,林当归没有多想,拎着药箱就去了。   林当归走了不久后,又有人来找吴红济。是他以前在村里的玩伴,今日的书已经读完,他飞快就溜了。   到了这里,苏允嫣都没起疑。   这边吴红济刚走,门口又来了人,不是病人,而是镇上的一个妇人,特意来请做饭的婆婆去给她的孙女扎耳朵。   当下女子的耳洞,都是用针扎的。大半的人会请那种年纪大的人去扎。   等到婆婆离开,苏允嫣就觉得哪里不对。林家医馆中的人不多,但自从吴红济来了后,很少会留她独自一人在家。   不待她深想,门口又来了人,是一脸苍白的吴红瑶。她似乎很害怕,走到柜台前,急切道:“茯苓,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闻言,苏允嫣有些怀疑是不是吴红瑶想要让她看诊,才故意使计调走了其余的人。   “行啊。”反正收了银子的。要知道,最近因为这夫妻俩的药,苏允嫣的荷包鼓了不少,这就是送银子的财神。   她起身去关上了门,吴红瑶很是紧张,抬手栓上,对上苏允嫣的眼,她勉强笑道:“我怕有人推门进来……”   “来”字话音未落,她却突然扑了过来。   苏允嫣见事不妙,抬脚就踢。   吴红瑶扑得突然,苏允嫣来不及反应,下意识踢出去的力道压根儿没收。直接就把人踢飞到了墙上,然后滚落在地,还吐了血。   吴红瑶满脸煞白,像看鬼一样的看着她。   苏允嫣皱眉,正想质问。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身就看到赵承从后门出来,双手以搂抱的姿势扑了过来。   苏允嫣:“……”没完没了了!   她又是一脚,这一回却对着他下腹某处。   紧接着,屋中响起了一声惨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杀猪呢。   赵承蹲在地上,满脸痛苦,恶狠狠瞪着苏允嫣:“你怎么敢?”   苏允嫣一脸莫名,反问:“你怎么敢?”   她回想了一下方才赵承的那个动作,怎么看怎么猥琐,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什么:“你想让我也染病?”   赵承别开了眼。   不回答那就是默认。   苏允嫣气笑了,撸袖子上前狠揍了他一顿。期间还抽空找了东西塞进了他口中,让他叫不出。   边上的吴红瑶一脸骇然,张口想要大叫,苏允嫣瞪了过去:“你要是敢叫,我连你一起打!”   吴红瑶立刻伸手捂住了嘴。   苏允嫣把人揍了一顿,然后才问吴红瑶:“说吧,你们俩的目的是什么?”说着,对着赵承的脸又是一拳,直打得鼻血飞溅。   吴红瑶捂着嘴,满脸惊恐地摇头。   从小到大,她虽然没有和这个妹妹见过几次,但印象中的茯苓是个温柔的性子,她怎么敢打人的?   看她动手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哪儿有一点曾经的温柔?   苏允嫣捏了捏拳头:“你想挨打?”   吴红瑶当然不想,飞快就招了:“赵承知道你和南公子的事,南府是府城中的大户,如果他染病了,肯定会遍请名医,兴许京城那边的大夫都会被请过来。所以……”   苏允嫣柳眉倒竖:“欺人太甚!”她想到什么,问:“你们成亲之后,南缙被人算计中的助兴的药,是谁干的?”   吴红瑶看到她的拳头吓得魂飞魄散,丝毫不敢隐瞒,伸手一指赵承:“他一开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可没想到南公子宁愿憋死也不肯碰他备的丫头……”   气得苏允嫣又把赵承踢了一脚。   这一脚,直接把人踢晕了过去。   吴红瑶以为他死了,尖叫一声,吓得更加往角落里缩:“不关我的事,都是他的主意。”   苏允嫣皱眉,揪起她的衣领:“我要送你去衙门,然后你得把这些话原原本本跟大人说。不然……哼!”   吴红瑶真的后悔了,忙不迭点头。   苏允嫣找了马车,把二人抬上马车,直接送去了府城。   这边离府城不远,就算到衙门,也才半个时辰,一路上赵承醒过来一次,苏允嫣直接就把人敲晕,不停地吓唬吴红瑶。   到了衙门后,吴红瑶已经吓得不清,她无比后悔自己对这个妹妹的不客气,真怕被这个妹妹打死。所以,一进公堂,就老老实实全部都招了。   等到赵承醒过来,听他命令引开林家兄弟和婆婆的人都已经被带到了公堂上。   堂上的知府大人很顺利地审完了案子,看着赵承的伤若有所思:“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打得过一个大男人?”   苏允嫣就知道这不好解释。但对于赵承这种想要欺辱女子的男人实在忍不了,先打了再说。理由嘛,随便找,她一本正经:“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我自己天生神力,力气比别人大得多!”   围观众人:“……” 第213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二十二   看着身姿纤细的女子, 很难让人相信她有多大的力气。   赵承早已醒来,但大势已去, 说再多都是徒劳。悲愤道:“为何我没有听人说起过?”   苏允嫣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我一个姑娘家,这种事情传出去又不是什么好事。连我爹都不知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众人恍然,原来是她刻意隐瞒,难怪外人没发现。   林大夫本就在府城坐堂,得到消息后赶了过来,听到这话,顿时满心亏欠,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关心女儿才让她瞒着这么大的事。   有吴红瑶的证词,加上那几个人也招认自己是被赵家的人吩咐了才去引林家人离开,赵承辩无可辩, 他自然是不想认罪的,可他已经受了那么重的伤, 再经不起任何重刑,于是甘愿认罪,只是画押之前, 他还要状告苏允嫣。   “我起了不好的心思,我承认我错。但到底事情没成。可是她把我打成这样, 难道大人就不管了吗?”   赵承的模样确实凄惨, 可苏允嫣也不是任由他污蔑的蠢货, 她当即道:“若是我不打你,现在已经被你欺辱, 也已经染上了你身上的脏病了!”   听到后面一句,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   他们只知道赵承欺辱人家姑娘, 但却不知道他本身有病。   得知自己有病, 还故意欺辱人,这人简直黑心烂肠坏得没边了。   见苏允嫣直接就把此事张扬出来,赵承瞪大了眼:“你敢!”   苏允嫣讶然:“我有什么不敢的。说都说了,你能把我如何?”   这是公堂,上首有知府大人,边上有拿着棒子的衙差。赵承确实不能如何。   知府大人拍了拍惊堂木:“什么脏病,说清楚!”   吴红瑶也不傻,方才招认的时候只说赵承想要欺辱人,没说缘由。这时候见瞒不过去,才不甘不愿把赵承的想法说了。   赵承面色发青。   无论他如何不甘,想要脱罪,根本不可能。   脏病想要染给南家公子的事到底只是吴红瑶的一家之言,也并没有成功,所以,不能以此定他的罪。但他本身有脏病还蓄意染给人家未嫁姑娘,事情恶劣,罪加一等。但因为他已经挨了顿打,受伤严重……大夫说了,赵承那处伤得严重,以后房事上大抵会有心无力。   最后,大人判了他监三年。吴红瑶乃是同犯,算计表妹,毫无人性,判监两年。   其余帮着引走林家兄弟和婆婆的三人,念在其不知内情,不算同犯,但因利害人之心不可有,罚银三两!   三人面色惨白,要知道,赵家拢共也才给他们三钱银子的酬劳而已。   也怪他们没有问清楚,看到银子,只以为是赵家少夫人和小林大夫有体己话要说。谁知道赵承胆子那么大呢?无论他们心里如何冤枉,知府大人在上,也不敢不服,只得破财消灾。   吴红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嫁进赵家之后没能过上好日子不说,还染了一身病。染病也罢了,现如今还把自己折腾进了大牢。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嫁去张家呢。前两天她还听说,二妹已经有了身孕了。小两口现在日子过的不错来着。   两年!   吴红瑶身上有病,如果不能及时喝药,两年后有没有命在都不一定,她被拖下去时,浑身瘫软,像是一滩烂泥般,满脸绝望,不甘心地大吼:“赵承,你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赵承被带走时,面色青白交加,死死的瞪着苏允嫣。   苏允嫣见状,疑惑道:“你恨我?”   赵承哑着嗓子,恨恨道:“我不该恨你吗?”   “没道理嘛。”苏允嫣一脸冤枉:“之前的那些年,我都不认识你。是你想要欺辱我,我才还手的,你做事之前,就没想过失败的可能吗?”   赵承想要说话,衙差并不允许,直接就把他拖走了。   这案子审得飞快,从苏允嫣把人送来到判下罪名,前后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   林大夫带着女儿走出公堂,看到了面黑如墨的赵家夫妻。   “林大夫,咱们乡里乡亲的,你这样未免太过。”赵老爷一身蓝色绸衫,向来富态的脸上此满是阴云:“出了这种事,你应该先找我们商量,而不是上来就报官,做人做事留一线……”   他语气实在不好,像训下人似的,苏允嫣可受不了外人这样说林大夫,当下打断道:“赵老爷,我爹在府城坐堂,都不知道这事。你怎么怪得着他?”   赵老爷压根儿也不跟她说话,冷哼一声。   赵夫人讥讽道:“这孩子做错了事,是大人没教。你不懂事,咱们自然要说说你爹了。”   苏允嫣一本正经点头:“既然这样,你儿子欺辱我,是不是也是因为你们没教好?也不知道你们这对错是怎么分的,他欺辱我,我把他送来公堂,反而是我错了。如果赵老太爷还在世,我非得问问他是怎么教的孩子。”   言下之意,赵老爷也没被教好。   赵老爷已经四十多岁的人,被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几乎指着鼻子说,当即脸面就挂不住了。怒斥:“林大夫,你到底管不管?”   林大夫一开始还有些担忧,这会儿唇角已经带上了笑,听到赵老爷的质问,摆摆手道:“我女儿说得挺有道理的。”   赵老爷:“……”   “林大夫,你是不想在镇上住了吧?”   苏允嫣一脸惊诧:“赵老爷,你这是威胁我爹吗?这里可这么多人,还是衙门门口,你胆子可真大。”   她转身就往公堂走:“我得跟大人说一下。以后我爹和我家出了事,肯定是你赵家动的手。”   赵老爷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没想到这丫头这么难对付,处事老辣,简直是死咬着错处不放。   赵夫人见状也急了,儿子刚被林家害进大牢,如果林家再去说他们赵家以势压人,知府大人真的很可能会信……她两步上前,抓住苏允嫣的胳膊:“林姑娘,有事好好说。”   苏允嫣冷哼一声,甩开她的胳膊,自顾自进了公堂,把刚才赵家夫妻威胁人的话说了一遍。   知府大人还在整理供词,斥责一番赵家夫妻,才把他们放了出来。   再出来的赵老爷面沉如水,冷笑道:“林姑娘,他日你可别做错事才好!”   赵夫人面色同样难看,语气要软一些:“林姑娘,这样的事,你真的应该来找我。我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骗鬼呢。”苏允嫣一个字都不信,似笑非笑反问道:“赵夫人,你的意思是,今日我不报官,把被打得半死的赵公子送回来,你不止不追究,还会谢谢我教训你儿子?”   赵夫人:“……”怎么可能!   本来就是嘛。   如果今日苏允嫣没有把赵承俩人送来衙门,而是觉得教训够了,放他们离开。那么,肯定会被赵家反咬一口。   说话间,几人又走出了衙门外。   外面吴红济兄弟俩,还有郑月慧母子都等着。看到几人出来,却是南缙最先冲了上来:“茯苓,你没事吧?”   林大夫哼了一声。   林家虽然早与赵家结了仇,可这一回,赵承欺辱女儿却是受了南缙的牵连。就算不能全怪他,但南缙心悦女儿,却又带了麻烦来,林大夫能高兴才怪。   南缙规矩对着林大夫一礼:“这一回茯苓受了晚辈牵连,晚辈定会负责。”   林大夫:“……”谁要你负责?   那边郑月慧缓步过来,面露担忧:“没事吧?”   “没事。”对着郑月慧,林大夫面色缓和了许多:“茯苓天生神力,已经把那混账打残了。”   郑月慧讶然,却只一瞬就敛了脸上神情,笑着道:“天色不早,我已经找好了马车,你们先回去吧。”   林大夫谢过,拉着苏允嫣上马车。   至于那边的赵家夫妻,则已经走远了。   南缙亲自送了苏允嫣上马车,低声道:“赵家得意不了几天了。”   闻言,苏允嫣动作一顿:“你做了什么?”   南缙一脸严肃:“应该是赵家自己做了什么。我只是帮人申冤而已。证人还不够,得等两日,你且看着吧。”   *   父子三人坐一架马车,苏允嫣独自坐一架,回去的路上还眯了一会儿,到了镇上时已是黄昏,立过秋之后,太阳一落山就有些冷。   苏允嫣倒是不冷,只是等在林家医馆门口的几人冷得直缩脖子。   看到马车一停,等得心焦的吴用和李桃花就围了过来,李氏则到了后头的苏允嫣马车边上,见她一露头立刻就骂:“你有没有脑子?那是你姐姐,就算她做错了,你完全可以找我们给你讨公道,把她送进大牢,对你哪点好?”   “至少我不会憋屈死。”苏允嫣从另一边下马车,拿了铜板打发了两个车夫。   那边的父子三人已经被吴用夫妻围住,比起李氏的恨铁不成钢,李桃花的语气里满是怒气,开口就是质问:“妹夫,咱们总还是亲戚吧?什么仇什么怨,你非得把红瑶送进大牢?就算你不看亲戚的份上,你就不怕赵家的报复吗?”   林大夫眼神示意兄弟俩进门,随口道:“不关你的事。”   吴红济听话,一溜烟就进了门。   林当归有些倔,挡在林大夫面前。   苏允嫣上前,冷着脸道:“你们若是对知府大人的判决不满,尽可去找他申冤。他们俩已经入了大牢,你们就是在这门口骂出一朵花来,也是白费力气。他们又出不来!”   几人本来要破口大骂,闻言都被噎住。 第214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二十三   苏允嫣见他们还要纠缠, 淡然道:“至于赵家那边,就不劳你们费心了。天色不早,我们要吃晚饭, 各位请回。”   说着, 催促父子俩进门。   林大夫现在也知道女儿天生神力,不会吃亏,见几人被女儿说的哑口无言,顿觉舒爽, 拉着儿子进了门:“快点洗手吃饭。”   吴家丢了这样一门亲戚, 满心怒气, 眼见林家人不解释, 还忙着吃饭。吴用气得胸口起伏:“红瑶嫁入赵家, 那就是亲戚。你们家如此作为,是结亲吗?这是结仇!”   苏允嫣不耐烦了:“还是那句话, 大人不会乱判。他们会坐牢, 是因为他们做了错事。赵承想要欺辱于我,是他的错。你们却来怪我做得不对,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她捏了捏拳头:“可能你们不知道, 赵承被判监三年, 本来应该多几年。知府大人念着他已经被废了才从轻发落。我自小天生神力, 没好意思告诉别人。今日刚好用上,你们要不要试试?”   吴用一时间有些不确定她口中的“废”是不是这些以为的那样, 但确实听到镇上的人说,赵承是被打得半死后拖上马车的。   也就是说, 这姑娘天生神力多半是真的。   李桃花凑上前:“你打!你打一下试试……”   话音刚落, 苏允嫣已经冲着她肚子一脚踢了过去。   直接把人踢到飞了出去。   飞出去的李桃花当即就吐了血, 捂着肚子面色煞白, 满脸的不可置信。   苏允嫣耸了耸肩,无辜道:“这可是你让我踢的。大家伙儿可都听见了的。”   三人在林家医馆门口纠缠,挺多的人在附近看热闹。   众人只是听说了林家把赵承夫妻俩送进大牢的事,没跟去府城,不好帮腔。   再说了,林家也没落下风。   这小林大夫平日里看起来不显,没想到嘴皮子这般利索,愣是说得几人哑口无言,现在还动了手。   人吃五谷杂粮就得生病,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得罪大夫,这时候见林家需要人作证,立刻就有人搭腔:“对!我们都听到了的,你让她打的。”   在李桃花眼中,她是林茯苓的亲娘。这人再大逆不道,都不应该对亲娘动手。所以才有恃无恐。   可在外人眼中,李桃花只是林家的亲戚,她也只是姨母。虽然对长辈动手确实过分,但这长辈倚老卖老,收拾一下并不过分。   李桃花想质问,可她从未受过这样的疼痛,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满脸煞白,眼泪汪汪。   吴用见状,立刻上前:“桃花,你怎么样?”   又回头怒瞪苏允嫣:“还不快把人扶进去让你爹看看。”   “我爹看得够多的了。”苏允嫣毫不客气:“这些年来,你们家的头疼脑热磕着碰着,哪样不是在我家拿药?有时候还拿我们家的药出去做人情,以前是亲戚,不好跟你们计较。现在咱们两家都断亲了,再问我们拿药,你也好意思?”   “这是你踢的。”吴用强调。   苏允嫣也强调:“这是她让我踢的!”   吴用:“……”   李氏从头看到尾,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皱眉道:“茯苓,那是你娘!”   “我是林家女儿,户籍上白纸黑字写明了的。”   李氏:“……”   他们倒是还想要纠缠,可李桃花受不住了,吴用见林家人没上前帮忙,知道他们不会再帮着治。这人已经痛得快要晕厥,还是看大夫要紧。所以,他背起李桃花,去了另外的医馆。   李氏急忙忙跟了上去,临走前放下话:“打出个好歹,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   苏允嫣不以为意。就是不打人,只因为她把吴红瑶送进大牢,让他们没了赵家这门亲戚,吴家就肯定不会放过她。   反正都已结仇,也不在乎多添一笔。   *   李氏急忙忙赶到另外的医馆时,大夫正在给李桃花诊治,摁了她肚子后,眉心一松:“没有内伤。喝点药养养就好了。”   吴用看到大夫放松,心尖也一松,立即问:“要养多久?”   “这个说不好。”大夫起身去配药:“先喝半个月的药,这半个月中得卧床,尽量不要动弹,不能干活的啊。半个月后,如果不是很疼的话,就不用来了。”   他拿出包药的纸,问:“半个月得喝五副药,大概得十五文一副,你们今天拿多少?”   今日这就是无妄之灾。他们来林家明明是想讹些银子来着,谁知道话还没出口,自己人就已经受了伤。   要吴用自己愿意,那是一个子儿都不想出!恰在此时,他余光看到了边上的小姨子:“二妹,你身上有没有?先帮我垫着,回去了我再给你。”   李氏是个老好人,也习惯对吴家予取予求,立刻就去掏腰间的荷包:“我这里有八十文……”   “那刚好。”吴用一把抢过,将荷包放在大夫面前:“抓五副。”   李氏张了张口,歉然道:“这些铜板,是冯三宝抓药的。他着凉了,他爹让我来给他抓些治风寒的药。”   吴用摆摆手:“我这边急用,你再问他拿就是了。”   李氏:“……”   以前吴用经常这样,李氏不觉得他过分。可是今日他把铜板拿走之后,她心里格外不安,总觉得回去没法交代。忍不住道:“给我配一副吧。其余的你给姐姐配。”   吴用有些不悦,还是吩咐了大夫配一副风寒药。   苏允嫣下手有分寸,得让李桃花受罪,但也不能让她伤得太重讹上自己。   所以,大夫配完了药后,确定没有大碍,就把他们送出了门。   李氏拿着一副药回到冯家,天色渐晚,除了躺在屋里的三宝,外面干活的父子三人也要回来了。她来不及熬药,急忙忙先去做晚饭。   父子三人到家,李氏的饭还没好。冯粮是个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身形魁梧,满脸的络腮胡子,颇为不悦:“今日耽误了?”   他板起脸来,很是骇人,能把小儿吓哭。   李氏顿时更加心虚,还有点儿害怕。   她是吃完早饭才去镇上抓药,去了林家就听说出事了。打听完了后,吴用夫妻就赶了来,非要等着找林家人算账。   林家和吴家出了事,她怎么能回呢?于是就一直在那儿等,到了黄昏,林家人回来之后又吵了一场,然后李桃花受伤,她才急忙忙拿了药回家。   “耽误了。”李氏并没有隐瞒,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眼看冯粮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道:“饭一会儿就得,你先去洗漱。洗完了肯定就能吃,今天是意外,谁知道茯苓闷不吭声,搞出这么大的事来,以前她也不是这么不听话的孩子……”   冯粮自然是不想听她前面的孩子如何,他不高兴也并不是因为晚饭迟了。不耐烦打断她,直接问:“所以,我早上让你去买药熬给三宝,都这个时辰了,他还没喝到药吗?”   李氏动了动唇。   看她欲言又止,冯粮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几步踏进门去,然后就听到厢房中“砰”一声,紧接着就听他怒斥:“李氏,孩子都晕了!”   李氏唬了一跳,急匆匆追进去,刚好看到冯粮背起昏迷不醒的孩子,八尺的壮汉急得眼睛都红了,跌跌撞撞就往外冲。   而他背上的孩子,烧得满面潮红。李氏吓着了,心下慌乱不已,上前去摸孩子额头:“发热吗?”   冯粮通红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李氏,这事儿咱们没完!”   说完,背着孩子冲出了院门,往镇上的方向跑。   李氏傻了眼。   不就是风寒么?   怎么不过大半天就这么严重呢?   冯粮一路紧赶慢赶,到了镇上时,天已经黑透了。借着一点点月色,满心想着让孩子看大夫,下意识的就去了离镇口最近的医馆。   医馆门还开着,大夫也在,可看过之后,连连摇头:“我只能给他开药,退热很慢,你这孩子热成这样……不好治。”解释道:“这么说吧,能不能醒都看命。”   冯粮吓得面色煞白,背起孩子就走:“我找别的大夫。”   那大夫也不挽留,还扬声喊:“去林家,他们家会针灸,退热一绝。”   苏允嫣已经洗漱过了,此时林当归正在给父亲提水,林大夫正在找换洗衣衫,听到敲门声很急,便知是有病人。   苏允嫣开了门,看到冯粮背上的孩子,伸手一摸,飞快道:“快,放到那边小床上!”   冯粮来时没有多想 ,在看到苏允嫣的一瞬间身子僵直,看到她面无异色,克制住了想掉头就走的冲动,把孩子放到了小床上。   苏允嫣拿出针包,伸手把脉,一溜儿动作娴熟迅速,问:“发热之前,有些什么症状?”   “咳嗽。”冯粮声音艰涩,一路跑过来,累得气喘吁吁,喝了不少凉风在胸口,又补充:“好几天了。”   苏允嫣叹口气,道:“小病拖成大病,孩子拖得太久,挺凶险的,若是在他发热的时候赶紧送来都不算晚。”   冯粮蹲在地上抱着头,想到方才孩子趴在自己背上的烫意,肠子都悔青了。   苏允嫣很快开始针灸,林当归也出来帮忙,脱了孩子的衣衫,不停用温水擦。   李氏急匆匆赶来,累得气喘吁吁,进了林家医馆后,双手抱着肚子,弯腰直喘气。   冯粮看到她,满腔怒火终于有了宣泄之处,抬手就是一巴掌:“我要休了你这个毒妇!”   盛怒之下,他下了狠手,一巴掌打得李氏头一偏,唇角都流出了血来。   李氏捂着脸,满脸地不可置信。 第215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二十四   李氏半边脸都麻了, 口中很快就满口血腥味儿,她吐了一口,才发现里面混着一颗牙齿。   林当归忙里看了一眼, 发现挨打的是李氏, 顿时皱眉:“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打人。”   冯粮抿紧了唇,他怕自己张口就是恶言,再惹恼了这对兄妹。只道:“劳烦两位小林大夫救救我儿子。”顿了顿, 又补充道:“三宝前几天都只是咳嗽, 我一直想来抓药, 又想趁着这两日天气好把地翻了。便一直拖着, 今早上起来, 我发现三宝有些烫,就给了铜板让她来镇上抓药。可我没想到, 都已经这会儿了, 三宝还没能喝到药……”   苏允嫣面色如常。   她早就知道李氏不靠谱。   林当归则有些心虚,毕竟是他娘害得人家孩子病成这样。   林大夫也出来,看了一眼兄妹二人娴熟的手法, 去柜台配了药到后面去熬。   一刻钟后, 孩子身上的烫意稍减, 冯粮一直蹲在边上摸,见状微微放松。偷偷观察了兄妹二人脸上神情, 最后还是选择问面色严肃的苏允嫣:“小林大夫,他会不会……”   “能醒过来就没事。”接话的是林当归, 他面色难看:“孩子就算退了热, 也可能会反复, 今晚你最好别离开, 就住在这里吧。”   林大夫端着一碗药出来,听到这话,补充道:“你自己在这儿就行了。”   至于李氏,留在医馆过夜不合适。   这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李氏来的时候满心焦急,她又知道冯粮父子就在不远处,倒是不害怕,可这回去……她很少走夜路,镇上回村里还得路过一片小树林,她怎么敢?   可屋中没人招呼她,林大夫又已经隐晦地撵她出门,李氏站在屋中只觉得尴尬。尴尬中渐渐地生出一份恼怒来,事情弄成这样,她也不想。要不是林家出事,她早就抓了药回去喂给孩子了。   这人一生气,就没那么害怕了。李氏转身就走,随口道:“吴家离镇上近,我先去住一晚,明早上再来。”   冯粮愈发失望。   他再娶到时候已经想过,这后娘就是后娘,不可能把孩子当亲生。只要面上不虐待,他就不管了。可是今日,李氏无论是真有事耽搁,还是有意为之,都表明了她对这三个孩子根本不上心。   别说拿孩子当亲生的,压根儿也没把他们当一家人。   再说,孩子还没退热,她就已经要走,这是一个家人该做的吗?孩子因为她病得这样重,她一点都不担忧,简直一点愧疚之心都没。   怎么说呢,冯粮其实有些冤枉了李氏。   李氏会走,一来是因为尴尬加生气,林大夫不理她就算了,两个孩子也不搭理她,后院的吴红济更是从头到尾面都没露。   二来,也是她看到了父子三人对待病人的态度。林大夫是个稳妥的人,如果他没把握救回病人,老早就会给病人的家人做心理准备,免得病人乍然病重或离世家人接受不了找他闹。夫妻十几年,看到此时的林大夫虽严肃,但却有条不紊,她就知道,这孩子凶险归凶险,最后应该无大碍,所以才要走的。   李氏转身,还是没人叫住她。   顿时更加生气,气冲冲去开门,即将出门时,冯粮出声了。   “你等等。”   李氏转头:“有话快说。一个个的拉着个脸,我懒得在这里看你们脸色。”   冯粮忽略她后面满是怨气的话,直接伸出手去:“我给你的铜板呢?赶紧拿来,一会儿我要付诊金。”   从进门到现在,冯粮也算看出来了,林家与李氏之间闹得很僵,别指望因为她免药费。   林家一直不收诊费,可这又是针灸,又是擦身,尤其是针灸,肯定会收的。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林家敲竹杠。   李氏呆住。   冯粮看她发呆,不耐烦道:“你不是急着走么,赶紧给我吧。”   李氏揪着袖子,一脸为难:“刚才我有跟你说过,我姐姐她被茯苓踢了一脚,受了挺重的伤。去了那边医馆配药……”   “她女儿做错了事,进了大牢,你们反倒来找苦主纠缠,挨打也是活该。”冯粮语气不太好,又皱起眉:“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看到李氏吞吞吐吐,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媒人当初牵线时说的李氏喜欢帮扶姐姐的话,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脱口问道:“你该不会把铜板给你姐姐抓药了吧?”   虽然问出口了,冯粮心里却还是不信。   当下的人生病全靠扛,等到扛不住了再买药,病情严重了一两副是不够的。所以他才给了八十文,让她抓三服药,剩下的买些肉给孩子补补。   可在看到李氏扭扭捏捏一脸歉然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瞪大了眼:“你真给他们了?”   李氏轻微地点了点头。   冯粮:“……”   他是真想再给她一巴掌。   碍于方才林当归的话,加上孩子还在人家手上得靠人家救治。冯粮生生忍住打人的冲动,质问道:“她什么时候还?”   李氏低着头。   冯粮看了她这副模样就生气,可现在还得求着她儿子帮忙,别说打了,他连骂都不敢。只觉得憋气,深呼吸好几下还压不下去。   苏允嫣闲闲道:“吴家这些年来,从我们家拿了不少药,从没给过银子。就算是我娘借的,也从来没提过要还。我爹还没问出口呢,就已经被我娘拦下了。我爹非要问,他就说我爹不给人活路,看不起吴家。”   这些是事实,苏允嫣可没凭空捏造。   李氏瞪她一眼:“茯苓,生恩比天大,那可是你爹娘!”   冯粮:“……”好像听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他看那边父子俩没反驳,心下了然。所以,当年李氏压根儿就不是生的双胞胎,而是生的儿子,可怜姐姐没儿子,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吴家,把吴家的女儿抱了回来。   至于现在……大概是林大夫舍不得养女,这才说他们是双胎,把女儿接了回来。   一时间,冯粮心里五味杂陈,突然就觉得自己还不算惨。   人家林大夫,儿子都被送走了,还一瞒就是十几年。   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林大夫会医术,多养一个吴家日子也还能过。可他不行,那八十文是他今年辛辛苦苦干了一年攒下的小半,儿子就指着这铜板救命呢。家里的银子再拿,一家人明年要喝西北风了。   大儿子今年已经十七,得想法子议亲,还得给他准备屋子,处处都要银子。哪有闲钱借给别人?   “明早上你把铜板带回来。”冯粮语气不容拒绝,一脸严肃,毫无商量的余地:“这日子没法过了,你把铜板拿回来,咱们一拍两散。”   李氏惊讶不已:“不就八十文,何至于此?”   “至于!”冯粮面沉如水:“我不是开玩笑,进门不到一个月,你险些害死我儿子,又把我的铜板给你姐姐。如果你明天不拿回来,我就去衙门告你骗婚!还有蓄谋杀人!”   李氏被这两样罪名吓着了。   她冤死了好么?   当初她都不想嫁,是冯粮和李家执意结亲。他想散,她还不想过了呢!她当即冷笑道:“你要说话算话!”   说完扭头就走,把冯粮气得够呛。   林家几人冷眼旁观,李氏这个性子,也就林大夫念着多年互相扶持的情分上才忍了多年。对此毫不意外。   一直折腾到天光微亮,孩子的总算不再发热,但却还是没醒。   林家三人去后面睡觉,让冯粮自己守着,如果发现发热,再找他们。   等到天亮,孩子又热了两回,林家人一宿没睡,又重新开了门。   早上陆陆续续来了几个病人,这期间,冯粮忍不住问了诊费。   林当归心里觉得亏欠了冯家,不好开口。苏允嫣就没什么不好意思:“昨晚上我们三人守了孩子一晚上,一会儿走的时候给你配三副药,就给一百文吧。”   闻言,冯粮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比他预期的便宜了许多。   但是呢,他昨天太着急,没来得及拿银子。而李氏到了这个时辰还没来,他已经不抱希望了。试探着道:“那我回去一趟,拿了铜板来才背孩子?”   苏允嫣看了看昏睡的孩子:“你还是守着吧,免得他再发热。铜板的事不急,你回去了再送来也是一样的。”   冯粮家中确实不富裕,苏允嫣并不会因为李氏刻意针对。林大夫平时怎么对村里人的,她就怎么对冯家。   闻言,冯粮很是感动:“多谢小林大夫。”   李氏在吃早饭的时候到了,手中还捧着一个大碗,特意送饭来了。   冯粮见状,冷着脸问:“咱俩没关系了,你还送什么饭?不会是还不起铜板想要我宽容几天吧?”   还真是一猜就中。   李氏昨晚上问了姐姐姐夫,可惜俩人一口咬定没有!她多说了几句,俩人就说李桃花的伤是茯苓打的,本来就应该让林家赔。刚好冯粮的孩子是林家人救的,就拿这个账去抵。   东绕西绕,成了一笔糊涂账,反正这个铜板他们不给。   李氏实在不敢到镇上来,但怕自己真的被告上公堂,又不得不来,最后悄悄包了一碗饭送来,打算让冯粮和林家好好商量一下。   听完了她的话,林家人还没出声。冯粮先不干了:“就是昨晚上的话,你要是不还,我就去报官!”   说着就要出门。   李氏大惊失色,一把把人拽住,回头哀求地看着儿子:“当归,你能不能把这账免了。”   林当归开口,干脆利落就俩字:“不能!” 第216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二十五   李氏满脸失望, 但这不是失望的时候,她死死拽着冯粮,眼看就要拽不住了。   事实上, 凭李氏的力道,她是拽不住人冯粮的, 他之所以没走,是在等林家人的态度。   眼见林家人没有帮李氏求情的意思, 冯粮再不迟疑,甩开李氏出了门。   李氏吓坏了, 哪怕不坐牢她也不想去公堂上啊!那也太丢人了,她急忙忙把人拽住:“不就是八十文么?我还给你就是。”   冯粮最终的目的并不是非要李氏从吴家那里要回银子, 只是为了让她还。闻言顿住:“那你快点!”   李氏踌躇了一下, 跑去镇上其他人家,再出来时抓着了一把铜板塞给冯粮。   冯粮面色复杂, 虽然拿到了铜板,可李氏都这样了还不肯去吴家要……反正他是再不放心家里有这门亲戚的。   “我们和离吧。”   李氏讶然:“我都还给你了啊!”   冯粮摊开手中铜板:“这是你借的吧?如果我们继续过, 我拿到了又如何?难道你这铜板不用还吗?还是你姐夫那边会还给你?”   李氏哑口无言。   冯粮拿着铜板回了医馆,递给苏允嫣:“剩下的二十文, 我一会儿就让我儿子送来。”   苏允嫣顺手接过,颔首道:“也行。不过呢, 你最好还是再迟了一些,等孩子醒了, 确定不会发热了,再带他走。”   语气温和,和对待别的病人没什么不同。冯粮看到那边面色平和了的儿子, 眼眶微热:“小林大夫, 谢谢你。”   苏允嫣摆了摆手。   冯粮踌躇了下, 又道:“我有些事得出去一趟,您帮我看一下他,行吗?”   “行,别耽搁太久。”   冯粮走出门,看到还愣在原地的李氏,道:“走吧,去找镇长。”   李氏确实不想嫁给冯粮,可嫁都嫁了,如今被人嫌弃,她有些接受不了:“你真想好了?”   “我昨晚一点没睡,想了一宿了。”冯粮率先往前走:“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我就不该续娶,好在现在还来得及,我不追究你,但你也别纠缠我。”   纠缠?   李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道:“想来你也知道,我是不愿意嫁给你的。这日子你不过,我还不想过了呢。我在林家的时候,已经许多年没有干过活,可到了你家……哼!”   冯粮并不生气,反正再过一会儿,两人就没关系了。他不止不生气,还有些庆幸自己早日认清了她的真面目。虽然代价有点惨烈……还是不该再娶!   接下来,俩人都没有再说话,一路沉默着去了镇长家里。   他们是二婚,当初成亲时连婚书都没有。这样的夫妻想要分开,自己商量好各过各的各回各家就行了。可是冯粮非要正式写一份和离书,说他谨慎也好,小心眼也罢。反正他是不想让这个女人和自己再扯上任何关系。   实在是李氏这人对银子没数,要是她以后到处借债,那些债主找他还债怎么办?   一刻钟后,李氏收获了她此生的第二份和离书。   冯粮浑身轻松,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回到林家医馆后,看到儿子醒了,顿时大喜,再三谢过林家人后,背起儿子回了家。   李氏拿着一份和离书站在街上,有些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李家那边她若是回去,肯定会被骂一顿,然后……说不得还要帮她说亲。   二嫁还算正常,毕竟守寡的女子也挺多的。可三嫁的实在不多,如果任由李家做主,又找一个冯粮这样的,到时候她兴许得四嫁!   想到此,李氏顿时打消了回李家的念头。   那么,就只能去吴家了!   *   李氏到吴家时,一家人正在用晚饭,看到她进门,婆媳俩还算热情,吴母还起身去厨房帮她拿碗盛饭。   在别人家,李氏不好拉着脸,强笑着用了一顿饭。   可她笑容实在勉强,桌上的人都看出了不对。李桃花直接就问:“二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李氏心里堵得慌,压根也不饿。放下碗,蹙着眉道:“冯粮说话算话,见我没有拿出铜板,跟我和离了,还找了镇长写的和离书。”   她这么一说,再配上她蹙着的眉,怎么看都像是有怪罪吴家的意思。   吴母当时就不高兴了,冷哼一声:“我都跟你说清楚了。桃花被茯苓那死丫头弄伤,本来就该她赔药费,你们今儿不给铜板,直接把药拿走就行了。”   李氏早上确实被说服了的,可儿子一点面子不给,她有些伤心了。语气也不耐烦:“可冯粮不愿意!他就没有要跟林家商量的意思,直接就问我拿铜板。我哪里拿得出?”   其实呢,冯粮也有自己的考量。   林家人才熬了一宿救了他儿子,他哪里说得出抵债的话?   再说了,真有这笔债还好说,可这明明就是吴家胡搅蛮缠赖上来的。而李氏确确实实从他手中拿了铜板,他凭什么要帮吴家要债惹林家的不快?   吴用嘀咕:“怎么有这么倔的人?”   婆媳俩则更关心这笔债,吴母急忙问:“那最后如何,铜板给林家了吗?”   问这话时,婆媳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打定主意赖了这笔帐。就不给冯粮,他又能如何?   婆媳两人盘算得好,却听李氏道:“我去孙家的粮铺借了八十文给他。”   婆媳俩:“……”   李桃花恨铁不成钢:“夫妻一场,你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八十枚铜板你还借了还给他,你就是不还,他又能如何?”   李氏委屈地不行:“人家要报官告我骗婚!”说话间,眼泪滴滴滚落,落在她的布衣上,晕开一个个水渍。   吴家人面面相觑。   吴母无赖惯了,不屑道:“那就让他去!你以为这里到府城一点点路程吗?知府大人整日那么忙,也不是什么案子都接的。你们是夫妻,你把铜板借给姐姐周转应当应分。再有,你这也等于是给你女儿还债,你把冯家的孩子当亲生,照顾他们吃喝拉撒。那冯家花八十文的铜板在你女儿身上,难道也不行吗?”   李桃花深以为然。   可说得再多。李氏也已经还了,再去要,肯定是要不回的。   接下来一整个晚上,吴家几人异口同声的教训她,李氏听得烦躁,偏人在屋檐下,不敢反驳。   她来的一路上已经想好了,李家是一定不能回的!就是赖,也要赖在吴家!   *   镇上恢复了平静,不过呢,林大夫还是没去府城,赵家那边最近安静得很,要说他们不找林家的麻烦,谁也不信。现在还没动静,肯定憋足了劲攒大招呢。   这日早上,苏允嫣刚开门就来了个中年汉子。   她眼神不着痕迹一扫,见他不像是生病的样子,笑着问:“大叔有事?”   中年汉子见四下无人,直接进了医馆,靠在柜台上低声道:“出事了,赵家昨天去了我家隔壁。我家隔壁有个老人家已经卧床好几年了,我去茅房的时候,听到他们在商量什么林家……”他正色道:“之前你们和赵家发生的事我都听说过,赵家肯定想害你们,我怕你们没防备。就是李子村的胡通他娘,你们可千万别治他娘。”又压低声音:“那老太太已经足有半个月水米不进,眼看就不行了。”   末了又道:“当然了,这些是我猜的。但你们心里得有准备,如果胡通送他娘来了,你们千万别逞强。以前林大夫也看过,那老太太治不好了的。”   他满面焦灼,话说得飞快,苏允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听完了后,心里就有数了。她心下疑惑:“大叔,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只是,你为何……”   不是谁都愿意坏赵家的事的。正常人听到这些,大多数的人会假装不知道。   中年汉子摆摆手:“以前林大夫治过我爹,那时候我家里实在没银子,林大夫赊欠了药给我。虽然没治好我爹,但配的药让我爹不疼,睡了几个好觉,走得没那么痛苦,我心里都记着呢。”他看到街上已经有人,嘱咐道:“我得走了,你们就当我没来过。自己注意着些。”   不待苏允嫣再喊,人就走远了。   这也算是林大夫这些年来积下的善缘得了回报,果然好人有好报。   到了午后,果然有人抬着个面颊消瘦的老太太到了医馆门口,求林家救命。   苏允嫣心里起了疑,主动迎上去,没让他们进门,抬眼去瞅床板上的老人,道:“人都这样了,回去好吃好喝养着。”   “你什么意思?”胡通顿时就怒了,捏着拳头上前:“你身为大夫,没想着救人,反而咒人死,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他拳头挥舞,看起来很是骇人。   听到动静,林大夫从里面出来,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苏允嫣指着老人家,道:“爹,以前你似乎有给这老人看过的。都这样了,我让他回去好吃好喝供养着,他说我咒他娘。”   这老人面颊消瘦,颧骨高高凸起,眼睛瘦成两个大眼眶,眼神浑浊,出去多进气少,一看就命不久矣。   林大夫弯腰看了看,又把了脉,摇头道:“带回去吧,我治不了。”   胡通气势汹汹,大吼道:“身为大夫不救死伤,你们也配做大夫?我娘昨天可是喝了你们配的药,现在你们跟我说让我回家,我娘没事便罢,如果有事,我定不会放过你们。我要去衙门告你们草菅人命……”   恰在此时,有衙差打马而来 ,老远就喊:“衙门办案,抓捕疑犯,闲杂人等速速散开!”   一路上,众人议论纷纷,更有和林家亲近的人跑过来报喜:“听说是抓赵老爷的。”   胡通:“……” 第217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二十六   大街上众人驻足, 看着衙差打马而去,不过一刻钟。就看到赵老爷被押在囚车中一路往府城而去。   边上人议论纷纷:“还真是赵老爷啊。”   “抓也是暂时的,赵家那么多银子, 还怕救不出来人?”   有人不赞同,反驳道:“那赵少东家可是实实在在判了刑的。要是救得出, 赵家为何不救?”   众人深以为然。那个开始说赵老爷会被救出来的人此时一脸的神秘:“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少东家也只是少东家而已, 他底下还有几个弟弟,就是赵老爷想救, 也得他那些兄弟答应啊。真想把一个人从大牢中刨出来,一点儿银子可不成。”   这话也算有道理, 但还是有人不信:“赵少东家入狱, 对于赵家来说未免太过丢人,如果救得出, 赵老爷肯定会救儿子。知府大人清正廉明,才不是那等见钱眼开视律法于无物的人。”   胡通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试探着问:“这会不会是误会, 兴许赵老爷被冤枉了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有人侃侃而谈:“衙门抓捕嫌犯,你只要看他们用什么把人带回去的, 就能猜到结果。如果是请走,那就是大人不确定嫌犯到底有没有罪, 嫌犯才真的是嫌犯,还有回来的可能。像这种有囚车拉走的,嫌犯差不多已经是犯人, 想要回来, 基本没可能。”   众人低声议论, 各种猜测赵老爷犯下的罪名。   而胡通低声吩咐抬他娘来的人,悄悄地把人抬走。   别说找麻烦,病都不治了。   吴红济这个促狭的,还大喊:“你来都来了,好歹多找几个大夫看看。”   胡通闻言,跑得更快了。   关于赵家的事,甚至还有镇上的人相约租了马车一起去府城看热闹。   苏允嫣没有去。   午后的时候,南缙过来了。   他不止来,还带了许多礼物,毫不掩饰对她的欢喜,亲自把礼物搬进医馆。   周围的邻居都看在眼中,知道林家喜事将近。就是不知道是做妻还是做妾。   看到满屋礼物,林大夫板着脸:“你送这么多礼物,是想做什么?先说好,我的女儿不做妾。”   南缙深深一礼:“伯父放心。有人敢委屈茯苓,别说您不答应,晚辈也不会答应。今日我来,就是正式拜访。如果您答应这门亲事,晚辈会回去请了媒人正式上门提亲。”   林大夫捂着胸口,不是感动,是心痛的。   早上看到赵老爷被衙门抓走,他还挺高兴。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可没想到……南缙会给他这么一个“惊喜”!   只有惊没有喜,还有舍不得。   虽然之前他在府城坐堂的时候,南缙经常跑来跟他说话,林大夫心里早有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心痛得不行。下意识又不想让南缙如愿:“我要是不答应呢?”   南缙深施一礼:“晚辈此生若是娶不到茯苓,愿终身不娶。相信您总有答应的一日。”   他说得无比慎重,诚意足够,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林大夫深呼吸一口气,道:“我要见你家长辈。”   南缙默了下:“我爹娘已经不在了。”   林大夫:“……”他打听过南家,知道如今是南缙做主,但后院中有没有长辈他却不知道。   他执着地问:“那你家的长辈,都还有些什么人?”   南缙一本正经:“还有个叔叔,在我成年之前,我爹娘留给我的东西都由他看管着,我这两年费了一番功夫才拿了回来,已经跟叔叔分了家。现在我们两家除了年节,基本不来往。不过,我有个姨母,挺疼我的,我的婚事大概会交给她帮忙。”   林大夫放了心。又问:“赵家怎么回事?”   南缙见他转移话题,明白自己第一关算是过了,心下一松,笑着道:“十多年前赵家医馆死过人,是因为备菜的人不小心把毒老鼠的药混进了盐中,死了一家三口。刚好那家人没什么亲近的亲戚,余下的远方亲戚拿了赵家的好处,又拿了三人留下的钱财,没有帮他们申冤就帮着办了丧事。”   “我得知此事后,觉得里面颇多疑点,最后查到了赵家人身上。我找了那家人另外的亲戚,有家财的诱惑,他们直接就去报了官。只是因为事隔多年,证人不好找,那远方亲戚拿了家财几经辗转,搬家好几次,前两天才找着人。”   “好在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赵家这一次,休想翻身!”   苏允嫣嘴角微微勾起:“你回府城这些天,就是为了忙这个?”   “是!”南缙温柔地看着她:“我想娶你,自然要把这些事情解决了再说。这些日子,我都没睡好。”   说到最后,带了点撒娇的语气。   林大夫听得牙疼,捂着腮帮子回了后院。年纪大了,受不住!   苏允嫣见状,忍不住笑了,又回头对南缙道谢:“谢谢你。”   南缙摇头:“也是因为他们算计我在前,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惹事。但如果有人惹了我,就会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清算个明白。”   “赵家胆敢算计我,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还有,那赵承居然敢欺负你,我知道的时候,只恨自己查事情太慢。如果我快一些,你也不会有这样的危险。”   苏允嫣笑眯眯道:“是他有危险才对。”   如果赵承不来,她还找不着机会揍人呢。   听到这话,南缙好奇地上下打量她:“你真天生神力?”   苏允嫣笑着颔首:“你要不要试试?”   南缙:“……”不了不了!   那赵承可是被废了的。   不过,就算不废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听说最近没喝药,已经昏昏沉沉,浑身高热,眼看就要不行了。   傍晚的时候,衙门的人又来了,封了赵家的酒楼,带走了赵夫人。   当年误将老鼠药放进盐的那个厨子已经死了,是赵老爷和赵夫人吩咐人弄死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灭口。   随着赵夫人被带走,赵家酒楼毒死人的事也传得沸沸扬扬。就算还没被封,大概也没人敢去吃了。   翌日,赵老爷被判秋后问斩,赵夫人只是听命行事,属于从犯,判监三十年。赵家此事堪称丧心病狂,罚银一万两!   那逝去的一家三口终于得以报仇,但却再回不来了。   赵家为了凑罚银,变卖了家中的宅子和所有贵重的东西才勉强凑够。   这下好了,赵家的几兄弟不用争了,家中什么都没剩下,很快就各奔东西,各自谋生。   在镇上显赫了许多年的赵家,就此湮灭。   *   就在镇上众人都在议论赵家几兄弟的去处时,府城中做了百年生意的南府东家和镇上林家医馆的姑娘定下了亲事。   林大夫这些年来与人为善,帮了不少人。镇上的人议论归议论,但没有人说难听的话,大部分都是羡慕。   吴红济欢喜得不行,他一欢喜呢,就有点儿飘。居然敢跟父兄抗议:“我不读书了。茯苓是我亲妹子,她嫁得那么好,随便手指缝漏一点,我就花用不尽。反正我也没多大的抱负,只要够吃够穿就行。实在不想费劲。”   林大夫气得一巴掌就把他拍了回去。   “你现在看吴家人是什么心情?”   吴红济:“……”有点儿像耳边嗡嗡嗡的苍蝇,不好打死,但又吵得烦。   林大夫看他沉默,问:“你想做那样的人吗?”   吴红济纠结了半晌,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吴家人自己过得不错……”   他意思是,只要自己过得好,也就不用在乎外人的眼光。   林大夫气得胸口起伏:“想混吃等死,干脆死了算求。有我在一天,你休想占别人便宜。”   吴红济哑然。   但看父亲这般生气,他也不敢再说了。重新回去拿起书,悬在椅子上继续看。   林当归从外头进来,冷笑道:“不止是爹,我也会盯着你。你不好好读书,以后爹不在而我又成亲后,肯定会分家另过。”   吴红济呆住了。   他从记事起,吴家人就捧着他。整个家中,没有人能越过他去。包括吴母。   偶尔他也会羡慕镇上的表哥,后来回了镇上,每日只需要读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要是以后父亲不在,兄弟俩又分家了,谁管他呢?   一时间,向来懒散的人心里有了些紧迫感,开始思量以后。   林大夫还犹自不解气,恶狠狠道:“从今日起,你要是再敢说不读书等着妹妹接济,我就打你一顿,然后撵你出去。我看你到时候靠谁,住倒是可以天为被地为床,可是吃呢,你看那狗会不会把到了嘴边的东西让给你吃?”   吴红济:“……”这么惨吗? 第218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二十七   想到自己沦落到跟一只狗抢东西吃, 大抵还抢不过,吴红济心里就特别慌。   对比起来,悬在这椅子上看书偶尔被扎一下的日子虽难受, 可到底能吃饱穿暖,不至于去外头捡别人剩下的东西吃。   当下看书更加认真起来。   林大夫看到这样的儿子,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吴家虽然尽量让小儿子过得好, 可那也只是吃穿上宽裕一些。他这些年什么都没学, 以后只能种地, 李氏亏欠了儿子,可林大夫认为自己也有责任, 如果不是他任由李氏胡闹,当年不让她去吴家待产, 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阴差阳错下多得了茯苓这个女儿, 林大夫很高兴,愈发觉得亏欠了小儿子。   他确实想弥补小儿子,可弥补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把人宠成一个废物。   该疼得疼,该学的要学, 该教的要教。   赵家人搬走了,林大夫整日除了教儿子,偶尔还去府城坐堂, 如今女儿定了亲事,他得帮女儿攒点嫁妆。   *   李氏和离之后, 怕李家又给她胡乱定亲, 一直留在吴家不肯回去。   吴家人本来就抠, 最喜欢占别人的便宜, 什么时候被别人占过便宜?   看李氏住着不走,三两天还好,渐渐地吴母就不高兴,加上李氏已经许多年没有干活,只是偶尔帮着做饭洗衣,并不勤快。日子一久,吴母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她不高兴,家里的人也别想高兴。吴用还好,他是亲儿子,除了吃饭睡觉基本都在外干活。李氏一个外人,还是帮了吴家很多忙的人,吴母不好对着她摆脸色,于是,李桃花这个儿媳的日子特别不好过起来,吴母逮着机会就是一顿讽刺谩骂,着急了还拿东西丢她。   李桃花生下儿子之后,日子好过许多,眼见婆婆态度大变。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想要日子舒心,得把家里这个外人送走!   可二妹帮了她许多,李桃花实在说不出撵人的话,于是硬扛着。   这一日早上,吴母又发了火。李氏心里也虚,主动端着一家人的衣去了河边洗。李桃花则趁着天气好,抱着儿子出去散心。   还没到聊天的地方,远远地传来一阵妇人的哄笑声,其中夹杂着“姐夫”,“小姨子”之类的笑语。   乡下妇人喜欢说些荤话,李桃花听了,本也觉得没什么,脚下继续往前。然后,那边几人就发现了她的到来,面面相觑过后,笑着跟她打招呼,却再不提方才的话头了。   李桃花面上和众人闲聊,心里却犯起了嘀咕。难道她们在说关于自己的事?   越想越是如此,哪家也没有小姨子在姐夫家常住的事。渐渐地,李桃花坐不住了,抱起孩子回了家。   走到院子外,看到吴用破天荒地在午后就回来了,而二妹看到人,利索地打了一盆水端了过去,二人有说有笑,李桃花心里顿时有些微妙。   庄户人家的夫妻,大半都是凑合过日子,再深厚的感情也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磨得差不多了。吴用这些年来,经常嫌弃她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可以说,李桃花因为三个闺女,日子一直过得小心翼翼。   二妹就不同了,好运地嫁到了镇上,夫君还那般温柔,从来不跟她动手,关键是进门就生了儿子,偏偏林大夫还不在乎她生的什么,对她一如既往的和善。曾经的那些年中,李桃花没少暗地里羡慕二妹的日子。   这会儿看到正说话的两人,李桃花心里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以前吴用的话:同样是姐妹,你妹妹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生,你尽生些赔钱货……   作为一个女子,李桃花受不了自己男人对别的女人的夸赞,哪怕那个人是自己妹妹。这么朝夕相处,万一真成了刚才那些妇人口中议论的那样,她又该何去何从?   李桃花抱紧了手中的孩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能让二妹多留了!   之前姐妹俩谈过心,李氏很明白地跟她说过,不想回娘家,就是怕被家里的兄弟给她随便定了亲事打发出门。   那她……不随便定,让二妹自己改嫁,总行了吧?   李桃花进了门,孩子就被吴用抱去,无论他干活多累,回来都要抱一下儿子。   “二妹,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李氏正和吴用说得欢快,看到姐姐这样严肃的脸色,心里顿时就有点虚。   天地良心,她从来也没想过要跟姐夫如何。之所以好言好语,不过是看这几天吴母愈发不耐,怕自己被吴家母子赶走,这才殷勤一些。说实话,前面那些年,她看到了姐姐过的日子,心里其实是看不上吴用的,怎么可能跟他有什么呢?   李桃花打定了主意,进门后开门见山:“二妹,你帮了我很多,我心里都记着呢。”   这样的话开头,李氏心里就更慌了:“咱们姐妹之间,说这些就生分了,姐姐可别说这种话。”   李桃花摆摆手:“你听我说完,姐姐不是个没良心的人,我知道你如今的难处,我是真的很想照顾你的,可是如今……这个家不是我做主,孩子他奶这两天心气不平,我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二妹,我不怕被她骂,但我怕你受委屈。”   李氏哑口无言。   李桃花这话说得很明白,目的就是为了让她自己离开。   “姐姐,我不怕委屈。我怕被娘随便嫁出去,要是再嫁一个像冯粮那样不讲道理的人,我这日子还怎么过?”   她是真委屈,说着说着还落了泪。   李桃花叹息一声:“咱们爹娘眼中只有弟弟,我也不想让你受那样的委屈,不如……我帮你找一门亲事?”   李氏擦眼泪的动作一顿。   说实话,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李氏并不抵触改嫁,甚至她自己也暗暗寻摸过,周边村里和镇上的鳏夫她偶尔也故意听人说,可惜都没有合适的。   说白了,不是不嫁,还是嫌他们不够富裕人不够好看性子不够温和。跟林大夫比起来,无论是谁,都觉得差了点,区别只是差得多或者少。   “没有合适的。”   李桃花见她不抵触,愈发来了兴致:“你都没找,怎么就知道不合适呢?”   接下来几天,姐妹二人热衷于打听周边村里的鳏夫。吴母见状,态度和缓下来。于是,李桃花更加热心,不为别的,只为了让自己以后的日子更好过,也得想法子把妹妹嫁出去。   可惜,有林大夫珠玉在前,李氏看谁都像瓦砾。这个不行,那个不好,总能被她挑出毛病来。   李桃花渐渐地失了耐心,语气也不太好:“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李氏揪着衣摆,踌躇了下,小声道:“像林固那样的!”   李桃花:“……”   她面色一言难尽,总算是知道妹妹为何总能挑出毛病来,这个镇上想要找出跟林大夫一样好的人……只怕很难。   难也要找,李桃花得了婆婆几天好脸色,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过之前那种动辄被斥骂的日子的。   她心里扒拉了一下所知的人选,现在找出来的这些,怎么都不能跟之前的妹夫比。别的不说,那些人就没有林家富裕。凭良心说,李桃花再想嫁妹妹,也是想让她有一个好归宿。新妹夫家中如果富裕肯帮衬吴家就更好了。   这些鳏夫,就没有富裕的。如果真有那好的,早就被人抢了先了。   李桃花实在为难,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什么,道:“林固也没再娶!”   李氏一怔,她倒是想回去,可林固能愿意?   见妹妹没有拒绝,李桃花心里就有数了,一拍手道:“夫妻还是原配的好,我找人去帮你说。”   李氏有些纠结:“之前他已经有了再娶的人选,听说那女人还来看过……”   “这有什么?”李桃花不以为意:“那么久的事,那女人就只来过一回,兴许这事早就黄了。再说,那时候你们刚和离,你又老回去纠缠,那女人很可能是他找来让你死心的!”   闻言,李氏眼睛一亮。   李桃花心里更加有数了,只要林家那边不抵触,此事就能板上钉钉。说实话,二妹想再嫁林家,她还觉得再没有比林固更好的妹夫呢。   *   林家的日子过得安宁,这日午后,医馆中没几个病人,苏允嫣趴在柜台上打盹,察觉到门口有动静,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着大红衣衫的妇人。   乡下妇人都穿得朴素,就算穿花衣裳,那也是小碎花。而不是这样大红的。   一把年纪还着大红衣衫的妇人,基本都是媒人。   无论是林茯苓还是苏允嫣都不认识这位,林当归那边,人家早和何倩柔暗中来往,两人礼物都互送了几轮了。而吴红济十五不到,所以,如今林家是不需要媒人上门的。   “大娘,你有事?”   喜婆未语先笑:“我听说你爹每天都是这个时辰回来,你别管我,我就在边上坐一会儿。”   苏允嫣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你找我爹说什么?”   喜婆笑呵呵:“你一个小辈,我不好跟你说。总归是好事。”   恰在此时,林大夫踏进门:“什么好事?”   喜婆立刻起身:“都说这夫妻是原配最好,哪个后娘能把孩子当亲生呢?林大夫,我今儿来……”   林大夫抬手止住她的话:“若是跟我说亲这不必再说了,我那边过两天就下聘,年底新人就会进门。”   喜婆讶然,不甘心道:“林大夫,婚姻大事您得慎重。对孩子来说,还是亲娘最好啊!”   林大夫放下药箱,淡然道:“那是别人家,对我们家来说,随便一个女人都比李氏好!”   喜婆哑口无言。 第219章 为换儿子送走的妹妹 二十八   喜婆再如何舌灿莲花, 对着一个铁了心另娶的男人是一点法子都没有的,只得悻悻离去。   苏允嫣早就发现了林大夫的不对劲。之前他说娶郑月慧回来堵李氏回来的路。后来反而不提了,但两人又有来往, 上一回她和赵家上公堂那次,郑月慧守在外头担忧不已……这可不像是只做表面夫妻互相帮助的朋友。   她笑吟吟问:“爹,您真要再娶?”   “真”字上咬得极重。   林大夫不自在地轻咳一声 :“本来是想找机会跟你们商量的,谁知道你娘她又起了回来的心思。一会儿吃完饭, 咱们父子四个好好谈谈心。”   上一回他说是做假夫妻, 有名无实。如此, 几个孩子与郑月慧之间只要维持表面上的客气就行。可现在他是真娶,以后就是一家人。为防以后鸡飞狗跳, 弄得大家都不开心,还是现在就说清楚为好。   林大夫自己确实想娶, 但也挺在意几个孩子的想法, 如果他们实在抵触,他……大概会放弃。   事实上,林大夫的担忧有些多余。   苏允嫣是无所谓林大夫再不再娶的, 只要他自己乐意就行。林当归虽然有些失落,但也知道如果郑月慧不进门, 李氏那边还得没完没了闹腾得日子没法过。所以,还是有个后娘比较好。   吴红济则无所谓,他这个人于感情上有点淡漠, 对谁都淡淡的,别指望他多重视。   得了几个孩子的回复, 林大夫有喜有忧, 高兴的是孩子会为他着想, 可见这些孩子是懂事了。担忧的是这些孩子一个个的都太自立, 显得他这个父亲格外失职。   心情复杂,也没耽搁他定亲。   前后不过两日,林大夫与郑月慧的婚事正式定了下来。二人有婚书,六礼备齐,比林大夫第一回 成亲慎重得多。   要知道,年轻时候的林大夫家贫,李氏家中不在乎婚书,只在乎聘礼多寡,还有林大夫这个女婿是否愿意帮衬他们。所以,那时候他们没有婚书。   事情传到了李氏耳中,她心里格外难受,难受之余,又发起愁来。   一是林家人不肯再接纳她,林大夫不接纳还能说他变了心,可几个孩子从头到尾就没反对父亲再娶,可见对她这个母亲的感情已经消磨殆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二来,回不了林家,以后她该何去何从?   外面吴母又在摔摔打打,偶尔还讥讽几句。李氏到底是不甘心,起身出了门直奔镇上。   还是苏允嫣守在医馆,看到一脸怒气的李氏,她颇为意外:“有事?”   平平淡淡两个字,不像是对着母亲,反而像是对着个普通病人。   李氏满腔怒火,质问:“我就算不是你亲娘,好歹是你姨母,好歹把你当亲生女儿养了十几年吧?我对你是有恩的,我想回林家,你们应该都看得出来,为何你们都不帮我?”   秋日的午后,天气寒冷,等闲人都不喜欢出门,街上行人很少,病人就更少了,苏允嫣正在磨药粉,反问:“难道你自己不知道缘由吗?能把日子过得人憎狗嫌,也是一种本事。”   这话太直白。   李氏也隐约知道自己落到如今地步,跟她自己性格有关,不怨别人。可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像白眼狼似的,别说帮她,连多问一句都没。   看着柜台后女子冷淡的眉眼,李氏死了劝说养女的心思,直奔后院。   吴红济正吊着脖子看书,一开始他还偶尔会碰着椅子上的钉子,蹲了这些日子,腿已经很有劲,能撑住身子一个时辰不动,颇见成效。此时他看得极为认真,察觉到面前人影一闪,顿时吓了一跳。   待看清楚面前的人,他抚着胸口后怕道:“娘,你走路怎么没声的?你要是吓着我,害我坐了上去,只怕得趴在床上养半个月。你就忍心吗?”   吴红济从小到大被人宠惯了,不过是随口一说,可落在李氏耳中,就认为儿子不止没想过帮她,现在还怪她出现在林家后院。   李氏顿时就恼了:“你都忍心看我挣扎?我还有什么不忍心的?”   吴红济后知后觉地发现母亲好像生气了,除了林家父子,他就没怕过这世上任何一个长辈。但是呢,他也没想吵架,只要不蠢的人,都不会和长辈吵架。吵输了挨骂,吵赢了还挨打。这么吃亏的事,他才不干!当即摆摆手:“娘,我忙着呢,今日要是背不下这十篇,爹会打我的。您是我亲娘,能帮我这一次吗?”   李氏说不出拒绝的话,转而去那边药房找大儿子。   林当归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对于母亲,他心里很复杂。   父亲再娶,他当然知道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可是,他也实在不想让李氏再闹得一家子不得安宁。   “当归,你帮我劝劝你爹好不好?”   林当归头也不抬:“不好。爹才跟我商量好要娶慧姨过门,我怎么好出尔反尔?”   没想到向来孝顺的大儿子也不肯帮自己说情,李氏恼怒之余,眼泪也不争气地往下掉:“那我以后怎么办?”   林当归沉默半晌:“你之前丢的二两银子找着了吗?”   李氏哭声一顿。   儿子的意思很明白,林家不可能再收留她。这是让她自己去把那二两银子追回来!   对于那二两银子的去处,李氏心里有数。十有八九就是她娘和弟媳妇拿的。她不想和娘家人闹僵,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找得到?”说这话时,李氏有些气虚。   林当归一脸失望,敛起了对母亲的最后一点歉意,语气淡然:“娘,爹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们和离之时,他甚至将全部银子都给你。可是你转手就送了人,现在你还想回来,怎么可能呢?就是爹答应,我都不答应。”   李氏满脸不可置信:“为何?”   如此不通人情世故,林当归心里愈发失望,面上愈发冷淡:“让你回来继续拿着家里银子送人,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吗?”   李氏哑口无言。   “我那是……”   林当归不耐烦了:“你当自己帮忙。人家当你是冤大头,比如说这二两银子,李家得了实惠,有没有善待过你?你自己愿意被人算计,可别拉上家人。”他终于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母亲:“娘,我要成亲了。我得省银子,以后开间医馆养活妻儿老小。没有闲钱给你发善心做善事。”   李氏听着听着,眉头皱了起来:“那何家的丫头这么跟你说的?这还没成亲呢,就想做你的主,未免太……”   “娘!”为妨李氏再出恶语,林当归急忙打断了她:“不是她的想法。这是我的意思!我娶了她,是想和她好好过日子。可不是让她辛苦劳作,只为了帮我娘还一笔与我们夫妻不相干的债务的。”   李氏哑口无言。   “您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李氏:“……”   莫名的,她想起了方才养女的话:能把日子过的人憎狗嫌的,也是种本事。   李氏恍然,她如今这……算不算众叛亲离?   *   李氏走后,医馆中恢复了安静。今日的病人特别少,苏允嫣又帮人配了两副药,一直到林大夫回来,都再没人上门。   林大夫一手拎着药箱,另一只手拎着一条鱼。笑道:“刚好遇上有人卖鱼,让婆婆整治了吧。”   苏允嫣瞅他神情,好奇问:“今儿是是什么好日子吗?”   林大夫把鱼放进厨房,出来后才道:“赵承死了!昨夜死的,死的时候没人知道,找了仵作验尸,确定他是病死的。衙门那边等了一天,不见赵家人上门……大概会被丢弃乱葬岗。”   府城的乱葬岗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凡是无家可归的老人,死了后都会被埋到那片荒坡。久而久之就得了这个名。   这确实是件好事。   苏允嫣本就高兴,听到这事情,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翌日早上,苏允嫣开门就看到了门口站着个人。正是吴有娣。   苏允嫣来了这么久,真正和她相处最多的时间,就是来的那只跑出去后跟她一起回吴家。要说感情,那是真没有。   “二表姐有事?”   吴有娣身上着一身普通的布衣,浆洗得很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红润,看得出来应该过的不错。   吴有娣拎着个篮子,踌躇了下:“我想去府城看看姐姐,可我自己一个人不敢,也没人愿意陪我。你能陪我吗?”   能啊!   苏允嫣可不是为了陪人,而是想看看吴红瑶现在的惨状。   这两天来医馆的病人不多,再说家中还有林当归,苏允嫣说走就走,立刻租了马车,二人一起去府城。一路上兴致勃勃:“看完了人,我们就去城里四处逛逛。最好是吃了饭再回。”   吴有娣:“……”   看她欢快的模样,不像是探监,反而像是出来玩的。   “茯苓,红瑶是我们的姐姐,你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就算不伤心,也该严肃一些。   “有什么不好的?”苏允嫣笑着反问:“凭她对我做的事,我难道不该高兴?”   吴有娣:“……”   苏允嫣才不管她怎么想,吴红瑶会被关入大牢,可是因为她伙同赵承想要侮辱苏允嫣。   虽然事情没成,可吴红瑶的歹毒可见一般。   听到她再次提及此事,吴有娣也隐约认为,大姐好像真的挺过分。   想要见吴红瑶这样已经定下罪名的犯人是很容易的,二人借着送饭的借口,很顺利的就到了吴红瑶面前。   吴有娣将带来的饭菜放了进去:“姐姐,你先吃饭。”   苏允嫣闲闲道:“有毒哦!”看她敢不敢吃。   吴红瑶:“……” 第220章 为换儿子送走大人妹妹 二十九   吴红瑶拿着筷子, 对着面前很普通的炒肉不敢下筷,想吃又不敢吃。   二妹送来的东西她当然敢吃,可听了便宜三妹的话,她却怕万一!   便宜三妹是大夫, 想要配出毒人的药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万一这里面真的有药呢?   吴红瑶虽然已病入膏肓, 但却实实在在不想死。当即, 她放下筷子,怒道:“既然有毒,你们送来做什么?是想毒死我吗?”   吴有娣从小被一家人打骂着长大,这里面也包括吴红瑶。闻言下意识就有些害怕:“没有毒……”   苏允嫣嗤笑一声:“不过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赶紧吃吧!”   吴红瑶:“……”真不敢吃。   想到自己身上最近的变化, 又想到昨天听到的赵承死了的消息。吴红瑶心里很慌,她不想死, 急忙道:“茯苓,你能给我送药吗?我不想死!”   苏允嫣摇摇手指:“你想得美!”   吴红瑶:“……”   她有些恼怒:“送的饭有毒, 你又不肯给我送药。你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   苏允嫣颔首:“嗯呢。”   吴红瑶气不打一处来:“你滚!”   苏允嫣并不生气, 还好笑地眨了眨眼:“你别以为在这儿住了,这就是你家了。我是去是留, 关你屁事!”   吴红瑶气得胸口起伏, 不再搭理俩人, 独自坐到了角落。   苏允嫣嗤笑一声:“吴红瑶,你就在这儿好好享受吧。语罢, 她转身就走。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吴红瑶突然很慌,如果她没有药喝, 很快就会死!   好使不如赖活着!   可她如今能接触到的大夫也只有林茯苓, 也只能求她给自己送药, 吴红瑶并没有多思量,大喊道:“茯苓,我求你!”   苏允嫣似笑非笑:“我送的饭你都不敢吃,我送的药你就敢吃了?不怕我一碗药毒死你么?”   吴红瑶哑口无言。   凭两人结下的仇怨,茯苓杀了她也不为过。吴红瑶是真的不敢喝药了。   不喝药……只能等死!   *   李氏从林家医馆出来,一时间有些茫然。脚下下意识往吴家而去。   走到院子外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吴母的谩骂:“一家子都是懒货,等着谁伺候呢?老娘摊上你们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李氏心里难受不已。   她嫁人之后,何时被人这样嫌弃过?   这时候进去,只会徒增尴尬。李氏转身就走,一路走一路想,这段时间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她也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   不想寄人篱下,就得住自己家。   李氏如今想要拥有自己的家,要么嫁人,要么收回李家偷了的银子。   前者她倒是想,可林大夫不乐意。后者……可以筹谋一下。   李氏实在不想和娘家撕破脸,可她只要想到这段时间在吴家受的委屈,就觉得没什么好顾忌的。就像是便宜女儿说的,人家都不拿她当亲人,她凭什么要维护他们?   她回到李家村时,已近黄昏。秋日里太阳一落就很冷,地里干活的人都在往回走。李氏一路过去,还碰到了不少熟人。   李家院子里,陈氏正在做饭。一抬头看到女儿,冷笑道:“这么久不回家,我还以为你死在外边了呢。”   闻言,李氏心里难受。   她本就是走投无路才回来的,一路上还在纠结该不该要回银子?   可看到母亲眉眼间没有一丝担忧,反而是满满的嫌弃。李氏顿时就怒了:“这还是我的家吗?娘,我不是想回来住,我的是想跟你说,把那二两银子还给我。”   “你放屁。”陈氏气急败坏:“什么二两银子?老娘没见到,你就是把我剐来卖了也挣不了二两……”   李氏心下无比失望,转身就走。   这神情有些不对,陈氏莫名心慌,大喊道:“我不过   吼了你几句,你就对我摆脸子,我还说不得你了吗?你就那么金贵?你给我回来!”   李氏回头,一脸严肃:“我要去府城报官,告你们偷我银子,还死不承认!”   陈氏:“……没有这回事,你最好别去,真去了,那就是诬告。”   她心里很慌,真怕女儿跑去告状。一边劝,一边拔腿去追。   “反正我无家可归,如果我拿到了银子,就能找着落脚地。不用再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如果没拿到,那就是我冤枉你们,大概会坐牢。如今的我,牢房也是不错的去处。”   李氏说得一本正经,还避开了陈氏的拉扯。   陈氏着实吓着了。   对于村里人来说,二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如果真要查,是查得出端倪的。更何况,陈氏笃定女儿不会追究,花银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掩饰自己。   知府大人清正廉明,如果真的要深查……李家就完了!   陈氏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她死死拽住女儿的袖子:“梅香,有事情咱们回家好好商量。别动不动报官啊,家丑还不可外扬呢。难道你想害死你弟弟?”   李氏这些日子受了许多委屈,吴母的指桑骂槐没几个人能受得住。她回来要银子的一路上已经酝酿了许久,看到母亲软化,愈发来劲:“你把银子还给我,我就不去闹。”   陈氏:“……”这怎么可能呢?   那银子已经被她花了一些,现在要还的话,还得自己填上不少,陈氏只要一想就觉得肉痛。   可眼看李氏不依不饶,陈氏又不能真的放她去报官,眼神一转,答应了下来:“好!”   李氏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母亲不承认这笔银子是她偷拿的时候,李氏心里还有一丝幻想,想着这银子可能真的是她自己丢的,不关李家人的事。   可是如今……母亲只是不想还,从头到尾就没反驳,也就是说,银子就是她偷拿的!   本就是母女,有什么难处,难道不能直接说非得偷吗?   李氏气得不行,跟着母亲回了院子,一进门就道:“把银子还给我。”   陈氏被她这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一脸为难:“银子被我花了一些,我得攒一下才能还得上。这样吧,你去把行李搬回来住在家里。我尽量给你攒!最多年底,肯定还上。”   这是直接承认银子是她偷拿的了!   李氏一个字都不信,她怕回来后自己又被家里人收了聘礼送走。并且,银子本就是她的,她今天就要,凭什么要年底的时候才给?   当即转身就往外走:“你这样为难,我还是去报官吧。”   陈氏:“……”   她急忙大喊:“我还给你还不成吗?”   半刻钟后,李氏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二两银子,站在李家院子外,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拿到了?   果然两个孩子说得对,对付无赖的人。只有告官最管用。   李氏拿着银子,盘算着先去镇上找个小院安顿下来,然后再找个营生,轻松赚钱的那种。再慢慢寻摸人家。   刚走进村外的小树林,嘴就被人从身后捂住。她瞪大了眼想要挣扎,却发现,捂着自己嘴的手像铁钳一般死死掐着,根本就掰不开。   李氏满面惊恐,她可不想死!   急忙忙就去解腰间的荷包,颤抖着手拿出一枚银角子,打算破财免灾。   可她实在害怕,手颤抖不已,一不小心勾着了荷包带子,连带着两枚银角子都滚了出来。   身后的人好像只求财,看到银子后立刻弯腰去捡,然后消失在林子里。   李氏拿着手中的空荷包,像是做梦一般。从李家走到这地方,一刻钟都不要,那银子她都还没暖热乎呢又被人拿走了!   现在她怎么办?   娘家撕破了脸,吴家不能去,林家就更别提了。   *   李氏蹲在地上揪头发时,林大夫破天荒地早早从府城回来,还带着一个喜婆。直接去了何家。   林当归和何倩柔暗中来往的事,最近越发不避讳人。明眼人都知道,这两家大概要结亲了。   何母很有些舍不得女儿:“我想多留两年。”   林大夫振振有词:“你留你的,不耽误定下亲事。”   何母:“……”   林大夫继续游说:“咱们两家住得这么近,别说打人,就是大声点说话,你们何家也听得清清楚楚。一抬脚就过来了,完全不用担忧倩柔会受委屈。你们这哪是嫁女儿,这是多了一个儿子啊!”   这些话好耳熟啊!   何母低着头把玩着手指,仔细回忆。然后猛地想起……这番话就是她曾经说给林大夫听的!   果然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林大夫没答应嫁女儿给何家,可到了她这里,只怕不答应都不行。 第221章 为换女儿送走的妹妹(完)   何母只是舍不得女儿, 比起林茯苓能想法子嫁去城里,自家女儿只是寻常人,能够嫁去林家,已经是运气。   林大夫继续游说:“当归是你看着长大的孩子, 什么性子你也知道, 我们两家也算知根知底, 你别觉着后婆婆不好相处,月慧是个温柔的人,不会为难他们小两口的……”   林大夫给足了诚意,何家也有意,一切水到渠成。   林何两家的亲事定下, 两家皆大欢喜。   当日傍晚,衙差又打马到了镇上。   虽然这边离府城不远, 可衙差从未来得这么勤快过。一问才得知,原来是李家偷了李梅香的银子, 李梅香以报官威胁, 李家才把银子还了。   可是,李梅香拿着银子还没到镇上, 又被人抢走了。   李家村到镇上的路没有多远, 也不算偏僻。走到路上被抢这种事, 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过了。李梅香独自来往这条路又不是第一回 ,以前没有人动手, 偏偏她拿着二两银子的时候被人抢了……很明显,此事就是李家干的!   而李氏也是这么告诉大人的。   衙差从镇上路过,直奔李家村。   很快就带了李家母子去了公堂。   案子很简单, 李家母子只是自私的普通庄户, 落到知府大人手中很快就招了。   银子确实是李氏的弟弟找了小舅子抢回去的。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二两银子, 和当初入室偷林家的那三人差不多,所以,李家母子和李三弟的小舅子各自被判了三年。   李氏顺利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二两银子,至于之前那些年李家“借”的银子,李氏当时没顾得上提,后来想起来时,已经退堂。   将娘家人告上公堂已经用完了她的勇气,站在府衙外,捏着二两银子的李氏想着反正自己有了银子,那些账以后再慢慢算。   她想慢慢算,别人可不想。李氏的弟媳妇小陈氏看到婆母和男人包括自己娘家弟弟全都入了大牢,恨得眼睛血红,简直想把李氏嚼碎了吃了。   当着大街上众人的面,小陈氏就开骂了:“李梅香,不就二两银子么?那是你亲娘和你弟弟,为了银子六亲不认,你还是个人吗?李家养你长大,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养条狗看到主人还知道摇尾巴,你连畜生都不如。”   说实话,拿到银子的李氏挺高兴,但看到母亲和弟弟仇恨她的目光,隐隐也有些后悔。但被弟媳妇当街谩骂,李氏心里难受之余,那份歉疚却淡了。   经此一事,李家成年的只有一个小陈氏,李氏和娘家算是撕破脸……不,算是结下仇,她这辈子都再没有娘家了。   李氏拿着银子,低调地回了镇上,租下一个院子,赶集日摆摊卖些头花之类的小玩意儿。   镇上离府城太近,她赚里面的差价,要是和府城那边价钱悬殊太大,根本不会有人买。所以,她只能是混个温饱。   李家入了大牢,林家这边日子过得安宁而喜庆。林大夫在一个月后,娶了郑月慧入门。   如他所说,郑月慧确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人很温柔,不是个喜欢委屈自己的,手头也宽裕,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对她来说都不难,对着兄妹三人大方得很,就连还没进门的何倩柔都得了她不少礼物。   本来还有些担忧女儿和未来后婆婆相处不好的何母都放了心。   郑月慧的儿子江正,今年十岁,正在府城读书,林大夫每日顺便把他带去,晚上又带回来。   接下来,就是林当归的婚事,大家知根知底,一切挺顺利,腊月二十三,赶在年前,何倩柔进了门。   每年过年,镇上都挺热闹的,可是苏允嫣却突然发现,镇上挺多人得了赵承的那个病。   那些妇人不好意思去找男大夫,找到了苏允嫣这里。   短短三天,苏允嫣已经发现了四人。   身为医者,苏允嫣很严肃地告诉了她们病情,并且,告诫她们按时喝药,且不能同房。   至于她们回去之后会不会找自己男人闹,就不是她能管的事了。   接下来几天,陆续又发现了三人。这些人中,也不都是忍气吞声的,有两个和离归家。   随着有人和离,此事也传了出去。然后,就找出了罪魁祸首来。   原来是一位从府城退下来的花魁到了镇上的花楼。   镇上不如府城繁华,花楼这种地方从来也不会有人议论,关于新来了美人之类的事,也只有那些格外关注此事的男人才知道。   事情一出,往府城去的马车都多了些。有那不怕丢脸的男人,直接到了镇上医馆。   而三家医馆中,尤以林家医馆对此症治得最好。最开始来的四位妇人中,都已经在慢慢好转。   为妨病人顾忌苏允嫣这个女大夫不好意思上门,林大夫让她去后院磨药,有女病人前来,也不怕医馆人多嘴杂,直接去后头治病。   也就是这个时候,李氏要再嫁了。   她再嫁的这个人,就是镇上买杂货的刘东家,不拘是米粮还是油盐酱醋,都能在他家买到。别看东西杂,卖得也不贵,可他们家一到赶集就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不赶集,也一天到晚有人去买东西。   虽然刘东家夫妻俩自己穿的只是普通布衣,偶尔还带补丁,但不少人私底下说他家赚了不少。   二人也是最近和离的,刘周氏分了多少银子外人不知道,反正她回娘家两天后,就在镇上买了一间带院子的铺子,同样还是做原来的生意。   虽说是做惯了这生意吧,但怎么看都有点跟刘家抢生意。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才和离的。   不过,很快苏允嫣就知道了。   因为李氏也来找她瞧病,和当初吴红瑶的症状一模一样。   她面色一言难尽,李氏迫不及待问:“我怎么了?”   苏允嫣收回手,上下打量她:“你不是还没和刘东家成亲么?”   李氏确实还没成亲,但女儿却说了这种话。很明显是知道二人已经圆房的事。她怎么知道的?   李氏面色煞白,颤抖着嘴唇问:“我也染了那病?”   苏允嫣颔首:“确实是。你要喝药吗?我去给你配。”   “就是前几天,”李氏很焦急:“大概十天前,他在我家喝醉了,我想着反正都要成亲,都是二婚也不用那么讲究,就让他留宿。可他醉了之后不老实,我挣扎不过……茯苓,真的只有一回,你没看错吗?”   挣扎不过?   李氏住的是镇上,院子一个挨着一个,基本都是两家合用院墙。如果真的挣扎不过,只要大喊,邻居肯定能听到。   她应该也不是太抵触刘东家,大概算半推半就。苏允嫣猜到了当时的情景,摆摆手道:“你可以去府城看看。”   李氏的眼泪夺眶而出:“为何是我受这种罪?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孩子不孝顺,一把年纪被夫君背叛,现在还得了这种病……太丢人了……干脆死了算了……”   “那是你的事。”苏允嫣看向后门处,那里又来了一个妇人,一脸的局促,看那模样,似乎想落荒而逃。   其实呢,就像是李氏说的,很多女人得了这个病都嫌丢人。有那特别好面子的,根本就不肯来看大夫。   门口的妇人也不知道做了多久的心理准备才敢上门,也可能这次离开之后就再不会来……就算来了,病情被延误,更加难治。苏允嫣当然不会让她离开,立刻出声:“大娘,这里。”   那妇人迟疑地看了一眼李氏。   苏允嫣见李氏不肯离开,作势问:“娘,你这病要喝药吗……”   李氏霍然起身,斥道:“不就一个风寒。浪费药材,我不喝,就这样吧。”   语罢,起身就走!   苏允嫣不以为意,她本就是这么说故意激李氏离开,不然,李氏不知道还要纠缠多久,也耽误了别人的病情。   李氏这一走,就再没有回来过。苏允嫣以为她在别的地方拿药了,也没再问,倒是听说了她和刘家退亲的事。   还没成亲碰上这种事,退亲也正常。   过年家家都挺喜庆的时候,吴家的小宝一场高热,没了。   得知此事,林家几人都挺诧异。因为他们从头到尾就没听到孩子生病的消息。   之前的那些年,吴家人无论是磕了碰了还是风寒,都到林家医馆来治,所以,吴家有个风吹草动林家就没有不知道的,之所以如此,皆是因为便宜,吴家偶尔给些铜板,大部分的时候别说诊费,连药费都不付。   这一回吴红宝生病,竟然没送到林家来。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孩子竟然就这么没了!   苏允嫣会知道,还是吴家母子上门想要接回吴红济。至于李桃花,大受打击晕了,醒过来大病一场,现在还起不来身。   吴红宝没了,李桃花生这个孩子是伤了身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孕。吴家不能断根,吴家母子可不就又想起养子来了么?   他们上门,态度恳切想要接吴红济回去。   林大夫还没拒绝,吴红济先不答应了:“我在林家挺好,你们养我一场,这恩情我都记着。以后你们老了,我肯定会报答的。但是,吴家我是不可能回去了。”   且不说吃得好不好,只林家做饭婆婆的手艺,就比吴家婆媳好了不少。   还有,在吴家时,分他一个鸡蛋好像是多了不得的事,让吴红济吃着也有些负罪感,可在林家,吃鸡蛋是很寻常的事,根本用不着记谁的恩情。   好说歹说,吴红济就是不回。加上林大夫也不答应,母子俩无功而返。   后来又上门两回,林大夫都不松口,吴家才放弃了。   到了二月,何倩柔有了身孕,林当归很高兴,郑月慧还从府城买来了不少补身的东西,林家正为了这事高兴时,那边吴用夫妻俩和离了。   林大夫不喜吴家,甚至可以说憎恨,杀人不犯法的话,林大夫杀了吴家人的心都有。   听到两人和离的消息,林家人都没放在心上。   和离嘛,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就年前年后这段时间,整个镇上前前后后足有六对夫妻和离。不过,那些夫妻大部分是为了那个病,而吴家……大概是为了生儿子。   李桃花身子一直没养好,如今她娘家只剩下一个小陈氏。她想回娘家,小陈氏根本不答应。   没有去处的她,赖到了李氏租的院子。   李氏生病之后,就没有再摆摊,还得治病。那追回来了二两银子,应该也花得差不多了。自身都难保,怎么会愿意收留姐姐?   李桃花最近心力交瘁,整个人都瘦脱了形,赖在院子门口不走。   李氏面色难看:“我自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不可能收留你,你赶紧走吧。”   “我不走!”李桃花振振有词: “之前你没地方去,我可收留了你许久。就是还我那份情,你也该收留我一段时间。”又软语相求:“梅香 ,我保证不多住。最多两个月……或者一个月,我就会找别的住处。我改嫁总行了吧?”   李氏还是不松口。   姐妹二人在门口僵持不下时,有人朝这边来了。   李桃花死赖着不走,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她也要脸,怕外人看见了说自己的不是。听到脚步声,立刻抬眼望去,然后大喜:“他爹,你来接我吗?”说着爬起身:“我这就跟你回去。”   吴用看看她,又看看李氏,一时间没说话。   李桃花已经起身,见状心里一突。   吴用这幅模样,可不像是来接她回去,反而像是来找妹妹的。   他们俩何时这么熟了?   电光火石间,李桃花突然想起前两天婆母跟吴用商量着找人生一个孩子……是了,二妹生了两个孩子,还都是儿子,没有继续生,是林大夫喝了药。   吴家这是想让她生吗?   如果是外人,会觉得这种事情太荒唐了。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没有人比李桃花更清楚吴家有多想要儿子。   以吴家的财力,尤其前段时间为了救红宝几乎花光了这些年的积蓄,还借了外债……这样的情形下,吴家根本筹不出银子娶一个年轻还能生孩子的女人。   如果是娶孑然一身无所依靠的二妹 ,就很有可能了。   李桃花瞪大了眼,满脸惊诧地看着二人。   事已至此,早晚都会被李桃花发现,吴用倒是坦荡,对着李氏认真道:“梅香,我说过我会娶你。今日我来,就是想问一问,咱俩的事情你想怎么办?”   顿了顿,又继续道:“要我说呢,我们俩都不是头一回成亲,成亲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没必要办得太好浪费银子……”   李桃花几乎要疯了。   她今日才和离,前脚才出门,后脚吴用就来找妹妹提亲。这俩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她胸腔中满是怨愤,喉咙中都是腥甜之气,忍不住张口喷出一股血雾。   李桃花吐血了。   李氏吓着了,急忙道:“吴用,我没答应嫁给你。”   吴用皱眉看着李桃花喷出的血:“你身子这样差,难怪生不出儿子。”   李桃花:“……”   她又吐了一口血,为了生最小的孩子伤了身子,虽然极力调养,但吴家根本供养不了,后来和林家闹翻,李桃花连药都没有再喝了。正常人都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更何况是她!   “吴用,你个畜生!”她又指着李氏:“梅香,枉我把你当最好的妹妹,你就这么对我?”   李氏低着头:“姐姐误会了,我真没有再嫁的心思,更何况是吴用。就算他求上门,我也还是不会嫁给他。”   吴用急了:“梅香,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以后肯定好好对你。”   李氏摇摇头:“不嫁。”   吴用上前几步,伸手就要抱。   李氏急急后退,口中飞快道:“我说的话你怎么就不信呢?我生不出孩子,我身上有病,我劝你也赶紧去看看大夫。”   李桃花:“……”这都什么跟什么。   吴用压根儿不信,追上前道:“梅香,上次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我答应你,以后我都再不强迫你了。婚姻大事得慎重,你别开这种玩笑。”   李氏往后退的速度快,吴用动作更快,把她抱入怀中。   李氏眼睛避不开,也就不避了,她闭着眼睛,满脸是泪,哭嚎道:“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活不了多久了,怎么生孩子?我都说得这么认真了,你怎么就不信我的话呢?”   她哭得厉害,浑身瘫软。   吴用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松手她就会滑落在地。   李梅香是个很讲究的女人,那些年她日子过得好,身上的衣衫都是干干净净的,从来也没看到过她这般哭嚎癫狂过。   吴用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   他和母亲商量了许久,才打算娶李氏过门,娶妻妹这种事虽然让人诟病,可如今李氏是吴家最好的选择了。或者说,她是吴家唯一能娶得到还能生孩子的女人。   吴用也知道,李氏有些看不起自己。她装得再好,态度言语间偶尔也露了出来。所以,他才想出了生米煮成熟饭的计策。那日午后他强迫她时,捂住了她的嘴,李氏不停地求饶,最后还说出自己有脏病的话。   这种事情太丢人,李氏也不会对谁都说。实在没办法了才开的口。   可落在吴用眼中,就是她挣扎不过想出来的借口。   现在看来……很可能是真的。   吴用还想生个儿子,哪里会舍得死?   再说,那个病就是不死,也得把人折腾得脱一层皮。想要活下去,不知道得花多少银子治病。而且,还很可能治不好。   李桃花被这反转惊得呆住了。   本来她还以为是妹妹和吴用暗中勾搭,没想到是吴用强迫,更没想到的是,妹妹不知何时竟然得了病,那吴用有没有?   李桃花更想要知道的是,吴用他到底什么时候强迫的妹妹,在强迫她之后,有没有和自己……她不顾胸口的疼痛,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林家医馆跑。   身后,吴用恨得两眼血红:“你没骗人?”   李氏哭得涕泪横流:“我也想自己没得病,我也希望我是骗人的,可它是真的!我的银子都已经花完了……我拿什么治……”   治个屁!   吴家为了救吴红宝,能借的都借了。吴用如果要治病,还不知道跟谁开口呢?关键是开口了还不一定借得着,想到这些,吴用心里绝望。绝望里满是怨愤,一把掐住李梅香的脖颈:“你为何不早说?”   李梅香被他掐得翻白眼,她想解释,她说了啊!那日午后她都说了,是他自己不信的。现在怎么能怪她呢?   她满肚子的话要说,但却开不了口。渐渐地翻了白眼。   盛怒中的吴用没有发现,满腔都是自己不能有儿子的怨恨,等他反应过来,李氏已经没了气息。   吴用吓得松了手,就看到李氏软软地倒在地上,他伸手去推:“你别装死!”   见推不动,他试探着把手放在她鼻子下,半晌没感觉到有气息,吓得连滚带爬跑远。   *   李氏死了,有李桃花的证词,知府当即锁定了嫌犯吴用。虽然他藏得隐蔽,但还是被翻了出来,押入大牢中秋后问斩。   李桃花还没染病,不过吴母不接纳她。最后她只能改嫁,她这把年纪,身子亏损严重,嫁去的人家并不太好,家里人多,全指着她干活,没到四十就没了性命。   而吴母一个人住着,家中的地被债主收走,吴有娣从头到尾就没接济过她,吴母最后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吴用行刑的第三年,死在了家中,两天后才被人发现。   次年春日,阳光明媚,苏允嫣一身大红嫁衣嫁去了府城南家。   众人本以为做了南夫人的她不会再给人看病,毕竟南家富裕,压根用不着当家夫人抛头露面赚钱养家。可让人意外的,南夫人在府城开了一间医馆,若是没事都在那里坐堂,而更让人意外的是,南东家不止没阻止,还经常在医馆陪着。   夫妻二人感情很好,并没有如外人猜测的那般南缙会有新欢,二人就像是普通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互相扶持,一路相守到老。   吴红济学医有些太迟,他也不喜欢闻药味,二十岁那年,他考了个童生,并没有继续科举,而是回到镇上开了个医馆,教孩子读书认字明理。   书读得越多,他也越明白事理,知道自己以前做了许多错事,成亲后主动搬了出去,自己养活妻儿老小,也没有麻烦自己那个嫁入富贵人家的妹妹,在父亲年老后,每年主动奉上银粮。值得一提的是,之前李桃花改嫁后,他还暗中去探望过几回,也和嫁去张家的二表姐相处得不错,年节都有来往。一辈子不算多富裕,但也过得去。 第222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一   林茯苓本身是个很温柔的女子, 眼眶红红对着苏允嫣福身道谢:“谢谢你。”   “是我自己不会争取,爹那么疼我,我却不好意思麻烦他, 早知道我跟你一样当日受了委屈直接跑回家, 就算不如你, 也不至于落到那样的境地。”   她唇边带一抹释然的笑意:“爹和大哥都有人陪伴,日子安宁幸福。挺好。”   她飘忽的身子消散, 小半冲苏允嫣而来。   苏允嫣又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似乎更加凝实了。光屏上的瓶子里, 已经满了六成。   *   苏允嫣醒来时, 下意识一个激灵,实在是太冷了。   睁开眼,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盆全是蓝色的衣衫,粗粗一看,至少十来件。而边上还有大大小小好几个盆泡着, 最多的还有一盆粉色和一盆浅蓝色, 乍一看像是丫鬟所穿。   而这个院子只是很小的院子, 两边院墙外就是另外的人家。这么多衣衫, 肯定不是这家人所有。那么, 就是帮别人洗了。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她还真是越混越回去, 现在都靠洗衣为生了。   正想一个地方接收记忆, 大门被人推开, 一个着淡黄色衣衫的年轻妇人进来,关上门后, 眼神一扫院子里的情形, 低声斥道:“怎么还没洗完?晚上你姐夫要与同窗小酌, 我得准备饭菜。你这边别磨蹭,赶紧把这些收拾了,不然客人来了像什么话?”   姐夫?   听她这语气,苏允嫣还以为自己是伺候人的丫头呢。   眼见苏允嫣还是不动,女子皱眉:“发什么呆?快点啊!”   苏允嫣站起身,在衣衫上擦了擦手。没法子,天气本就冷,手上沾了水被风一吹,只觉得寒风都透露了骨头缝里,手僵冷得都有些疼痛。   身后传来女子的斥责:“不赶紧干活儿,你去哪儿呢?”   她到了屋檐下,也不知道原身住哪个屋,脚下一转去了最边上的杂物房,也不理会女子的斥骂,直接关上了门。   原身方迎喜,今年十五,出身荷城辖下县城中的小镇村中,家中往上数三代,都是靠天吃饭的农户。但三代上,家中出过一个举人,还入仕做了官员,可惜后人不济,只风光了二十多年。   方家祖父见识过父辈的荣光,一辈子就喜欢读书人,可惜后辈一个个的读书都不成,也因为没有庞大的财力支撑,几十年来愣是没有再供出一个秀才,更别提入仕为官了。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尤其方家人尝过甜头,更是一门心思奔着入仕去。   到了方迎喜父亲这辈,方家几房只能挣出一家人温饱,压根没有多余的银子读书。自家的孩子不成,方家就把主意打到了别家孩子身上。   儿子读不成,供出一个女婿也是一样的。   方迎喜的堂姐方迎欢,就和同村读书的陆家长子陆成文定下了亲事,之后陆成文一路顺利考上了童生,然后是秀才。   方家看到了希望,对待这位女婿就愈发上心了。得知他要到府城求学,全家一起帮着凑盘缠不说,在方迎欢有孕后,还选了方迎喜来帮着照顾两人。   方迎喜的父亲实实在在是想女儿来见识一下世面,也不觉得照顾他们夫妻有多难,因为方迎喜在家里做的事比这里多多了。别人家或多或少出了银子,他便出个照顾人的女儿,也说得过去。   说实话,方迎喜来之前,以为只照顾他们夫妻俩,帮着做饭洗衣打扫,最多喂几只鸡。   来了之后,鸡倒是没喂,可有了别的她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摊上的事。譬如洗满院子的衣衫,还有被人欺辱与人为妾……   衣衫方迎喜已经洗了两个月,而被人欺辱,就是今天晚上的事。   苏允嫣从杂物房出来时,外面的方迎欢还是斥骂:“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小心我送你回去。”大概是怕被邻居听见笑话,她声音压得极低。   “送我回去吧。”苏允嫣语气冷淡,指着满院子的衣衫:“来之前,你可没有说要让我帮你们赚钱。缺钱的是你们不是我,你搞来这么多衣衫你自己又不洗,我不干了。”   方迎欢:“……”   她愣了一下,随即大怒:“方迎喜,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不就是送我回去么?吓唬谁呢,送吧!”苏允嫣转身就进了边上的小间收拾行李:“我来帮你们做饭洗衣,纯粹是看在一家人的情分上。你拿我当丫头使唤,我还要听吗?”   她可不像是方迎欢那么避讳,声音一点没压低。   方迎欢见状,追了进来,低声道:“你姐夫是秀才,名声要紧,你这么大声,是想毁他名声吗?”   苏允嫣将原身的衣衫收起来折起:“我只是说实话而已。”   方迎欢看她直接就在打包袱,顿时急了:“你就这么走了,外面那么多活儿谁干?能够抢到洛府的脏衣衫,我可费了一番力气,一会儿客人就来了,你赶紧出去给我洗。”   “关我屁事!”苏允嫣扯过包袱皮,将衣衫一件件包进去。   当下的人出门,一般都会带家里的被子,一是省钱,二来也怕外面的被子不干净。万一被痨病或者其他病人睡过,很容易染病。   方迎喜本身没有几件衣衫,苏允嫣装好了之后,面上一派淡然,心里已经开始琢磨回家的盘缠了。   想要从荷城回家,得先坐马车去闻县,再坐马车到镇上,然后从镇上到村里。   最后的那段路可以走,可前面的这两段,坐马车都得一两天。要是走……前后得走上半个月。   她这边一本正经打算收拾行李离开,方迎欢却真的开始着急。   晚上是真有陆成文的同窗过来,这个时辰她还没开始准备饭菜,已经很来不及,哪儿还有空洗外头的衣衫?   再说了,她如今身怀有孕,不能太劳累。做饭她都打算找人帮忙,这种天气洗衣就更不可能了。   这是夫妻俩的第一个孩子,二人都很期待。本来陆成文考中秀才之后,就不太想继续这门亲事,这个孩子于她来说很重要。   “迎喜,你别这样。”方迎欢上前想要拉她。   苏允嫣微微避开。   方迎欢也不强求,怕她挣扎之下伤着自己肚子,苦口婆心道:“你就算要走,也把外面的衣衫洗了再走!”   “我这两个月洗得够够的了,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洗过这么多,”苏允嫣把包袱打好结:“水那么冷,僵得人手痛,你只知道抢衣衫回来让我洗,你自己怎么不试一试?”   她把包袱放到一旁,开始去整理被子。   方迎欢见堂妹始终不松口,已经在卷被子,看她样子不像是装的,急切道:“你要如何才肯帮我?”   苏允嫣正愁回家的盘缠呢,闻言动作一顿,顿时有了主意:“你把我洗衣衫的工钱还给我!”   方迎欢讶然:“你吃我的住我的,好意思问我要银子?”   “那我还是来照顾你的呢。”苏允嫣声音比她更大:“你去问问外头那些照顾人的婆子一个月多少工钱?人家也是包吃包住,你没给我工钱,反而让我给你赚钱,你这是对堂妹吗?别人对丫鬟都没你这么狠。”   这么一说,好像挺有道理,方迎欢顿时有些心虚。   苏允嫣已经整理好了被子,拎着就要走。   方迎欢真急了,顾不得受伤,一把抓住她被子:“你不许走。”   苏允嫣冷声道:“松手!”   见她不松,她语气意味深长:“我是一定要走的,你要是不松手,我拉伤了你的肚子,你可别怪我。”说着,用力一扯。   方迎欢不敢不松,可这满院子的衣衫得有人打理,她急切道:“ 你帮我把这衣衫洗了,我给你工钱还不行吗?”   苏允嫣正色道:“洗衣的工钱是我自己挣的。你还要按那些照顾人的婆子一样付我工钱!”   她瞪大了眼,惊讶道:“二叔让你来照顾我,可没说要工钱。”   苏允嫣比她更惊讶:“不要工钱,谁会背井离乡跑这么远?”   说着,使劲一扯被子,直接奔出了门。   眼看人就要出院子了,方迎欢一咬牙:“我给你还不成吗?”   给工钱就好办了,苏允嫣掉头回去,把包袱和被子放下,一本正经跟她算账。   方迎喜来府城已经三个月,一个月两吊钱,加上洗衣挣下的四吊钱,刚好一两银子。   方迎欢肉痛得不行,咬牙切齿道:“现在总能洗了吧?”   实在是不甘心,她又警告道:“晚上客人来之前,你要是没把院子收拾利索,我会扣你工钱的。”   苏允嫣摆摆手,笑吟吟道:“这你放心!”   她起身出了房门,方迎欢本以为她是去洗衣衫,谁知她直接出了院子,然后就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声音:“谁乐意打短工?两个时辰十文,只要两个大娘!”   几乎是立刻,左右两边都听到了开门声,然后就是妇人急切地的询问声。   方迎欢:“……”   她就是不想被外人知道这些事,才给了她银子。   不待方迎欢说话,下一瞬,苏允嫣已经带着人进门,指着院子里的盆:“也不是非要两个时辰,你们俩洗完我就付工钱。对了,不要晒在这里,你们拿回去晒!”   两个妇人忙不迭应下,府城中的人太多,这么好的事情可不好找。   看着两个妇人利索地干活,而堂妹搬了个椅子坐在屋檐下监工,方迎欢气得胸口起伏,偏偏当着外人的面不好骂人,别提多憋屈了。 第223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   憋屈归憋屈, 方迎欢还得忙着准备饭菜,起身去了厨房。   烧火时,实在看不惯屋檐下悠闲的堂妹, 喊道:“迎喜, 赶紧来帮忙。”   苏允嫣头也不抬:“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你就让我歇一天,行吗?”   当着人前喊, 方迎欢本意是想当着外人的面堂妹不好意思拒绝。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答……落在外人眼中, 还以为她这个姐姐平时如何苛待她呢。   虽然确实苛待了吧, 可有些事情, 经不起说。   院子里两个妇人忙里偷闲,笑问:“方姑娘回去多久啊?”   “不来了。”苏允嫣摆摆手:“我伺候不了人,将就了三个月,实在忍不了了,还是家里好。”   一个妇人把衣衫拎干, 笑道:“经常听说乡下姑娘想法子往城里跑, 少有出来了还想回去的姑娘呢。方姑娘是个念旧的人。”   苏允嫣笑了笑没再说话。   方迎欢在厨房中忙碌, 既心疼方才给出去的一两银子, 又恼怒堂妹的不听话, 心里恨恨想着回去之后如何告状。   是的,回去!   他们出来已经三个月, 本来带的是半年的花用, 已经花多了, 现在抵出去的一两本来还能花两个月,现在只能提前回家了。   府城大居不易, 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银子, 加上陆成文是秀才, 平时需要给夫子送礼,同窗还有人情往来,偶尔还得请人喝酒,家里凑的那些,实在是不够。   方迎欢自认不是个恶姐姐,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让堂妹帮着洗衣衫补贴家用。一开始都好好的,谁知道她今日发什么疯?   有苏允嫣再三保证只要洗完就给工钱,两个妇人也不耽搁,一个时辰后,就把所有的衣衫都洗了出来。这里面那些丫鬟所穿的样式,全部来自洛府,这些衣衫看起来多,其实并不脏,很好洗。   这种大户人家的衣衫很少拿出来洗,所以方迎欢才说是她抢到的活儿。   苏允嫣爽快地付了工钱,打发走了两人后,回房去拿了包袱和被子,准备立刻就走。   方迎欢扶着四五个月大的肚子追了出来:“迎喜,你拿了我的银子,二叔不会放过你的。你真要做得这么绝?”她缓了缓:“你留下吧,把银子还给我,咱们就像以前一样,我也不会把今日发生的这些事告诉二叔。”   苏允嫣摆摆手:“不用了,你爱告就告吧。”   方父如果真听了她的话斥责自己,那这个爹也不能要了。   事实上,让未出嫁的姑娘来照顾堂姐和姐夫,就已经有些说不过去了。这个爹如何,有待观察。   方迎欢今日是真忙,这边忙着劝,那边还得忙着做饭。   苏允嫣趁她进了厨房,拎着包袱离开了。到了街上,她立刻找了马车坐到了城门口,紧接着就坐上了去县城的马车。   马车中装了八个人,都是去县城的,一路上说说笑笑,不算无聊,到了深夜,除了赶车的马车夫,都睡着了。   马儿走夜路,根本走不快,到了县城已经是第三天早上。   这两日窝在马车上,苏允嫣累得腰酸背痛,她找了个客栈洗漱一番,然后睡了一觉,第二日早上才重新启程,又是两天过去,她总算到了镇上。   今日镇上赶集,苏允嫣很容易找到了回村的牛车,只是,牛车上的人都认识她。   更巧的是,方迎欢的亲娘,原身方迎喜的大伯母赵氏此时也在上面,看到她过来,还以为自己看错,惊奇地问:“迎喜,你怎么回来了?你姐姐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苏允嫣塞了两文钱给车夫,自顾自坐上牛车,言简意赅答:“我想回来就回来了,我姐姐还在府城,没出事。”   赵氏哑然,看侄女这模样,似乎闹了些不愉快。当即忍不住问:“什么叫想回来?之前不是说过年才回吗?这还有两个多月呢,你回来了,谁照顾你姐姐?”   “她用不着我照顾!”苏允嫣根本也没想隐瞒府城发生的那些事,现在赵氏递了话头,她当然不会客气:“你还别不信,这是姐姐自己说的。她不要我做饭,去周围接了许多衣衫回来让我洗,我都洗了两个月了……”她伸出泡得脱皮的手:“手都洗成这样了。这种天气手泡在水里又凉又疼,实在受不了了,我才回来的。”   赵氏不知道这些事,一脸惊讶。   牛车上还有几个村里的人,此时都面面相觑。   有本家的婶子问:“不至于吧?”   “至于。”苏允嫣叹息一声:“府城住着花销太多,笔墨纸砚就不说了,我姐夫偶尔还要与友人喝酒,同窗家中有喜有丧他都得备礼物,多少银子都不够他造。我辛辛苦苦洗一天衣衫,还不够他一顿酒钱。”   苏允嫣并没有胡编乱造,这些都是事实。   但落在村里人眼中,就是陆成文太抛费。   赵氏也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句话,侄女就说了这么多。   女婿是读书人,传出这些话对他并不是什么好事,还有女儿,也会被人说管不住男人。   其实呢,管不住男人正常。男人听媳妇的话拢共也找不出几个,可是这对夫妻不同,陆成文是秀才,方迎欢只是村里姑娘。方家本就是高攀,平时在外人面前,她并不想让外人知道女儿唯唯诺诺做不了主。   到了村口,各自分开,苏允嫣拎着行李往家的方向走,身后赵氏一脸怒气:“迎喜,你也是大姑娘了。刚才那些话,甭管是真是假,都不应该往外说,毁了你姐姐姐夫的名声,对你有什么好处?”   苏允嫣随口道:“我是实话实说。我去帮了他们三个月,现在做不成了。要是不说这些,他们还以为我好吃懒做,被姐姐撵出来了呢。他们要名声,我也要啊。”   凭什么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赵氏哑口无言。   两人一路疾走,很快就到了方家院子外。   如今的方家还没有分家,方迎喜的父亲排行老二,方迎欢的父亲是方家老大方学远,底下还有个三弟方学平,四姑姑方娇。   四姑姑嫁到了同村的李家,一抬脚就回娘家了,三天两头地回来。   这时候天色还早,家中人干活的干活,聊天的聊天,竟然一个都不在。   不过,村里人住得密,压根儿就没有秘密。苏允嫣到家后刚把被子铺好,她母亲何氏就回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三婶周氏,姑姑也前后脚到。   何氏看到女儿,还是挺高兴的:“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过年才回吗?刚才我听人说起,都不敢信呢。”   赵氏刚换下身上的衣衫,阴阳怪气道:“人家可说了,伺候不了她姐姐,这才回来的。一个乡下毛丫头,眼高手低,还以为自己多金贵呢。”   何氏听了这话,不高兴了:“大嫂,迎喜确实是去照顾迎欢的,现在姐妹俩闹翻了,也不能说是谁一个人的错。我们家迎喜听话,肯定是受了委屈才回来的。”   四姑姑也一脸好奇,苏允嫣并没有隐瞒,将刚才对着村里人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众人面面相觑,这事谁对谁错还真是不好说。   陆成文银子不够花,让妻妹帮着赚一些,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不过,也是没办法了才这样的。   方娇皱眉道:“迎喜,你这可有点太任性了。有什么事你该等过年再说啊,你这样跑回来,你姐姐那边怎么办?”   苏允嫣一本正经:“她挺能耐的,我说不干了,她还付了我工钱呢。”   众人:“……”   反应最大的是赵氏,她本来正坐在屋檐下穿鞋,闻言立刻抬头:“你收了?”   苏允嫣比她还要惊讶:“收了啊!她虽然是我姐姐,可她如今是陆家的儿媳妇,这只能算亲戚。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是亲戚?”   赵氏:“……”好像没毛病。   何氏眼神一转,拉了女儿进门,低声问:“你拿了多少?”   苏允嫣伸出一根手指:“一两。”又道:“我这一路赶路回来,花掉了一吊钱。”   何氏眼睛一亮,伸出手来:“给我!”   给了你就没有我的了,苏允嫣当然不干,强调道:“这是我的工钱。”   何氏不耐烦,伸手就来扒拉苏允嫣衣衫:“小姑娘家家,再给弄丢了,赶紧拿来。要不是我让你爹送你去,这银子你也拿不到。当初我还想让你找个好人家,至少也得是个秀才,谁知道你这么不争气,才去了三个月就回来了,好在你不蠢,知道拿工钱回来……”   一边说,一边在苏允嫣身上到处乱摸。   苏允嫣往后退了几步避开:“这银子是我赚的,不会给你的!” 第224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三   凡是苏允嫣不想给的银子, 别人想要硬抢,是不可能抢得到的。   何氏跳脚了半天,累得气喘吁吁, 连银子的影子都没看到。气急之下, 大骂道:“死丫头, 别以为你拿了银子回来就能耐了,一会儿你爹回来收拾你。”   奔波了几日, 苏允嫣累得慌, 烧了热水洗漱, 又把换下来的脏衣洗净, 外面干活的方家人也回来了。   方家拢共三房,大人加孩子一起足有十几个人,再加上回来的方娇,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   彼时苏允嫣正在晾衣衫,方老头颇为惊奇:“不是去照顾你姐姐姐夫么?算起来还有两个多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不待苏允嫣回答,边上赵氏和方娇已经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说了。末了,赵氏还道:“让她去明明是让她帮忙的,没想到她不帮忙提前回家就算了,忽然还问迎欢要了工钱,早知如此,我们何必回来请人, 在府城请多好?”   对着何氏难看的面色, 赵氏继续道:“请的是自家人,就不好意思吩咐干活了呀。关键是这工钱也给了……”   苏允嫣打断她:“大伯母放心, 我可没占姐姐的便宜。姐姐吩咐起我来, 可一点不客气, 不然,她又怎么会接外头的衣裳回来让我洗?”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如果方迎欢真不好意思使唤堂妹,又怎么会另外找活给她干呢?   方家人眉头紧锁,方老头想得更多:“你姐姐他们带去的盘缠刚好够用半年,你拿了工钱回来,他们银子还够吗?”   闻言,其余人也担忧起来。   苏允嫣晾完了衣衫,笑吟吟道:“爷爷不用担心。”   方老头眉头一松,就听孙女道:“肯定是不够花的。”   方老头:“……”   方家其余人:“……”   苏允嫣掰着手指头算:“姐夫三天两头出去和人喝酒,偶尔也会把同窗请回来喝。我姐姐是秀才娘子,平时吃的穿的又不好太差,你们给的那点银子,还不够他们两个月花。”   众人面面相觑。   方老头眼睛一亮:“你姐夫能自己赚钱了?”   在他看来,但凡是读书人,都有特殊的赚钱技巧,怎么也应该比地里刨食的汉子要赚得多。   本来嘛,读了那么多书若还不如在家里干活的人,那书岂不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所以让我帮忙洗衣啊。”苏允嫣叹口气:“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去的这三个月里,前面那个月我没有洗衣,周围经常有人招短工,姐姐都会让我去。说起来,那些工钱都还没给我呢。”   也是因为没多少。   前后才一个月,方迎喜安顿下来花了几天,短工活也不是天天都有。   何氏面色不太好:“你姐姐这是拿你当家里的长工了吧?你回来怎么不说呢?”   苏允嫣不客气道:“我一进门你就问我拿银子,你也没问呐。”   方二蹲在屋檐下,正把鞋里的泥往外倒:“以后你别去了。”   这话明显带着怨气,方学远可没想和弟弟交恶,道:“二弟,她们姐妹之间闹了矛盾,你怎么还吃心了呢?因为孩子生气,你也忒小气了。”   方二脱下自己另外一只鞋,头也不抬地道:“迎欢都已经是孩子他娘了,又不是真的孩子。她看不起我女儿,也就是看不起我。既然她没把我这二叔放在眼中,以后她的事别来找我帮忙!”   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到,方二这是生气了。   院子里众人面面相觑,方老头抽着旱烟,不耐烦道:“成文现在是秀才,只差一步就能登天,正是困难的时候,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一个人在困难的时候得到的善意总是格外珍惜,他已经是秀才了,你可别犟!”   言下之意,就是让方二老实帮忙,别起幺蛾子。   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陆成文一个秀才,不缺想要帮忙的人。   方二并不是为女儿出气,还是从此事上他看出来侄女没把他放心上。很明显嘛,但凡方迎欢对他这个二叔有几分尊重,也不敢这样使唤堂妹。   这还不是举人呢,就看不起他了。以后成了举人,他也捞不着好!   所以,怎么也得把方迎欢这股气焰给她压下去。   “不是我犟,我让我女儿去是照顾他们夫妻的,可不是去帮他们赚钱的。我一个二叔,做到这里已经足够。可是她呢,我跟她客气,她却直接使唤起我女儿来了,迎喜在家里都还没给她老子洗过几回衣衫呢,跑去城里给别人洗,凭什么?就因为她方迎欢需要银子吗?”方二穿上鞋,越说越生气:“需要银子她自己赚,赚不来还有陆家那边,陆成文读书花销大,我们是娘家人,能帮已经尽量帮了。再多的,就该陆家自己人想办法。让我女儿给他们当牛做马,门儿都没有!”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愈发大:“陆成文自己也有妹妹,为何不让他妹妹去帮人洗衣?”   简直一针见血。   方家人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陆家人因为家中出了个秀才,村里谁都会给陆家几分面子。而陆家人无论男女都挺矜持,陆成文的妹妹的陆成宜别说下地,在家里都不干活,还跑去镇上跟一个绣娘学绣花。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   方家确实是高攀,但好歹是亲家,陆家就算看不上他们,也不该做得这么明显。   一时间,院子里众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方家妯娌三人之间气氛有些微妙,在厨房做饭时,不如往日热闹。   苏允嫣洗漱完,只觉通身神清气爽,想到夜里能睡个好觉,心情也欢快起来。   正准备摆晚饭呢,门口有马车停下。方迎欢扶着肚子从上面下来,脸色苍白,神经憔悴。   赵氏看到后,惊讶不已:“迎欢,你怎么弄成这样?赶紧进来歇着。”余光看到马车中没有别人,她满脸诧异,问:“你自己回来的?”   “不是。”方迎欢奔波了四日,期间就没怎么停下来,说话都有些气弱:“成文一起回来了,只是他同窗也来了,先去了陆家,一会儿再来接我。”   终于脚踏实地,方迎欢却还觉得跟踩在棉花上一样,脚下软绵绵的。她靠在母亲身上,看着院子里众人:“我还没去陆家,实在是……没脸。”   赵氏已经猜到了一些:“是不是因为迎喜?”   方迎欢揉了揉额头:“我也不知道她发什么疯,突然就不干了。还收拾行李就要走,都是姐妹,我自认已经尽量照顾她,谁知她这么任性。我回来呢,一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二来,也是想跟你们说,迎喜拿了我一两银子,我们的银子用不到过年。爷爷,成文说了,他是实在没办法,如果您愿意帮着筹银子,他一辈子都记得您的恩情。”   最后的这句话,方老头尤其喜欢听。他捻着花白的胡须,道:“都是一家人,别说恩情不恩情的话。我们家刚帮你们筹了一次,家里今年的粮食还没卖,实在拿不出了。迎喜那里还有不少,我让她给你!”   “不给。”方二还没说话,苏允嫣已经率先道:“这些银子是我辛辛苦苦赚的,除了孝敬我爹娘和您,我谁也不给。”   方迎欢万万没想到,当着长辈的面她还是这么大胆,惊讶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我也不要你的。”她看向已经在盛怒中的方老头,道:“爷爷,您要是能筹就帮着筹一些,若是不能……我们就去找别人。成文是秀才,多的是人愿意借银子给他。”   这也是事实。   只是呢,读书人清高,名声也要好。陆成文收了那些商户的银子,难免让人诟病。所以才严词拒绝。   方老头有点慌了,瞪向二儿子:“我的话如何?你还不信,赶紧让迎喜把银子给她。”   方二从方才侄女进门,就一直没吭声。其实在暗中打量方迎欢神情。   然后,他算明白了,自己并没有会错意,这个侄女根本就没把他放在心上,连基本的尊重都没。听她话你话外,好像还是看得起方家,才拿方家的银子一般。   这可不妙。   这人呢,无论做什么,都想要回报。方二也一样,他自认是个普通人,做不到舍己为人。以前他和侄女还有侄女婿相处得少,读书人嘛,待人客气疏离,现在看来,陆成文根本就是看不起他。   方二不是个喜欢热脸贴人冷屁股的人,见人家不理睬他,他傻了才会继续帮!   “他们读书人说近朱者赤,迎喜去了府城三个月,现在脾气倔得很,连我的话都敢顶嘴,压根也不听我的。”   听了这话,方迎欢面沉如水。   近朱者赤……言下之意,堂妹成了这样,岂不是表明她方迎欢是个不孝顺的?   方老头被儿子的话气得够呛:“二娃,别怪我没提醒你,成文可就差临门一脚了。”   等他考上了举人,等闲人可巴结不上。   未尽之意,方二听明白了。但是,侄女对他这样的态度,他不认为自己帮了忙会得人报恩。当即摆摆手:“我都知道。”   都知道还这么倔?   方老头气了个倒仰,捂着胸口直喘粗气。方学远见了,一把扶住父亲,斥责道:“二弟,你这说的什么话?看把爹给气得,要是生病了,我看你后悔都来不及。”   一边说教,一边把方老头挪到了屋檐下的椅子上。   方老头确实生气,怒气冲冲道:“分家,把他分出去,一点力不出又想要占便宜,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第225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四   分家?   这话一出, 院子里所有人都呆住。   就连方二都怔了怔,反应过来后,他一一扫视院子里众人神情。见他们除了惊讶外, 就是幸灾乐祸, 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方学远装模作样地劝:“爹, 二弟应该知错了。您还好好的,这家怎么能散呢?”又斥责方二:“二弟, 你在跟谁说话呢?还不快跟爹道歉, 万一把爹气出个好歹, 我跟你没完。”   方学平也出声打圆场:“爹, 都是一家人,怎么能随便说分家的话呢?太不吉利了。”   兄弟们提前分家,有种老人即将不在了的错觉,确实不吉利。   分家这种事情,身为儿子是不敢提的。也就方老头自己才敢说。   两个儿子一劝,方老头更加生气了:“必须分。这种孽障,老子看一回气一回!我是为他好,他还以为我害他呢。分出去另过,吃糠咽菜都由得他自己!”   院子里众人噤若寒蝉,盛怒的方老头没人敢劝。苏允嫣站在人群后,面色如常。边上突然多了个半大少年:“姐姐,你怕不怕?”   这少年是方迎喜的弟弟方迎观, 今年十岁。   观通官, 是方老头亲自取的名,为的什么不言而喻。可惜, 方迎观生下来时, 前面已经有两个哥哥, 还是两个比他大了三四岁的哥哥。那两个先进学堂,等他长大,方家也供不起第三个孩子。所以,方迎观除了跟着两个哥哥学了几个字,一天学堂都没进过。   姐弟俩感情不错,如果说方迎喜在方家放不下谁,也只有这个弟弟了。   “我不怕。”苏允嫣拍了拍他肩上的土,笑着问:“怎么弄得这样脏?”   “我去林子里捡野果子了。”方迎观从怀中掏出两个黄色的果子递过来:“我还说给你烤成干果,没想到你就回来了。很甜,你尝……一会儿尝尝。”   他急急改口,实在是这会儿气氛凝重,这时候吃果子,定然会挨骂。   苏允嫣将果子收起,低声道了谢。   方二面色青白交加,说实话,他不想因为分家这种事被外人诟病。但他也知道方迎欢那边靠不上,帮得再多都是枉然。   而现在分家,女儿手头还有近一两银子。再有,既然是分家,总不可能一点东西不分给他。   方家前几年供两个孩子读书,一点积蓄没存下。后来和陆家结亲,能够筹得出来的银子都给了那边,现在还欠着许多债……留下来的话,占不到陆家的便宜,还得还这些烂账。   方二是个自私的人,当即起身,恭恭敬敬跪到父亲面前磕了一个头:“爹,孝顺孝顺,既孝还得顺,既然你想分了儿子出门,那儿子也愿意听话。”   方老头:“……”   他刚才是盛怒之下说的气话,他那么说,只是想逼迫二儿子把那些银子还回来而已。私心里并没有多想分家。越是年纪大的人越是信那些老话,真分了家,他死了怎么办?   可是,二儿子他不按常理,直接就认错,愿意被分出去。   方老头很快反应过来,儿子宁愿分家都不肯听他的话。顿时更怒:“分!去请几个长辈过来,今天你就给我分出去。”   院子里没人动弹。   方学远其实挺想分家的,以后他可是官老爷的岳父,这份荣光让别人沾了,他总觉得自己被人占了便宜。   眼看事情就要成了,二弟主动退出,他当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话得说清楚。   “爹,这家怎么分啊?”   方老头最会算计的一个人,心里早就有了数,冷哼一声:“家里的地一分为四,老头子占一份,你们兄弟三人各占一份,菜地也一样,厨房中的锅碗瓢盆同样这么分。”   方学远一颗心提了起来:“那家里的债呢?”   方老头还没说话。方二冷笑道:“大哥,你可真会算计。家里的这些债怎么来的,明眼人都知道,前些年家里为了给你两个儿子读书花了不少,这两年又为了供你女婿读书四处借债,你不让我沾举人老爷的光,你别让我碰举人老爷的债啊!你这么不讲究,举人老爷知道吗?”   方学远:“……”   读书人都都喜欢谦虚,如今陆成文无论在谁面前,无论态度如何,言语上都是谦虚的。举人的事八字还没一撇,方二开口就是举人,让谨慎惯了的方迎欢顿时不满:“二叔,成文只是秀才,你别胡说八道。”   “我都不稀罕提他。”方二一挥手:“你别跟我说话,看了你就烦。”他对着满院子人扬声道:“分家可以,但你们别想把债分给我。要是真那么不讲究,你们要脸,我可不要。非得找一下知县大人,问问秀才老爷是不是都这么不要脸!”   无论是方家人还是陆家人,都不想陆成文的名声有瑕,这可关乎着两家人以后的命运。   方迎欢面色难看。   她爹方学远也好不到哪儿去。   方学平一直没怎么开口,但他也是个普通人,自然知道这两兄弟还债和三兄弟还债的区别,眼见二哥一点都不肯还,关键是父亲和大哥还拿他没办法,这会儿面色也难看起来。   方老头气得胸口起伏,却也只能忍了。冷笑道:“不分债给你就是!”吩咐道:“去请长辈过来。”   方家之前出过举人,带得全村的方家人都风光了一阵。这些年虽然没落了,可如今方家得了个秀才女婿,村里人都不敢小瞧。   这边方家有请,本就是各家吃晚饭的时候,没多久,就来了三个长辈。   分家这种事,有方二夫妻在,根本轮不到姐弟两人插嘴。   期间掰扯了两个时辰,方老头从地到家里的物件,都想把最差的那一份给方二。   可方二就不是个愿意吃亏的,动不动就拿陆成文出来威胁。最后还算得偿所愿。   方二高兴了,其余的方家人面色难看。他也不管,欢喜地抓了分家的契书转身出门。   二房被分家,何氏哭了几场,眼睛红红的,出门后就帮着方二在自家厢房门口垒灶台。   方迎观主动上前帮忙,苏允嫣闲来无事,也去帮着捡石头。   是的,石头。   分家太急,方二没有干燥的土砖,现垒也来不及。只能找平一些的石头凑合。   周围的石头不多,除了用黄泥垒灶台的方二,母子三人都出去找了。   苏允嫣拎着一篮子石头回来,递了一块过去。   方二瞅她一眼,赞赏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傻的,没想到还挺机灵。”   苏允嫣:“……”   说实话,方迎喜记忆中的父亲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对待子女向来很严厉。她从府城跑回来,又和方老头与大房闹得这样僵,最后甚至还分了家,已经做好了挨骂后翻脸的准备。万万没想到方二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夸赞。   方二没有看她,已经接过石头用黄泥沾上摁在合适的位置,看了一眼方家正房,低声道:“之前那些年,你脑子太木,不管是谁吩咐你的事你都做。从来不知道偷懒,这哪像是我的女儿?果然,把你送去府城是对的,这么快就学机灵了。我跟你说,你今天要是空手一路要饭回来,我肯定打断你的腿!”   苏允嫣:“……我想明白了,从今往后,谁也别想占我便宜。”包括你。   方二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还美滋滋呢:“能够从陆成文手中拿到银子,秀才都算不过你……”   语气间还挺得意。   苏允嫣半晌无语,问:“你这个明早上能用吗?万一夜里下雨呢?”   方二:“……”   “闺女,你这性子真不讨人喜欢。”他早就想好了:“一会儿找东西盖上,要是真下雨了,明早上咱们就得饿肚子。你大伯父那人,咱也指望不上。”   这边灶台垒了一半,天色渐晚,院子门口又来了人。正是陆成文!   这还是苏允嫣第一回 见他。   一身蓝色长衫,是个很普通的书生,动作斯文,眉眼间有些骄矜,忽略院子里蹲着的父女俩,推开门喊:“有人在家吗?”   苏允嫣冷笑一声:“爹!咱们这么大两个人,人家就跟看不见似的。这秀才……眼睛是不是有点瞎?”   门口的陆成文把这话听得真切,面色难看起来。   他当然不瞎,也看到了院子里的父女俩,但他更知道方迎喜讹了一两银子私自跑回家的事。他就是想故意忽略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生气。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说出这话来。   方二头也不抬:“秀才嘛,看书多了,眼睛坏了也是可能的。咱们不能跟人计较。”一副大度的样子。   陆成文:“……” 第226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五   父女俩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 院子本就不大,陆成文若是再装听不见就太假了。   无论如何,方家人都对他帮助良多。分家也就是这半天的事, 现在翻脸不认人,就是陆成文的不对。   “二叔, 您在呢?”   方二没回答, 继续手中的动作。   陆成文有些尴尬。   恰在此时, 有人从正房出来, 正是听到动静的方家人, 方迎欢走在最前, 笑吟吟道:“不是有客人么, 你怎么来了?”   陆成文顺势进门, 扶着她道:“再有客人,几个月不归家, 我也该来探望岳父岳母。”   方迎欢脸上满是笑意。   方学远出声:“都是一家人,不用在意这些虚礼, 刚才你好像在外敲门?不用敲, 直接推门进来就是。”   陆成文又客气了两句,余光看到屋檐下垒灶台的父女俩, 转而道:“二叔怎么了?我唤他,他都不答应, 是生我的气了吗?”   方二回头,一脸讶然:“成文何时来的?你刚才喊我了吗?”说着又装模作样叹气:“年纪大了耳朵不好, 你千万别跟我计较。”   陆成文:“……”   说完,方二站起身, 伸了个懒腰, 拎起边上的篮子:“走吧, 再去找点石头,垒高一些好烧火。”   他态度实在冷淡,陆成文心里有点虚,在府城那些日子他虽然不在家,但也知道妻子是怎么对待堂妹的。   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方二真要计较起来,他们夫妻确实理亏。当然了,后来给了工钱,陆成文便不心虚了。所以,他认为有必要把这些事情说清楚,不能让外人以为他占了方二的便宜。   “二叔。”陆成文又喊:“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真生我的气了?”   方二已经走到院子门口,听到他再次问,回头反问:“咱们是亲戚,按理说是应该互相帮忙。你现在困难,我让我女儿去照顾她姐姐,可没说给你们俩做长工。你们找那些外人的衣衫让她洗算怎么回事?你再缺银子,也不应该让我女儿给你们赚啊?”   陆成文振振有词:“二叔误会了,那是二妹想赚些体己,所以迎欢才帮她接的活儿。不信你问她,工钱我们有没有少她一文?”   苏允嫣也不是任由他污蔑的傻子,当即冷笑:“你们可没说要给我工钱。这种天气,姐姐去外面接了四十件衣衫回来让我洗,我手泡烂了,实在受不了了,才想要回家。然后姐姐说我欠了她的,必须要把那些衣衫洗出来。”   “她要这么说,我当然要掰扯一下。我明明是去照顾你们的,多干了那么多活儿,到了后来反而成了你们帮我了。难道在家没有我一口饭吃吗?是她先要跟我算账,我才要她工钱的!”   说起这些,苏允嫣有些激动。现在她是把工钱拿回来了,上辈子方迎喜可是实实在在帮了忙没有要工钱,连血肉都被他们算计了个干净。   她眼圈微红,情绪激动,任谁一看都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陆成文心里清楚,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但他却不能就这么认了,要不然他成什么了?算计妻妹帮忙赚钱供他读书的名声可不好听,他辩解道:“你不用算,我们也会给你工钱。这是我们夫妻早就商量过的,之所以没告诉你,是怕你小姑娘家家把那些银子花完了。现在你才三个月就赚了一两银子回来,不是挺好的么?”   他这么一说,好像陆家还真帮了方迎喜一般。   “果然是读书人,道理就是多,也挺会说话。”苏允嫣嗤笑道:“我一个乡下丫头辨不过你,既然你说得这么坦荡,那你敢不敢对天发誓?如果你话中有假,你这辈子都考不上举人。”   “迎欢!你别太过分。”   说话的是方学远。他一脸不悦,沉着脸看向方二:“二弟,科举这么要紧的事,你就任由她胡闹?”   当下的人挺信命。若是家中有参加科举的人,无论文采好不好,都会去道观拜一拜。   怎么说呢?   但凡一日没有出结果,都会有意外。书读得再好,如果刚好参加乡试时生病了呢?就算没生病,去贡院的路上摔一跤呢?更或者,被科举舞弊的人连累了呢?   这不只需要文采,也需要运气。   方二不以为意:“陆秀才,她是小孩子不懂事,那我跟她娘总懂事了吧?你要付工钱的事,为何不跟我们说?”   他又看向兄长:“大哥,如果他问心无愧,这誓发了又能如何?除非他心里有鬼,才会不敢发。而你死命拦着,可见你也是知道这里面的内情的。你们欺负我女儿,就是欺负我方二。现在你还要让我斥责我女儿,你当我是蠢货?”   方学远不过刚刚分家,向来听话的二弟瞬间就变了性子,反应过来后,他面色难看道:“二弟,就算分了家,咱们也是亲兄弟,应该互相扶持。而不是吵吵闹闹让外人看笑话!”   方家院子里动静挺大,挺多邻居都已经回到了院子外。   方二一脸诧异,扬了扬手中的篮子:“大哥,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到,明明是你逮着我吵架,我是要出去干活的!我这……”他双手一摊:“我这什么都没,明早上的饭还等着我现垒灶台!我哪有空跟你吵架?”   语罢,似乎更急切了:“大哥,你要是有话赶紧一次说完,我这边忙着呢。”   方学远:“……”   见他无语,方二催促女儿:“咱们赶紧走吧,村里的石头都被捡完了,这一回得去地里。”   *   父女俩从人群中走过,到了村口时,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方二笑完了,叹口气道:“我要是有银子,也送迎观去读书。”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放进篮子,继续道:“其实我早就想分家,我这些年辛辛苦苦,结果供了别人的孩子,也太憋屈了。”   苏允嫣专心捡石头,没搭话。   方二看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偏心?”   不用她回答,他已经解释道:“可你是姑娘家,学得机灵一些不被人欺负就挺好。你弟弟要是读出来了,你夫家也不敢欺负你。”   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当下的世情。   苏允嫣看到路边的沟里一块大石头,放下篮子跳下去抱,随口问:“那你有银子送迎观读书么?”   方二:“……”   他上前接过那块大石头放进自己的篮子,叹口气道:“没有!我跟你娘这些年虽然辛苦,可一点积蓄都没攒下。分的那点地,咱们一家四口还不知道够不够吃。等安顿下来,我先去镇上找个短工,要是找不着,我就去县城碰碰运气。”   苏允嫣手中一空,石头被他抱走,心下也微微一松。   这个父亲,还是挺不错的。   捡了这些,已经占了篮子的一半。两人没有往远处走,而是换了一条路往家的方向走。如此,到家的时候,应该就满了。   他们走的另一条路会路过陆家,而此时的陆家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男子,着深蓝色绸衫,手中拿着折扇,腰间配着玉佩,手上脸上肌肤白皙,发冠也是玉做的。   周围不少姑娘都偷偷瞧他,一个个脸颊绯红。   方二看到,低声道:“好像是陆成文带回来的客人,你认识吗?”   那人就是化成灰苏允嫣都认识。   上辈子方迎喜就是被他欺辱,被他抬进门,然后一抹芳魂消散在他后院。   苏允嫣瞅了一眼,低声道:“认识。爹,你别看他长得人模狗样,最是花心,家中妻妾加起来足有七位。”   方二讶然,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为了美色,简直命都不要。”   苏允嫣:“……”假装听不懂。   说话间已经靠近了陆家门口,方二不再出声。苏允嫣也沉默,继续捡着石头往回走。   她没想搭理罗奇。可罗奇却不放过她,在她走到陆家门口时,出声道:“可是方二姑娘?”   苏允嫣头也不回:“不是!”   罗奇:“……”   他上前两步:“方二姑娘,我是否得罪了你?”   苏允嫣不耐烦:“你都知道是我,还问什么?眼神不好吗?”   一出口就呛人。罗奇一脸莫名,他是富家公子,向来都是别人捧着他,譬如路旁那些自以为不着痕迹看他的姑娘。还少有姑娘对他这么不客气。   他有些着恼:“只是看到熟人打个招呼,方二姑娘既然不想认识罗某,还请自便。”   于是 ,苏允嫣就自便了。   她在一众姑娘羡慕不解的目光中坦然往家的方向走,离开了人群。方二面色复杂:“迎喜,才说你变聪明了,你怎么又做蠢事?像罗秀才这样的公子,就算你没心思,也不该出口就得罪人啊。万一他记恨咱们,你怎么办?”   四下无人,苏允嫣反问:“如果他要纳我为妾,而姐姐姐夫已经答应,你怎么办?”   方二讶然:“怎么可能?”   凭良心说,自己女儿不难看,但也没有美到让富家公子想要纳进门的地步。或者说,府城中美貌的女子多,人家何必纳一个庄户出身的姑娘?   苏允嫣一本正经:“反正我是不想被他缠上,您就当我未雨绸缪。”   方二:“……”这脸皮有点厚啊!   事实证明,苏允嫣并没有乱说。傍晚,方二的灶台垒好,他弄了一些干草烧着,打算顺便烧点水洗漱睡觉,罗奇就上门了。   并且,和方家人寒暄过后,直接到了方二面前:“方伯父,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方二姑娘性子直爽,罗某颇为欣赏,想要照顾她一生,不知伯父可否应允?”   方二:“……”原来不是女儿脸皮厚。 第227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六   到了这一刻, 方二算是明白了,女儿方才不假辞色,应该是看出来了他的心意。并且, 女儿不想回应,不想进罗家门, 才会那般不客气。   这有点难办。   方二想法简单得很, 只要能过好日子。为妻为妾都没甚要紧。   可现在的问题是, 女儿很抵触罗奇, 方二心里有些惋惜, 道:“我女儿, 我自己会照顾, 就不劳罗秀才费心了。”   竟然是一副没听出罗奇话中意思的模样。   但看他神情, 就知他是听明白了的。之所以装听不懂,就是为了给两边留下颜面。   罗奇如果要脸, 就该见好就收。   可他是个不要脸的,直白道:“方伯父, 您已年近不惑, 方二姑娘正当妙龄,我理解您舍不得女儿的心, 可事实就是事实,您照顾不了她一辈子, 不如您把她交给我,罗某向您保证, 肯定会爱她护她。”   说得这么直白,方二再装不了傻。他眨眨眼, 一脸好奇:“听说罗秀才家中妻妾七人, 为何还要再纳妾呢?”   对着庄户人家, 罗奇不觉得是有隐瞒自己目的的必要,坦然道:“妻妾虽多,可我至今还无子嗣,家中长辈催得急。方二姑娘如果能顺利生下孩子,我可保她此生无忧。也会让您过好日子。”   虽用的是敬语,可语气里却相当不客气。眼神里的高高在上毫不掩饰,仿佛这是多大的恩赐一般。   凭良心说,方二很想答应。当然了,他不认为罗家会拉拔一个妾室的娘家,只是觉着女儿去了罗家,应该能过好日子……吃穿住行,比现在要好上许多。   他辛辛苦苦,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过上好日子么?   他又看了一眼屋檐下的女儿。   苏允嫣抱臂站在门口,一脸的讥讽。   方二看到女儿这样的神情,知道她是真没看上罗奇,也是真不想与人为妾。   他试探着道:“能容我我跟家人商量一下吗?”   “这是自然。”罗奇不觉得方家会拒绝,一点都没纠缠,走得利索。   看他去了方家的正房,方二起身,拉了苏允嫣进门,何氏方才就在屋中江外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脸欣喜:“挺好的事,明天你就去回话。”   方二瞪她一眼,看向苏允嫣:“我看你这样子好像不太愿意,为何?”   苏允嫣一本正经:“爹,宁做穷人妻,不为高门妾。老话还是有些道理的,反正我不与人为妾。”   方二还没说话,何氏已经怒了:“你傻不傻?只要能过得好,要什么感情?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得吃有得喝就不错了。难道你想嫁在村里面朝黄土刨一辈子?生孩子吃鸡蛋都得算计着来?”   苏允嫣:“……”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话也不能算是错。   “人活在世上,不只是为了吃喝。”   何氏嗤之以鼻:“不为了吃,那为了什么?”   方二皱着眉:“你实话说,是不是有更好的人选?”   “没!”至少现在没有。   方二若有所思:“不答应就算了吧。明天我就回了他。”   何氏不耐烦了:“挺好的事,为何不答应?”   “姐姐不愿意,就别逼她了。”方迎观蹲在墙角,忍不住出声。   他今年才十岁,长姐的婚事轮不到他开口。他也是憋了好久,实在见不得母亲逼迫姐姐。   何氏还想要再说,苏允嫣已经道:“有个给人做妾的姐姐,迎观以后还能科举么?”   何氏哑然。   方二精神一怔,立刻摆手:“迎喜说得对,咱们不做妾!”   虽然他现在没银子给儿子读书,万一以后有了呢?   人一辈子可说不清楚!   事关儿子前程,何氏也不再犟,此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   翌日早上,方二大早上就在外头帮着做饭,等着罗齐上门。   大厨房里,赵氏忙里忙外,看到何氏得空就往院子门口看,笑呵呵道:“二弟妹在等罗秀才吗?”   “其实,你不用等了。”   何氏扬眉:“为何?”   赵氏语气里带着得意:“罗秀才会纳妾,本就是为了子嗣。论起生孩子,谁比得过我嫂子?”   赵氏的娘家嫂子除了第一个女儿外,底下四个儿子,还个顶个的强壮。   自己不乐意是一回事,被人截胡了又是另外一回事。赵氏蹙眉:“你的意思是,罗秀才想要纳迎欢的表妹?”   赵氏:“……”   这么一算,好像还真有些不妥。   方迎欢是秀才娘子,她的表妹怎么能与人为妾呢?   昨晚上赵氏也是一时冲动,本来她就看不惯二房,如何甘愿这样的好事落到二房身上?   随即又想,那边是表妹,这边还是堂妹呢,算起来更加亲近。   反正不是亲姐妹,管他呢。   想到此,赵氏坦然道:“又不是亲妹妹,我大哥那么多孩子,实在困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当然了,最要紧还是得罗秀才愿意。你们日子挺好过的,就别跟我大哥争了。”   何氏气笑了:“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和迎欢一样会颠倒黑白,一样的不要脸。”   赵氏不甘示弱:“什么不要脸?罗家给你下定了吗?”   苏允嫣洗漱完,打开门道:“大伯母,罗秀才是读书人,说出来的话都会算数。他昨天既然上门提亲,今日就肯定会来。这纳妾不比娶妻,妻只能有一个,妾嘛……”多了去了。   她语气意味深长,未尽之意明显。   赵氏面色难看无比。   她也是突然想起来,罗奇纳了赵家的姑娘,也完全可以再纳二房的姑娘。   也是因为乡下人都是娶妻,所以她一时没想到两个姑娘还能一起进门的事。   看她面色难看,苏允嫣笑吟吟道:“不过呢,大伯母放心,昨晚上我爹娘都商量好了,不会让我与人为妾,您尽可放心,我不会跟你侄女抢人。”   赵氏:“……”说得自己多大度似的。   但她也不敢激二房,得知了纳妾能纳许多个,她还真有些怕二房气不过直接抢人。   她那个侄女,真没有方迎喜长得好。不一定抢得过。   罗奇会上门提亲,本就是因为陆成文不着痕迹提了几次方家人丁兴旺的事,对于方迎喜本身并没有多上心。现在他有了更好的选择,被方家拒绝,除了有些被拒绝的恼怒,并没有多失落。   翌日,罗奇就和陆成文一起再次启程回去。   值得一提的是,方迎欢并没有同行。一来,两个人在城中的花销会多一些,二来,陆成文想要蹭罗奇的马车,带上方迎欢一起挤进去就有些不合适。   现在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冬日里天冷,方迎欢留在村里养胎会好一些,反正陆成文过年就会回来了。   *   有方二夫妻在,二房很快就安顿了下来。家中人不多,何氏干活利落,落到苏允嫣手中的活并不多。   方二还真去了镇上找短工,他憋着劲想送儿子读书,可不得抓紧么?   还有件事,何氏在苏允嫣回来的那天想要拿走那些银子无果,之后三天两头又提了好多次。苏允嫣都挡了回去,偶尔方二听到,也会帮着拦,现在方二有时候夜里都不回 ,何氏变本加厉,几乎天天都要提。   苏允嫣懒得应付,干脆去了镇上找方二,表示自己也要找短工。   当下人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也有,并没有那么苛责,但一个姑娘想要找短工并不容易,无论酒楼还是客栈,都喜欢用干活利落的妇人。   方二帮着寻了两天无果,让女儿回家去帮家里干活。   苏允嫣不肯,自己跑了一趟县城,方迎观不放心,非要跟着。   苏允嫣任由他跟,去布庄拿了一些颜色鲜艳的布头,找人做头花和手帕荷包,她见识得多,知道的花样也多,在县城中还算新颖,本来她还打算拿到镇上来卖,结果一做完,就被布庄收了回去。   那布庄还算厚道,多给了一些银子,表示买下了她的那些样式。   苏允嫣捏着手头的二两银子哭笑不得。   实在是头花这东西简单,稍微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布庄要是霸道些,直接让自己的绣娘做了卖,她也是没办法的。   方迎观欣喜不已:“姐姐,才两天咱们就赚到了这么多,你好厉害。”   姐弟二人心情不错,往外走时,撞上了一个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忒不经撞,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满脸煞白。   方迎观先是惊讶,反应过来后立刻后退两步:“你别讹人!这么多人都看着,我没有故意撞你,是你自己摔的。”   苏允嫣看着地上的人,微微蹙眉,上前两步:“你没事吧?”   方迎观焦急不已:“姐姐,你别理他。”   苏允嫣:“……”不理不行,这可是你姐夫! 第228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七   方迎观话语直白。地上的年轻书上也并不生气, 自己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我没事。”   说话时,偷瞄了一眼苏允嫣, 然后对着她一礼:“吓着姑娘了,是温某的不是, 这厢给姑娘赔罪。”   方迎观面色一松, 随即就觉得这年轻书生有些太过热络。   村里人没那么讲究,别看方迎观才十岁,风花雪月的事也听过不少。看到年轻人如此有礼,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一个箭步上前, 挡在姐姐面前:“不用赔罪, 以后你走路慢点。别再吓着人了。”   见姑娘没开口, 温瑾有些失落,再纠缠下去, 他就真的像登徒子了。   他确实想要知道面前姑娘的身份, 但却不想惹她厌恶,只得退到一旁,伸手一引:“姑娘请。”   苏允嫣笑着颔首:“公子不必多礼。此事也不能算你的错, 咱们各错一半。”她看了看天色,提议道:“不如我请你吃饭, 算是赔罪。”   温瑾眼睛一亮:“若是要赔罪, 那也是我来。我请姑娘……和这位小兄弟用午膳,算是赔礼。”   方迎观:“……”   他听多了摔跤之后赖着人不放的事情,像这样互相赔罪的, 还是第一回 见识。   难道村里那些人说的都是骗人的?   苏允嫣抓着便宜弟弟的袖子, 直接去了不远处的酒楼。   三人相对而坐, 当下女子抛头露面的多,如果独自和未婚男子相约确实有些失礼,但边上还有个方迎观,外人便不会多管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   温瑾知道了苏允嫣如今家中的大致的情形,当然了,这是她有意透露。   而她也知道了温瑾如今的身份。闻县辖下的秀才,就住在方家的隔壁镇上。如今在县城的学堂中求学,家境普通,只比方家好一点。   分别时,温瑾颇有些不舍,又怕自己太热情吓着了人家姑娘,再三克制了才没有说多余的话,看着姐弟二人离开。   都走了老远,方迎观还能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低声道:“姐姐,他心思不纯。”   苏允嫣嘴角微微勾起:“你姐姐我都十五了,得嫁人了。”   方迎观:“……”   倒不是苏允嫣恨嫁,而是以方二夫妻俩的性子,她不着急,他们大概会乱点鸳鸯谱。   以防万一,回去之后,苏允嫣就得试着透露一二。   方二找到的短工,是在镇上帮着人修房子。他不会造,只能帮着垒土砖。夜里没地方住,还得回村里。   苏允嫣先回了一趟镇上,和方二一起回了村里。夜里吃晚饭时,试探着说了温瑾。   她当然没说温瑾对她有心,只是闲聊一般说起了在县城遇到的事情。   方家人对读书人特别看重,尤其温瑾还是秀才,何氏顿时就上了心。   自从陆成文考上秀才之后,赵氏说话时,有意无意都会带上一股优越感。何氏这些年来憋屈够了,也因为此,她特别想女儿也嫁一个秀才,就算不是,也得是富家公子。哪怕是做妾……也得过得好,只为了争一口气。   听到有这样一个人,何氏立刻就上了心。   方二心里也有些痒痒,偷瞄了女儿好几眼,想问又不好问。   苏允嫣心里明镜似的,笑道:“对了,爹之前说想要送迎观读书,吃饭的时候话赶话说到那里,我就多问了一句。县城的学堂比镇上好得多,尤其是温秀才的那个学堂中,里面的夫子好几个,收弟子都会先看过,一般人不收。只要是收下了,肯定会用心教导,就算考不上秀才,也能习得一些本事。并且……”她看了一眼正房的方向,低声道:“之前姐夫参加县试,找人作保花了不少银子。在县城中的学堂就不用,里面的夫子好几个是秀才,甚至还有举人老爷,根本不用去外面找。”   夫妻俩顿时意动,对视一眼后,方二有些为难:“咱们刚分家,你爷爷不喜欢我,今年的粮食也没卖,分给我们的也不多。我也想送迎观读书,可这……他要是去了县城,花销甚大,我们一家子得喝西北风。”   何氏眼神一转:“之前你拿了近一两银子回来,如果你愿意拿这个银子出来交束脩,我跟你爹肯定愿意送。”   夫妻俩还不知道苏允嫣短短两天赚了二两银子的事。   方二也期待地看着女儿,怕苏允嫣不乐意,眼神一转:“我给你写借据。”   何氏不满:“都是一家人,写什么借据?迎观要是过得好了,难道会不照顾她?”   方二瞪她一眼:“头发长见识短。你少说话。”他知道自己早晚能赚到送儿子读书的银子,可是时间不等人,儿子已经十岁了,再往后拖,夫子该不乐意收了。到那时候,赚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   如果去外头借,以方家如今四处欠债的名声,虽然那些不是他欠的,但都是方家人,会愿意借他银子的人几乎没有。只要女儿能拿出银子送迎观读书,写一张借据又如何?   何氏被骂,当下就不敢再说了。   方迎观这孩子还行,本心来说,苏允嫣是愿意送他去的。再说,大房因为有陆成文得意成那般,要是方迎观也考上了,肯定能让大房添堵。   凡是能让大房不高兴的事,苏允嫣都很乐意做。   但问题是,不能让方二夫妻觉得她的银子容易拿,可不能让他们养成问她拿银子的坏习惯。   方二语重心长:“迎喜,你娘有句话说得对,只要你弟弟过得好,他就算考不上秀才,以后做个账房先生,也会照顾你的。这银子呢,我不白拿,借据白纸黑字写明,就算你以后嫁了人,我也会还给你。”   何氏有些不满,但也没再吭声。   苏允嫣沉吟了下:“这银子我可以拿。”   二人大喜。   她正色道:“但是,我有条件。”   何氏急切道:“你说。”   方二也道:“对,你说出来,咱们好好商量。只要能让你弟弟读书,什么事都可以商量。”   他语气急切,何氏怕闺女狮子大开口,扯了他一把。   方二瞪她:“你扯什么?老子说的是心里话。都是一家人,你别那么多心眼子。”   何氏:“……”   这也是事实。她只是觉得闺女去了府城三个月后,变得精明了许多。虽然这是好事吧,可这份精明对着家里人,就不太好了。   苏允嫣拿出一两银子:“我要去县城照顾迎观,而且我有自己的事情做,你们别帮我找差事。”   方二大松一口气,摆摆手道:“还以为什么事呢?就这?”   何氏也轻松下来:“家里这边我放不下。你爹在镇上的活还有一个月呢,你去照顾,挺好。”   夫妻俩对视一眼,想到儿子能进学堂,都有些欢喜。   方迎观趴在桌子上,眼神亮晶晶的。道:“姐姐,这银子就算爹不还你,以后我也会还给你的。”   他知道苏允嫣赚二两银子的事,但从头到尾都没有跟方二夫妻提及。   苏允嫣笑着颔首:“这话我可记住了。”又站起身:“天色不早,咱们早些睡。明日一早,还得赶去县城呢。”   方二深以为然。   儿子已经十岁,过完年又长一岁,夫子一般不会收年纪太大的孩子。进学堂的事,宜早不宜迟!   翌日,二房一大早就关上门离开,出院子时,刚好碰上起来上茅房的赵氏。   她看到一家人穿得整整齐齐出门,好奇问:“这是去哪儿?二弟妹,你这是回娘家吗?”   何氏冲她温柔一笑:“不是,我们去县城,送迎观读书。”   赵氏:“……”二房发了吗?   刚分家,二房除了一些粮食,什么都没捞着。拿什么送孩子进学堂?   她还想再问,二房一家人已经有说有笑走远了。   赵氏彻底睡不着了,回到床上后,翻来覆去地想二房银子的来处。   方学远被她翻得烦躁,斥道:“本来就带了一股冷风进来,被窝里的热乎气都被你翻没了。不想睡就出去,做饭洗衣打扫哪样都好,别在这儿动了。”   赵氏翻身,皱眉道:“刚才我出去碰到二房出门,他们说送孩子去县城读书。你说,二房哪来的银子?”   “不可能。”方学远摆摆手,发了个身,背对着她,闭上眼睛继续睡,含糊道:“大概就是那一两银子,交进去也能读三个月。”   赵氏不高兴:“那银子还是迎欢给的呢。二房太不要脸,我看他们三个月后怎么办!送孩子读书是好事,能送得久,孩子考得上功名才是本事!咱们那俩儿子当初读了三年,得备笔墨纸砚,还要穿得好,哪是那么容易的?”   方迎观进县城学堂的事还算顺利,夫子确实嫌他年纪大了点,但看了他写的字,又让他背了一段书,便收下了。   一家人又找地方落脚,在离学堂不远的地方租了一个小院安顿下来。   方二夫妻又住了两日,才打道回府。   刚一进村子,看到他们的人都在笑着恭喜,说方迎观即将考上秀才。   谦虚是美德,当下的人认为,自傲的人都走不了太远。方二听到村里人的恭喜,当时就气炸了。解释道:“我只是想让迎观识得几个字,不要做睁眼瞎就很满足了,你们从哪儿听说的他要考秀才?”   众人异口同声:“你大嫂说的啊。”   方二气得眼前发黑,大踏步回了院子,找到在后院地里拔草的赵氏,冷笑道:“大嫂,你这举人的岳母,怎么还在地里拔草呢?让外人看到了不得笑话吗?”   赵氏也知道读书人要谦虚,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怎么能提?   当即气得跳起来,扑过来就要打。   何氏才不怕,挡住自家男人,对着赵氏的脸就开始招呼。 第229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八   妯娌二人本就对对方有怨气, 以前早就想吵,但一直没机会,现在打起来了, 再不客气,对着对方的脸上就开始招呼。   方二上前拉架 , 可越是拉, 赵氏身上的伤越多。   后院的动静很大,左右邻居都发现了,等到赶过来拉开两人时,何氏头发散乱,脸上好多血道道。赵氏更惨一些, 手背上脖颈上都是血道道。   方老头从地里赶回来, 旱烟袋敲的砰砰的:“丢不丢人?没长嘴吗?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打起来好看?”   要是儿子, 他还能上手收拾,对着儿媳, 他就只能骂人。   骂人不痛不痒。赵氏当公公是骂弟媳妇, 坦然得很。   何氏当公公骂的是嫂子,也一脸坦然。   气得方老头儿险些撅过去,他气急败坏大叫:“以后谁要是在这个院子里再打架, 就给我滚出去。我们方家诗礼传家,可容不下泼妇!”   方二上前拉自己媳妇:“你别怕。我们已经分家了, 大不了, 我跟你一起搬走。”   方老头:“……”   赵氏:“……”她没分家!   也就是说,以后何氏再找她打架,她也不敢还手了。   何氏也想明白了这些, 顿时眉开眼笑:“大嫂, 以后你说话可要小心。再胡说八道, 我撕了你的嘴!”   赵氏瞪着她:“我有胡说吗?我那是希望迎观好,难道你送儿子读书,不想他考秀才?”   何氏气得当场又开始撸袖子。   赵氏不敢还手,现在脖子和脸上还辣呼呼一片疼痛,怕自己吃亏,她转身就跑。   *   村里发生的事姐弟二人不知道,苏允嫣一大早送了方迎观去学堂,回来时顺便去街上买了菜,打算顺便找找合适的生意。   之前商户不可科举,近两年改了规矩,商户也可。读书挺烧银子,所以,苏允嫣得想想法子。   她倒是想重操旧业去给人治病,可是方迎喜从小就没学过医术,她要是突然会看病,只要不傻的人都会怀疑,这可不好。   转悠了一圈,苏允嫣买了两个包子凑合了一下,午后才回到租住的小院做饭。   刚做好饭,外头就有人敲门。苏允嫣去开,果然是方迎观回来了。   她的眼神则落到了方迎观身后不远处。那里,正站着一脸惊喜的温瑾。   还真是有缘呢。   说起来,二人几辈子一次次遇上,本就挺有缘分。   现在的温瑾比起以前冷峻,温和了许多。苏允嫣笑容绽开:“好巧。”   看到她脸上的笑,温瑾的心顿时雀跃起来,她对自己,应该也不是无感吧?   温瑾一直是个挺自信的人,想要的东西都会尽量争取。当即上前两步:“你们住在这儿吗?”   苏允嫣颔首:“那你呢?”   温瑾伸手一指对面的院子:“我住这里。”闻到院子里飘来的菜香,他突然就觉得自己很饿,心下一动,提议道:“你有空吗?”   又补充:“是这样的,我不会做饭。一直都是请街上的婆子帮忙,可她做得又贵又难吃,还偷偷昧下我的菜钱,不如这样,以后我每天给你银子,你帮我做饭。”   苏允嫣扬眉:“好啊。”   几辈子了,她做饭从来也没问他拿过好处,没想到现在还能收着银子,挺好!   对门住着,还怕没有来往的机会?温瑾也觉着挺好。正高兴呢,就察觉到边上半大少年满是戒备的目光。   这怎么行?   他向来急智,想到今日听说的初堂新来了个弟子,应该就是方迎观了,他笑着道:“我已经是秀才,会参加明年的乡试,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方迎观想拒绝,又舍不得拒绝。   他已经十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知道自己能够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他想要抓住一切让自己学得更多更好的机会,有个秀才愿意指点他,这是好事。可是,他对姐姐目的不纯……方迎观纠结不已。   温瑾没有强求,打过招呼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从那天起,苏允嫣每天都会用食盒给温瑾备一份饭。而方迎观也被她催促去对面找温瑾请教,三人相处愈发融洽。   而二人之间,虽然没有明说,但都清楚对方的心意。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   苏允嫣收拾行李,带着方迎观回村。   临近过年,镇上颇为喜庆。苏允嫣这两个月小打小闹,除开姐弟二人的花销,还赚了三两银子。   看起来是不多,但和别人家比起来已经不少了。要知道,许多人家举家之力供一个读书人还会欠一屁股债。譬如陆家!   别人家过年欢欢喜喜,陆家就愁眉不展。   没法子啊,一过完年,陆成文要去府城,一路上花销不少。想要少回来,就得多带银子。可是陆家这么多年早已被搜刮一空,哪有银子让他多带?   陆家自持身份,不好开口跟人借……也是因为借了的还没还,怎么好意思再开口?   方家这边,也在私底下帮陆成文筹银子,一个年过得毫无喜庆,光顾着算计谁家有银子愿意借了。   而二房这边就挺高兴。方二趁着年前打短工赚了不少,最让他高兴的是,本来只会写几个字的儿子如今能写许多字,还能拿着书背许多文章。   只看这些,就知道儿子有读书的天分,还有勤奋。   苏允嫣向来不是个愿意委屈自己的,过年时去镇上置办了不少肉菜,和大房那边对比起来,就显得过得特别好。   赵氏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二房,看到他们端了好几个大菜进门,很有些不解,暗中跟女儿嘀咕:“二房发了吗?有孩子读书呢,怎么还大手大脚的?”   方迎欢已经有七个月身孕,身形臃肿,整个人都发福了,和以前简直是天壤之别。她这两天正发愁呢,陆成文去了府城之后,她一直在陆家,陆家那边婆婆是个不省心的,时时刻刻想要使唤她,小姑子陆成宜从来也不会干活,方迎欢自持身份,她如今是秀才娘子,怎么能什么活都干呢?   于是,便推脱身子不适,一直在床上躺着。   陆母再不想干活,也怕孙子出事。见儿媳好像是真的不适,也不敢使唤她。还找了许多补身的东西回来让她吃……结果就是,方迎欢补过头了,整个人像吹气一般长大。   看到胖乎乎的儿媳,陆母特别高兴。可是,陆成文回来看到这样的妻子,根本就不敢信好么?   当日夜里就住去了书房。   几个月不见,一回来就住书房。方迎欢心虚之余,很是生气,转头就回了娘家。   这会儿她虽然在厨房帮忙,其实没做什么。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到了门口,盘算着陆成文还有多久会来接她。听到母亲的话,不以为意:“要我说,二叔这样才是对的。无论做什么,都不能亏了自己的嘴。万一目的没达到,还把身子拖垮了,简直两头不靠,多亏啊!”   赵氏:“……”我说这么多,可不是让你夸你二叔的。   方迎欢没听到母亲说话,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但这会儿她没心思哄母亲。   赵氏没等到女儿解释,不悦道:“要我说,你就是没吃苦。这兜里没银子,简直寸步难行。这两天你爹还想着帮成文借银子,你倒好,还想着大手大脚大吃大喝。因为你胖成这样,之前答应借银子的人家都有两家反悔了。”   方迎欢:“……”   “我这是有孕了胖的。”   赵氏嗤之以鼻:“村里这么多女人,又不是只有你生孩子。谁也没长成你这样啊。将心比心,人家家里省吃俭用攒点儿银子,被你借来大吃大喝,谁乐意?”   方迎欢能委屈死:“这也不是我自己想吃的。”   赵氏一个字都不信。   说话间,院子外有人敲门,彼时苏允嫣正在院子里退灶中的火,往门口一瞧,看到是陆成文,立刻装作没看到收回视线。   赵氏看到女婿上门,立刻迎了出来:“成文来了?”   陆成文嗯了一声:“娘,我来接迎欢回家。家里要吃晚饭了,全都等着她呢。”   这话说得好像方迎欢多不懂事一般。   方迎欢冷哼一声:“你不是愿意住书房么,我还以为你忘了媳妇呢。”   陆成文考上秀才已经两年多,在府城的时候遍地是秀才还不觉如何,回到村里,所有人看他都带着尊重。听到方迎欢这话,还是当着方家人的面,他顿时就不高兴了:“你这个身子,少吃一顿应该没关系。不愿意回,就不回吧。”   说着,转身就走。   已经准备跟他一起回去的方迎欢顿时就傻眼了。 第230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九   当真是去也不是, 不去也不是。   方迎欢跑回来本意是拿乔,夫妻二人几个月不见,就算她有身孕不能同房, 陆成文也不该跑去书房住。   她在府城中听到过许多夫妻之间的相处,会纳妾的,好多都是从分房开始。所以, 方迎欢不想惯他这个毛病, 想把纳妾的苗头直接摁死在萌芽中。   本来嘛, 穷秀才富举人。   如果只是秀才,为了读书科举, 日子多半过得拮据。可成了举人之后, 就算不收富商的礼物,每个月朝廷都有俸禄发下, 如果再得个一官半职,日子就很好过了。   这种时候,男人多半会纳妾。   在方迎欢眼中, 陆成文成为举人的事说远也远, 说近的话, 兴许就是今年秋天。   万一他们俩现在生分了,陆成文一考中举人,刚好就能纳妾,这怎么行?   所以, 方迎欢跑回了家, 想着无论如何也要等他来接,夫妻俩再同住一屋培养感情。   可方迎欢万万没想到, 她不过多说了一句, 陆成文就拂袖而去。   现在陆成文还是要方家帮忙, 就这般不客气,等他以后考中,他心里还能有她的位置?   有孕的人敏感,方迎欢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赵氏面色不太好,但也怕女儿哭得太狠伤了腹中孩子。现在陆成文对女儿已经很不耐烦,再没了这个孩子,他们夫妻之间只怕会越发生分。   “别哭了,对孩子不好。”赵氏拉她:“外头冷,你赶紧进屋去。不出三日,他肯定会再来。”   年后秋日是乡试,正是各个秀才缺银子的时候,陆成文肯定会到方家来取银子。这个头,他肯定会低。   方迎欢心知肚明。但她却更加难受,男人跑来哄她,不是因为她本身和孩子,而是因为银子,想想就悲伤。   一转身,刚好看到屋檐下的堂妹,方迎欢顿觉丢脸,忍不住道:“秀才嘛,就是骄傲一些。要是哪天你也找一个做秀才的夫君就知道了……”说到这里,她像是失言一般捂住嘴,眼神里满是不怀好意:“差点忘了,这镇上的秀才拢共也没几个,还全都成了亲,妹妹想要嫁给秀才,怕是艰难……”   赵氏最得意的就是这个秀才女婿,方才让人看了笑话,这会儿就想要找补回来,笑着接话:“给秀才作妾,大抵还是能的。”   何氏在屋中听到母女俩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忍不住探出头来:“谁要纳妾?”眼神落在方迎欢脸上,讶然道:“迎欢,你哭什么?陆成文要纳妾吗?这么混账?他可拿了方家不少好处,这事没完!”   苏允嫣本来想还嘴,没想到何氏连珠炮一般说了这么多。气得那边的母女俩面色难看。   不待那边说话,何氏又斥道:“迎喜,这种事情,你一个姑娘家可不好看热闹。再说,你姐姐心眼小,也容易多想。还是赶紧回来吃饭吧,炖的鸡都要凉了。”   说完,一把就把苏允嫣扯进了屋,然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苏允嫣算是发现了,何氏再嫌弃她,也不会让外人欺负她。   二房一家人关上门,美美吃了一顿年夜饭。饭后,方迎观背了几篇文章,一家人还学着猜拳,很是愉悦。   和二房的欢声笑语比起来,大房那边就比较沉默。一是因为要攒银子给陆家,年夜饭只是多了几片肉。二来,午后发生了那样的事,方迎欢多愁善感,每每想起便要流泪。她也不是真的伤心,不过是想让方老头看见,让他给银子的时候不要那么爽快,提点几句陆成文。   于是,成功把正房的气氛弄得凝滞下来。   *   方学平夫妻俩一直挺沉默,见气氛不好,吃过饭就回了自己屋。   而周氏还不能回,去厨房收拾了一大家子的碗筷,弄得腰酸背痛,回到房中,看到床上裹在被子里的父子俩,忍不住低声道:“其实,分家了也挺好,至少吃东西没有人抢。也能多炒一些肉,今日的那盘肉,你们父子吃上了吗?”   都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大房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吃起东西来比大人厉害,仗着自己不懂事,筷子就在肉里面薅,几筷子下去就没了。   孩子经不起熬,已经昏昏欲睡。方学平看着孩子,淡然道:“现在分家,我不甘心。”   他们夫妻辛苦了这么些年,一点便宜没占上,二房分家什么都没捞着。让他在陆成文即将考上的节骨眼上分家,方学平自认做不到那么大度。   周氏何尝不是?   过年的夜里喜庆,翌日一大早,各家就开始走亲戚。   何氏回娘家,想要带着全家人。苏允嫣不肯去,留在了家中,理由都是现成的,她要做头花。   这就要从之前她在县城中买那些布头开始说起,布庄给了她二两银子,算是买下了她的想法。接下来,头花在县城风靡一时,各种各样的样式层出不穷。许多妇人闲来无事,就去布庄拿布头回来做。一朵头花难易程度不同,酬劳也不同。   挣得虽然不多,让一家人添盘菜还可以的。   苏允嫣回来的时候就带上了一包,目的就是为了不去走那些亲戚。   过完年,她就十六了,无论去哪家,都会被人问及亲事,还有些拎不清的会直接做媒。   于是,她干脆躲了。   二房剩她自己,一大早何氏他们就离开了,苏允嫣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外面的人并不知道二房屋中有人。   一整日,来方家的客人就没断过。   这里面有些并不是正经亲戚,会上门来,就是为了追债。也或者是,单纯的想要提醒方家:你还欠着我银子!   更有那直白的进门就哭穷,表示今年要做大事,譬如儿子娶妻造房子嫁女儿,总结起来就是,这个秋日里要花很多银子,大概得出去借。末了又诉苦:这年头银子不好借,不是信任的人,压根儿不会往出借。主要是怕借了不还云云……   苏允嫣在屋中听了大半天,耳朵就要起茧子了。这听着这些话,都觉得方家的压力大。   好像方家今年秋天不还人家银子,人一家子就要饿死了似的。   傍晚,陆成文终于来了。   一来是过来送年礼,二来就是来接人,三来嘛,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拿银子。   方家今日才被人念叨了一整天,方老头大把年纪被人明里暗里这样挤兑,本就攒了一肚子气。赵氏被娘家人耳提面命大半天,也不好受,就连三房的周氏,也因为借了娘家银子,高高兴兴回一趟娘家,结果哭着回来的。   所以,陆成文的这个银子并不好拿。被方家人从上到下说教一番,又提醒他方家对他的恩情,嘱咐他要好好对待方迎欢。   听着隔壁的动静,何氏一脸庆幸:“从他们定下亲事那年开始,你爹就让我回娘家去借银子。还好我没去,不然,咱家拿什么还?”   方学远不以为意:“你就是开口了,你那哥哥也不会借的。”   何氏:“……”   虽然这是实话吧,但确实不好听。   她辩解道:“几个孩子年纪都大了,老人也一年年老去,手头怎么能没有银子?难道真要让我哥哥为了你们家掏得兜里一个子儿都不剩,你才满意?现在分了家,拿什么还?等你爹想起来,只怕下辈子了。”   大过年的,真要掰扯起来,肯定得吵架。方学远有些后悔自己多嘴,摆摆手道:“你还是赶紧给迎观把衣衫做出来吧。”   何氏也见好就收,挺好的日子,她不想吵架。   隔壁的陆成文虽然没吵,离开时面色并不好。何氏好奇探出头去,赵氏见了,笑道:“别看成文是秀才,还特别听我们的话。”   何氏撇撇嘴:“谁要是逢年过节的给我发银子,我肯定也特听话。”   赵氏:“……”瞎说什么大实话?   陆成文还没走远,闻言脸都黑了。   恰在此时,有人循着这条道过来,边上还有坐在村口的刘婶子伴着,看到陆成文夫妻俩,笑吟吟道:“他们找你二叔,说是迎观在县城认识的同窗。”   方迎欢一听就有些不信。   方迎观入了学堂,有同窗很正常。可他一个半大孩子,只读了两个多月,会有这样近二十岁的友人?   她瞬间就想到了这两天闭门不出的堂妹,有人试探着提及堂妹的亲事,都被二叔二婶不着痕迹地挡回去了。   好多人都认为方二这时想要留着女儿赚银子给儿子读书,就连方迎欢也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看来……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年轻书生,长相冷峻,比起一般书生的儒雅,他似乎整个人要严肃一些,虽然眉眼温和,可眼神疏离,一看就不是随和的人。   思量间,刘婶子已经带着母子俩进门了。   方迎欢站在院子外,看到少出房门的堂妹已经出来,柔柔笑着把人请进门。   她心下顿生不好的预感。   或许她猜错了,二叔二婶留着堂妹,不是因为想要她赚银子,而是因为有更好的人选。   刚才的那个读书人,无论有没有考得功名,只那通身的气质就已经少有能及。   反正……一看就不像是庄稼汉,比陆成文都要好上不少。   看着向来不如自己的人一跃过得比自己好,普通人心里都会不舒服。方迎欢这会儿就特别难受,她低声问:“你认识那个人吗?”   陆成文也看着二房的房门:“认识,跟我一起考上秀才的人,在同一个红榜,名温瑾,那一年就我们俩最年轻,他还比我小两个月。”   方迎欢瞪大了眼:“秀才?” 第231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十   方迎欢坐不住了, 一拉陆成文:“既然是同榜,也算是有缘。当初知县大人宴客,你们俩应该还同席坐过, 于情于理,你都该去打个招呼。”   陆成文面色复杂:“放榜之后,温秀才大病一场, 知县大人宴客他告罪没有前来。我会认识他, 还是还没参加县试时和他偶然在茶楼见过。”   对着温瑾, 陆成文心情复杂。   想当初他以十七岁之龄得中秀才,这样的年纪在府城中都是不多的, 知道的人都会赞一声年轻有为。但是, 同年得中的还有温瑾,温瑾甚至还比他小两个月, 这年轻有为……就轮不到他了。   想到今年的乡试,陆成文觉得很有必要和他打个招呼。   二人不是同一个学堂,陆成文可不想自己得中举人时, 被人赞年轻有为的人又是温瑾。   方迎欢则想到了别的, 进门时低声问:“他跟你同年, 岂不是今年二十了?那他娶妻了吗?”   陆成文不知道。   方迎欢则欢喜起来:“堂堂秀才,肯定许多姑娘愿意嫁,他十成十已经娶妻,今日上门……该不会是纳妾吧?”   陆成文不知道她那些微妙的心思, 满心满眼都想要试探一下当初和他同榜的温瑾如今学问如何。   当初考中秀才之时, 除了前三,后面的人排名不分先后, 陆成文也不知道他是比自己好还是比自己差。   读书人需得自谦, 但陆成文认为, 他这些年在府城最好的学堂中进学,而温瑾只是县城,兴许会差一点。   赵氏听了女儿的分析,深以为然。   本来还有些不高兴的她,瞬间就放松下来。方迎喜就算能嫁个秀才,也只是做妾而已。   外面夫妻二人的心思和方家人各自的反应二房不知道。何氏和方二第一回 看到女儿口中的秀才,见他年轻俊秀,正是最想要的那种女婿,顿时满面笑容,招待得周到无比。   温母早年守寡,不肯再嫁,也不肯接受别人的帮助,为了供儿子读书,很是操劳。才三十多岁的妇人,看起来像四十多岁。当然了,何氏也差不多,两人年纪相仿,坐在一起挺有话聊。   来之前,温母还有些忐忑,怕儿子看中的姑娘是个势利的,看中他功名而非看中他本身。直到看到姑娘本人,才算放下了心,那样通透眼神的姑娘,不会是她怕的那种人。   两家见面,相谈甚欢。   温瑾有些焦急,好几次看向母亲。   温母心下了然,也不为难儿子,笑着道:“阿瑾回去跟我说,这两个月多亏了方姑娘照顾。”   何氏瞬间来了精神,下意识坐直身子,来了!   温母不负她的期望,继续道:“他还跟我说,方姑娘做饭好吃,想要被方姑娘照顾一辈子……”说到这里,她笑了出来:“这是玩笑话,其实呢,他说的是想要照顾方姑娘一辈子。为人父母的,都想要给孩子最好的,我看方姑娘就挺好。如果二位还看得上我儿的话,咱们就赶紧把这婚事定下。”   何氏唇边的笑容已经止不住。   方二搓着手,也挺激动。但他脑子还算清明,笑着问:“您家中还有什么人呢?”可别是做妾。   儿子在读书,如果是妾,他再喜欢温瑾,也只能忍痛拒绝了。   温母笑着摇头:“只有我们母子,没有别人。”她看了一眼二房的屋子:“我们只是普通人家,这些年为了供阿瑾读书,我还欠了些债。要是你们嫌弃的话……”   “读书本就花钱,欠债很正常嘛。”何氏笑着接话。   方二大松一口气。   “你们能理解就更好了。”温母松了口气:“我们从隔壁镇上来也不方便,今日来呢,一是提亲,要是你们愿意,我这即刻就去找媒人。二来,也是想要问问你们镇上的规矩,入乡随俗嘛,我是怕外人说我们温家低看了人,我是真喜欢方姑娘,可不能让外人误会。”   温家姿态足够低,就算温瑾是秀才,也表明了求娶的态度。   方二夫妻满意不已。   当下说了些村里的规矩,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多要聘礼,和隔壁镇上也差不离,两边都挺高兴,温母临走之前,还留下了小定礼。   天色渐晚,母子俩并没有多留,出门后却发现方家院子里站了挺多的人。   陆成文站在最前面,对着温瑾一礼:“刚才在外头看着像是温兄,我还以为自己认错,没想到真是。温兄到这里是……”   他问的话,也是方家其余人想要知道的。   温瑾上门提亲,大大方方的,不觉得需要隐瞒,笑着道:“我是来提亲的。”   方迎欢追问:“你还没成亲吗?”   温瑾听说过一些堂姐妹之间发生的事,笑着摇头:“之前忙着苦读,还没来得及呢。要么说这缘分天定,若是我之前等不及跟人定亲,现在也遇不上迎喜了。”   方迎欢:“……”还真是娶妻呢。   她惊得好半晌说不出话。   方老头最先反应过来,之前他把二房分出来,可从未想到方迎喜还能嫁一个秀才,此时飞快上前:“我是迎喜祖父……”   温瑾恍然:“哦,我听说过。您把二房分了出去嘛。”   方老头:“……”   他顿时心虚起来,分家这事,他确实理亏。   千金难买早知道,早知道二房有今日的运道,他说什么也不会分家啊。   虽然说他已经有了陆成文这个秀才孙女婿,可秀才又不嫌弃多。   两个秀才,总比一个机会要大啊。   总有一个能考中举人吧?   可惜,温家母子对他态度冷淡得很,哪怕已经与他孙女儿定下了亲事,也并没有想要和他这个祖父热络的意思。   出门时,也只和二房的寒暄告辞,跟大房这边的人压根就不打招呼。   随着温家母子离开,村里的人都得到了消息,方家二房的姑娘居然也嫁了一个秀才。   “真让人羡慕,怎么秀才都喜欢你们家的姑娘呢?”有人笑着跟赵氏玩笑。   本意是想捧着方家,跟方家拉近关系,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赵氏并不觉得这个话好笑。   “谁知道是不是骗子呢?”赵氏冷着脸。   她这话一出来,再看她神情,就是傻子都知道,大房这是不高兴了。   几位妇人面面相觑过后,对视一眼,各回各家。   紧接着,方家大房看不惯二房和秀才定亲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方老头得知此事,气得险些撅过去。   在他看来,无论哪个孙女嫁得好,都是他的孙女,家里的人不该在外人面前说这些话,让外人知道方家人不和,能有什么好处?   方老头气得很,但他好面子,在外人面前一点不露,别人一问二房,他都是夸赞,可惜二儿子如今都不太搭理他,别提多憋屈了。   温家动作很快,头天上门提亲,初二一大早就带了媒人上门,一起带来的还有聘礼。   方家二房很高兴地接下了聘礼,这门婚事就此定下。   已经初二,基本没了上门拜年的人,但是今年不同,方家二房初二之后又热闹了两天。   方二不想让外人盯着女儿,干脆在初三那天把儿子女儿送去了县城。   苏允嫣也不想留在村里,实在是上门打招呼的人太多了,好多她都不认识,还不如去县城呢。   本来她以为能消停一段时间,可到了正月底,斜对面那家秀才搬去了府城,说是有法子进最好的学堂。   那家人搬走之后,再搬来的人,居然是陆成文。   他好端端地,不在府城的学堂,跑到县城来做什么?   过了两日,苏允嫣从别人的口中得知真相,原来是陆成文今年去府城时,丢了银子,不止没有交束脩,甚至连在府城花销的银子都没了,于是便和搬走的那位秀才换了学堂,人家补给他银子,他拿着这银子坚持剩下的大半年。   陆成文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唯一认识的就是苏允嫣。   苏允嫣太搭理他,陆成文去找了温瑾,那边好像也不理他。于是,他老实了。   谁知到了二月初,又出了事,方迎欢捧着个大肚子,居然找到了这里。   说起来,还是苏允嫣先发现的她,那日早上她去买菜,刚出巷子呢,就看到一个丰腴的身影,肚子还高高隆起,身边又没有别人,看着就挺吓人。   苏允嫣这个人呢,已经帮了许多人的忙,下意识就想上前去问,谁知走近了,发现居然是方迎欢,要离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方迎欢看到他,很是惊喜,一把揪住她胳膊,“你有没有看到陆成文?”   苏允嫣后一步,“有话好好说。”   方迎欢把鼻涕一把泪:“他混账,他不是有了新欢了?”   苏允嫣:“……”谁知道呢?   他们如今没有多来往,就只是普通邻居,谁知道他家中有没有人? 第232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十一   “我打听过, 他就住在县城学堂外面的院子里。你在这儿住了小半年,你肯定看到过他。”方迎欢语气笃定,扒拉着苏允嫣不肯松手。   苏允嫣倒是能挣脱, 可方迎欢这么大的肚子 ,万一摔上一跤,兴许就早产了。反正又不是来找她麻烦的,她干脆利落地把人带到了陆成文院子外。   只是这会儿,读书人都已经离开, 院子里空无一人。方迎欢想要进去, 怕是有些艰难。   “他就住在这儿, 至于里面有没有别人,反正我是没见, 你自己看吧。”语罢, 苏允嫣转身就要走。   方迎欢急了, 她哪里不知道这个时辰里面没人根本进不去,伸手就来抓人:“还有大半天呢, 我去哪儿?”   苏允嫣这一回有了准备,脚下飞快移开, 避开她的拉扯:“不关我的事。”   方迎欢讶然:“我们是堂姐妹,就算有些不合,可这是在外面,应该互相扶持……”   苏允嫣气笑了, 上下打量她:“互相?你如今这样,怕是只有我帮你的。等到你帮我,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方迎欢哑口无言。   见状, 苏允嫣转身离开。走了两步, 发现身后拖了个尾巴。她有些无语, 不客气道:“我又不是你男人,你跟着我做什么?”   方迎欢不回答,只道:“我没地方去,我只认识你。”言下之意,反正是跟定她了。   爱跟就跟,苏允嫣和往常一样,先去了街上买菜,回来时还买了两块布,打算给自己和方迎观做衣。一路上,方迎欢好几次找她说话,她都随便应付过去。   回到巷子,苏允嫣打开门,随口道:“从这里走到底就是学堂门口,如果你要找人的话,护卫会帮忙喊。你跟着我没用,我不可能让你进门。”   说话间,她踏进了门,转身关门时,方迎欢伸手挡住:“迎喜,我是你姐姐!”   苏允嫣扬眉:“你想进来?”   方迎欢点头。   苏允嫣冷笑一声:“你都盼着我给人做妾了,还想跟我姐妹情深。当我是傻子,没脾气吗?滚蛋!”   语罢,门狠狠合上。   方迎欢飞快收回手,否则肯定会被夹。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她沉思半晌,往巷子底走去。   *   苏允嫣先给自己做了午饭,打算吃完后开始裁衣,正在摆饭呢,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陆成文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我就不明白了,你这么大个肚子跑来做什么?还等着我伺候你吗?”   紧接着就是方迎欢心虚的声音:“你娘她非让我去外头转悠,说为了我和孩子好。我也不是不去,只是我一出门,村里人就像看猴儿似的。我这才去了府城,谁知我去了没找到人!”说到这里,她情绪激动,声音加大:“你知道我发现了院子里住的是别人时有多担忧你吗?当时我肚子就开始抽疼,差点就晕过去了。”   陆成文愈发不耐:“我让你找我了吗?我一个秀才,肯定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你少操心!”   方迎欢不依了:“我们是夫妻,我担忧你有错吗?银子丢了谁也不想,我也没怪你。要我说,县城不如府城,夫子和学堂肯定差府城一大截,不然,人家凭什么补你几两银子?没有银子,完全可以回去让家里想办法嘛。”   这话也太直白了,尤其他们现在还站在县城学堂外面,陆成文只觉得心累,揉揉眉心:“我不想去外面借了。”   “又不是还不上。”方迎欢振振有词:“等你考上,做了官,这点债算什么?”   陆成文顿住,沉声道:“方家给我二两银子,把我训得跟孙子似的。我要是再回去拿,你爷爷会怎么说我?”   方迎欢张了张口,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老头会说他,一是看他们夫妻吵闹,嘱咐他善待孙女,这也是方迎欢在家哭哭啼啼想要达到的目的。二来,眼看他即将得中举人,方老头怕他忘记了方家的恩情才再三提醒。三来,纯粹是方老头本身想要在秀才面前耍威风了。   陆成文板着脸,继续道:“在县城进学的秀才也足有二十多人,他们都要参加今年的乡试。我还要跟夫子请教学问,县城不如府城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让人听见了,该对我有想法了!还有,做学问需得自谦,我一日未考上,你便不要说考上以后会如何的话!尤其是在外人面前,须得谨言慎行。刚才你声音不小,还好这时候各家院子基本上都没人……”   说起没人,陆成文下意识看向斜对面的院门。   那里,住着他小姨子。也是少有的在各个书生出门之后还留在院子里的人。   院子门紧闭,陆成文松一口气,收回视线时,余光看到墙头上有个人,顿时心里一跳。   苏允嫣不想出去,但又实在好奇,这俩害得方迎喜惨死的吵架的场面,她怎么会错过?于是就搭了梯子爬上墙头。   眼看被发现了,她坦荡荡挥挥手:“姐夫好!”   陆成文:“……”   刚才他们夫妻吵架,说了许多不适宜让外人知道的话。尤其小姨子对他颇多怨气,如果故意坏他好事,凭着那些话,完全可以让他在县城学堂被人排挤孤立,这可不妙!想到这里,他挤出一抹勉强的笑:“迎喜,吃午饭了吗?你姐姐来了,晚上我做东,请你和温兄一起用饭,去中举酒楼,如何?”   “不如何!”苏允嫣摆摆手:“不巧得很,晚上我已经炖了骨头了,不吃浪费。”   见她不肯答应,陆成文有些着急:“你姐姐即将临盆,脑子不清楚,胡说八道的话你别当真。外人知道了,也会取笑她的。”   言下之意,让她别出去乱说。又再次邀请:“听说中举酒楼新来了厨子,手艺不错,不如晚上咱们去试试?”   几乎是很直白的交换。方迎欢听出来了,却觉得没必要,尤其他们如今囊中羞涩每个铜板都得算计着花,更不应该大手大脚去酒楼。   事实上,方迎欢并不抵触陆成文请客,只是客人是堂妹时,觉得尤其浪费。   当下毫不客气:“你今年丢了那么多银子,家中还欠着那么多债呢,哪儿有银子吃饭?”   苏允嫣赞同:“对啊,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你搁县城大吃大喝,该要多想了。”   听到这些话,陆成文闭了闭眼,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妻子这般看不清形势,以后他地位高了,她会不会也这样开口就得罪人?   方迎欢不想请客,欠债的话也是她率先说出来的,可堂妹一赞同,她心里就颇不是滋味。忍不住讥讽道:“大家家境差不多,谁不知道谁啊,温秀才家中不也欠债?”又说教几句:“那骨头上又没肉,买起来忒不划算,还炖什么骨头呢?买点肥肉炒一下……”   苏允嫣似笑非笑:“关你屁事!我借你家银子了?”   方迎欢:“……”   再待下去,真要把人往死里得罪。温瑾在县城学堂中人缘颇佳,陆成文想要与那些秀才一起,至今不得其门而入,无论他承不承认,现如今的他,确实要捧着曾经像丫鬟一样照顾他的小姨子。当下一拉方迎欢:“赶紧回吧。”   方迎欢说得兴起,根本不想回,拔出自己的手:“我找得到自己家,你先把这些行李拿进去。”   陆成文急了,伸手一扯。   方迎欢大腹便便,快要临盆的人,连自己的脚尖都看不到,根本也站不稳。被这么一扯,当即踉跄两步,撞到了墙上。   陆成文讶然。   方迎欢已经捧着肚子“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此时她额头上满是冷汗,根本也装不出来。   苏允嫣靠在墙头看得真真的,见陆成文在一旁吓白了脸没动静,提醒道:“这是要生了。赶紧找大夫和稳婆吧。”   陆成文终于反应过来,急忙把方迎欢扶进门,又去街上找人。   他来这儿没有多久,周边街上还没摸清。更不知道哪里有稳婆,饶是他紧赶慢赶,两刻钟后才找到了人。   方迎欢生孩子动静很大,整条巷子都听得到她的惨叫。从午后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第二日中午,才生下来一个孩子,母女平安。   众人好奇之下一打听,才知道新来的陆秀才媳妇到了,并且生了娃。   陆成文在这里只认识几个同窗,感情也不太好。更没有到和人家眷认识的地步。从头到尾就没人去帮忙。无奈之下,他只得花银子请人。   好在方迎欢大抵想在府城生孩子,行李中还带着孩子的衣裳和襁褓,这才省下了大半。   同窗家中有喜,就算只是点头之交,也得上门贺喜。   实在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连喜事都不上门,平时见面也忒尴尬了。   苏允嫣身为方迎欢的堂妹,从头到尾就没去贺喜。   洗三那日,基本上所有的女眷都去了陆家。眼看苏允嫣不去,四处一问,就得知了真相。   方迎喜居然是陆成文的小姨子?   看他们平时都不来往,谁能想得到呢?   再一打听不来往的理由,才得知了在府城发生的那些事,顿时,都觉得陆成文夫妻不讲究。再差银子,借的是借的,怎么好意思让小姨子帮着赚钱呢?   顿时,挺多人都想要把送出去的贺礼收回来。   大家都是读书人,并不想撕破脸,只当那些东西打了水漂。   于是,陆成文就发现,妻子来了之后,也没有改善他和各家女眷的关系,反而连同窗都不爱搭理他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成文细细打听之下,得知是因为曾经他苛待小姨子的事被人得知后的结果。无语之余,还得思量对策。 第233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十二   最后, 陆成文想出一个招,就是和小姨子恢复亲戚关系,最好再亲密一些。如此, 他们自己都不在意了,外人也就会渐渐地忘了这些事。   方迎欢坐月子,苏允嫣从头到尾就没过去。   要是她顾忌堂姐妹的关系买了东西上门探望,就算是虚情假意,只怕方迎喜都不乐意。   她不过去, 没想到陆成文居然上门来了。   他还挑了一个方迎观在家的日子。   一大早听到敲门声, 苏允嫣还以为是温瑾呢。方迎欢洗三之后, 关于堂姐妹之间发生的二三事全部都被人翻了出来。众人也知道了方迎喜未婚夫是温瑾的事。   两人是未婚夫妻,家中还有方迎观, 偶尔互相串门, 也不算出格。   谁知打开门发现外头是陆成文, 苏允嫣当即抬手关门。   陆成文急忙伸手拦住:“迎喜,别!容我说一句话。”   苏允嫣靠着门上:“说吧。”   陆成文看了一眼院子里, 想要进门的意思明显。苏允嫣假装没看见,催促道:“你要是不说, 我可就关门了。”   语罢,作势就要关门。   眼看话都不能说,陆成文再不敢耽搁,递上手中拎着的点心:“他们送得太多, 你姐姐吃不完。咱们是一家人,特意给你送些过来。”怕她不收,又补充道:“我看你们院子里的烛火每天都亮到深夜, 应该是迎观在苦读。夜里太冷, 不好做饭, 拿去给他填填肚子。”   居然是示好来了。   苏允嫣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的用意,但却不想配合,摆摆手道:“不需要,迎观是我弟弟,我会照顾好他的。不劳姐夫费心。”   语罢,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砰”一声关上了门。   陆成文站在紧闭的大门外,眼神有一瞬间的狰狞。   向来都是别人捧着他,就算是那些借银子给他的债主,在他面前也不会太拿乔。同窗之间大家都待人有礼,这样被人毫不客气地拒之门外,还是第一回 。   接下来,陆成文又上门两次。都没能进门,礼物也没能送出去。之后就消停了。   半个月后,村里的赵氏和陆母赶了过来。   早在这边孩子还没生下时,陆成文就已经送了消息回去。   就是那么巧,苏允嫣那日中午出去给买油饼,碰上了正在问路的二人。   远远地看到苏允嫣,二人飞快过来,赵氏急切喊:“迎喜!你姐姐呢?”   陆母紧紧跟着,还没到跟前,飞快问:“你姐姐生了吗?是男是女?”   苏允嫣本来想转身就走,但看到陆母毫不客气挤开赵氏时的急切,立即改了主意。   这俩人来……也只能添乱。   当即淡然道:“生了,母女平安!”   然后,就看到了陆母眼中的失望。   赵氏倒是松了一口气,察觉到亲家母的情绪,勉强笑道:“先开花后结果嘛,姐姐照顾弟弟,挺好的。”   陆母没了急切,嗯了一声,道:“他们住在哪儿?”   语气理所当然,一点都不客气。   苏允嫣本来还想顺便带路呢,见状伸手一指巷子:“从这里进去,转角之后第三户人家,外头挂着许多尿布的就是。”   说完,转身就走。   陆母讶然:“你不带我们去吗?”   苏允嫣含笑回头:“跟你说个事,洗三那天我都没去送礼。我们两家有仇,你这是在为难我。”   赵氏觉得这丫头就是小人得志,忍不住讥讽道:“未婚夫是秀才有什么了不起?成了亲才是本事!”   苏允嫣煞有介事颔首:“伯母说得对。就算成了亲,能过一辈子才是本事。”   意有所指。   赵氏想到女儿女婿之间的感情,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赵氏和陆母跟在她后头,一直转角之后,数到第三户人家,正想敲门呢,余光看到苏允嫣也在开门,陆母忍不住了:“不过就是顺路的事,你为何不带我们?”   苏允嫣冷笑:“我乐意。”   陆母:“……”   二人抬手敲门,好半晌,满脸憔悴的方迎欢才打开门,看到赵氏,顿时喜极而泣:“娘,您可算是来了。”   陆母一脸不悦,踏进门道:“你这是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成文委屈你了呢。”   方迎欢在有孕的这段时间里,陆母都颇为照顾她,弄得她胆子也大了点,忍不住就开始诉苦:“成文不会做饭,更不会洗衣,这些日子都是婆子照顾我,为了便宜,成文找了个特别便宜的。饭做得难吃,衣裳也洗不干净……”   陆母不耐烦:“谁让你来的?当初你走的时候跟谁打招呼了?我四处找不到人,还以为你私奔了呢。”   这话就难听了,方迎欢心虚不搭腔。赵氏忍不了:“我女儿从来不会和外人说笑,亲家母这话从何说起?”   二月的天气,早晚还有些冷,家中有孩子,所以整日都关着窗。孩子有尿布,味道并不好,陆母闻着,只觉得心情烦燥,儿子在这样的味道里,还怎么读书?   明明过年的时候早就商量过了,这大半年很要紧。让方迎欢就在家里生孩子由她照顾。别打扰了他读书。   结果呢,她自己跑到城里不说,还在这里生了孩子,儿子哪里心思读书?   想着这些,陆母面色越来越难看,也没理会亲家母说了什么,板着脸道:“都已经是孩子娘了,还这么不识大体。你不知道成文这半年很要紧吗?到时候万一他……”   她不好说儿子考不中,只恨恨道:“满月之后,你带着孩子跟我回去!”   语气不容拒绝。   方迎欢低下了头,嗫嚅道:“长在城里的孩子要机灵许多,乡下孩子两岁了还不会走路,城里的这些,有些周岁宴上就已经满地跑了。”   陆母不以为意:“一个丫头片子,要那么机灵做什么?”   这是方迎欢十月怀胎痛得死去活来才生下来的孩子,哪怕孩子不好看,她都没嫌弃。听到陆母口中的不屑,着实刺痛了她的心。   孩子不讨祖母疼爱,怎么也得让陆成文舍不得。方迎欢心里愈发坚定:“我不回去。”   陆母:“……”   她皱起眉,斥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不回去。   陆母气炸了:“你以为家里的银子都是大风刮来的吗?你们母女在这儿喝西北风能活吗?还有,这孩子不分白天黑夜的吵,成文怎么看得进去书?迎欢,我提醒你一句,家里的那些亲戚还等着秋日里咱们家还债呢。万一……”   万一儿子考不中,陆家拿什么还?   任她好说歹说,方迎欢就两个字:“不回!”   气得陆母想要剖开她的脑子,看看她都在想什么。   赵氏也不想让女儿回去。   身为儿媳,在婆婆面前向来是不好过的。尤其亲家母并不喜欢女儿,如果带着孩子独自在陆家……大概又会像正月里那样,家里所有的活都落到女儿身上。还美名其曰:多动动,到时候好生孩子。   赵氏不开口,陆母一看就知道她的想法,气急败坏道:“你若是非要不懂事,我就让成文休了你!”   方迎欢还真不怕,坦然道:“他要是敢休,我就吊死在他面前!抛弃糟糠之妻,我看他还怎么考?”   看着陆母面色难看无比,方迎欢心里畅快,分析道:“我在这儿,他可能考不中。我若是不在了,他考都别想考!”   让她回去伺候陆家一家子,门儿都没有。   陆家院子里吵翻了天,则这两堵院墙的苏允嫣听得清清楚楚。   早前看到方迎欢大着肚子一个人带着行李过来,她就有些怀疑。   本来嘛,谁家会让即将临盆的女子独自出门?   现在看来,果然是偷跑出来的。   学堂中的陆成文很快赶了回来,推开门,看到屋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只觉得头疼。   “娘,您来了。”   陆母伸手一指方迎欢:“她能耐得很,居然敢威胁我了。”   陆成文揉揉眉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赵氏站在一旁,客观地把事情说了,末了道:“她们都是好意,你娘怕你被孩子吵,迎欢呢,怕你没人照顾,也想让你们父女培养感情。唉,都是穷闹的。”   “是我没本事,方家拿不出银子,借也只借了十来两,成文啊,你可要争气。刚才你娘都说了,要是你秋日里没得着好,可都要怪迎欢。”   话语阴阳怪气的,陆母也听出来了亲家母的不满。   凭良心说,方家这些年确实帮了许多,但儿子是他们家女婿,以后考中,方家同样脸上有光。要是没好处,方家也不可能拿这么多银子出来啊!   “陆家又不是白拿,真白拿了,你们家能愿意?”   赵氏自然是不愿意:“若成文不是我女婿,我也不会这么费心。你怪我女儿,根本没道理。”   两人叉着腰,争得面红耳赤,眼瞅着就要打起来了。 第234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十三   陆成文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找你们来是帮忙, 不是让你们给我添乱的。”   带着埋怨的话一出,陆母和赵氏一怔,对视一眼后,都住了口。   一个去抱孩子, 一个去了厨房。   当然了, 只是暂时不吵而已。   关于方迎欢母女俩的去留一日未定下, 就还得吵。   苏允嫣这边日子过得安宁, 每日给方迎观和温瑾一顿晚饭,白日里就做别的事。   譬如她用彩线打出了新的挂坠,从艳丽到素雅都有。为此,她租了一个院子,又请了不少巧手的妇人,年轻姑娘愿意学的也可。   在县城还没人会用彩线编东西, 她可以从发绳到手链再到耳坠,甚至是屋中挂饰。花样繁多,让人目不暇接, 就算有人想要效仿, 也不如她花样翻新得快。   并且, 为妨有人学会后被人请走,她招人时就会让她们签下契书, 凡是摁手印的, 许她们来去自如, 若是不想干提前一个月说。但不许把学会的技艺外传, 八年内不许给别的东家编。   一开始只是往各银楼和布庄卖, 后来, 就连府城那边都有客商过来询问。渐渐地, 方氏编绣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苏允嫣请的人也从一开始的十来个到后来的四五十人, 就这还要赶工,整日不得空闲。   忙起来之后,苏允嫣也请了婆子帮忙做饭洗衣打扫。   毕竟现如今她缺的不是和方迎观还有温瑾培养感情,缺的是银子。读书烧钱不是假话,不提束脩,只笔墨纸砚……想要字写得好,就得多练,就得多费笔墨。   这边忙成一团,等回过神,发现方迎欢已经满了双月,对面陆成文院子里还是那么多人,陆母想要带儿媳和孙女回去,方迎欢不肯,赵氏也偏帮着,始终争执不下。   春去夏至,脱下了厚衫,换上了轻薄的纱衣。苏允嫣向来不是个亏待自己的人,赚了银子后,给自己和方迎观置办了不少衣衫,配饰之类也没落下。   至于温瑾那边,她也送了不少,对此,温瑾不止不拒绝,收到礼物后,大大方方把衣衫和配饰都带上,根本不隐瞒,坦荡荡跟同窗表示这些就是未婚妻所送,软饭吃得坦然自若。   外人当着他的面,都会称赞他定下了一门好亲事,羡慕他有个好未婚妻。至于私底下怎么说,温瑾不管。   转眼到了三月底,每三个月,温瑾会回家一趟。   读书很费银子,温瑾家中没有亲近的亲人,只有一个寡母,若是只靠着温母劳作供他读书,他也到不了今日。   他读书的银子,少半由温母所出,大半都是他自己抄书所得。   抄书这个活儿细致,既要写得好,又不能有墨点脏污,若是写错一个字,整张纸就废了。   书肆那边倒是会多给两张纸,若是丝毫不出错,自己就能赚两张,但若是污得多了,就得自己补上,否则就会扣下提亲前压在书肆的银子。温瑾抄了多年,早已经驾轻就熟。赚来的银子只要不挥霍,还是够花的。   所以,温瑾回家并不和别的同窗一般是拿银子,他回家主要是报平安。   他们母子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深厚。苏允嫣并不想和未来婆婆起龃龉。温家如今缺的就是银子,对她来说,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那都不叫事。   于是,在温瑾收拾行李时,她拿着给婆婆备好的衣衫鞋袜上门了。   “这些,是我给伯母准备的。”   温瑾接过,打开看到是两身细布衣衫,在乡下,算是很体面的衣衫了,忍不住道:“这些衣衫我娘肯定舍不得穿。”   “那不成。”苏允嫣自顾自坐到了椅子上,笑道:“等你六月回家,我会为她备好夏裳。”   温瑾垂眸,眼圈微微红了,再抬起头时:“我替我娘谢谢你。”   苏允嫣微微一笑:“把这么好的你送到我面前,该是我谢谢她才对。”   这么直接的话,温瑾心下暗喜,耳朵悄悄红了。嘴上却不羞涩:“苏姑娘大恩,温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说着,语气正色起来:“迎喜,此生我定不负你!”   苏允嫣当然知道,但情话嘛,听得再多都不嫌烦。又和他说了几句,两人之间气氛愈发暧昧,她才起身告辞。   温瑾送她到门口,看着她进了对面院子,心里怅然若失,随着她离开,好像心也空了。   他……想要娶她进门。   但如今他一穷二白,除了一个好看的秀才名头外,什么都没有。   他暗自下定决心,今年秋日,一定要得中,如此,成亲时也能给她一份体面。   温瑾告假回乡的事,几乎县城的秀才都知道。当然了,向来节俭的温瑾最近置办了几身新衣,他们也都知道。   外人还罢了,除了感叹一番他的运道,小气些的会说几句酸话外,压根不会放在心上。但有一个人例外,就是陆成文。   这日早上,他去学堂时刚好碰上收拾好行李回乡的温瑾。一身月白长衫,整个人温润如玉,乍一看像是富家公子。   陆成文先是一愣:“温兄这是……”   温瑾面色淡然:“回乡!”   言简意赅,一个多余的字都没。   看着他缓步离开,陆成文心里有点酸。   他从别的秀才口中得知,温瑾最近置办的这些衣衫都是他未婚妻所送。   他未婚妻……别人不知道,陆成文却是知道的。方家二房的姑娘,刚刚被分家,说家徒四壁也不为过。这样的姑娘,除非去抢,或者捡着了银子,否则哪里置办得起这样的衣衫?还一连好几套?   这温瑾,定然是发了横财往未婚妻身上推。   身后响起方迎欢的声音:“他哪儿来的银子置办那样的衣衫?”   如果是别人,方迎欢压根不会多问,可温瑾是堂妹未婚妻,她难免多关注几分。   陆成文想到什么,道:“说是他未婚妻给置办的。”   方迎欢讶然:“迎喜?”她忍不住嗤笑道:“该不会是温秀才得了些不宜为外人道的好处,往迎喜身上推吧?”   陆成文深以为然。   想到自己最近被孤立得厉害,提议道:“你既然满了月,就多和迎喜来往。”他把自己的处境说了,末了道:“要让外人以为你们姐妹感情一如既往。”   只要不让方迎欢回乡,她还是很懂事的,当即道:“交给我!”   看她说得轻描淡写,陆成文放心去了学堂。   等她跟赵氏一起去敲门时,半晌里面都没动静。   敲得有些不耐烦,方迎欢面色不好。赵氏想到什么,试探着道:“好像迎喜挺忙的,偶尔我早上出去买菜才看得到她。”   方迎欢闻言,想了想道:“应该是出去做工了。”还煞有介事的分析:“分家出来后,二房就得她手中的一两银子,迎观已经入了学堂半年,束脩都要一两多,二叔去年做短工赚的银子应该都填了进去。她要是再不出去做工,姐弟俩大概得灰溜溜回村了。”   赵氏觉得挺有道理。   “那我们晚上再来。”   于是,母女二人带着孩子回了院子。   一整天,母女俩都注意着对面的动静,到了午后,听到有人在对面开锁,方迎欢飞快出去,果然就看到了斜对面院子外有人在开门。   只是……那人有些陌生。   门口女子背对着她,着一身鹅黄色春衫,同色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头发高高挽起,身子纤细苗条,从后面看就知是个美人。   那里是堂妹的院子,难道她搬走了?   “你是谁?”   方迎欢在看到衣衫后就脱口问,话问出口,才发觉那人背影很熟。   转过头来,果然就看到是堂妹熟悉的面容。   此时的堂妹肌肤白皙,脸上薄施脂粉,头上,手上还戴了首饰,和曾经判若两人。   方迎欢有些不敢信,两人斜对门住着,何时堂妹变成了这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赵氏脸上的惊讶根本遮掩不住,她也没想掩,下意识问:“前天我看到你,还是一身平常衣衫……你这那儿来的?”   苏允嫣扬眉:“关你屁事!”   赵氏:“……”   她皱起眉来:“虽然咱们之前闹了些不愉快,但血缘抹不掉,迎欢是你堂姐,我是你大伯母。你爹娘不在这儿,我就是你长辈。怕你做了坏事,多问一句,有何不可?”   苏允嫣颔首:“你问你的,答不答是我的事!”   语罢,直接进了门。   母女俩对着紧闭的院子门面面相觑,方迎欢想了想:“那身衣衫挺好看。要是有银子,我也去做一身。”   赵氏想得更多:“会不会是温秀才真发了横财?”   方迎欢也这么认为,心里难免有些酸。看人家未婚夫,得到了银子也不会忘记未婚妻。   陆成文这些年来只送过她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跟温瑾一比,好像差了点意思。   赵氏如今最缺的就是银子,回想起侄女每日早出晚归。于是,翌日早上天蒙蒙亮她就起了,一直在院子里打扫,天亮后听到斜对面开门的动静,又等了一瞬,她才悄悄出门,然后循着前面的背影尾随了过去。   出了巷子,去了另外一条街后面的院子,看着侄女推门进去。赵氏站在门口,不过半刻钟,进去的年轻女子足有二十多人,她有些疑惑,上前拦住一位:“你们在里面做什么?”   于里面编绣的女子来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东家还说了,如果能为编坊带来大笔生意,还有红利可拿,女子当即解下腰间的配饰,笑吟吟道:“编绣坊,就是这样的,您要买么?”   赵氏恍然,真跑来做工了啊。   就听女子又道:“我们方东家可厚道了,要是你买得多,会更便宜……”   赵氏:“……”方? 第235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十四   刚好同姓吧?   对面女子摊开一枚配饰, 还在滔滔不绝:“就算你只是自己喜欢,也可以多买几个。”她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你买三十枚, 跟买二十五枚一样的价钱。你再仔细看看……”   赵氏手中被硬塞了一枚黄粉色相间的福字, 看起来格外精致, 她下意识摇头:“我不买。”   听到她说不买, 女子脸上热情的笑容一淡,勾起的嘴角都平了平,伸手拿回配饰,重新挂回腰间:“天色不早,我要迟了。”   说着就要走。   赵氏一把拉住她:“你们一天有多少工钱?”   女子回头,上下打量她, 摇头道:“东家说了,她不招五十岁以上的人,多半眼睛不好, 看不清了。”   眼看门口来的人越来越少, 女子急了 , 甩开赵氏,飞快追了上去。   留下赵氏站在原地面色铁青:“……我才三十五。”   女子已经进了门, 听不见这话。   赵氏又在周围问了几个人, 得知院子里是一间编坊, 城中最近许多人喜欢的样式都是出自这里。东家姓方, 是个妙龄未嫁女子。   最重要的是, 这位方东家的未婚夫是位秀才, 就在那边巷子里的学堂进学, 姓温。   赵氏呆怔了好半晌, 才回过神来。   如果只是东家姓温,还能说是同姓。可人家未婚夫也是姓温的秀才……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赵氏还不死心,回去之后谁也没说,等到傍晚陆成文回来吃饭,才试探着问:“成文,你们整个学堂中有多少秀才啊?”   “去年二十多,今年三十人。”陆成文急切问:“如何?今日你们去了迎喜家中吗?”   方迎欢有些心虚:“她忙得很,没空招待我们。”   那就是没进去喽?   陆成文面色不太好:“迎欢,我不要求你做别的,只希望你能帮上我这个忙,你做得到吗?”   对上他严厉的眼,方迎欢咽了咽口水,她不敢说做不到,颔首道:“……做得到!”   陆成文板着脸:“你要尽快。”   赵氏急忙开口,一是为女儿解围,二来也是实在好奇:“你们总共有几个姓温的秀才?”   陆成文一脸莫名其妙,还是答:“两个!”   赵氏松了一口气。   要是那间编坊真是侄女开的,她觉得自己回被憋屈死。正庆幸呢,就听女婿继续道:“一个今年六十,打算再考最后一回,另一个是迎喜未婚夫……”   赵氏脑子嗡地一声,接下来她就什么话都听不见了。   方迎欢抱着孩子,余光瞥见母亲面色煞白,像是被吓着了一样,忍不住问:“娘,你怎么了?”   赵氏没动静。   方迎欢伸手一推:“娘,我抱着孩子呢,帮着摆饭。”没看那边陆母面色不太好么!   赵氏回神:“啊……你说什么?”   方迎欢有些奇怪:“娘,你身子不适吗?摆饭呢,你发什么呆?”   赵氏心虚地低下头,转身去了厨房摆饭,做事麻溜,没看出身子不适,反而比以前更利落些。还主动去厨房洗了碗。   赵氏回到屋中,看到亲家母正给孙女叠尿布,方迎欢在哄孩子,她欲言又止半晌,将到嘴边关于自己对侄女的猜测咽了回去,道:“县城的开销虽然不如府城大,可咱们这么多人呢,每天睁眼就要银子。”   眼见亲家母面露讥讽,赵氏飞快道:“我想出去找个活儿,多少挣一点补贴。”   方迎欢不太赞同:“娘,不用!”   短工岂是那么好做的?   要是给人做饭洗衣,遇上厚道的人家还好。若是遇上刻薄的,真是从早到晚都被人呼来喝去。   陆母明白儿媳的意思,让手中的尿布狠狠一放:“你娘金贵,我去吧!”   赵氏心里有事,她没亲眼看到编坊的东家是侄女,就是不死心,她打算明天直接去问。说出去找活儿也只是托词。要知道,陆母这个人很喜欢给人甩脸子,她若不打招呼跑出去大半天,回来肯定又会被亲家母阴阳怪气。   眼见亲家母生了气,赵氏心里发苦,看来这托词得变成真的。她若再不出去找活干,陆母该要发火了。   “我去!”为妨陆母再说难听话,赵氏直接道:“我今日出去半天已经有了些眉目,兴许明日就能定下。再让我去一天,定下自然是好。若是不能,我再找别的。”   语气诚挚,又有条有理。陆母听完,面色放松下来:“也不是我不去,而是我是成文母亲,外人若知道他娘打短工……好说不好听啊。他丢脸了,我们脸上也无光,你们说是不是?”   赵氏心里复杂,面色一言难尽,所以,母亲不能出去做工,岳母出去就不丢脸吗?   这岂不是说岳母是外人?   搁平时,赵氏非得跟她掰扯一下,但今日她心里有事,没那心思。   夜里躺在床上还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纠结。既希望那东家不是侄女,二房向来捧着她,要是突然暴富,还不知道要如何奚落她呢?   但心里又隐隐希望那东家是侄女,不说方家人面上有光,这借银子也有个借处不是?   黑夜里,传来陆母不耐烦的声音:“你到底睡不睡?”   “睡!”赵氏睁着眼看着外面的月色,连翻身都不敢了。   好容易纠结到天亮,她起身打扫了院子,就站在门后听斜对面的动静。听着方迎观道别离开,然后听到了侄女出门的动静。   苏允嫣开门刚走两步,斜对面的门就打开了,看到赵氏已经穿好衣衫一副要出门的架势。   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继续往巷子外走。   赵氏追了两步:“迎喜,我有事问你。”   苏允嫣头也不回。   “那个方氏编坊,是你开的吗?”   “是!”   赵氏愣住。   终于得知真相,她的心直直往下沉,又升起几分雀跃来,反应过来后,急忙追了上去:“我看你找了挺多人,你一天给那些人发多少工钱?”   “不关你的事。”苏允嫣还是没回头:“你手粗,会刮坏我的线。就是不要工钱,我也不会要你的。”   赵氏:“……”她又没打算去!   她急追几步:“迎喜,你别走那么快,我有事跟你商量。”   苏允嫣拐进了编坊的那条街:“你有事跟你女儿商量就是,我们俩话不投机,没必要说废话浪费时间,我忙着呢。”   赵氏哪里甘心?   得知侄女居然请了那么多人,一跃成了别人口中厚道的东家,她的心就像是泡进了酸水里,偏还不能撕破脸,还得捧着她,别提多憋屈了。   眼见赵氏不依不饶追过来,苏允嫣顿住脚步回身:“我不请你,也不会借银子给你。也没想认你这门亲戚,咱们就是熟悉的陌生人。你离我远一点。”   赵氏:“……”   话说到这种地步,再贴上去,就是她没脸没皮了。   她可是秀才的岳母,在村里谁敢给她没脸?就是在镇上,甚至是在县城,知道她是陆成文岳母后,那些人都会客气一些。   苏允嫣走到门房处,对着里面瘸了一条腿的四十多岁中年汉子道:“别人也罢了,千万不能让她进门。”   赵氏:“……”我又不是贼。   明明白白就跟防贼似的。   就算是女儿没有嫁给秀才之前,赵氏也没受过这种待遇,当即气得面色铁青。   一转身,又遇上了昨天那个热心姑娘。   姑娘看到她后,劝道:“大娘,我们东家就不要五十岁以上的人,你就别再白费力气了。”   赵氏气得胸口起伏,想要解释,人姑娘又跑了。她追了两步,就对上了门房看贼一样的目光。   顿时更气,好像喉咙间都有了血腥气。   差点就吐了血。   回去的路上,赵氏又妒又气又悔。   妒的是向来没有被她看在眼中的丫头有这份运道,这么好的事,为何不落到大房头上?   气的是侄女的不识相。悔的是当初不应该分家,不应该把二房得罪死。否则,今日她就能粘上二房的光,也能借到银子。回去之后,陆家母子也不会板着个脸,跟谁欠了他们似的。   论起来,还是陆家欠了方家的呢!   结果陆家高高在上,欠债的倒成了大爷,还要她哄着。   不知不觉就回到了陆家租住的小院,顺手敲门,下一瞬,陆母打开了门,看到她这么快就回来,顿时皱眉:“你不是说短工的事有眉目了吗?难道人家不要你?”   赵氏这一早上,心被扎了好多次,没想到都到自家门口了还要被扎一刀。   想到自己被人讥讽的事,她坦然道:“人家说,我手脚不够利落。不然,明日你去试试?”   这种苦,怎么能自己受?   也让陆母去尝尝被人嫌弃老的滋味。 第236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十五   赵氏想得好。   可惜陆母不接茬, 闻言一脸不悦:“我要是去做工,成文还怎么和同窗相处?”   赵氏哑然, 还有些不死心。劝道:“可家里欠了那么多银子,你去赚一点,多少也能补贴。不然,债只会越来越多。”   陆母不以为然:“等到我儿得中举人,这点儿债算什么?不过是抬抬手的事。”   这话听起来挺有道理。但是,举人岂是那么好中的?   赵氏可没忘记,现在学堂中还有一位考了大半辈子举人的秀才,万一陆成文也跟他一样……日子还怎么过?   她想要再劝, 可陆母已经明显不悦, 她也不好再说了。   “现如今最要紧的, 是让成文尽快和同窗搞好关系,如此才能互相请教。”陆母疑惑:“你那侄女早出晚归的,你就没问她在做什么?”   赵氏心里一跳,忙不迭低下了头。   她总觉得告诉陆家侄女的能干之后,女儿的日子会不好过。主要是方迎喜不肯借银子给她,沾不着光,何必让人知道?   能瞒着就瞒着吧。   她深呼吸一口气:“我打听过了, 就是那个编坊, 一天十多文, 供他们姐弟吃喝足够。所以我才想去,可惜人家嫌我手笨。我还觉着亲家母你比我灵巧,你去应该可以……”   “我不去。”陆母语气不耐:“那她天天忙成那般,我们怎么和她来往?真挑早上和夜里, 外人也不知道啊。”   说实话, 赵氏听到亲家母不去, 着实松了一口气。她刚和侄女说过话,再一次知道了侄女对自家的怨气,压根不可能和好。试探着道:“其实呢,迎喜脾气犟,一个小姑娘不懂事。我们没必要如此捧着她,成文多和他那些同窗来往,应该也是一样的。”   陆母冷着脸:“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是迎欢算计迎喜赚钱,她们姐妹也不至于撕破脸,迎喜不生气,成文也不会这么艰难。你搞搞清楚,成文被人孤立,不是他不会为人处世,而是之前她们姐妹在府城发生的那些事被迎喜说了出去!外人觉得成文太过分,太会算计,才不搭理他的!”   话里话外,竟然是把错全都推到了方迎欢身上。赵氏心里不忿,忍不住道:“那成文不弄丢银子,也不可能到县城,更不可能遇上这些事。”   陆母瞪大眼,斥道:“丢银子这种事谁都不想,成文又不是故意的,他自己也难受得很,不要再提这事了。”   赵氏比她更大声:“迎欢让堂妹干活赚钱,为的是谁?她这些年经手的银子不少,可有九成九都花到了成文身上!好处都是成文的 ,错处都是迎欢的,亲家母,你讲讲道理!”   俩人吵得不可开交。   编坊中的苏允嫣不知道,已经回乡的温瑾也不知道。   他着一身绸缎做的月白长衫,料子细滑,做得格外合身,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了。映着夕阳进村时,挺多人都不敢认,等走得近了,才惊讶道:“阿瑾?”   温瑾面色如常:“四婶。”又一一喊过村口的人,这才回了家。   别说外人,就是温母自己都不敢认。   她眯着眼睛看了门口的年轻男子半晌,突然飞快上前把人拉进门,一路拉到了正房中,上下打量儿子,颤声问:“你哪来的银子置办这些?”   温瑾哭笑不得:“是迎喜。”   温母一脸不信:“她爹还在镇上给人垒土砖呢,她哪儿来的银子?”   “她自己赚的。”温瑾打开手中的包袱:“这是她给你置办的衣裳,迎喜可能干了,你要是不信,去县城看一下就明白。她还孝顺,赚到了银子 ,也不忘给你置办衣衫。”   温母摩挲着细布衣衫,欣慰不已:“我就知道我儿眼神好,挑中的姑娘定然是好的。”又好奇的扫视了一圈儿子周身,发现只有这一个包袱,问:“她只给我买了吗?”   温瑾颔首。   温母疑惑:“那她爹娘呢?”   “我没问。”温瑾知道她做事自有章法,没有多问。   温母皱眉:“该不会没准备吧?不如我这里分一套给她娘?”   “不用!”温瑾语气认真:“她心里有数。”   苏允嫣确实心里有数。   方父对女儿还行,方母就要看重儿子一些。说实话,他们并不算是很好的父母,苏允嫣并没有想对他们多好。   但是呢,只要是能给大房和陆家添堵的事她都愿意做,所以,苏允嫣置办了不少东西,和方迎观一起带了回去。   姐弟二人回家时,买了一架马车,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吃穿用的都有。   路过镇上时,先去接父亲。   方二如今在镇上帮着人垒土砖,就几天的活计,眼瞅着就要另找活计了。   不找不行,儿子在县城读书,特烧银子。他正跟边上的人打听呢:“李家造房子,垒砖还要人么?”   边上干活的是一个小头目,闻言瞅他一眼,淡声道:“已经差不多定下了,就少一个人。但是呢,陈哥的表弟想来,我要是尽量帮你争取,也不是没有希望,但是……”   但是什么,却是没有再说。   方二并不蠢,立刻明白了小头目的意思,暗自咬了咬牙:“听说您喜欢喝酒,晚上咱们去酒楼整几杯?”   小头目忍不住笑开:“那多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方二看他笑了,心下知道事情基本妥了。话说得好听:“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顾。这些都是应该的。”   小头目摆摆手:“不过顺手的事。你要是想干活,以后都跟着我。这样有我一口饭吃,就绝对能分你半口。”   方二大喜,连声道谢,又奉承道:“您是个好人……”   正说话呢,那边有人扬声喊:“方二哥,有人找你。”   方二以为是自己媳妇,不在意地抬眼一瞧,离得远,只看得到青色的马车。他先是疑惑,想到需要坐马车来找自己的人……立即大喜,丢下一句话就往外跑:“我儿子来了,我看看去。”   小头目看着他的背影,想到他女儿是秀才未婚妻,儿子也在县城读书。觉得有必要上前和姐弟两打个招呼,于是缓步跟上。   方二老远就看到崭新的马车,又没看到车夫,也没多想,还以为是车夫找地方方便了呢。也是因为他看到了马车前面的姐弟俩,笑呵呵道:“怎么回来了?”   待看到二人身上崭新的绸衫时,张口就想问,又想到这是外面,便住了口。   苏允嫣站在马车辕上:“想回就回了。爹,你下工了吗?咱们一起回家。”   “好!”方二喜滋滋回头,对着赶过来的小头目道:“厚哥,我今日得先回去。”   小头目眯着眼看姐弟俩,问:“这就是你女儿和儿子?”   “是!”方二爬上马车,怕给人弄脏了,打算就坐在前面,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好,想到什么,又道:“厚哥,喝酒的事我没忘,咱们改天,改天我一定请。”   小头目看到姐弟二人身上的绸衫,笑着道:“看不出来,方二哥对儿女还挺舍得,是个好爹。”   苏允嫣坐在驾车的位置,这一路上都是这么来的,闻言淡笑道:“我爹既然说了,说话就得算话。喝酒还是要的,劳烦你带他们都去。”她掏出一个银角子,足够十来个人大吃大喝一顿,递了过去:“也多谢你们这些日子对我爹的照顾。还有就是……我爹他年纪大了,我怕他累得太狠,从明日起,他就不来了,工钱还劳烦你帮着结一下。”   方二:“……”我并没有不想干!   虽然累吧,但为了儿子读书,他也甘愿。   小头目捏着那枚银角子有点懵,等反应过来,马车已经走远。   前面着淡绿色衣裙的女子熟练得赶着马车,轻薄的裙摆迎风飘飞,更添几分缥缈。一看那料子就价值不菲。   方二……这是发了吧?   方二也一脸懵:“不是,我只请他一个人喝酒,用不着那么多银子。再有,我都没去,请什么客?多亏啊!” 还有最重要的:“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干了?”   他看了一眼车厢中欲言又止的儿子:“我要是不干,迎观拿什么读书?他不读书,温瑾就算娶了你,以后万一嫌你拖他后腿怎么办?迎观就算考不上功名,多识得几个字,做个账房先生。温瑾也不好太欺负你啊!”   总之一句话,女儿嫁得好不一定一辈子就能过得好,还得儿子也好,她才能高枕无忧。   方二简直愁坏了,絮絮叨叨的想到什么都说。苏允嫣只觉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从小中掏出一枚银锭递给他:“收着吧,我孝敬你的。”   方二:“……”   他看了看天,此时正是一天中日头最烈的时候,晒得人浑身冒汗,怎么也不可能是做梦。他而且银子放进口中一咬,用的劲儿太大,硌得牙疼。   确定不是做梦,方二捏紧手中银子,看向女儿身上的衣衫,又看了看儿子,余光瞄到马车中满车的东西,心里渐渐地雀跃起来。   他忍不住按住女儿的手:“说清楚了再走。”   苏允嫣看着他眉眼间真切地欢喜,勒停了马车,把自己开了编坊的事情简单说了,末了道:“我回来的时候又接了两笔定钱。编坊很忙,明日就得赶回去。之所以跑这一趟,就是回来让你不要再顶着日头干活累坏了身子。”   方二感动的眼泪汪汪,抹了一把眼角的泪,道:“迎喜,我后悔了。”   苏允嫣疑惑。   方二抽噎了一下:“我早就应该分家,早就把你送去县城。若是早点,我们早发了!”   苏允嫣:“……” 第237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十六   马儿一路晃悠悠, 方二问及前天二人在府城中发生的事,听得兴致勃勃。   这会儿日头大, 村口没人,方二很有种锦衣夜行的遗憾。但是,到了方家院子外,看到方家几房都在,他心情瞬间就飞扬起来。   他整了整面色,面上一本正经,率先跳下马车去打开院门,又回头牵着马儿缰绳, 一路把马儿牵到了自家厢房门口。   方老头正坐在屋檐下抽旱烟, 看到儿子这样, 打量了一番:“哪来的马车?”看到着绸衫的姐弟俩,疑惑问:“你们这是哪来的?”   苏允嫣跳下马车:“买的啊!爷爷放心,不是偷的,没人会来找我们麻烦。”   方老头讶然:“没偷没抢,那哪儿来的?”   方二接话:“爹,我们都分家了,你早说过不再管我, 问这么多做什么?”   方学远和方学平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然后就看着方二从马车上往下搬东西, 一边拿一边还抱怨:“点心买一点就行了, 这么热的天,吃不完该坏了,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方老头:“……”正房这么多人,就是满车的点心, 那也不可能扔。   那边方二还在继续:“这个绸缎, 还不如细布来得实惠, 不过,这种料子做内衫,穿着就是要舒适一些。就是有点太多了,我跟你娘哪儿用得了?”   方学平:“……”方家十来口人,再来两匹也没了。   方学平偷瞄了一眼,直接问:“二哥,你这是上哪儿发的横财?”   方二扶着马车,一脸严肃:“老三,你这种想法不对。做人要脚踏实地,怎么能老做白日梦呢?”   周氏忍不住了:“二哥,咱们都是兄弟,谁不知道谁呀,你突然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没发横财,那你倒是说说哪儿来的?”   何氏从外头奔进来:“都说财不露白,凭什么告诉你啊?”她在那边邻居家中突然听到自家女儿架着一个新马车回来,里面疑似装了不少东西,急忙忙就赶回来了,还没进院子呢,就听到了三弟妹的话。   想到什么,又道:“我儿子要读书,女儿要置办嫁妆,没银子借人。你们最好别开口,开口了也没有。”   方二并没搭腔,很明显,对媳妇儿这话是赞同的。   方家正房众人面色难看。   看着二房搬了不少好东西进去,折价起来,至少也要几两银子来置办。他们是抓心挠肝地想要知道二房银子的来源,奈何人家不说。   憋气得很。   二房一家人进了门,何氏摩挲着新东西,笑眯了眼,问:“这是东西什么时候还?”   苏允嫣:“……”合着她以为是借来充场面的?   方二:“……没出息,这些是你闺女赚来的。”   何氏讶然:“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赚的?之前做那个头花,只怕眼睛做瞎了都赚不了这么多。”电光火石间想到什么,她眼睛一亮:“温秀才给的?”   方二把她拉到一旁,低声把女儿开编坊的事情说了。   “明白了吗?赚的!”   何氏两眼都是兴奋,摸着那些东西,不可置信问:“这些是我闺女孝敬的?都是我的?”   兴奋过后,何氏反应过来,撸袖子出门:“我去做饭!你们大老远回来,得吃点好的。”   二房买了许多东西回来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村里,说什么的都有。大部分人认为,姐弟俩应该是在县城中发了横财,捡到了别人丢的银子。也有少部分的人觉着,该不会是二房的姑娘在县城做了些不好的事……譬如给人做外室。   甚至还有人怀疑,是不是有富家姑娘看上了温瑾,然后这些东西是人家姑娘补贴方迎喜的。   种种猜测,奈何二房关上门吃饭,没出来跟人聊天,众人无从得知。   此事自然也传到了陆家。   彼时陆成宜正在绣花,听到这事,先是惊讶,随即不以为意:“问一下娘不就知道了?”又讥讽道:“一个姑娘家,能有几种赚钱的法子?”   她会这么说,主要是嫉妒方迎喜。她今年已经十六,早应该定下亲事的年纪,一直拖着,就是想要等陆成文今年乡试过后再做打算。   要知道,别看只相差半年,身份可是天壤之别。她现在去议亲,最多嫁到镇上,想要找个秀才都不容易。但如果陆成文考中,她可就是官员的妹妹,议亲的人身份都是天壤之别好么!   至少,也得嫁个秀才吧。   等秀才考中举人,她就是官夫人了。   所以,方迎喜还什么都没有,就能找着温瑾这样容貌才气俱全的秀才,她每每想起,就有些酸。   她这个秀才的妹妹还没捞着呢,方迎喜凭什么?   “娘也是,明明说了去接嫂嫂回来,这么久都没见人。”陆成宜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早知道她去住那么久,我就跟她一起去了。”   方迎喜不就是去了县城才发的横财吗?   她都可以,自己就更能了!   陆成宜再没了心思绣花,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院子里转悠。突然,她打开门,不理会边上告诉她消息的小姐妹,直接往方家而去。   苏允嫣明日一早就得回县城,正和方二夫妻商量他们的去留。   “我是无所谓你们去不去,那边院子还有一间空房,去了也有地方住。”   何氏自然是想去的,尤其她听说女儿每个月花三钱银子请婆子做饭,这银子给她多好?   但是呢,他们夫妻一走,家里的房子和地怎么办?   这些东西可也要值好几两银子。   方二最后拍板:“不去!”   他想得比较远,女儿那个编坊现在是蒸蒸日上,可没什么生意能做一辈子,万一哪天不成了,他们一家怎么办?   他们夫妻留在家中,无论如何,姐弟俩都有个退路。   何氏虽然惋惜,但看到气质已经截然不同的儿女,想要他们乍然没了退路后的下场,也就收敛了心思。   “那就不去吧。”   说实话,方二想得这么远苏允嫣并不意外。但何氏也没吵闹,而是坦然接受,还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这份心意得领,苏允嫣掏出二两银子递给他们,道:“现在我不缺银子,你们吃好穿好,平时别太累。但只一样,不许让大房和陆家占我们便宜!”   方二收起银子,笑道:“这你放心。”   他对于大房积怨已久,还有方老头,偏心简直没边了。分给他的房子和地都是家中最差的那份,他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至于这二两银子……还不如拿去买半亩地呢。   外面有说话声传来,是陆成宜到了。   陆成宜向来看不上方迎欢这个嫂嫂,平时也不喜出门,到方家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简单来说,无事绝不会登门。   今日也一样,进了院子后,随意敷衍了几句正房的人,直奔二房的厢房。   何氏开的门。   之前那些年,何氏确实想捧着陆家,偶尔也会扼腕秀才娘子不是自己女儿。   但是,现在自己女儿即将是秀才娘子,又会赚银子,如果说之前她看陆家是仰视的话,现在就是平视。语气自然就少了曾经的小心翼翼:“成宜有事?”   陆成宜看了一眼马车,问:“迎喜,你在县城看到我娘了吗?”   苏允嫣淡然道:“看见了,她在照顾你嫂嫂和侄女。”   陆成宜眼睛一亮:“你们离得远吗?你知道我娘住哪儿吗?”   听到她这么问,再看她神情,苏允嫣隐约猜到了她的用意。现在陆家租的院子里已经很热闹,要是再多一个……她唇角笑容亲切:“知道,斜对面住着。”   果然,就听陆成宜立即道:“你回来住几日?何时去县城?能带我一程吗?”   “明日就走……”   苏允嫣话还没说完,何氏已经打断道:“成宜,带你可以,但这马车是新的,我们自家都舍不得坐……”   陆成宜一门心思想要去县城过得比方迎喜更好,闻言毫不犹豫:“我付车资。”   这就好办了。   何氏顿时眉开眼笑:“乡里乡亲说银子多见外,挺不好意思的。”话锋一转:“明日一早,先付车资再上,行李不要带太多!”   陆成宜:“……”   *   苏允嫣赶马车,一路还挺顺利,两日后的早上,马车到了县城租住的小院。   下了马车后,苏允嫣伸手一指斜对面:“你娘住在那儿!”   陆成宜怕她骗自己,飞快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赵氏,看到女儿的小姑子站在门口,她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大腿,痛得她嘶一声。   苏允嫣挥了挥手:“大伯母,不是做梦,我带她来的,不用谢!”   赵氏:“……”谢?   简直杀了侄女的心都有了。   再没有人比她们母女更清楚这姑娘的难伺候了。 第238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十七   谢不谢的不要紧, 总归人是送到了。   苏允嫣若是贪图人家感谢,也不会把人带来了。一句话落,就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方迎观也帮忙把马车中的东西卸下来, 都是何氏准备的干粮和干菜, 还有块风肉。   期间, 姐弟二人一直注意着斜对面的动静。   陆成宜探头往院子里看一眼, 很有些失望。这院子除了是坐落在县城,其余就和村里陆家的院子差不多,甚至还要小些。   “伯母, 我娘呢?”   方迎欢正抱着孩子哄,听到动静出门, 看到是小姑子,惊讶道:“成宜,你怎么来了?”   这话就不中听了。陆成宜面上不露, 心里已然不悦,不冷不热道:“我想我娘和大哥,所以就来了。”   这个理由很强大,谁还敢说她不对吗?   方迎欢面色一僵,看出来小姑子不高兴, 也不搭腔了。   恰在此时, 陆母从屋中出来, 看到门口的闺女, 满脸喜色:“成宜?”她飞快奔到门口, 握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挺好。”又疑惑:“你怎么来了?”   陆成宜看了一眼斜对面:“我看到迎喜回去, 刚好她有马车, 我搭他们的马车顺便过来的。”   陆母讶然:“方迎喜有马车?”   斜对面住着, 她可从来都没看见有马车过来。   这也正常, 苏允嫣回家那日,买来的东西直接放在马车里,马车被她放在编坊后院。从这里过去,她只拿了姐弟俩的换洗衣物,就这,因为天不亮就去了城门口,也没撞上人。   陆母倒是知道斜对面姐弟俩回家了。不过,却是陆成文在学堂中听来的。本来嘛,姐弟俩都忙,整日早出晚归。三两天碰不上人很正常。   看到女儿,陆母才真有了几分方家姐弟回家了的真实感。   见母亲惊讶,陆成宜回头瞅了一眼斜对面,那边姐弟俩已经卸完了东西。方迎喜正在勒马车出巷子,她扶了母亲进门,压低声音:“这事儿你不知道吗?他们姐弟俩回去的时候都是绸衫,身上还带着首饰,带回去一马车的东西,又让方二叔不干活,村里人都知道他们家发财了。”   陆母一脸茫然,又看了一眼巷子外,刚好看到马车转弯。   苏允嫣得把马车弄去编坊后院放着,这边院子太小,不好养马。再说,马车在编坊那边用得多,那边做饭的厨娘还能帮忙喂,怎么看都是放在那边比较划算。   母女俩疑惑不已,边上的赵氏心虚不已。   她知道侄女那个编坊赚钱,但没想到这么赚。这才多久,又是置办马车,又是置办东西衣锦还乡。本来还以为能多瞒一段时间呢。   陆成宜一脸不信:“娘,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陆母还真就不知道。   她自持身份,平时连买菜都不去。就是出门也只是在街上转悠一下。   这人去了街上,很容易花银子。陆母囊中羞涩,渐渐地便不去了。她又不和那些三姑六婆扎堆。只知道对面的方迎喜早出晚归,在外面做工。当然了,前些日子温瑾说他身上的衣衫是未婚妻所送,就已经露了些苗头。想到此,陆母急切问:“方家的银子哪儿来的?他们有说吗?”   “说是迎喜赚的。”陆成宜将手中的包袱递给边上的赵氏:“好渴,有茶吗?”   一副理所当然吩咐丫鬟的模样。   赵氏却没心思计较,她这会儿正心虚呢。乖巧把东西拿进屋,又去厨房泡了茶水。   陆母把之前发生的那些事说了,末了道:“温秀才说是未婚妻送的,但是方迎喜只是在编坊做短工,一天十几文,哪儿舍得置办那么贵的衣衫配饰?”   陆成宜若有所思:“是谁说她做短工的?”   恰在此时,赵氏端着茶水进门,陆母伸手一指:“你伯母说的。”   赵氏心虚不已:“我看到她进了编坊,问了里面的那些帮工,都是十几文一天。”   话说得遮遮掩掩,免得到时候她们得知真相迁怒自己。   陆成宜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方家自己说,那些东西都是她赚的!所以我跟着她来县城,也想要找些门路赚银子。”   陆母:“……”   “她一个姑娘,怎么赚的?”   陆成宜也想问呢,沉吟半晌,道:“明日一早,我就去跟着她,大不了我多跟她几天,总能知道她在做的事。如果真的只是做十几文一天的短工,那她肯定发了横财!”   赵氏心里更虚,试探着道:“无论她银子怎么来的,都不会分给我们,何必费那劲?”   陆成宜意味深长:“人无横财不富。不管她是捡的还是偷的,都见者有份。”   赵氏想要再劝,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   回家一趟,奔波几日。苏允嫣累得倒头就睡,编坊那边还在赶工,第二日一早,送走了方迎观后,她也出了门。   因为太累,她早饭都没做,打算去街上买些,或者是去编坊让里面的厨娘帮她做。还没出巷子,她就发现身后有人尾随。   到了街上,苏允嫣就看清了跟着自己的人。见是陆成宜,便没再搭理。   她做这些事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遮遮掩掩?   路过馄饨摊子时,苏允嫣闻着香味坐了过去,要了一大碗馄饨。   人群中的陆成宜被那味道馋得直流口水,她手头也不宽裕,但吃馄饨的这点银子还是拿得出的。可她又不宜暴露自己的行踪,只能忍着。   看到桌上的女子又吃了一口馄饨,陆成宜的鼻尖仿佛也闻到了那股肉香,也罢……她坦荡荡出了人群,直接走到了苏允嫣面前的桌上坐下,笑盈盈道:“迎喜?好巧!”   苏允嫣正吃早饭,懒得搭理她。   陆成宜的馄饨刚上来,她就吃完了,放下铜板起身就走。   眼看就要汇入人群,陆成宜顿时急了。街上这么多人,多眨几下眼睛兴许都会把人跟丢。要是她把馄饨吃完,哪里还看得到人?   舍不得面前的馄饨,陆成宜顾不得烫,囫囵着把馄饨咽下,烫得舌头一片麻木,应该是受伤了。   苏允嫣刚绕过一条街,就又察觉到了身后的人。想想陆成宜的馄饨刚上来,忍不住一笑,抬脚往编坊走去。   此时许多人赶往编坊,陆成宜看到她进去,拦下边上的一个女子:“你们这儿工钱多少?”   最近编坊又在招人,女子看她年纪挺合适,手上也细腻,笑道:“一开始十文,包一顿午饭。若是能单独编出成饰,就是十五到二十文,要是学得好,工钱就更高了。上百文都有可能。”   陆成宜暗自盘算了一下,觉着方迎喜大概就是学得最快的那拨人,所以才手头宽裕。她听得心动,但她身为秀才的妹妹,怎么能干活呢?   她想要打听事,于是,顺着女子的话头问:“那好学吗?”   “好学啊!”女子抬手露出手上的编链:“这样的,最多一天就能学会,就是十二文一天。”   陆成宜假装动心:“那我成吗?”   “成!”女子伸手拉她:“我带你过去,你可以先试。”   陆成宜进了编坊,发现院子里的院墙已经被敲开大片缺口,外面看是两个院子,其实已经被打通。女子顺着她视线看去,笑着解释:“之前没有这么多人,后来府城那边挺多客商过来,东家才又找人,地方太小,又租了隔壁院子打通。我跟你说,你只要进来了,就不愁没活干,我听管事大娘说,就现在的定钱,我们得做到明年夏天去……”   听着是很稳定的活计。   陆成宜心里一阵欣喜,县城果然处处能找着银子,随便一个短工就能赚不少,如果是做生意,岂不是赚得更多?   她来对了!   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真实目的,忍不住问:“你来了多久了?”   提及这事,女子眼中闪过一抹得意:“我是最先进来的。”   陆成宜心下更喜:“也就是说,这里面的人你都认识了?”   女子谦虚:“大半吧。挺多这两天才来的,我还没来得及认识呢。”   “不是才来的。”陆成宜左右观望了一圈,发现这里面女子和妇人大半都是着布衣,没看见着绸衫的方迎喜,直接问道:“我跟你打听个人,姓方,方迎喜。她应该来得挺早,对了,她未婚夫是学堂中的温秀才……”   话没说完,陆成宜就见对那女子一脸奇异,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得不得了的事:“你找她有何事?”   陆成宜不好接话。万一这女子真把人找来了,她说什么呢?当下勉强笑笑:“听说她最近过得挺好,还穿绸衫,我就是想打听一下,她一天多少工钱,你知道吗?”   女子摇头:“我不知道。”本来嘛,东家一天赚多少,她一个帮工上哪儿知道?   面前这人……若真是东家亲近的人,没道理不知道东家正在做的事。这又不是秘密,但凡多上心一些都能打听得到。她心下警觉,问:“你是她什么人?”   听到女子说她不知,陆成宜冷淡下来,随口道:“亲戚。”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若是不亲近的亲戚找上门来,没必要让东家平白惹麻烦。   女子再不见方才的热络,问:“你要做工吗?要是不做,我就得送你出去。我们这里面,可不能让外人进来。”   “做……做吧?”陆成宜还没打听到真相,暂时不想离开。   女子带着她去了其中一间屋子,将她交个一个管事模样的大娘。   大娘带着她去另一边,低声跟她说签了契书的规矩。突然脚下顿住,语气恭敬:“东家。”   陆成宜这才发现,面前站了个眼熟的玫红色人影,她抬眼一瞧,就见不止是衣衫熟悉,容貌更是熟悉:“方……方迎喜?” 第239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十八   陆成宜脖子像是锈住了一般, 转动得艰难,侧头去看边上的大娘,见她一脸恭敬。   而大娘面前, 此时只站着方迎喜一个人, 不存在错认的可能。   所以说, 手中捏着这么多生意, 租下两个院子,请了几十个工的东家,就是方迎喜?   难怪她能买下马车, 难怪她能买那么多东西,难怪她能穿绸衫, 也送温瑾绸衫了。这么大的生意,不这么造,银子花得光么?   一时间, 陆成宜心情复杂,又酸又涩又妒。   边上大娘侧头看她,斥道:“就算你和东家之前认识,但如今你既然来了,怎么能直呼东家的名?一点都不尊重。”   陆成宜张了张口, 说不出话来。   苏允嫣忍不住笑了:“梅大娘可别这么说, 她是秀才的妹妹, 眼光高着, 才看不上这点工钱。她不是来找活儿的人。”   梅大娘讶然:“你耍我?”   陆成宜对上她严肃的脸:“我是来找人的。”   梅大娘余光偷瞄苏允嫣神情, 主要是是想看她和这姑娘的关系。   苏允嫣也不难为她, 摆摆手道:“大娘去忙吧, 这边有我。”   梅大娘离开, 陆成宜也反应过来, 自在了些,又重新扫视了一圈两个小院,羡慕道:“你好厉害。话说,人家为何要来找你买配饰?”   自然是因为这编绣只此一家!   苏允嫣每招一个人,都会让她们签契书,违约的后果写得很严重。而愿意来这里找活干的,都是些普通百姓,最怕和府衙打交道。所以,有人花高价请她们离开,她们也是不敢的。有那做了几天不方便再来的人,也不敢把学到的手艺传给别人。   这编坊开了几个月,外面虽然有了别的小编坊,但能与她相媲美的,一间都没。   “若是我没记错,刚才我们还偶遇了。”苏允嫣语气着重在“偶遇”二字上落了落,似笑非笑道:“你来找我,有事吗?”   陆成宜急切道:“我想跟你学做生意。”   “不教。”苏允嫣这事得看天分,再说,她为何要教?   陆成宜:“……”   不教拉倒!   做生意得有本钱,她试探着问:“你能借我一些银子吗?”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咦?之前我大伯母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很明确的说过,无论我生意做得多好,都不会借你们一个子。”   陆成宜惊讶:“她知道你做生意的事?”   “知道啊!”苏允嫣心里了然,赵氏应该是为了某些私心没跟陆家提,当下笑吟吟道:“大伯母还找到了编坊外面呢。”   陆成宜听到她说不借银,话说得那般决绝,压根不像是顾念情分的模样。当即觉得丢脸,满心的憋屈化作怒气,直冲赵氏而去。   她转身就走。   一路越想越气,回去的路上还走错了巷子,顿时更加生气。走到陆家租住的院子外时,气得脑中一片空白。   院子门打开看见是赵氏,陆成宜当即怒道:“你就是想看我丢脸,对不对?你知道方迎喜赚钱的来路,为何不跟我们说?我看你就是没安好心!你根本就没把我哥当一家人!”   这话堪称诛心!   方家为了陆成文外头欠那么多债,为了陆家方便,方家都尽量迁就,这还没当一家人?   赵氏的脸色当即就白了。   屋中方迎欢听到小姑子一脸怒气地骂母亲,哪里还忍得住?但凡陆成宜对她这个嫂子几分尊重,也不会这样对她母亲。出门就斥:“我爹娘为了成文借得到处都是债,我娘还来照顾我这么久,你凭什么这么说?做人要讲良心,成宜,我念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但你要跟我娘道歉。”   “道歉?”陆成宜尖叫道:“你娘心肠坏透了,凭什么是我道歉?是她跟我道歉才对!”   她这会儿满心怒气,说话毫无章法,想到什么说什么:“你还好意思说借债?人方迎喜同样和秀才定亲,她就能赚到大笔银子供养人家,你就只能给我哥拖后腿,你个废物!”   她跟发了疯似的。   厨房中的陆母因为要退火,晚出来了一瞬,此时才出门,道:“成宜,小声点。”   一个未嫁姑娘,不好这么大声吵闹的。   陆成宜见母亲都不帮自己,顿时更怒,伸手一指赵氏:“娘,她知道方迎喜做的生意,知道她富得流油。偏一个字都不说,还让我自己去打听!我被方迎喜抓个正着,你知道我多丢脸吗?”   比起赵氏的隐瞒,陆母更想要知道方迎喜到底做了什么才富起来的。毕竟,如今陆家最缺的就是银子。   孤注一掷的感觉并不好。   那些债主,可都等着陆成文考中之后还他们银子。别看陆母平时一脸轻松。其实夜里都做了好多次儿子没考中,陆家被债主堵上门的噩梦。   “方迎喜在做什么?”   陆成宜看到母亲后,就恢复了一些理智,关上门,低声把自己今日的所见所闻说了。末了道:“方迎喜亲口说的,说她跟伯母说过,不会借给陆家一个子。”   陆母一脸严肃,看向赵氏:“你为何不说?”   赵氏:“……”   侄女过得好,赵氏心里并不想帮她扬名,当然不会说。再有,告诉陆家,除了让他们嫌弃女儿无用之外,能有什么好处?   还有一些已经被许多人甚至连当事人都忘了的陈年旧事。当初陆家上门提亲,那时候陆成文还没考中秀才,但已经读书多年,二房也想要争取这门亲事,彼时赵氏怕事情有变,私底下收买了喜婆,而陆家那边也选择了女儿,婚事这才定下。   如果人陆家知道方迎喜这般能干,陆家虽已经不能反悔,但女儿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你为何不说?”陆母不依不饶。   赵氏眼神一转:“我以为是她吹牛的,哪好意思跟你们说?”   陆母嗤笑:“你那侄女穿金带银,还送那么多衣衫给温秀才,你居然觉得她吹牛?我看你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吧?欺我平时不爱出门,当我是聋子?”   赵氏想要解释,陆母压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看到女儿直掉眼泪,还不知道在外头受了多大委屈。她心里不好受,怒道:“这是我儿租的院子,你给我滚出去!”   赵氏讶然。   方迎欢不干了,虽然瞒着堂妹的这些事情母亲不对,但被撵出去未免太过。   还是那句话,陆家但凡有一分顾念她,都不会如此对待赵氏。   她知道婆婆不喜自己,但有些事情得要自己争取。她正色道:“这不只是你儿子的家,也是我的家。她是我娘,只要有我在,她就可以留在这里。”   陆母怒气勃发,伸手猛地一挥:“你也给我滚!”   赵氏着实吓着了,急忙去拉女儿。   方迎欢怡然不惧,淡声道:“娘,我早说过,你不能休我!否则我一根绳子吊死在陆成文面前,我活不了,他也别想过日子。”   陆母:“……”   不得不说,方迎欢扼住了她的要害处。当即更怒:“今天你娘要是不走,我就死在这里!我倒要让外人看看,谁家的岳母长期住在女婿家中,赶都赶不走,还逼死了女婿的亲娘。”   方迎欢:“……”   忒无赖了。   陆母不只是说说而已,她不想下辈子都被儿媳妇辖制,当即解下腰间的裤带就往房梁上挂。边上陆成宜死命拦住。赵氏无奈,也跟着解裤带一起挂,方迎欢抱着孩子去拦,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乱做一团。   邻居听到动静,赶紧去找了陆成文回来。   等到陆成文紧赶慢赶回来,看到院子里情形。又看见外面围观众人,羞恼丢脸之余,满是气愤:“你们这是唱大戏吗?”   确实是唱大戏!   真要寻死,何必挂裤腰带这么麻烦?厨房里有刀,墙上还有柱子,哪样不能死?   不过都是在做戏而已。   一场闹剧,随着陆成文回来而告终。看似不再闹了,但陆方两家已经结怨,连表面上的和气都没了。   傍晚,苏允嫣忙碌一天回来,听着邻居绘声绘色描诉对面发生的事,心下欢乐,还一本正经去敲陆家的门。   开门的人是陆母。   她吃够了不出门不见外人的苦,已经打定主意明日就去外头多转悠,平时和周围邻居打好关系。所以,听到敲门声跑得飞快。   看到门口的人是苏允嫣,面色顿时落了下来。   苏允嫣像是看不见她难看的神情一般,歉然道:“听说你们白日为了我吵架,可千万别吵了。都是我的错,行吗?”   陆母:“……”   她刚歇下去的怒气又被撩拨起来。   果然,她和方家八字不合,之前就不该给儿子定下方家的亲事! 第240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十九   看陆母发怒, 苏允嫣转身就走,她才不留下来做受气包呢。   反正歉也道了,她完全可以走嘛。   苏允嫣这边刚一进门, 听到对面院子又吵了起来。忍不住一笑, 心情愉悦地去厨房做饭。   最近她基本都在编坊那边吃, 若是忙不过来。方迎观的饭菜也是她从那边带回来。   当然了,偶尔她得空,还是会自己下厨。   吃饭时,苏允嫣看了一眼对面的院子。温瑾已经回乡近十天了, 她还真有些想念。   被她想念的人此时正一脸纠结坐在自家院子里, 对面温母苦口婆心地劝:“你这孩子, 人家姑娘都不嫌弃你穷, 你唯一能给的, 就是你的身子……呸!就是照顾她一辈子的决心。她要是在意你的功名, 何必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何必送这些衣衫给我?”   温瑾:“……”   事情要从他回来那天说起, 温母拿到了准儿媳孝敬的衣衫,越想越美。于是盘算着去方家请期, 想要尽快完婚。   这么好的儿媳,可不能放跑了!   于是,跟儿子商量着买礼物上门。结果倒好,儿子居然说不急, 要等到乡试之后。   这怎么行呢?   读书这事儿吧, 有了才学, 还得有运气,万一乡试没中呢?难道要让人家姑娘又等三年?   真要那般, 儿媳兴许真的会跑。要知道, 现在的方迎喜可不是一般姑娘, 照儿子说的,别人一双手是干活赚钱,她那一双手就是直接搂钱,这么会赚钱的姑娘,万一被别人家薅了去,她怕是要直接气死!   温母对这儿媳再满意不过,尤其收到这两身衣裳之后!倒不是看中衣裳本身,而是儿媳她有这份孝敬婆婆的心思,这是很难得的。那有的人家中豪富,对待婆婆就像是对仇人,别说置办新衣,连口好饭都不给。那儿媳再富又有什么用?   穷人家的更不必说,婆婆想要被儿媳孝敬,简直就是白日做梦。方迎喜这样的孝顺的姑娘好容易被她寻到,无论如何,她也要把这事情尽快定下。   “我身无长物,怎么敢娶她?”   温母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难道娶了她,你就不认真读书了?”   “当然不是!”温瑾语气认真:“她对我这般好,我当然会尽力让她也过得好。”   温母手一合:“这不就结了?”   “你们现在分开住,你每天还得抽空去看她,成亲之后,人就在家里,如此,你就更能专心读书了。早日考中举人要紧!”   温瑾意动。   其实他早就想娶她了,只是不好意思。   “我要去县城问过她的想法!”语气不容拒绝,毫无商量余地。   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并不需要问过姑娘本人。   温瑾是秉持着尊重她的想法,才非要问过。   温母并不反驳,儿子和人家姑娘已经相处了这么久,既然非要跑这一趟,那就证明有这必要。   这里去县城坐马车要两天,来回得四天。很是耽搁人,温母有些怕耽误儿子读书,但想到这么好的儿媳……拍板道:“好!”   温瑾试探着道:“跑这一趟不容易,现在都四月了,再过五个月,乡试都有结果了。到那时候再上门……”   “不行。”温母一脸严肃:“这一次考不上,还有下次,下下次。儿媳妇只有一个,要是跑了,我上哪儿找去?”   温瑾面色一言难尽。   他在学堂中听了许多人家里为了科举放弃各种东西的事,婚事只是其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再说,有秀才的功名,一般姑娘家都不会退亲,晚两年也没什么要紧。   他娘倒好,反其道而行之。儿媳妇最重要,科举反而要放到后头了。   温瑾回到县城,带了一些干菜,直接敲开了苏允嫣的门。   看到人,苏允嫣很有些惊喜:“昨晚上我还在想,你兴许还要几天才能回。怎么这么快?”   温瑾心下雀跃:“你昨晚想我了?”   苏允嫣:“……”   她适时露出一些羞涩:“你还没回答我呢。”   温瑾欲言又止,看了一下自己租的院子,道:“我娘也来了。”   苏允嫣讶然,之前那些年温母一直不来,就是怕多一个人多分花销。现在该不会是觉着她这个准儿媳有银子才来的吧?   这人呢,是一定要嫁的。但怎么对这个婆婆,还得斟酌一下,最好是能互相尊重最好。   “她来照顾你?”   温瑾耳朵通红,低下头道:“她想上门提亲,我说要来问过你,她怕我不敢问,特意来盯着我。”   他这番话说得飞快。   很明显,来之前已经不知道在心里想过多少遍了。苏允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啊!”   温瑾惊喜地抬头:“真的?”   “假的!”苏允嫣别开眼。嘴角微微勾起,压都压不住。   温瑾看着她愉悦的唇角:“我都听见了,你答应了的。再不许反悔!”   语罢,似乎怕她真的反悔,转身就跑。   跑得太急,撞上了门框,“砰”地一声把他撞得蹬蹬蹬后退几步。   苏允嫣急忙上前扶住人,温瑾侧头看她,眼神里亮晶晶,像是盛满了星光:“迎喜,刚才我忘记跟你说,以后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真的!”   苏允嫣哭笑不得:“你不疼吗?”   对面门口,温母不知何时出现在那儿,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   请期的事,苏允嫣和温瑾都没回去,俩人都挺忙的。最后,苏允嫣找了可靠的车夫送了温母回去。   车夫回来时,顺便带来了两人的婚期。五月初八,距离现在也就只有一个月了。   并且还带了话,方家和温母已经在商量婚事,不需要二人操心,他们只要带了成婚当日的吉服回去就行。   定下了亲事,温瑾天天都挺高兴,同窗好奇一问,他就直接说了。   本来嘛,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成亲可是大好事,之前他送了不少礼出去,现在总算能收回一二。   陆成文听到二人即将成婚的消息,心情复杂难言。   他也是后来才想起,当初去方家提亲,好像二房就提议过让他多考虑一下。   只是那时候方家都是大房做主,二房一直不显,他和母亲没有多想,直接就定下了大房的姑娘。   那时候,得知二房想要和他议亲的事,他只是过了耳,并没入心。如果没有方迎喜做这么大的生意,他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这事。   但是如今偏偏想起来了,这人呢,知道大笔富贵与自己擦肩而过,任谁都会难受。陆成文也一样,他甚至很后悔,当初的自己为何不多想一想。如果能够重来,他那时候就定下二房的姑娘了。那么,现如今温瑾身上的那些衣裳配饰,就都是他的。温瑾即将娶回的财貌双全的美娇娘,也是他的。   看着那边温瑾与人聊得热火朝天,陆成文缓步过去,几人立即就住了口。   陆成文再蠢也知道自己扫了人家的谈性,再留下来也只是自讨没趣。干脆告辞。   一路上,越想越憋屈,越想越后悔,回到自家院子外就听到里面吵得不可开交。他抬手敲门,院子里的动静立刻就没了,门打开后,里面一片安静。   每次吵闹,陆成文都要发火。所以他一回来,家里就安静无比。一是怕吵着他看书,二也怕影响了他心情。   这般小心翼翼,不过是想让他在秋日里乡试一举得中。只要想到,陆成文就觉得心情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人一难受,就想找个宣泄口。陆成文关上门,转身就看到了生孩子之后身形臃肿,脸大了不止一圈的妻子。   顿时就更烦躁了。   如果他娶的是方迎喜……   方迎欢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但也没多想,最近他一直不高兴来着。笑着道:“今日于夫人说,很是羡慕我呢。”   陆成文好奇:“羡慕你什么?”   他实在想不出自家还有让人羡慕的地方。   方迎欢笑着过来,挽住他的胳膊。   那手臂,比他的还粗,陆成文顿觉不适,强忍着才没甩开她。   方迎欢没发觉他的不对,笑吟吟道:“说你惦记妻儿,一下学就回家啊。于秀才就是再快,至少也要比你晚一刻钟。于夫人说了,他就是在路上磨蹭的。”   陆成文:“……”   他也想磨蹭,可惜人家不带他一起。   外地的秀才过来,本就不如县城中的这些同窗亲密。也有几位在家自学,和他一样最近才来的。人家和学堂中的同窗也不亲近,但面上的温和也能维持。到他这样也太离谱了。而缘由嘛……想到缘由,陆成文更加烦躁。   早知道,当初就和方家二房定亲了。   当下再不客气,直接甩开了方迎欢,不悦道:“你还真当人家夸你?人家那是损你!蠢得听不出别人的话中意思,以后少出去和人聊天。”   方迎欢被甩开,顿时一脸诧异。不明白这好好说着话,哪里又惹着他了。听完他的话后,皱眉道:“什么意思?”   陆成文懒得解释。   方迎欢就有点委屈了:“萍儿一晚上要醒好多次,你以为我有那精神出去跟人聊天吗?我这还不是为了你……”   “我谢谢你,行吗?”陆成文话语中满是怨气:“你要是愿意回家,才是真的帮我。”   方迎欢:“……”   最近家里喜欢吵,不只是因为两亲家互相看不顺眼。还因为陆成文换来的那些银子,在她生了孩子又满月后,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最近陆母催她们回家催得更急,方迎欢和赵氏又不答应,可不就得吵么?   刚才陆成文进门之前,也是为了这事吵架,没想到他一进门,又让她回。并且,语气态度中都是满满的不耐烦。   这样的情形下,方迎欢如何能回去?   她就不回! 第241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十   家中情形这样, 方迎欢不是不懂事的人,左思右想过后,其实并不抵触回去。但是, 她不想这么回, 至少, 得让陆成文哄一哄。   她不是吃软不吃硬的人,但是,陆成文这般冷淡……同床共枕这么久,方迎欢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对面堂妹会做生意, 又对未婚夫那么好, 她知道枕边人已经有了些想法。   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很难, 方迎欢不想承认向来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堂妹如今过得比自己好, 但事实就是如此。   无论如何, 日子还得往下过。方迎欢只想抓住她如今已经拥有的, 可是,有堂妹在, 陆成文的心越来越难捉摸了。   这样的情形下,方迎欢怎么放心离开?   “我们回去了,谁照顾你呢?”   陆成文不耐烦道:“你没来之前,我已经在这儿过了近一个月, 也没饿死啊。”   方迎欢心下焦急:“那万一你病了, 身边又没个人, 我怎么能放心?”   陆成文转身,皱眉看着她:“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方迎欢哑然。她不想回去是真, 可也是真的担忧他啊!   四月天气多变, 一个月里, 可以把春夏秋冬都过了。若是不小心,真的会生病的。   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眼看陆成文愈发不耐烦,方迎欢咬牙道:“我娘和婆婆可以回,反正我不回!”   她不走,陆母就不肯走。   理由都是现成的,孩子那么小,方迎欢一个人看不过来,就得麻烦儿子。儿子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怎么能被耽搁呢?所以,儿媳不走,她就要留下来照顾儿子和孙女!   陆母不走,赵氏也不肯走。理由嘛……她胆小,不敢一个人上路。   赵氏一辈子都没出过镇上,这理由也不知是真是假,毕竟当初来的时候是两亲家同行的。   总之,赵氏的意思明显,她要把亲家母带着一起走。   陆家这一回商量回家,再次不了了之。   *   苏允嫣忙碌之余,还得筹备婚事。她如今手头虽然有银子,但也没什么好置办的。当下的姑娘,嫁妆由家里双亲准备。并且,车夫回来带的那话,方二夫妻明显就是要告诉她不用准备嫁妆。   至于在县城置办家具倒是可行,但是,秋日后,万一温瑾得中,这些东西又怎么办?   还不如把银子留着,以后搬到府城去的时候好好置一个宅子呢。   所以,苏允嫣准备了一家人的新衣和鞋袜配饰,再买些料子,到了五月初回家时,马车又塞了一车。   温瑾这一回和她同行,二人即将成亲,也没什么不妥。   实际上,也是温瑾想要跟她一起,大不了,他一直坐着车外就是。   收拾好了行李,三人上了路。   这一回时间宽裕,苏允嫣不打算赶路,出城后不久,就停下来吃午饭。   官道旁有一大片绿荫,挺多马车都在这儿歇脚。三人正吃得高兴,又有马车过来,本来没太在意,可苏允嫣余光看到那下马车来的人中,就有陆成文一行人。   他们家……全部都收拾行李回家了。   方迎欢终于被说动回家住几个月,也实在是没办法了,陆成文的银子花得精光,不回去,一家人得喝西北风。   她一走,陆母也没有非要留下,赵氏就更不会留下了。三人带着孩子回乡,而陆成文呢,银子没了,他得回去借,再顺便带来。   若不然,还得找个人专门给他送,又是一笔花销。   方迎欢没想到回家也会碰上堂妹。她知道堂妹婚期临近,但不知道她哪天回。   陆成文倒是知道,但官道这么长,只要错开个半个时辰,这一路都不会碰上,谁知道就这么巧呢?   苏允嫣三人吃的是她买的干粮,还带了一只烧鸡。至于明天,就只能啃干粮了。   方迎欢看到堂妹,冷哼一声,别开了头。招呼都不打。   陆成文看到三人中间的那堆鸡骨头,收回视线,对着温瑾一礼:“温秀才,好巧。”   他最近在学堂中被孤立得厉害,被人忽视冷待已习以为常,还能面不改色继续打招呼。   温瑾微微点头:“确实是巧。”   只一句,再无多余的话。   陆成文一行人坐的马车是苏允嫣第一次回家那种,付了车资,许多人凑一起。所以,车夫要停下或离开,都不是由车上的人定,而是看车夫心情。   日头正大,官道上马车少。不到一刻钟,车夫就喊他们启程了。   而苏允嫣一行人,还坐在树荫下不动弹。   方迎欢临上马车时,实在忍不住羡慕地看了一眼苏允嫣的马车。   赵氏和陆母年纪大,在外胆子也小。车夫一喊,她们不敢多耽搁,急忙忙就爬了上去,生怕把自己落下。陆成文走在最后,看到悠闲的三人,又后悔了一次。   在马车夫停下来方便时,方迎欢和赵氏相约去了林子里。陆成文看着抱着孩子的母亲,问:“娘,当初我们和方家定亲的时候,你记不记得,那时候二房也想议亲的事?”   陆母如何能不记得?   那时候方家都是由大房做主,方家的两个孩子也在读书。二房声名不显,平时安静得不行,方迎喜那姑娘文静,很普通的一个姑娘,看不出哪里好。这样的情形下,陆母怎么可能考虑二房?   她叹口气:“都是命。合该这份富贵不是你的。认真读书吧,考上了之后,就什么都有了。”   陆成文已经很认真了,可最近他发现自己好像不如学堂中的那些同窗,夫子也说过他火候不够。照这么看来,他考中的机会很有些渺茫。他闭上眼睛,靠在车壁上:“要是我考不中呢?”   “不许说这种话。”陆母语气严厉!   陆成文再不吭声了。   后头的苏允嫣一行人走得没那么快,主要是日头大的时候她们不动弹。   陆成文一行人的马车虽然跑得快,但车上人多,经常有人下来方便,难免耽搁。   所以,几乎是同时到了镇上。   苏允嫣和温瑾坐在前面,马车没停,越过陆家一行人直奔村里。   “我先去你家,会不会太失礼?”   温瑾口中这么问,但身子没动,很明显,就算失礼,他也打算先把人送回方家。   马车中的方迎观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口是心非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不失礼,你即将是方家女婿,去得勤我爹娘才高兴呢。”   温瑾嘴角不自觉翘起:“那就好。”   方迎观忍不住了:“温秀才,你这么久不回家,都不想家吗?就算你不想,伯母也该想你了。”   温瑾一本正经:“我娘最喜欢你姐姐,若是知道我没把人送到家,回去说不准还要挨打。再过几天就是婚期,我可不想上门娶你姐姐的时候脸上带着伤。多不好看,你说对吧?”   方迎观:“……”   “伯母那么温柔的人,怎么会打你?”分明就是借口。   温瑾面色不变,继续道:“凡事都有第一回 ,万一她动手了呢?我一辈子就成一回亲,可经不起万一。”   二人吵着嘴,很快就到了村里。   苏允嫣刚到方家院子外,几乎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方家的姑娘回来了,挺多人围过来看热闹。   上一次苏允嫣回来,可算是让村里人刮目相看,如今她又回来了,还是回来成亲的,难免让人多关注几分。再有,方二给女儿置办的嫁妆算是村里头一份,足足花了三两银子,从家具到一应物事,全部都置办齐全,还都是挑的好木料,让人侧目。   方迎喜和方迎欢同样是方家女儿,同样是嫁秀才,难免被人比较。   当初方迎欢成亲时,一切从简。家具都只置办了必要的桌椅一套,其余就没了。   那时候,正筹银子给陆成文读书呢,当然要从简了。   可是方迎喜不同,屋中堆不下,放院子里怕下雨,方二还在边上配了一间屋子专门放家具。   看热闹的人多,方二家中有喜,很是高兴,还把众人迎进了门。   赵氏回到家中时,院子里众人正围在二房厢房门口闹哄哄的,比起别人的兴致勃勃,她就满心酸溜溜不是滋味,忍不住讥讽道:“又不在家里住,置办那么多家具,拿去孝敬婆婆么?”   何氏是个不饶人的,出来泡茶刚好听到这话,笑道:“人家养出了一个秀才儿子,怎么孝敬都不为过。”   赵氏:“……”气死了!   何氏看她生气,心下一笑,好话谁不会说?   她和温母为了商量婚事,最近来往不是一两次,她看得出来,自己女儿这个婆婆是个懂礼的,动用儿媳妇嫁妆的事人家压根做不出来。   走在后面一步的陆母听了这话,深以为然。愈发觉得自己找错了亲家。   看,她和何氏多投契呢,想法都一样! 第242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十一   苏允嫣再次驾着马车回家, 村里人对于方家二房发了横财的事,又多了些真实感。   傍晚,送走了客人, 苏允嫣出去关门。回头就看到方老头站在屋檐下负手站着, 一脸深沉。   苏允嫣看了一眼,假装没看见打算回二房的厢房。   刚才人多, 方老头没过来。也是怕他过来之后二房不搭理他,平白丢脸。这会儿人都走了,他站出来就是想要跟孙女培养感情的。可他是长辈,怎么能主动开口呢?   所以, 他站在这里, 是打算等孙女先唤他,然后顺势说话。再问及县城中的人和事,一来一回, 感情不就回来了么?   他想得好, 可惜苏允嫣不按常理, 根本不打招呼。   看到孙女就要进二房的厢房了, 方老头忍不住喊:“迎喜!”   当下人注重孝道, 苏允嫣再不能假装看不见,回过头道:“爷爷有事?”   方老头知道她是假装看不见自己, 心下生气, 面上却不敢再发火,缓和了面色:“没事。就是看你回来了,想问问你好不好?”   “挺好的。”苏允嫣说着, 转身就要进门。   这般冷淡的态度, 方老头面上假装的和善再也维持不住, 斥道:“这就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我这态度不好吗?”   方老头:“……”   他一本正经训斥:“迎喜, 你别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对我不恭敬,读书人都最是讲理,若是温秀才知道你对长辈这副态度,搞不好会后悔跟你定亲。我也是希望你好,才不把你对我这么随意的话往外说。”   苏允嫣笑了:“你想说就说,真的!不用顾忌我。”   语罢,人已经进了门。   方老头面色难看,孙女这般有恃无恐,肯定已经把温秀才拿捏住了,否则,怎么可能不怕他退亲?   换句话说,这个孙女比大孙女更能抓住男人的心。方才温秀才还先送了她回来才回家……想到此,方老头觉着,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和二儿子重新恢复父慈子孝。如此,他才能沾上孙女的光。   想到以后他有两个举人孙女婿,方老头心里就一阵激动。   晚上,二房一家人正在闲聊,气氛愉悦。突然有敲门声传来。   这么晚了,应该是邻居。   最近方家有喜,来来去去的人多,何氏不以为意,顺手开了门。   看到门口的公公,她呆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爹,这么晚了,你有事吗?”   方老头负手进来,一脸严肃:“迎喜的嫁妆办得如何了?”   方二夫妻被父亲管了多年,看到他后下意识危襟正坐。   给孩子置办嫁妆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方二当下就开始细数:“家具从里大外都有,锅碗瓢盆都是镇上最好的,衣衫置办了四套,被子八床,料子十二尺……”期间何氏还补充了几句。   方老头听着,只觉得心里肉痛不已,忍不住道:“嫁闺女而已,何必置办这么多?温瑾是秀才,还要参加乡试,正是花银子的时候。谁能保证一举得中?花钱的时候在后头,你们置办这么多东西,还不如直接给他银子,让他记得方家的情分。”   方二张口就要解释,何氏偷摸戳了一下他的腰,他立即就住了嘴。   方老头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银子得花在刀刃上,以后考中了举人之后,想买多少不成?为何非得急着现在就买?这么多的嫁妆,你们的名声倒是好听,可这一点都不实惠啊!再说,他们住在城里,置办这么多放在家里,不是擎等着坏?”   方二忍不住了:“爹,我没给迎喜置办多少。这么多东西拢共花了三两银子,但里头有二两是她自己给的……我嫁个闺女,花一两银子置办嫁妆多吗?”   方老头哑口无言!   反应过来自己被儿子质问,他顿时大怒:“迎喜的银子也是方家的,也不该乱花……”   总之一句话,方老头认为有银子应该给温瑾读书,而不是置办嫁妆。   何氏心里不满,但也不想和公公吵。只低着头,就当耳边是蚊子嗡嗡嗡,左耳进右耳出,一句也没往心里去。   方二想要说话都被她摁住了。   苏允嫣可忍不了:“不劳爷爷费心,温瑾读书的银子我早赚出来了。”   方老头:“……”   他愣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秀才想要考中举人,每年得好几两银子的花销。万一不中,又要等三年。你赚了多少银子,你就敢说这话?”   边上的方二面色一喜。   何氏若有所思。   “反正够了。”苏允嫣面色淡然:“就算不够,也不会问你借!”瞎操心!   最后那句话她没说出口,可这么明显,方老头还是听出了她的未尽之意。面色顿时青白交加:“你在嫌我多事?”   苏允嫣不答。   明显是默认。这可把方老头气坏了,这么多年来,他在方家说一不二,从上到下就没人敢反驳他的话。现在一个小姑娘这样嫌弃他,他哪儿受得了?   当下大怒,伸手一指方迎观:“温秀才的够了,那迎观呢?他才去学堂,都说寒窗苦读需要十年,这才一年不到,往后花银子的地方多着,我让你们省着点,有错吗?你别以为出嫁了就可以不管他,你们是亲生姐弟……”   苏允嫣眨了眨眼,掏出十两的银锭,足有五枚放在桌上:“够了吗?”   方老头:“……”十年不够,五年至少是够了的。   何氏看到银锭,先是诧异,随即一脸责怪:“你这孩子,要给银子好好说嘛。”说着,就把那些银锭薅进了自己怀中。   方二不赞同地看着她。   方老头眼睛都直了,方二已经起身,扶着她出门:“爹,您年纪大了,别太费神。赶紧回去歇着吧。”   不由分说就把方老头扶了出去,关上门后,方二斥责:“拿出来。”   这话是对着妻子说的。   何氏不情不愿:“都说了是给迎观读书的银子,你放心,我会收好的。”   方二:“……”   “这银子呢,确实是给迎观的,”苏允嫣闲闲出声:“但是,得由我保管。”   夫妻俩知道女儿性情大变,看她神情淡然,何氏讪讪地把银子放回桌上,蹭怪道:“你还不信我吗?”   苏允嫣拿回了三枚银锭,指着剩下的两枚道:“这些是给们的,把隔壁的那块菜地买过来造一个院子,剩下的去镇上买衣裳首饰,穿好吃好。”   方二讶然。   何氏满脸地不可置信,急忙伸手拿过:“你可要说话算话。”   苏允嫣嗯了一声:“算话。村里谁家实在困难,你们也可斟酌着借一点,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只一件事,不能让大房占我们家的便宜。”   “那绝对不能。”何氏想也不想地道。   *   有了这些银子,方二夫妻翌日一大早就去了镇上采买,不止给自己买,又给女儿添了一些嫁妆。   苏允嫣一路赶马车从县城回来,其实挺累,早上并没有起。   方二夫妻都回来了,她才从床上起来,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在院子里磨刀的方老头。   现在不是农忙,但地里种的粮食想要收成好,就得经常去拔草。村里有九成的人家都在地里,方老头却在这儿,很有些不寻常。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就看了过来:“迎喜,我有事跟你商量。”   恰在此时,方二夫妻也推开院子门走了进来。何氏一脸兴奋,太阳晒得她脸色潮红,笑吟吟过来:“怎么就起了呢?”   苏允嫣打了个呵欠:“肚子饿了,得起来做饭。”   “不用你。”何氏一挥手,余光看到边上的方老头,拉着苏允嫣进了屋,这才低声道:“我买了馍,还买了烤鸡。等我一会儿,我去外头炒个菜,咱们就吃饭。”   方二手中拎着不少东西,直接拿进了门。   方老头恼了:“二狗子,你给我滚出来!老子这么大个人,你看不见吗?”   村里人都叫方二,是因为他本来的名字方二狗子,小时候还好,如今他都已经娶妻生子了,除了某些年岁大的长辈,基本都不会再喊这个名儿。   方二无奈,放下东西,从屋中出来:“爹,我看见你了,我这不是手里东西沉,先放下么?你有话好好说,我听得见,不用这么吼。你嗓子疼,我耳朵也疼。”   方老头缓了面色:“你们一家都出来,我有事跟你们商量。”   何氏正在拿烧鸡,低声道:“肯定是让你爹借银子。我在镇上都听说了,陆成文这一次回来,就是花光了盘缠回来筹银子的。”   她拿出烧鸡,撕下一只腿递给苏允嫣:“你跟你弟弟一人一只腿。”又继续道:“你姐姐跑去县城生孩子,又在那边坐月子,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花费不少。许多人都挺介意,不想再借他们银子了。”   本来嘛,谁家的银子都是从地里刨来的,那是混着血汗的,借给陆成文纯粹是想和未来的官员搞好关系。这银子是让他做官的,可不是让方迎欢吃好喝好请稳婆的。   外面,方老头已经走到了屋檐下:“你们家手头富裕,借点银子给成文,我替他担保,这银子肯定会还。”   “不借!”方二还没说话,苏允嫣已经干脆利落拒绝。   方老头讶然:“你昨晚上让我看……”不就是默认会借吗?   苏允嫣看了一眼正房那边探出来的方学远夫妻的脑袋,笑吟吟道:“我那就是让你看看而已,谁说我要借了?”   就是要他们看得见摸不着!   “之前我跟大伯母说过,我就是再多银子,也绝不会借给陆家一个子!她这么快就忘了吗?”   赵氏就是没忘,才从头到尾不出面的。 第243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十二   赵氏本以为由方老头开口可能会借得到, 没想到那死丫头还是不松口。   并且,她说的是不借给陆家,让方老头想要用长辈的身份来压人都不成。   方老头气狠了:“大家都是亲戚, 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忙。人一辈子谁还没个求人的时候?尤其他们是读书人, 以后要同朝为官,本就该互相扶持, 互相照顾。之前的事,确实是迎欢做得不对,可你们是姐妹,这点事难道还真要记一辈子?”   “对!”苏允嫣斩钉截铁:“她把我当长工使唤, 从头到尾没跟我道歉不说, 还倒打一耙。这样的姐姐,我可不敢认。”   几乎是很明白的告知方老头,她和方迎欢以后要断交。   方老头一脸愤怒:“我说得这么明白, 你怎么就是不懂呢?温瑾需要帮手, 你姐夫就很合适。为官之人, 最要紧是以和为贵……”   苏允嫣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又没做过官, 你怎么知道?”   方老头:“……”   他五六岁时, 方家是最鼎盛的时候。也送了他读书,可惜那时他不懂事, 得过且过。等到父亲乍然没了, 他才知道日子难过,之后的这几十年,他心里一直都在后悔。自己没有抓住机会多读书入仕为官。   孙女的话, 当真诛心。   陆成文那边借债太多, 又因为方迎欢跑去县城生孩子坐月子, 加上赵氏和陆母还有陆成宜都住了那么久, 村里人都觉得陆家拿他们的银子挥霍,谁也不肯再借。   唯一的希望就是方家二房。   要是以前,晚辈这么不客气。方老头早就放狠话了,他也是没法子,才在这儿纠缠二房。   “你不懂,我不跟你说。”方老头摆摆手:“等温瑾来了,我劝劝他。”   苏允嫣扬眉:“我劝你别有这想法,银子是我的,无论谁劝都没用。就是说出一朵花来,我也绝不答应借给陆成文!”   她说得决绝,方老头又急又气之下,捂着胸口,好半晌喘不过气来。   方二怕把他气出个好歹,赶紧出门把人扶回正房。   方学远拦下他想要说几句,方二已经一溜烟跑了回来。   *   那日之后,方老头在床上躺了俩日。方学远夫妻俩更是把方迎喜气病爷爷的事到处乱说。   一时间,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人认为,方迎喜这么对爷爷太不孝顺。但更多的人则认为,方家大房想要帮助女婿,非让老头子去找二房借银子,不就是想让二房不敢拒绝吗?   人家二房赚的银子,凭什么要给大房的女婿花?   陆成文若是真有担当,就该自己上门去借,推一个老头出来算怎么回事?   陆成文那边正焦头烂借银子呢,突然就发现自己的名声更差了。本来已经松口要借他几吊钱的人家突然就改了口。   再一打听,就知道了方家发生的事。陆成文觉得自己比窦娥还要冤。   方老头借银子这事儿,从头到尾他就不知道好么?   当然了,陆成文私底下也打算,如果实在借不着,就让方老头去逼二房……看来这事儿,以后都不用说出口了。   一转眼,就到了五月初八。   从头一天起,方家院子就格外热闹,翌日早上天蒙蒙亮,何氏找的妆娘就到了。   迎亲队伍到时,苏允嫣已经妆容精致,着一身大红嫁衣等着了。   值得一提的是,县城学堂中的秀才有几位也到了温家,这会儿和温瑾一起来接亲,陆成文始终没借到银子,也没能离开,本来他不打算到方家,可看到这么多同窗前来,也忍不住过来和人打招呼。   这边有喜事,那些秀才就算不喜他的为人,也没冷着他。   对于陆成文来说,得同窗这般温和以待格外难得,不止跟他们一起起哄,还要跟着一起去送亲。   大喜之日,没有什么比喜事更重要。温瑾有些不悦,但也没严厉拒绝,花轿晃晃悠悠出了村,绕过镇上,去了隔壁镇上的温家。   温瑾在他们村里是唯一一个秀才,哪怕他不常在村里,如今娶妻,也有挺多人过来帮忙。温母忙里忙外,一点儿不疲累,笑眯眯地带着村里的妇人招呼客人。   花轿落下,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进来,苏允嫣从盖头下看到,忍不住一笑,将自己的手慎重搭了上去。   下一瞬,她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仿佛她是他很重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一路跨火盆,在喜婆的赞词中去了正房,三拜礼成。   她又一次嫁给了他。   苏允嫣很高兴,再没有能比嫁给心上人更愉悦的事了。   温瑾如愿娶到佳人,向来严肃的他唇边笑容就没落下过。   温母盼了多年,终于看到儿子成亲,并且儿媳从性子到手腕都无可挑剔。她也很高兴,忙碌了几天还健步如飞。   相比之下,村里的人就有些惋惜。   村里有个秀才,还长得好,挺多姑娘暗中爱慕,也有那胆大的暗中注意温瑾的行踪,找了机会跟他表明心迹。可无一例外都被拒绝。   他一直没成亲,村里的姑娘就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可如今人家娶了媳妇进门,且一看温家母子就很乐意……她们也该死心了。还有别的惋惜自己女儿没能嫁入温家的人也挺多。其中最难受的,大概就是陆成文夫妻了。   方迎欢抱着孩子,看着属于堂妹的一抬抬嫁妆,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当初她成亲,一切从简。就是为了省银子。如今堂妹的婚事办得这样热闹,嫁妆在这些村里的姑娘中都算头一份……越想越难受。   陆成文没关注嫁妆,当初方迎欢的家具不多,可陆家在这些东西上,从来也没亏待了他。他难受的是,温瑾挺冷淡的一个人,可那些秀才对他很是有礼,还大老远的跑来贺喜,对着他就差得远,基本上他不主动开口,人家都不会搭理他。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陆成文看向身边身材已经走样的妻子,端起手中的酒杯狠狠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水入心,烧得他胃里生疼,顿时就更加难受了。   或许……他就不该来,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礼成之后,苏允嫣掀了盖头,出来答谢客人。   客人渐渐散去,可城里来的那些秀才并没离开。打算再住一晚,翌日启程回学堂。   陆成文就想留下来跟他们拉近关系,偏偏方迎欢怀中的孩子哭闹不已。   看到那边送嫁的人已经打算回村,她也想回去,便扯了一下陆成文袖子:“萍儿尿布湿了,得给她换。带来的都用完了,我们也回去吧。”   陆成文看着那边秀才那桌,道:“你先回。”   语罢,起身走了过去。   方迎欢气得不行,可孩子哭闹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她如今确实不太好看,就怕外人说些她配不上陆成文的话,当下起身急匆匆追上送嫁的人群离开了。   *   想要拉近关系,喝酒是不错的法子。陆成文越喝越上头,没多久就醉了。   他们这桌除了秀才之外,还有个温瑾的远房表哥李木,和他邻居陈扬凡,二人都在镇上做生意,之前的那些年,温家缺银子,基本都是问这位表哥借的。   就是现在,也还有八两银子没还。   陈扬凡之前和温瑾只是认识,听说他娶妻,特意上门来贺。   本意是想和温瑾这个秀才拉近关系,没想到来了之后还有意外之喜,整桌都是秀才,足有五人,加上陆成文,就是六位秀才。   一桌人喝得兴起,酒过三巡,都醉得差不多了。   李木今日本就没打算回去,可陈扬凡不成,他和温家本就不亲近,算是普通客人。留宿的话,就是给人添乱了。   所以,他老早就让人带了话,让家里人来接自己。   本来他以为来的会是父亲或者哥哥,没想到居然是妹妹陈扬慧。   陈扬慧今年十六,长相清秀,着一身浅蓝色绸衫,发髻和妆容都挺精致,看到喝醉了的哥哥,忍不住皱眉:“喝得这样醉,我怎么扶得动?”   边上已经有秀才伸手帮忙,陈扬慧羞涩着道了谢。二人一起去扶陈扬凡,结果,那位秀才高估了自己,刚起身就觉天旋地转,自己都站不稳,一头栽到桌上。   那边陈扬凡的身子全都压到了自己妹妹身上,陈扬慧哪儿受得了?踉跄一步,也往前扑倒。   直接就扑到了陆成文怀中。   她抬起头,看到陆成文后,瞬间羞红了脸:“多谢公子。”   这边动静挺大,苏允嫣看过来就刚好见到一个年轻姑娘扑进了陆成文怀中。   而坐在陆成文边上的秀才,当即可是吓得站起了身,只是伸出手想要扶人而已。   陆成文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得太多,反正没动,将人家姑娘接了个正着。 第244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十三   此时院子里客人已散去大半, 但留下来的人都把二人相拥的情景看在了眼中。面面相觑过后,都别开了眼,假装没看见此事。   陈扬慧满脸羞红, 扶着桌子站起身。   陆成文不舍地松开手,面前女子身形窈窕有致, 比起生完孩子后发福的方迎欢好了不知多少。并且她脸上妆容精致, 脂粉香还是少有的清淡香味,他有听方迎欢念叨过, 浓香便宜。反而是淡香要贵上许多, 价钱翻上一倍不止。   方迎欢那时候还嘀咕,说浓香的脂粉划算, 大不了少抹一些, 同样是淡香嘛。   但是, 今日闻到了这女子身上的香, 陆成文却隐约觉着,当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淡香的脂粉,闻着像是女子本身的体香,味道虽但, 却越想越勾人。   “对不住!”陈扬慧再次道歉。   陆成文留恋了一下指尖的温暖, 温和道:“无事。”   陈扬慧脸颊羞红,李木微微皱眉, 道:“陆秀才今日要回村吧?毕竟方才我看你妻女都有些不适, 该是需要你陪伴的,一会儿我的马车会送客人去镇上, 还能载你一程。”   话语贴心无比。   陆成文却觉得诛心, 下意识去看陈扬慧神情。见那女子脸上神情未变, 还是一脸羞意, 心里微微一松。道:“多谢李公子。内子如今性子不好,我回去若是晚了,她必然是要吵闹咒骂的。”   边上有村里人过来扶陈扬凡,陈扬慧就退到了一旁,没看烂醉如泥的兄长,惊讶道:“嫂子这么不讲道理吗?如果是我遇上陆秀才这么好的人,哪儿舍得吵闹?”   陆成文心下一喜,面上一脸愁容:“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可你嫂子她……”他叹口气,摇摇头。   陈扬慧一脸的怜惜。   李木:“……”他方才说那话,意在提醒。   既是提醒陈扬慧这是有妇之夫,也是提醒陆成文自己的身份。   没想到这俩听倒是听进去了,但根本不在意。   他站起身,打算亲自送陈扬凡回家。他喝醉了不管事,他家中的爹娘应该会管教女儿的。   *   今日是苏允嫣大喜之日,把客人送走的送走,安顿的安顿。她就早早歇下了。   新婚之夜,自然是极尽缠绵。   翌日早上,二人还起了个大早。   外面的那些秀才由温母带着邻居正在招待,吃过了早饭,温瑾亲自送他们去了镇上,这才回转。   温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尤其得知儿子读书的银子都由儿媳出之后,家里家外无论大小事从来不让苏允嫣沾手。   就算是使唤儿子,她也不使唤儿媳。   苏允嫣偶尔也帮着做一些,遇上这么个好婆婆,她心情不错。   三日回门,二人架着马车回了村里。   到方家的时候,院子内外正热闹呢。   院子里在吵架,院子外众人正看热闹。见马车过来,众人纷纷散开。   苏允嫣一下马车,就听到院子里清晰的吵闹声,哭嚎声。定睛一瞧,只见方迎欢这拿着一根绳子在往房梁上挂,边上赵氏和周氏正手忙脚乱的拉她。   “这是怎么了?”   苏允嫣随口一问,边上看热闹的众人立刻就出声为她解惑。   “你姐夫要纳妾!”   “就是你们成亲的第二天,你姐夫去镇上找人借银子,碰上了镇上陈家的姑娘落水,他跳下去救……男女授受不亲,碰了人家姑娘就得负责。但你姐夫已经娶妻,陈家的姑娘又不好做妾,商量到最后,陈家那边说了,陈家姑娘也嫁进来,对外是做妾,对内不分大小!”   “事情是前天发生的,你姐姐今日才知,当即晕了过去,醒过来后,跑回来就要上吊。”   众人七嘴八舌,苏允嫣拼凑出了事情原委。而方二夫妻看到女儿女婿回门,不再看热闹,过来帮着牵马车。又招呼二人进门。   苏允嫣跟众人打了招呼,然后才踏进院子,随口道:“现在寻死 ,不是刚好成全了他们么?”   方迎欢要上吊的动作一顿。   她本来也没想死,只是想要让外人知道自己不让妾室进门的决心。   她已经见过那位陈姑娘了,自己家世不如人,长相不如人,又只生了个女儿。要是让陈扬慧进了门,还有她什么事?   可是,她在这儿上吊已经两刻钟,从头到尾,陆家人就没出现。他们打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主意?   依陈扬慧的家世,陆成文完全可以休妻另娶,之所以没这么干,就是为了他的名声。如果她真死了,反而如了陆家的愿。   方迎欢当即悲从中来,哭得很是厉害,还晕厥了过去。   *   大房鸡飞狗跳,二房一片岁月静好。方二看着自己的秀才女婿,怎么看怎么满意。   何氏也差不多,从头到尾没顾得上说几句话,一直都在张罗着拿东西出来吃。   方迎观心里不舒服,不是醋母亲眼中只有姐夫,而是姐姐从现在起就是别人家的了。   越想越不是滋味,知道自己开口跟姐夫作对肯定会挨骂,只恨恨吃着桌上的东西。   “这都快五月中了,你们何时回县城?”方二话一出口,屋中顿时一片安静。   就连恨恨吃着点心的方迎观也没再嚼了。   离别总是伤感的,温瑾看了看屋中的人:“晚一点也可。我留在家里也不耽误看书。”   方二摆摆手:“那不成,你还是尽快回县城去。”   如果真的一样,那秀才都留在家里看书好了,何必去县城府城花那些冤枉银子?   既然能去学堂的秀才都去了,就证明自学和学堂肯定是不同的。再有,温瑾束脩都交了,若是不去,也太亏了。   何氏最不肯吃亏,赞同:“对!赶紧去,最好明日就走。”   她说着,眼圈已然红了。   方迎观也低下头,悄悄抹了眼角。   苏允嫣看在眼中,提议道:“不如我们也去,刚好多个小院子,你们跟迎观住!”   “不去!”方二想也不想地拒绝。   女儿这一次给了二十两银子让他们造房子,但花不了这么多,一半就够够的了。他打算留二两银子花,其余的买地。   这地买在那儿,每年都有粮食进来,也是一个进项。这些银子是女儿给的,方二试探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也是想看一下女儿的反应。   苏允嫣听完,又掏了三十两出来:“既然要买地,那就多买一些。”   方二:“……”   何氏也呆住了。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然后都看向女婿。   女儿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赚的银子也是别人家的,补贴娘家可以,但别补贴这么多,也别这么大喇喇的给啊。   这些银子对于苏允嫣来说不算什么,编绣坊挺赚的,她前面一个月光是定金就收了一百多两,工期得排到后年年底。只要不出大岔子,她手头的银子就会源源不断。   苏允嫣疑惑:“娘,你收着啊!发什么呆?”   何氏反应过来,见女婿神情不变,心下一松,试探着道:“不如地契写你的名儿?”   “不用!”苏允嫣挥挥手:“这是我孝敬你们二老的。只一样,咱们家富裕了,银子是我光明正大赚的,置办了东西也别偷偷摸摸弄得见不得人一样,咱们大大方方的。”   方二秒懂:“对,这些是闺女孝敬我的。以后谁要是再敢念叨我给闺女的嫁妆多,我就把地契给他看!”   尤其是大房!   前些日子看到他置办嫁妆,大房那边老是阴阳怪气的。还说温瑾离得那么远,未必会真心对待方迎喜。方二听得憋气不已。   午后,夫妻俩正打算打道回府,又有人上门来了。   正是陆成文。   他到方家,一是来哄方迎欢,二来就是问苏允嫣二人何时启程,他想要一起。   “不成!”苏允嫣直截了当:“马车中就是我们夫妻和迎观,我不喜欢有外人。”   “外人”陆成文面色扭曲了一瞬,站在一旁眼睛肿得像桃似的方迎欢出声:“妹妹,你就不能帮我们一回?”   哟,这么快就哄好了?   “不能!”苏允嫣多瞧了她的脸一眼,憔悴成这样,可见是真的伤心。但也太好哄了吧?   方迎欢拉着陆成文转身就走:“莫欺少年穷!”   看着夫妻俩的背影,何氏摇头:“忒没脾气了。”指的是方迎欢。   苏允嫣深以为然。   *   温瑾这一次抱着必中的决心,天不亮就起来读书。两人回去就收拾行李,三日后启程回了县城。   而陆成文没能搭他们的车,似乎想要纳妾之后再走。   回到县城,除了温瑾搬进了这边的院子外,一切如常。   如果说真有什么不同,就是温瑾愈发认真,每晚苏允嫣睡着之后,他还会起来苦读,早上苏允嫣醒来时,他也早已经醒了,正伏案写释义。   苏允嫣劝过两次,见他执意,便也不多说了,只是每日都会抽空回来亲自下厨给他做饭熬汤。   陆成文是在他们到了的几日后才来的,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回他也是拖家带口。   那位新进门的陈扬慧,也跟着过来了。   看着方迎欢眉眼间的欢喜,苏允嫣隐隐猜到陆成文是怎么哄她的了。   譬如娶陈扬慧只是为了陈家的银子之类……反正差不离。   陈扬慧这个姑娘也是,偏偏看中陆成文这么个人。   苏允嫣没有多在意对面的动静,只是她没想到,陈扬慧居然会上门。   “嫂嫂,是李大哥让我来的,还说温秀才会照顾我。”   苏允嫣:“……”有这回事?   李木确实帮了温家许多,但应该不至于做这么不靠谱的事啊。   她直接道:“温瑾整日那么忙,他都是我照顾的,哪儿有空照顾你?”   陈扬慧:“……” 第245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十四   温瑾的妻子这么不客气, 是陈扬慧来之前未想到的。   她今日会来,就是听说了陆成文在学堂中尴尬的处境。特意上门和温瑾的妻子拉近关系,等到两家重新来往, 外人渐渐地就会忘了曾经发生的事。   苏允嫣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盘子:“我们家也不缺点心吃,你还有事吗?”   “知道你们不缺。”陈扬慧家中是做生意的, 从小就八面玲珑, 被人这般冷待也不生气,笑吟吟道:“这是我亲手做的, 和外面买的很有些不同。嫂子尝尝吧。”   脸皮这么厚的么?   苏允嫣有些无语, 随即又想,如果真的要脸的姑娘, 也不会和陆成文这样的人搅和了。   陈扬慧说着, 把盘子一塞, 转身就跑。   苏允嫣压根就没接, 任由盘子落地。   陈扬慧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回头一瞧,只见盘子碎了一地,点心上已经沾了尘土。她先是惊讶, 随即眼圈渐渐地红了:“你就是这么漠视他人心血的吗?”   苏允嫣耸耸肩, 无辜道:“你塞得太快,我没接住。”   是根本就没伸手接, 否则, 凭她的身手,还是接得到的。   陈扬慧:“……”   突然有女子轻笑声传来, 循声望去, 只见方迎欢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 此时正斜倚在门框上, 一脸的幸灾乐祸。   “她连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堂姐的面子都不给,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的邻居,她会给你面子才怪。再有,你一个妾,她若是和你来往了,外人会怎么说?”   语气和神情间都满是嘲讽。   苏允嫣这会儿忙着炖汤,没兴趣听她们吵。也不管门口的狼藉,抬手就关上了门。   门板甩上,险些撞着了上前找苏允嫣理论的陈扬慧鼻子。   她后退一步,险险避开。   回过头,皱眉看向方迎欢:“你到底哪头的?无论咱们俩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这时候的一直对外啊!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怎么能帮得上成文?”   方迎欢扬眉:“我就算拖后腿,我也是他妻子,轮不到你一个妾来说教。你不就是想做我没做到的事,来证明你比我厉害么?”   她伸手一引:“我妹妹铁石心肠,你要是愿意死磕,我不拦着。正好,我整日在家带孩子无聊,还能看看戏。”   陈扬慧气得不行,看了一眼巷子口:“你说这些话,就不怕被成文知道吗?”   方迎欢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侧头一瞧。果然就看到陆成文脸色沉沉站在不远处。   方迎欢愣了一下,飞快迎上前:“成文……我只是想让她死心……”   陆成文还是想和温瑾搞好关系,也想让外人忘记曾经他苛待小姨子的事。   想让外人忘,自己先得忘记。小姨子如今还不肯和他们来往,很明显到现在还没忘,他有些烦躁:“试都没试,你怎么就知道不成?扬慧至少去试了,你呢,只会说风凉话吗?”   语罢,他一阵风般卷进门,拿了一本书后又飞快离开。   方迎欢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恨恨道:“陈扬慧,你害我!”   陈扬慧眼神里满是不屑:“就你这样的蠢货,还想压在我头上。下辈子吧!”   居然没否认!   方迎欢瞪大了眼:“你真是故意的?”   她本来以为是陈扬慧看到陆成文回来故意引她说那样的话。可看陈扬慧神情,分明她算计得更多。   陈扬慧冷笑一声:“早上成文刚走,我就看到了他的书。那是今日夫子要讲的,他昨晚上看到了半夜,肯定会尽快回来拿……”   方迎欢后退一步,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不该松口让这个女人进门。这女人太厉害,她根本斗不过!   一墙之隔的苏允嫣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摇摇头。   亏她还觉得陈扬慧这姑娘可惜了呢,现在看来,人家好得很,分明乐在其中嘛。   日子一天天过,偶尔对面会传出几句吵闹声。苏允嫣这边没有多少空闲,方迎观受了姐夫的影响,也很认真,就连夫子都夸他又有天分又有恒心。他日一定能心愿得偿。   转眼到了六月底,学堂中秀才放假,回家准备行李,启程去府城参加乡试。   乡试在八月初,距离现在还有一个月,时间上很是充裕。   只是,温瑾没有回乡,带着苏允嫣直接去了府城。   都说知己知彼,他想去那里请教一下府城的秀才。而苏允嫣呢,也想去那边找宅子,准备再开一间编坊。   县城那边,有许多府城的客商订货,到了府城,就会有隔壁的府城来订货,兴许有一天,她的编绣还能传到京城去。   大概她和方迎欢之间存在某种孽缘,到了府城后,两家住的院子又相距不远。事实上,这一条街住的都是县城来的秀才,大家都挺熟悉。   苏允嫣有些忙,请了个婆子帮着洗衣偶尔做饭,她自己腾出手来,去准备编坊开张的事。   这日傍晚,苏允嫣回到租住的小院,还没进门,就看到方迎欢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她面色苍白,像是在病中。看到苏允嫣后迎上前两步:“妹妹,你能借我一些银子吗?我去看大夫。”   “不能!”苏允嫣多看她一眼的兴致都没,直接推开家里的大门。   门一打开,发现家中有客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此时满脸是泪,正对着温瑾哭诉。   身后的方迎欢顿时幸灾乐祸,低声道:“妹妹,妹夫这不老实啊……”   苏允嫣懒得听她阴阳怪气,进门后问:“出了何事?”   妇人眼泪落得更凶,扑过来抓住苏允嫣的手:“我孩子他爹病了,发了半晚的高热,我怕他出事。但是我家中没有多余的银子,你能不能……”   面前的妇人姓杨,平时待人温和,和苏允嫣不太熟悉。她也偶尔听说了杨氏夫妻俩的事,都不是多事的人。   苏允嫣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治病要紧。”   杨氏拿到银子,满脸惊喜,对着苏允嫣一福身:“我会尽快还。”   然后,急匆匆离开了。   方迎欢在门口从头看到尾,此时就满心不是滋味:“她一个外人,你们都不太熟,你就愿意借她银子。我还是你姐姐呢,我也病了啊!你今日要是不给我银子,我就在这门口不走,也让府城的人看看温秀才的妻子是个怎样绝情的人。”   苏允嫣抬手就关门:“我的银子,爱给谁给谁。你若是不怕丢脸,就守着吧。”   方迎欢很好面子,她要是真能舍下脸守在门口,苏允嫣还会高看她一眼!   关上门后,苏允嫣搭梯子爬上院墙,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苏允嫣编绣开张后,编的第一个就是如意结,上面还带着些字,样式新颖,至少府城中之前从未有过。一经推出,得众人疯抢。   最近府城有许多从外地赶来参加乡试的秀才,都想得中,如意结寓意挺好,简直供不应求。   并且,苏允嫣还接受定制,无论什么样的编绣,都可以带上姓名,只是价钱要比外头高三成,府城繁华,许多人不差钱,就在这即将乡试的大半个月中,她也赚了不少。   八月初,苏允嫣亲自送温瑾入了考院。   考院的那条街上挤了不少人,苏允嫣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挤出人群。一路上,听到不少人相约去城外的寺庙祈福。   她这边挺忙,没空去郊外。先去了编坊盯了半日,天快黑了才回到租住的小院。   还没靠近院子,就看到门口蹲了个人。走近了才认出是杨氏。   苏允嫣颇意外:“嫂子,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呢?”   杨氏站起身,大概是蹲得太久,险些没站稳。苏允嫣伸手扶了她一把:“我都要晚上才回,你看见我不在,晚上再来也一样,何必实诚地在这儿等?”   杨氏扶着墙缓过来后,掏出一张纸递过来:“前些日子我忙着照顾孩子他爹,这俩日又帮他准备乡试的东西,一直没空过来。这张纸是借据,那些银子,我肯定会还。”   苏允嫣笑了:“不用,我信你。”   闻言,杨氏满脸感动:“多谢!”   方迎欢和陈扬慧两人从巷子里过来,看到门口的动静。方迎欢酸溜溜道:“妹妹,你借我一些,回头我也写一个借据给你,在我有生之年,一定会还!”   话中满是讥讽,暗指杨氏会赖账。   杨氏夫妻俩也不富裕,五两银子不是小数目,想要筹出,确实挺艰难。   杨氏满脸羞惭,认真道:“我真的会还。”   方迎欢嗤笑一声:“你拿什么还?”   杨氏低下头:“肯定会还。”   苏允嫣不满:“她欠我的,又不是欠你的。你管她还不还呢?再说,若是江秀才一举得中,就什么都有了。”   方迎欢满脸不悦:“我是你姐姐,你居然帮着一个外人。”   苏允嫣讶然:“你才发现吗?在我眼中,你就是不如外人。”   方迎欢气得扭头就走! 第246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十五   姐妹二人吵架, 把杨氏吓着了。   她有些不安:“我……我会尽快还上的。”   “不用听她的。”苏允嫣笑着安抚:“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是真的比外人还不如,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把人送走,接下来几天苏允嫣都挺忙。也没太注意方迎欢, 得知她去了郊外祈福,哪怕后来她回来了, 看到苏允嫣也是远远地避开。   很有种“我懒得搭理你”的姿态。   一转眼,到了温瑾他们考完的那天,去考院门口接人的众人挤成了一团。苏允嫣站在马车上, 也不太看得清。   等到参加乡试的秀才从里面出来,外面一阵喧闹。温瑾在人群中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挤出来, 衣衫皱巴巴的, 面容憔悴, 但眼神晶亮, 笑着将苏允嫣揽入怀中:“我写完了。”   这几日有挺多的人熬不住被送出来……还是那句话,哪怕才学够了,也总有各种意外。就算顺利进了考院, 还可能因为生病熬不下来而做不完试题。   能够做完,已经是运气。   苏允嫣笑眯眯地拉他进了马车,然后往租的小院子里赶。   转出街道时,看到方迎欢和陈扬慧二人正站在铺子外的屋檐下翘首以盼。   早在去接人时, 苏允嫣就吩咐婆子烧了一锅热水, 还熬了补汤。他们一进门, 温热的饭菜就送了上来。   温瑾用了饭, 又去洗漱,苏允嫣亲自去厨房给他熬了一碗药汤, 端到他面前时, 他已经昏昏欲睡。   “喝了药再睡。”   温瑾笑着道了谢, 伸手接过一饮而尽,然后倒头就睡。   已经考完的秀才回来都疲惫不堪,先狠狠睡了一日。然后就开始各处走动,和熟悉的秀才互相比对试题答案。   温瑾人缘颇佳,翌日午后就有好几个秀才前来。苏允嫣带着婆子给他们做了饭菜,又买了酒。兴许是得到了消息,后来又过来十多个人,院子里摆了两桌,整个午后院子里都很是热闹。   秋日的午后凉爽,饭菜就摆在院子里。众人酒过三巡,有些微醺时,敲门声响起。   婆子在那边准备饭菜,苏允嫣去开的门,然后就看到了门口的陆成文。   他眼底青黑,应该是没睡好,看到是苏允嫣开门,有些尴尬:“迎喜,我找柳秀才。”   其实他是想进来和众人对一下试题,喝酒倒是其次。本以为院子里这么多客人,开门的兴许是温瑾或者这些客人,到时他就能顺势进来。   没想到这么寸,开门的是小姨子。   那么,他想要进门,大概……   “柳秀才,有人找你。”   陆成文:“……”   只见小姨子笑吟吟回头去唤桌上正跟人推杯换盏的柳秀才。   果不其然,小姨子压根就没有让他进门的意思。   陆成文说找人,那是顺口说的托词。他和柳秀才只是点头之交,或者说,他和县城学堂中的秀才都是点头之交,有那刚直一些的,压根就不搭理他。   柳秀才闻言,笑着看了一眼门口,见是陆成文,放下酒杯过来,正色道:“陆兄,我这边正忙着,喝了些酒,脑子不清楚。有事咱们以后再说。”   说着,人已经转身看向桌上,急忙忙道:“先别着急扯别的,张兄刚才那杯还没喝呢。先让他喝了再说。”   “张兄,可不能赖账!”   然后,人就扑了回去。   陆成文:“……”   苏允嫣淡然问:“还有事吗?”   读书人都好面子,那边桌上人就算看到了他,也没出声招呼,陆成文哪儿还能留得下,正想告辞。面前的门已经甩上了。   陆成文看着紧闭的院门,心里止不住发酸。他方才在睡觉,也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才起来的。   这一回他的试题做出了大半,但答得对不对,就不知道了。   已经考完了心里还没底,他隐隐已经猜到,自己这一回大抵得落榜。   对于读书人来说,落榜嘛,正常!   有些人读一辈子也不能榜上有名。   继续读就是了!   既然要继续读,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就是去哪儿读。依他本心,还是想到府城,毕竟府城的学堂大,里面的秀才多,他在府城两年,结交的友人关系都不错。相比之下,县城里他寸步难行,夫子也差一些。但要紧的是,府城无论是束脩还是平时的花用都得多不少。   别看他娶了陈扬慧,暂时是不差银子,可陈家捏得紧,一副不想答应这亲事又因为女儿被他毁了名声不得不答应的架势,总之,对他这个女婿各种不满,并不愿意像方家一样举家之力帮忙。   现如今他花用的,都是陈扬慧的嫁妆银子。这一回到府城赶考之后,基本上就剩不下什么了。   回去之后,别说来府城,就是在县城求学都困难。但再困难,他也没想放弃,心里盘算了许久,觉得在县城还是有希望继续求学的,那么,和这些县城中的同窗拉近关系,就很有必要了。   他可不想接下来三年都被人孤立。   他想得好,只要今日能进了这个小院,再在桌上敬上温瑾几杯……当着人前,温瑾应该不会拒绝,那么,众人看到二人和好,应该就不会在意之前他对小姨子的所作所为了。   说实话,对于使唤小姨子帮着赚钱这事,陆成文觉得自己挺冤。这明明都是方迎欢干的,凭他自己,是做不出这么刻薄的事的。   可惜夫妻一体,人家都觉着这是他的意思。   陆成文站在门外,面色渐渐地难看起来,真心觉得方迎欢成事不足。   他也不想一想,方迎欢算计堂妹,为的还是给他攒盘缠,外人当然会算他一份。   “成文?”温柔的女子声在身后响起。   陆成文回头就看到了一身粉衫的陈扬慧,薄施脂粉,眉眼妩媚。他面色不太好:“何事?”   陈扬慧并不在意,缓步上前:“你睡了许久,方才我看你起身,就已经准备了饭菜,先回去用吧。”   闻着院子里的菜香,陆成文确实有点饿,闻言面色缓了些:“好。”   陈扬慧扶着他,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一眼里面热闹非凡的院子门:“不如,明日我们也准备了饭菜,请你这些同窗来做客?”   陆成文眼睛一亮:“扬慧,你果然是我的贤内助。”   贤内助这话一般是拿来称呼妻子。陈扬慧说是不在意妾室的身份,但又真能不在意吗?听到他这话,眉眼间笑容更加温柔:“能够帮上你的事,我都愿意做。”   *   两桌都是秀才,为了乡试已经紧张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放松,难免多闹,从午后一直喝到天黑,喝倒了好几个,还是婆子去各家找了人来接回去的。   温瑾也喝多了,满脸潮红,躺在床上时,揽住前来给他送解酒汤的苏允嫣的腰,笑得很是开怀:“迎喜,我要让你做举人夫人!”   苏允嫣扬眉:“那我可就等着了。”   温瑾酒量好,又机灵地没喝多少,此时并没有太醉,但却趁着酒意抱着她不撒手:“我想给你最好的,请几个人,一个伺候你吃喝,一个帮你打扫,一个捶腿捏肩,你什么都不要做。”又想起什么:“捶腿捏肩的活儿我亲自来……”   昏黄的烛火衬得小院子格外温馨,秋日微凉的夜似乎都温暖起来。   翌日,苏允嫣没出门,二人睡了懒觉。   昨日婆子回去得晚,苏允嫣今日干脆让她休息。夫妻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也懒得做饭,直接去外头吃。   最近几条巷子里住的都是赶考的秀才,二人去了酒楼中,大半也是秀才,处处都在议论考题。温瑾偶尔听一下,吃过饭不紧不慢回到巷子,刚过午时不久。路过陆成文租住的院子时,院子中间摆了张大桌子,里面陈扬慧和方迎欢正忙碌着,一个择菜,一个切菜。菜都是用盆装的,乍一看,就知道他们家要宴客。   苏允嫣瞄了一眼,脚下不停继续走,温瑾则看都没往那边看。   里面的陆成文却追了出来:“妹夫……今日我家宴客,我请了张兄和柳兄他们,都是咱们同窗,你也来吧。”   还没死心呢。   他还是想要在同窗面前让温瑾与他和解,无论真假。总归是要一起用饭,正常说话。   “喝不成了。”温瑾摆摆手:“昨天喝得太多,现在头还痛着,今日得歇歇。”   陆成文追出来又劝了几句。   温瑾只摆摆手:“你们吃好喝好,不用管我。”   身后陆成文还不甘心,大声道:“那一会儿饭菜得了,我再来请你。”   这么死缠烂打,温瑾有些厌烦,低声道:“听说府城的夜明街晚上景致不错,还有祈福的河灯,晚上我们去放吧。”   之前在县城,夫妻俩偶尔也出去游玩,但到了府城后,温瑾一直关在家中温书,还没出去过。苏允嫣欣然应允,二人回去睡了一觉,没理会外头的敲门声,傍晚时出门,去了夜明街。   不愧是府城中有名的夜街,一路上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花灯千奇百怪,有猜谜和杂技,还有各种各样小吃,二人不差银子,一路吃一路玩,心情雀跃无比。   逛得有些累,苏允嫣找了个桌子坐下,外面的吃食虽然不如酒楼里面安静,但胜在便宜,又能看街上形形色色的人,跟酒楼比起来,各有利弊吧。   坐下后,温瑾率先道:“我不太饿……”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满是诧异的男子声音:“温兄,好巧。”   二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不远处的桌上正坐着陆成文口中的张兄和柳兄,边上两桌也是其余同窗和其家眷。   苏允嫣:“……”   她最先想到不是好巧,而是陆成文准备的那些饭菜……大概要错付了。 第247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十六   说实话, 讨厌陆成文只是苏允嫣个人,她并没有要别人跟自己一起同仇敌忾。   温瑾平时也没有跟同窗说陆成文的坏话,反而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读书上。   这些同窗不给陆成文的面子缘由, 苏允嫣并不清楚。倒是听温瑾提过一两句,说陆成文德行不太好。   很明显的就是捧高踩低, 平时最喜欢找同窗中的出身富贵的人,对于像江秀才这种同样出身农家的,就爱答不理。别人也不是瞎子, 看明白了他的性子,怎么可能和他深交?   今日在这儿的, 大半都是出身平常的。   接下来, 一行人结伴回了巷子。   也没有特意要绕开陆成文的院子, 直接路过。别人不在意, 苏允嫣多听了一耳朵,并没有发现院子里有许多人的那种热闹,倒是听到了吵架的声音。   “我就说不用这么多, 你偏要备!”方迎欢的声音,满是责备之意。   “我有银子,我自己乐意,你管得着吗?”陈扬慧毫不客气。   她也是没法子了, 总不能怪陆成文没能请来客人吧?   本来陆成文就已经很不高兴, 要是再听到她提及此事, 只怕当即就要发火了。   今日到最后, 拢共就来了三人,都是那种处事圆滑的, 跟谁都能聊得来。但这并不是陆成文初衷, 他平时和这三人关系就不错, 根本用不着特别备了饭菜来拉近感情。   方迎欢自诩是妻,自觉要压陈扬慧一头,寸步不让,“你的银子就是咱们家的银子……”   苏允嫣没有留下来听,回去歇着了。   温瑾歇了几日,才算缓了过来。他也没有和陆成文一般四处拜访,反而又拿起了书。   许多家境不好的秀才,已经打道回府,但能勉强维持日常所需的,都没回去。   陆成文也没回去,也不知道他是原本就打算不回呢,还是生病了走不了。   是的,在他宴客的三日后,陆成文病了。   听说是吃了放置了多日的饭菜,当日一起去医馆的还有陈扬慧和方迎欢,三人都一起病了。   从那天起,苏允嫣就没见过他们。实在是她自己也忙,编坊又接了挺多的定金,她忙着找绣线,有些还需要自己纺,忙着找人,忙着教人新的样式。温瑾读书之余,偶尔也会来帮忙。   就这么忙着,转眼到了放榜之日。   头一日,苏允嫣就把编坊中的事安排好,就没打算去。   整个一晚上,温瑾都没能睡着,翌日早上天蒙蒙亮就去了厨房熬粥。   天亮后,就听到了周边响起了报喜声和喜乐声。甚至还有几次从院子外路过。   温瑾很有些紧张,既希望报喜的早点来,又怕到了最后人家不来。   要知道,当下放榜的名次都是从后往前,十人榜一张张放,后来就是五人,三人,最后由榜首独占一张红榜。越是晚,就证明名次越是靠前。   等到周围处处都是喜乐声时,温瑾忍不住了,打开了院子门,还把桌椅都搬到了院子里,泡了一壶茶,闲闲喝着。   外人看不出,苏允嫣却看得出来,他还是紧张的。   一转眼到了午时,喜乐声渐渐地淡去,巷子里都是各个秀才互相窜门报喜的动静。期间温瑾也去跟同窗报喜过几次,那位问苏允嫣借银子看病的江秀才,果然榜上有名,报喜最早,名次靠后,但他已经很满意,应付了上门贺喜的人后,特意过来道喜。   对着夫妻俩深施一礼:“若不是二位慷慨解囊,江某如今还病卧在床。多谢二位援手,这份恩情,江某一辈子都记得。日后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江某一定尽力。”   温瑾和其寒暄几句,就催促道:“江兄还是赶紧回去待客,前来贺喜的人应该挺多,千万别怠慢。”落下个考中就翻脸不认人的名声可不好。   县城来的三十位秀才中,中了五位,看上去不多。但这一回参加乡试的秀才囊括周边所有县城辖下,足有千多人,却只取前九十,清远县能得中五位,已经让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入了许多人的眼。   到了这个时辰,榜基本已经放完,还没有人到他们的院子报喜……也就是说,温瑾已经落榜。   江盛有些尴尬,再次一礼:“温兄,榜还未放完,你千万别气馁,就算此次未中,凭你的才学,三年之后,也定然能榜上有名。”   话音刚落,有喜乐声远远而来,江盛眼睛一亮:“这个时辰,该是前几名。我就说温兄学识那般好,不应该落榜才对。原来名次这般靠前……”   温瑾摆摆手:“巷子中这么多同窗,不一定是我。”   这个时辰,报出来的兴许是榜首,巷子里各家人都不由得站到了门口。   苏允嫣也凑到门口,探头只见报喜的人已经进了别人家院子,仔细一瞧,她有些惊讶,若是没记错,那里应该是……陆成文的院子。   他中了?   陆成文也出去给人贺喜,只是秀才太多,考中的人太少,人家又和他不太熟,根本聊不上几句。有些沮丧地回到自家院子,思索以后的路。又有些欣慰于温瑾也没中……正沉思间,就听到喜乐声过来,方才已经榜已经放得差不多,这个时辰,该是前面几名。他正想起身去瞧热闹,就见前面着红衫的报喜人进了院子。   陆成文:“……”幸福来得太快。   他满心激动,激动中又有些疑惑,他明明没有做完试题,就算得中,也应该是尾巴上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榜首!   随着报喜的人进来,许多秀才也进来道喜,那些平日里对陆成文爱答不理的人,此时满脸热切地看着他。   陆成文心里发虚,面上不露,对着众人拱手:“同喜同喜!”   陈扬慧和方迎欢不知内情,看到报喜人,又看到这么多人前来道喜,满心欢喜迎上前,急切问:“多少名?”   边上许多人跟着报喜人一起过来的,也不隐瞒,满脸笑容:“恭喜夫人,榜首,榜首啊!”   方迎欢瞪大了眼,太过欢喜,她有些站立不住。   陈扬慧也欢喜不已,掏出早就准备好的铜板散出去:“大家都沾沾喜气……沾沾喜气……”   报喜的人掏出喜报,缓缓拉开,准备宣读时,笑着看向马下陆家几人,问:“以防万一,还是得核实一下。敢问这是扬子巷肆拾叁户温瑾温老爷所住院子吗?”   一言出,方才还热闹非凡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过后,都往后退了退。   有人低声道:“错了错了,这里是叁拾肆……”   报喜人恍然,对着陆成文一拱手:“抱歉。”   然后一拉马缰,转身就走。   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随着报喜人离开,院子里贺喜的众人也不想留下来继续尴尬,飞快做鸟兽散。   陆成文:“……”   方迎欢这会儿也不腿软了,看看院子里,又看看外面,心情大起大落之下,一屁股跌坐在地。   陈扬慧也傻了眼:“不是……报喜还能弄错?”她追了出去:“既然弄错了,倒是把铜板还给我啊!”   没人搭理她。   陈扬慧这一回真的腿软了,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站稳,看着报喜的队伍直接去了里面的温家,喃喃道:“我的铜板……”   她的嫁妆经过这几个月的花用,前些日子几人生病又花了一笔,剩下的大概刚好够回去的盘缠。眼看就要放榜,她也随大流去换了铜板。   换铜板的时候她想得好,万一没中,铜板还在。真中了,这些铜板就是全散出去,她也不慌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铜板给出去了,陆成文也没中。现在……他们回去的盘缠都成问题。   苏允嫣也没想到还会出这样的乌龙,温瑾慎重接了喜报,她也拿了准备好的喜钱散了出去。   接下来也没心思多想,得忙着应付一波又一波前来贺喜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赶了来。   挺多的人还起哄让温瑾请客。   榜首请客,历来就是常态。并且,吃过饭后,还要去花楼。   每到乡试之年,各花楼中都会有花魁推出,且卖艺不卖身,表示只会委身解元。   大部分的时候,解元半推半就,就算不帮其赎身,也会过夜。苏允嫣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反正她不差钱,直接找人去酒楼,把饭菜搬到了院子里,自家院子摆不下,就去邻居家中的院子。   保证让众人喝个够。   值得一提的是,苏允嫣又见到了罗齐,他混在前来贺喜的人中,对着温瑾颇为和善,只是在看到苏允嫣时,很是惊讶:“你怎么在此?”   他是特意来贺解元的,还没放榜时,城中关于各个有希望考中解元的人都诸多猜测,赌坊还暗中摆了赌局。温瑾就夹杂在其中,只是并不显眼,赔率也最小。他也就没多在意,没想到现在居然遇上了故人。   苏允嫣坦然道:“这是我家。”   罗奇看了看温瑾,又看了看苏允嫣,眼神有些复杂。 第248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十七   随着温瑾考中解元, 关于他身上的消息也在半日间传遍了府城。   罗奇上门之前,自然是让人打听过了的。知道温瑾家境贫寒,今年才和隔壁镇上的一个姑娘定了亲, 前几个月刚刚完婚。那个姑娘是个很能干的人,在县城和府城都开了编坊,据说能挣不少银子。假以时日, 不会比府城中这些富商赚的银子少。   他倒是听了随从提过这姑娘姓方,却还是没把她和曾经在陆家门口对他不假辞色的姑娘看成一个人。   直到方才,他才恍然想起, 似乎他曾经想纳她来着。   可惜被这姑娘和她家人拒绝了。   然后他纳了赵家的姑娘, 本来是想早日生下子嗣, 可惜近一年来却毫无消息, 甚至于他又找了几个女人进门。   任何男人错过这样优秀的一个女子,大概都会心情复杂。本来他那时候没想跑这么远去纳一个妾……本来嘛, 易受孕的女子府城也找得到啊。   事情起因是他跟着友人在府城闲逛时, 有个道长帮他算了命, 言那个时辰出身的女子旺他。本来他不信,可那道长分文不取,给了八字后飘然远去。   刚好陆成文说他小姨子就是那个八字, 又说方家人丁兴旺, 方家女子易受孕,他这才不嫌麻烦, 下定决心上门提亲。   苏允嫣忙着呢, 没空搭理他。   罗奇时不时跟人寒暄,心思已经飘远。   那时候道长说, 这女子于他有大好处来着, 这一回他又落榜, 家里的那些女人也没有好消息传来。是不是因为他没纳方迎喜的缘故?   陆成文下午闹了那么大一个乌龙,觉得特别丢脸。但日子还得过,该拉近关系的人还得拉近关系。所以,温瑾宴客时,他又厚着脸皮上门了。   主人家对他爱答不理,但这些客人中,陆成文认识的人蛮多,不止是现成的同窗,还有之前府城的同窗都有不少在此,一人聊两句,还算如鱼得水。   他端着一杯酒四处去聊,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罗奇面前。   之前他在府城时,和罗奇还是能说得上话。并且,罗奇可是去过他家里的人……陆成文看到他,眼睛一亮,脸上笑容更灿烂:“罗兄?”   罗奇端起酒杯跟他一碰:“恭喜恭喜!”   陆成文:“……”喜个屁!   温瑾考中,对他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今日午后闹的那个乌龙,不是脸皮厚的人,根本就走不出门。   罗奇伸手拉他:“坐下,许久不见,咱们好好聊聊。”   陆成文从善如流,方才出门的时候,陈扬慧跟他哭诉,回乡的盘缠都已经被散了出去。他如今,回乡的路费还没着落呢。而罗奇……刚好不差钱,聊得好了,跟他借点儿银子回乡应该可行。   “罗兄千万别气馁,三年之后,定能榜上有名。”   陆成文谄媚的话张口就来。   罗奇心不在焉,伸手揽过他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架势,低声道:“你这小姨子命格挺好啊!温瑾一个名不见经转的秀才,三年之前考中县试时,名次还靠后,如今居然也中了举人,还是解元。他这应该是遇上你小姨子之后改的运……”   当下人虽然有人信佛信教,但大部分人都不会太信,改运之事,更是少有人信。   陆成文先是诧异,随即想到什么,眼神一闪:“改运这么玄的事,谁说得准呢。兴许真是我妹夫有真才实学呢。”   罗奇并不这么认为。   就算才学够了,想要得中解元,写出的文章还得刚好对朝中派出的官员的脾性。这就得看自身的运气,温瑾得中,就算有真才实学,但运气也占了一部分。   “说起来,当初我们俩还差点成了连襟。”   陆成文低下头:“是我妹妹没福分。”   这话成功取悦了罗奇,他哈哈一笑,看了一眼周围推杯换盏的人,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凑在陆成文耳边道:“人一辈子那么长,现在也不晚。”   陆成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抬头,神情奇异地看着他。   罗奇端起酒杯跟他一碰:“我也想借借你小姨子的命格!”   陆成文:“……”是他想的那样吗?   随即他想得更多,温瑾看似温和,其实性子倔强。他示好大半年,温瑾就是不接茬。   想要跟温瑾和好,大概得等到猴年马月。但若是换一个妹夫呢?   如果换成罗奇,两家的关系不可能这样僵硬,等再过两年,谁还记得方迎欢做的事?   哪怕到了现在,陆成文也不承认自己帮着算计了小姨子。   陆成文端起酒杯:“祝罗兄得偿所愿。”语罢,一饮而尽。   *   温瑾考中解元是大好事,苏允嫣挺高兴,有相熟的夫人找她喝酒,她也喝了几杯。   一直闹到半夜,众人才散去。   翌日,夫妻俩都起晚了。   午后,有帖子送来,是知府大人邀新晋举人的饮宴。   温瑾不好拒绝,便接下来了,傍晚时和江盛一起去了知府后衙。   苏允嫣正想早早歇下,又有人上门,这一回是来找她的。   好几位县城中温瑾同窗的女眷约她出去喝茶,牵头的是这一回同样榜上有名的林秀才的夫人。   兴许以后还要一起去京城赶考,苏允嫣不好拒人千里,加上她实在高兴,便换了衣衫一起出门。   一行六人,都是这一回得中举人的家眷,去了酒楼后,林夫人还要了酒。   杨氏有些尴尬:“我平时不喝酒。”   林夫人一挥手:“今儿高兴,就该喝酒庆祝。再说,那些男人都去喝,凭什么我们就得矜持?又不是天天喝,一人喝小杯,不碍事的。”   又有两个夫人附和,伙计很快拿来了酒。一人倒了一小杯,只是喝完之后,林夫人觉得不尽兴,又让伙计拿酒。   这些女眷家中都不是多富裕的人家,平时很少喝酒,急忙拒绝。   林夫人不以为意:“茶楼中就有休息的屋子,真喝醉了,咱们就住在这儿。难道就兴那些臭男人夜不归宿?”   听她语气,好像和林举人吵架了。   众人劝了两句,反而被她劝着又喝了一杯。   苏允嫣酒量好,心下还盘算着若是她们喝醉,她得把人安顿好。   林夫人大概真的心情不好,让她们喝了一杯又一杯,酒量浅的人,很快就醉了。   林夫人却还不放过,让她们再喝。   这些女子走到今日不容易,怕出事,不肯再喝酒。有两人结伴非要离开,杨氏也想走,拉了苏允嫣一起。   林夫人一把抓住苏允嫣胳膊:“别人可以走,解元夫人可不能。你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我这个面子喝到下场。”   她今日似乎在赌气,摆摆手道:“你们都走都走,我要解元夫人陪着我喝!喝个够!”   边上几位夫人见状,颇有些担忧,杨氏低声道:“她大概醉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先看着她,我去找她家的婆子来把人扶回去。”   其余人都挺赞同。   她们倒是能把林夫人半抬着出去,可林夫人正大喊大叫,若是就这么出去,实在失礼。她是举人夫人,不能如此丢脸。   而她又拽着苏允嫣不放,也只能由苏允嫣留下来陪着她了。   苏允嫣察觉到林夫人掐着自己胳膊的力道,心下狐疑。   一开始,林夫人让众人喝酒,她也以为是林秀才考中了不老实,惹得林夫人满腹怨气,想要借酒消愁。   但此时的林夫人虽然在耍酒疯,但眼神清明,压根儿就没醉。却非拉着她不让走……苏允嫣心下一笑,摆摆手道:“你们去吧,赶紧找人来接她!”   打发走了众人,苏允嫣抬手关上门,走回了桌边坐下。   林夫人已经又帮她倒了酒:“温夫人,我特别羡慕温举人对你的心意,真心想跟你讨教一下这御夫之法。我敬你一杯。”   苏允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没有法子,大概就是真心换真心。”   林夫人笑了一下,心下不以为然。   无论哪个男人遇上这么个会搂钱的媳妇,大概都会把媳妇供着。她抬手又倒了一杯:“你这日子过得美,我再敬你一杯!”   苏允嫣抬手就喝。   “温夫人海量,咱们今日不醉不归。”说着,抬手又倒。   凡是她倒,苏允嫣就喝。   反正她也得陪着,苏允嫣压根不慌。   伙计又送了两回酒,地上坛子已经好几个,林夫人额头上起了冷汗,笑容也愈发勉强:“温夫人这么能喝,以前我都没听说过。”   苏允嫣笑容淡淡:“还喝吗?”   “喝!”林夫人头晕脑胀,已经站不稳。心下着急,直接递过来一壶:“用酒杯没意思,咱们直接上壶!”   苏允嫣接过,笑吟吟道:“这酒都是银子买来的,可不能浪费。你先喝了我再喝,先说好,可不能洒出来哦。 ”   林夫人:“……”她打的就是从嘴边洒的主意。   理由都是现成的:喝得太快,来不及咽嘛。   可有苏允嫣这话,林夫人怕惹她怀疑,只得老老实实喝。   一壶酒刚下肚,人就倒在了桌上。   酒壶滚落,“砰”一声碎成了碎片。   苏允嫣没有过去扶她躺下,撑着下巴闲闲坐着。还眯了一会儿,一刻钟后,她听到了推门声,然后有粗重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林夫人……果然要害她!   苏允嫣没动,等到后面人从后头想要拥住她时,她突然暴起,捡起桌上的酒壶对着他的头就敲了过去!   罗奇不妨她如此利落,这一想挨得结结实实,好在酒壶小,痛是很痛,却没能敲晕他。   他捂着头,不可置信问:“你没醉?”   苏允嫣捡起椅子,狠狠砸了过去,砸上罗奇腰背:“我看你醉了,我帮你醒醒酒,不用谢!” 第249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十八   罗奇刚被敲了头, 正头痛呢,又对上一把椅子。他倒是想避,可惜避不开。   生生受了一下, 只觉得周身上下都在疼。   苏允嫣气不打一处来。这方迎喜和罗奇之间果然是孽缘,她都嫁给别人了,罗奇竟然还有这心思。   她又捡起一把椅子, 作势要扔。   罗奇大骇,急忙忙抱住头:“都是误会!”   他从小过得好,还从来没被人这样砸过。尤其苏允嫣一副凶神恶煞要杀人的架势, 着实吓着他了。当下飞快解释:“我听说你们俩在这喝酒, 怕你们出事, 特意进门来看……”   苏允嫣冷笑一声:“那还是我的错了?”   罗奇哪敢承认:“是我以为你喝醉了, 想把你扶上床。”   “然后呢?”苏允嫣一脸好奇。   罗奇:“……”不敢说。   苏允嫣上前,揪住他的衣领, 一手捂住他的嘴。脚对着他浑身上下狠狠招呼。   罗奇满脸痛苦, 想吼又吼不出。眼神里满是哀求之意。   苏允嫣打够了才松手。   她一松手, 罗奇像是一滩烂泥般倒在了地上。   这样的一个人,简直死不足惜!   当下女子看重贞洁,如果今日真有一个女子在这被他算计, 出去之后定被众人耻笑辱骂。很大可能受不住外人异样的目光而寻死。   苏允嫣如果真的在此杀人, 很难脱身。但这么放过他,又实在不甘心。   她想了想, 看了一眼茶楼外面, 此时已是晚上,客人不多, 走廊上有三两个伙计正候着。   想了想, 她走出去, 吩咐道:“去帮我准备两份点心,我要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伙计被打发走了一个,她又找了剩下的两人,一个送茶,一个让送帕子。   趁他们离开之际,苏允嫣飞速把人揪进了隔壁客人已经离开的屋子,然后扒掉了罗奇浑身的衣衫,把他双手反捆,嘴也堵住,搬到床上摆出撩人的姿势,衬着肌肤上的青紫,乍一看就像是有某些癖好。   苏允嫣拍了拍手:“好好享受。”然后,在他杀人一般的目光中转身离开,还顺手带上了门。   回到隔壁,让伙计找了马车,送自己和林夫人离开。   林夫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上马车不久,杨氏就带着人来了,急得满头大汗:“他们家的婆子回家了,这两个是我在外面请的人。”   苏允嫣嗯了一声:“让她们走吧!林夫人已经喝醉了,用不着她们,你也上来,咱们一起回。”   杨氏不疑有他,打发了婆子上了马车,回去的路上,还感叹道:“林秀才在乡下有个表妹,说是等他得中就进门,这也难怪林夫人心情不好了 。醉成这样,林秀才不要生气才好。”   “林夫人心里有数。”苏允嫣不以为然:“你少担忧她!这性子太霸道了,反正以后我是不会再和她一起出门。”   杨氏深以为然。   林夫人确实霸道,自家人就算了,哪有让外人迁就她的道理?还借酒装疯,多来几次,谁受得了?   二人先送了林夫人回家,然后才各自归家。   苏允嫣喝了酒,回去倒头就睡。   翌日早上醒来时,睁眼就看到了温瑾的冷峻的面容。她忍不住笑开:“昨夜你何时回来的?”   她知道他回来,听到动静见是熟悉的人,便又睡了过去。   温瑾看着她,道:“今日一早我出去给你买早饭,然后就听说府城学堂中的罗奇罗秀才,昨晚上在茶楼跟人玩……玩得太过火,现在这几条巷子的人都在议论罗秀才的那癖好。”   他说着别人的故事,语气却凉凉的。好像压抑着怒气。   苏允嫣很怀疑他猜到了什么,眨眨眼,假装自己还没睡醒:“什么癖好?”   温瑾看着她,转而道:“说来也巧。我打听了一下,发现罗秀才的屋子就在你们昨晚喝酒的隔壁。”   “啊?”苏允嫣疑惑:“这么巧,我都没碰上他。可见是没缘分。”   “没缘分”三个字,让温瑾面色缓和了些。   要说他不知道罗奇之前想要纳自己妻子是假话,前天晚上宴客时,就有人悄悄跟他说了此事。只是他没在意,总归方迎喜如今是他妻子,谁也抢不走。   可是现在……罗奇好像真的不老实。   两人相识近一年,定亲大半年,同床共枕也有几个月。温瑾也看出来了妻子的性子,根本不是个主动惹事的。   昨晚上,应该是罗奇先惹了她。   “你老实跟我说,昨晚上发生了何事?”   苏允嫣也不隐瞒,把事情说了一遍:“那个混账,谁知道他发哪门子疯?我把他揍了一顿,那些伤刚好让外人误会。”   一个秀才,有这样的名声,虽然不至于被剥夺功名,却也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扒衣衫那里,温瑾眼皮跳了跳,忍不住道:“你把人捆了就行了,扒他做什么,也不怕长针眼。”   苏允嫣:“……”这个要紧么?   对于温瑾来说,妻子扒别的男人衣衫很要紧。   他强调道:“以后你揍人可以,可千万不能扒人衣衫了!”   苏允嫣忍不住笑开。   温瑾羞恼,伸手捂住她的嘴,斥道:“你还笑!要是我去扒别的女人的衣衫……”   苏允嫣柳眉倒竖,满脸凶神恶煞:“你敢!”   温瑾被吓得有些手软,松开手:“将心比心,你该能理解我了吧?”   这怎么能一样?   二人一边斗嘴,一边准备回乡的行李。   想要回乡,没那么快。苏允嫣得安排好编坊的事,而温瑾得找合适的夫子。   以后夫妻俩很大可能会长住府城,苏允嫣还打算去县城那边把方迎观也挪过来。   在此之前,先得买宅子。这一回至少要住三年,租来的院子总不如自己的舒适。   苏允嫣觉着,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能摆脱陆成文了,新院子是两进小院,靠近府城的学堂,离编坊就两条街,再合适不过。搬去那宅子时,夫妻俩很是欢喜。   就在搬进去的第一日午后,夫妻两打算出去用午饭时,看到对面的小院也在搬家。   这边的巷子一排是两进小院,而对面的只是一个四合院,里面屋子不多,对于某些独自前来的或许家中人不多的读书人来说很合适。   但是,此时的搬家的几人于夫妻俩来说很是熟悉,正是陆成文带着妻妾二人。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这都什么孽缘?   想到陆成文银子已经花完,她有些疑惑他银子的来源,正想找机会打听呢,碰到了江盛夫妻,然后她就得知了陆成文能在府城求学的原因。   之前陆成文在府城求学,会搬去县城,是因为盘缠丢了又有县城学堂中不差钱的秀才想要来府城学堂,出银子跟他换了名额。   而现在……清远县一个小县中了六名秀才,其中还有解元,于是,清远县出名了,又有府城中的秀才想去清远县求学。   有那反应快的,已经去县城报了名,很快就满员了。反应慢的就只能想别的辙,譬如……拿银子跟里面的人换名额。   而陆成文正缺银子,又抓住了这个机会,拿名额换了银子搬到了府城。   陆成文在县城读了大半年,并不觉得那里有多好,简直费尽心力都融不进去。能够回到府城,他巴不得呢。   只是,又要和小姨子做邻居。   陆成文总觉得,小姨子克自己。这住到一起又不来往,外人肯定会疑惑他们之间这样亲密的关系不来往的缘由,然后,曾经发生的那些事或许又要被人扒出来。   而他在此事上,确实理亏。   陆成文看着对面的两进小院,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总觉得在县城他被孤立的事情又要发生。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安顿下来之后,夫妻俩启程回乡。   这一回,真的算衣锦还乡了。   知县大人还特意发了帖子,他们回村里之前,还去了一趟县城。赴了知县大人的宴,然后接上方迎观,才回了村。   温母自然是欢喜得很,老话都说穷秀才富举人,别看这一步之遥,其实两者之间有天堑之别。   这么说吧,还是秀才的温瑾得想法子供自己读书,而已经是举人的他,光是给秀才做保,或者指点别人,就已经能养活自己。若是不想继续考,还能捐官入仕,虽然走不远,但也是官员了。   和这些村里人,已经大不相同了。   村里人也知道温瑾如今和众人的区别,还有人找上温母,想要送女做妾。   温母直接一口回绝,若是来人纠缠得狠,她还要开骂。   在她看来,如今家里越过越好,这些人就是看她不顺眼,想要毁了她的好日子! 第250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二十九   给儿子纳妾来做何?   儿媳做饭手艺好, 又会做生意,还和儿子琴瑟和鸣,二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甜蜜, 根本放不进别人。   再有,儿子得中举人,是不差钱,却也没有多宽裕啊。庄户人家,可没有女子抛头露面赚钱不好的想法,在温母看来, 儿媳会赚钱是好事, 二人之间感情不错, 方家这门亲家也好, 方家有儿子读书,得要名声, 做不出太过分的事。   而那些做妾的, 是奔着儿子的功名而来, 进门就是要好处的,不然图什么?   温母费尽心力才供出了儿子, 根本不想让外人占便宜。占便宜事小, 眼皮子浅收受贿赂牵连了儿子才是大事!   不熟悉的人上门提亲, 温母一口回绝, 再纠缠她还要开骂。但是,李木的母亲上门, 她就不好那么冷淡了。   毕竟, 在温瑾还未定下亲事之前, 温家缺了银子都是问李家拿的。   “这夫妻之间, 向来都是郎才女貌, 我不是说迎喜不好,而是她太好了。她会赚钱我知道,可我也听说了,她平时很忙,做饭都是找外头的婆子。照顾阿瑾有些有心无力,我那侄女温柔小意,进门之后,只一门心思照顾阿瑾。”李母殷殷劝说,末了又道:“我也知道你的顾虑,但我那侄女就一个后娘,还是改嫁了的。我也是看她亲缘单薄,无处可靠,实在可怜,这才起了心思。”   温母还是拒绝:“请人做饭没什么不好。至于你那侄女……我家也不是善堂,虽然不缺她饭吃,但凭什么收留她?”   眼看李母跟听不懂话一般,温母有些恼了,语气里也带了些出来。   李母讶然:“你!你竟如此不念旧情?”   苏允嫣站在窗外,将这些话听入耳中,对于婆婆的拒绝很是欣慰。她也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刚好在窗外打扫,闻言推门而入:“旧情?”   “表姨母,如果你说的念旧情就是要给阿瑾塞女人的话,那这情我们还真念不了。”她看向温母:“娘,之前我让您还了李家的银子,您还了吗?”   温母颔首:“还了!”   这话李母听了不高兴了:“当初我借你们的银子,可是看着我们两家的情分上,不然,缺银子的人那么多,为何我不借给别人呢?你不能因为银子还了,就可以不认这门亲戚了。”   苏允嫣颔首:“我知道,没给利嘛。”   她掏出八两银子:“翻倍还你,该够了的。”   李家是生意人,之前那些年没少念叨这份恩情。会借出银子也是想要回报,这才刚考上举人,就想塞个女人进来。   那姑娘是个只剩下李家这门亲戚的孤女,就跟李家的女儿也差不多。现如今这镇上许多人都想要送女给温瑾做妾,李家只是做得隐晦一些罢了。   李母面色乍青乍白:“迎喜,我可不是为了银子才帮你们家的。”   “那是为了塞女人进来?”苏允嫣笑问。   李母想也不想地反驳:“自然不是!”   “那你为何非要塞?”苏允嫣继续道:“你再纠缠,我们两家亲戚都做不成了。至少,我是不会接待一个想要给我男人塞女人的亲戚的。”   李母面色尴尬不已。   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喜欢给自己男人塞女人的人。所以,李母才避开她悄悄跟温母提。   苏允嫣不耐烦应付她,将银子塞到她怀中:“天色不早,我们要吃午饭了。本来你上门是客,我们该招待的,不巧的是我们家里没有米了,下回吧。”   逐客令说得这么明显,李母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意思留下来用饭。想要把手中的银子还回去,人家已经不收了,只得强调道:“我真不是为了赚你们家的利钱!”   把人送走,温母有些尴尬:“迎喜,你表姨母帮了我们家许多,我不好拒绝,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一日,就不会有莫名其妙的女人进门。”   苏允嫣颔首:“我知道。”   “娘,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这一回,温瑾去府城还打算带上母亲。   确切地说,是苏允嫣要带上婆婆。反正她不差钱,没必要留温母独自在村里。   方二夫妻俩互相扶持还好,可温母独自一人,出事了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还是放在身边最好。   温母试探着道:“我就不去了吧?”   在乡下住习惯了的人,是有些怕进城的。再有,都说远香近臭,儿媳看起来性子不错,她却怕相处多了之后互相嫌弃,让儿子为难。   其实呢,温母在儿子面前是很明确地说了不去的。但是对着儿媳妇,她说话一直会婉转客气一些。   苏允嫣瞅她:“真不想去?”   温母松了口气:“我是真不想去!”   “不去也行。”苏允嫣想了想:“我拜托邻居的大娘多照顾你。”   温母瞬间笑容满面:“这样就挺好。”   苏允嫣起身:“那我得去收拾行李了,之前我那些细滑的料子得找出来带走。”   “我帮你找。”温母没有多问,只是疑惑问:“那些都是红的,做衣衫根本穿不出来,你做被面吗?”   “不是,”苏允嫣随口道:“我最近胃口不好,容易疲累,大概是有了身孕,得把孩子衣衫襁褓准备起来,拿到府城那边,找专门的绣娘……”   温母瞪大了眼,眼神里满是惊喜:“真的?”   太过欢喜,喜得在整个屋中转圈圈,还有些语无伦次:“我会做啊!外人做会抛费,我做了省料子。随便省出几块尿布来……对了,你还要多吃好的。”   苏允嫣就两字:“请人。”   温母:“……”她有点后悔。   早知道儿媳有孕,她无论如何也要亲自看着才放心。   她踌躇了下,道:“其实,从去年起,我经常腰疼。上次爬竹梯还差点从上面摔下来,自己住着也挺危险的。”   苏允嫣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本正经地惊讶:“这么严重?”又担忧道:“不行,你这样留在家中,我们如何能放心?你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温母得偿所愿,脸上笑容灿烂,又客气:“太麻烦你们了……”   苏允嫣摆摆手:“不麻烦。”   温母很“勉强”的开始收拾东西,反正自家有马车,凡是她觉得用得上的东西都带着了。   温瑾没有在村中多留,宴客后很快启程,路过镇上时,李木急匆匆过来,一脸歉然:“表弟,我是来道歉的。我不知道我娘做的事,她年纪大了有些糊涂,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又拿出银子:“当初借银子是看在我们两家的情分,这利钱我不能收。”   “收着吧。”苏允嫣出声:“这是我对李家的谢意,也是谢礼。”   谢礼收了,曾经的恩情也就不存在了。从今往后,两家只是普通亲戚。   李木张了张口,马车已经走远了。   *   时隔几天,回到府城,温瑾有些恍惚,在村里时,谁见了他都满口称赞,而到了府城,尤其是他住的这条街,有一半都是举人。   无论什么多了就不稀奇了,举人也一样。   安顿下来后,温瑾去了学堂。   苏允嫣在编坊忙了两日,她如今怀有身孕,没有像以前那般亲力亲为,挑了两个管事帮忙。她自己就轻松了许多。   这日难得的在早上就回家,还没走到自家门口,就看到温母挎着个篮子,里面都是新买的菜,正在拿钥匙开门。   而她身后,陈扬慧一脸恍然:“原来你是儿媳有孕了才来的。之前我还疑惑呢,凭方迎喜的性子,怎么舍得接您来?”   温母会接话,也是看在曾经相识的情分上,毕竟到了府城这里,难得遇上一个相熟的人。可她这话阴阳怪气的,温母顿时皱眉:“这话从何说起?”   确实儿媳强硬要她来的,但婆媳俩都心知肚明。是她自己想来,儿媳才故意说那些话给她台阶下。   “方迎喜忒小气。”陈扬慧神秘兮兮:“您是不知道,之前因为一点小事,她和她堂姐闹翻了,到现在还不肯跟我们家来往,居然要因此和堂姐断亲!”   这些事情,苏允嫣没跟温母说过,但温母从亲家母口中听说了,闻言皱眉,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姑娘,转身进了门。   陈扬慧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大娘……”   温母抬手关门。   苏允嫣缓步过来:“娘。”   看到儿媳,温母瞬间眉开眼笑:“这么早就回来了?刚好,我买了骨头,一会儿炖给你吃。”   陈扬慧:“……”合着她那些话白说了。   婆媳俩欢欢喜喜进了门,陈扬慧气了个倒仰,这婆婆怎么跟别人家的不一样?   方迎欢将门口的动静看着眼中,嗤笑道:“要么说人家聪明呢,就是装,也要装得婆媳和美。哪跟咱们家似的,个个都不会忍。”   陈扬慧深以为然。   方迎欢又道:“天底下就没有婆婆不喜欢孙子的,但生孩子这种事,孩子没落地之前,谁也说不清是男是女。你看她们现在好,等生完了孩子……哼……”   她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怀着身孕时,家中那么艰难,陆母也没短了她的吃喝。可等她生下了女儿,就好像她欠了陆家许多债一样,对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陈扬慧有些心不在焉,伸手抚了下肚子,她月事也晚了。兴许是有了……又看了一眼屋檐下阴阳怪气的方迎欢,还是得让婆婆过来,否则,容易着方迎欢的道。   翌日,方迎欢出门买菜,就看到温母拿着一块红料子正做襁褓,笑呵呵跟隔壁家的大娘道:“我亲家母是长姐,底下是弟弟。迎喜也是姐姐,底下是弟弟,所以,迎喜这一胎肯定是女儿,这红色料子刚刚好!”   方迎欢:“……”怎么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让堂妹碰上了呢? 第251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三十   喜欢孙女的老太太是有, 但不多。方迎欢记忆中的那些做了祖母的人,大半都是喜欢孙子的。   就算对孙子孙女同样疼爱的人,在孩子未落地之前, 都会期待是孙子。像温母这样期待孙女连准备襁褓都往女孩上靠的,还真是头回见。   方迎欢心里酸溜溜不是滋味,没有搭话,直接挎着篮子走了。   买菜回来,陈扬慧凑了过来:“昨天你说错了,温大娘想要的是孙女, 连小衣裳都是做红的。”   方迎欢不想承认自己说错, 咬牙道:“装嘛, 谁不会?”   陈扬慧张了张口, 想说温大娘不像是装出来的欢喜。   事实上,温母会有这种想法, 是苏允嫣潜移默化的结果。   温母对儿子不错, 对她也还行, 这样的一个人,她不想和她闹翻, 而这世上许多婆媳都会因为生孩子起隔阂, 她不想弄成那样, 所以, 到府城的这一路,她就一直暗示自己腹中是个女儿, 又举例表示女儿也挺好。   而温母刚得知儿子有后, 正是兴奋的时候, 听到儿媳的话, 瞬间觉着孙女也不错。   然后, 她现在已经能很坦然地为孙女准备小衣裳了。   尤其在有些人听到她的话后夸她想得开,是个懂礼的人后,温母就愈发认为,就算儿媳生个孙女,她也不能区别对待。   *   编坊那边生意不错,苏允嫣已经撩开了手,除了谈生意,偶尔去编坊看一下之外,整个人闲了下来。   温瑾和方迎观早出晚归,温母给她做饭打扫,还要做小衣裳,整日也不得空闲。日子忙碌而安宁。   一个月后,陆母到了。   看到她人进了门,方迎欢一脸惊讶:“娘,您怎么来了?”   陆母赶了四五日的路,一身风尘仆仆,但脸上笑容灿烂:“扬慧有了身孕,我怎么能不来?”   方迎欢:“……”这事儿她不知道啊!   同住一屋檐下,连百里开外的陆母都得知了消息她却不知,可见是陈扬慧故意隐瞒。   很可能,连陆成文都知道。   想到这里,方迎欢有些伤心了。   偶尔看到陆成文一回来就去隔壁屋,她心里也不好受。她也知道自己生过孩子后,身材发福,不如以前好看,不能怪他。   想要他回心转意,得自己先瘦。可孩子才几个月,她得喂奶,想要少吃瘦下来也不是现在。   可现在,陆成文跟陈扬慧孩子都搞出来了,她还是最后知道的那个……越想越憋屈烦闷。   正难受呢,又有人敲门。那边陆母正拉着陈扬慧殷殷询问,方迎欢只得自己去开,门外是一脸笑容的陆成文,进门后直奔母亲:“娘,我就算到你这两天会到,一路过来累不累?”   方迎欢:“……”他果然知道!   甚至陆母来的事兴许还是他的要求。   “不累!”陆母笑呵呵道:“知道扬慧有了身孕,我就不累了!”   那边几人言笑晏晏,方迎欢满脸落寞,她觉得自己像是多余的。   恰在此时,屋中响起孩子的哭闹,陆成文回头:“迎欢,孩子醒了。”   方迎欢起身去屋中抱女儿,孩子稍微大点就喜欢在外面,一般抱出来就不哭了,她抱出门时,看到陆母,心下一动,抱着孩子上前,笑道:“萍儿,唤祖母。几个月不见,还认不认得出祖母?”   陆母瞄了一眼,有些嫌弃,转身去带来的包袱中掏出几枚鹅蛋,递到陈扬慧面前,笑道:“我特意去隔壁镇上买的,可不便宜。这玩意儿清胎毒特别好,不如鸡蛋好吃。但再难吃,为了孩子,你也得吃!”   陈扬慧笑着接过:“谢谢娘!我一定吃。”   方迎欢:“……”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了。   这个孩子要是生下来,还有她们母女什么事?   关键是她就算瘦下来,也还是不如陈扬慧好看,陆成文若是不去她房中,她就算想再生,也生不出来啊!   *   对面陆家几人各有心思,苏允嫣这边过得安宁,这一日傍晚,温瑾和方迎观回来时,还带了一位客人上门。   是当初温瑾在县城的同窗林举人。   苏允嫣可没忘记林夫人算计自己的事。那日在茶楼,她不计前嫌把林夫人带了回去。不是不想报复,而是不想沦为林夫人之流。   温瑾也找机会跟林举人说了林夫人做的事,当时他冷着脸:“内子没出事还好,若是真有什么,此事没完!”   林举人额头上满是冷汗。他也没想到自己妻子是这么不讲究的人,简直不择手段,急忙道歉。   道歉要是有用,也用不着衙门了。   温瑾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给他好脸,直接断了来往。   林举人进门之后,一脸严肃对着苏允嫣深施一礼:“温夫人,内子当初对不住您,今日上门,特来道歉。”   苏允嫣偷瞄温瑾神情。   林夫人做那样的事,苏允嫣是不打算和他们再来往的。   林举人叹息一声:“财帛动人心,她是收了罗奇的银子……足有三百两银票,才动了歪心思。此事谁是她自己做下的,但枕边人起了坏心,我却丝毫不知,我也有错。所以,休了她之后,我特意上门来请罪,不敢奢求你们夫妻的原谅,只是我该认的罪还是要认,否则,此生难安。”   他如今是举人,此事一个处理不好,若是林夫人做的这些事漏了出去,于他名声也是一大打击。   他也没要夫妻俩松口,认过错后,再次深施一礼,默默离开了。   等人走远,苏允嫣好奇问:“真休了?”   温瑾嘴角笑容讥讽:“休了!他本就是个贪花好色的,这么好的机会,又怎会放过?据我所知,他已经找人去城中粮商于家提亲,用不了多久,带着大笔嫁妆的新妇就要进门了。”   苏允嫣:“……”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又疑惑:“我恍惚记得好像听人说过,他乡下有个表妹,只等着他考中了就要进门。”   温瑾颔首:“有这回事。那表妹已经在上个月进了门。”   苏允嫣半晌无言。   到底是别人的家事,此事听过就算,苏允嫣却没想到,林夫人还能找到她面前来。   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林夫人没了以前的风光,满脸憔悴,眼睛红肿,看到苏允嫣后,直接扑跪在她面前:“温夫人,是我错了。我给你跪下,您能不能别跟我计较,帮我求求情,好不好?”   彼时温母正挎着篮子,这人猛不丁冲出来,吓得她心跳了跳,捂住胸口拍了拍,一脸怒气:“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能往人身上扑呢?”   这是在菜市,周围挺多人。   眼见温母语气不好,众人诧异之余,都觉得这妇人太不依不饶。   温母如今很注重自身的名声,伸手拉过苏允嫣,挡到她面前,对着众人道:“我儿媳有身孕,还差几天才三个月,哪经得起她这么冲撞?万一出了事,我找谁去?”   众人恍然,又觉得林夫人太不懂事。   林夫人顾不上周围人的态度,涕泪横流:“温夫人,我真的错了,你去帮我求求情吧……”   她趴跪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看起来无比可怜。   林夫人当街下跪,打的就是让苏允嫣顾忌名声答应帮忙的主意。   “我可不是那以德报怨的人。”哪怕当着众人,苏允嫣也冷着脸:“大家伙评评理,我是有夫之妇,成亲已经大半年,这个女人约我出去喝酒,打算把我灌醉之后往别人的床上送。你们说,真让她成功了,我还活得成吗?”   “因为此事,她被他男人休了。可那边已经又定了亲,这种事情,我怎么好帮忙?就算能帮,我也不帮!”   她越过林夫人,淡声道:“你别再来了,哪怕求我一百次,我也还是这话。再说,你们夫妻的事,也不是我求,就能求得回来的。”   林举人已经摆明了想要再娶,又怎么可能回头?   林夫人有些绝望。但却不想就这么放弃,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婆媳俩。   温母看到人还在,有些担忧。   进了巷子,苏允嫣干脆停下脚步,问:“我不明白,罗奇出生富贵,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为何偏偏非我不可?”   林夫人见她问话,觉得有戏,飞快答:“听说是因为你的八字。有道长算过,说你的八字格外旺他。罗奇这一回落榜,家中那些女人又没有好消息,所以才找上我……”   苏允嫣皱起眉来。   姑娘家的八字等闲不会让外人知道,哪怕是乡下女子没那么在意,也不会有人把自己的八字到处乱说。   罗奇一个府城的富家公子,如何得知方迎喜的八字?   ……陆成文这个混账!   或许那个所谓道长,根本就是他找来的! 第252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三十一   饶是苏允嫣见多了无赖的人, 一时间也气得胸口痛。   边上温母也听到了林夫人的话,眼看儿媳面色不对,稍微一想,也猜到大概是陆成文的原因。   “你走吧, 以后别再来了!”苏允嫣转身就走。   温母急忙忙追上:“迎喜, 不能生气, 你还怀着孩子呢。”   苏允嫣深呼吸一口气,浅笑道:“我没!”   温母:“……”一看就是气坏了。   这种事情, 搁谁身上能不气?   一回到家,温母就进了厨房,撸袖子打算给儿媳做好吃的。苏允嫣坐在灶前烧火, 心里已思量开了。   夕阳西下, 苏允嫣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此时正是学堂下学时,门口不少人路过。没多久, 就等到了陆成文。   陆成文还是没放弃和苏允嫣和好, 看到门罕见地开着, 颇为意外,笑着道:“迎喜,晒太阳呢?”   对面的门应声而开, 陆母冷着脸出现在门后,斥道:“ 还不赶紧回家,你不饿吗?怎么什么人都能扯呢?”   苏允嫣起身,信步走到门口,靠在门上, 闲闲道:“陆秀才, 我有些话想问你。”   陆母冷哼一声:“既然不认这门亲戚, 还何必说话?”   这一回陆成文没考中, 陆家的日子很不好过。方家那边一改往日的亲近,变得冷淡起来。方老头更甚,现如今直接亲近二房,想把二房重新变为一家无果后,又想自己去跟着二房住,可惜都没能成功。   就算如此,方老头有好吃的都想着二房,甚至还拿银子给二房。是送,而不是借!   最让人憋气的是,二房还不要,人家不缺银子。   陆母来时去了一趟方家,想要借一点银子带到府城来,可惜方老头不答应,还说已经帮陆家够多,陆家不应该得寸进尺。   因此,陆母看儿媳愈发不顺眼,对着方迎喜这个抢走了方老头关注的人,连面上的和善都装不出来了。   苏允嫣面色淡淡:“当初罗秀才非要纳我进门,是因为听了一个道长的批命,我只是想问一下陆秀才,那个道长是不是你找的?”   陆成文面色微微一变,很快恢复,勉强笑道:“我哪儿认识什么道长?罗秀才的批命,是道长自己说的。”   “那还挺巧。”苏允嫣看清楚了他一瞬间眉眼间的变化,似笑非笑:“道长离我那么远,居然还能说得出我的八字来。”   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道的事,如今被人重提,还直接问到了面前,陆成文心里有点慌,勉强笑道:“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又继续道:“当初道长批命时,我刚好也在。那道长看起来是个高人,还分文不取,说罗秀才若是娶了你,对你们俩都有好处。那时候我也觉着是真的,但婚姻大事,轮不到我一个堂姐夫做主,所以才带了罗秀才回乡。没想到你不答应……”   上辈子方迎喜就是入了罗家,不过半年就香消玉殒。罗家于她来说,不止不是好去处,还是催命的阎王殿。   由此也可证明,那个道长根本就不是高人,那些话是张口就来信口胡说的。还分文不取,正常人,谁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很明显,这人应该是拿了别人的好处,故意凑到罗奇面前讲这些话的。   苏允嫣打断他:“那个道长真不是你找的?”   陆成文:“……不是!”   他佯装镇定,心里愈发不安。问:“为何你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苏允嫣淡然道:“就是罗秀才尤其烦人,我觉着那个道长应该别有用心。我找不到人,想来罗秀才一定找得到。”   虽然陆成文矢口否认,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转身回了自己院子,留下一头雾水的陆母和满心慌乱的陆成文。   罗奇当初听了道长和他的话,特意跟他回乡,一路颠簸不说,还没能得偿所愿。那一次便罢,好歹纳了赵家女,不算一无所获。可赵家女进门后一直没有好消息……等于罗奇白跑一趟。   最要紧的是,罗奇前些日子又想起道长的批命,暗中做出了那样的事,没能成功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现如今,罗奇在这些读书人和与罗家同为富商的人家眼中,名声尤为不堪,如果他知道道长是骗子,那道长的下场……陆成文活生生打了个寒颤,一时间,有股即刻回乡的冲动。   陆母见状,道:“冷?秋日的午后就是这样的,赶紧进门吃饭。”   陆成文根本吃不下去。   陆母看到儿子魂不守舍,疑惑问:“该不会那个批命的道长真跟你有关吧?”   对着母亲,陆成文自觉没必要隐瞒,压低声音道:“那时候,家里艰难,我在府城花销甚大,也想要手头宽裕一些,便动了心思,找了个装模作样骗子……”   陆母面色慎重起来:“那个人呢?把他找出来远远送走不就行了?”   闻言,陆成文面色微松:“这倒是不用。当初我找的就是个游方道士,现如今已不知道游到何处去了。”   陆母松了口气:“那你怕什么?”   陆成文也知道不应该害怕,可他就是不安。   *   苏允嫣回家不久,温瑾就回来了。   她把自己的怀疑说了,道:“我认为有必要把事情跟罗奇说一下。”   温瑾颔首:“那我约他喝茶。”   几日后,学堂中夫子休假。一大早,温瑾就和苏允嫣二人洗漱好准备出门。   陆成文这些日子夜里辗转反侧,知道学堂众人今日得空,一大早他就眼皮狂跳,睡也睡不成,干脆起身拿了一本书在门口等着。   没多久就看到对面夫妻二人一副要出门的架势,没拿篮子,不像是买菜。   他忍不住上前:“温兄,这是去哪儿?”   温瑾仔细看他神情,看得他不自在地别看脸,才淡然道:“约了罗秀才喝茶,有些陈年恩怨,需要梳理一下。”   陆成文不好的预感成真,心里止不住发苦,尴尬笑道:“不用了吧?”   “关你何事?”温瑾反问。   陆成文:“……”   他也想不关他的事啊。   看着夫妻俩相携着离开,陆成文心里抓心挠肝似的,实在忍不住,转身回院子拿了银子跟了上去。   罗奇这些日子过得憋屈,凭他的家世,没有人当面给他难堪。但也有些家世差不多的公子半真半假跟他玩笑,偏他还不能发火。   主要是当日他被发现之后,没有去衙门报官。等于是默认了他有些特殊癖好这事。   对于温瑾的邀约,罗奇下意识就想拒绝。可在看到帖子后面写着“知道那个道士的下落,想要告知于他”时,莫名就想起来了当初那个不要酬劳飘然远去的道长。   那信上虽然没有直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当初那个道长身份有疑。   罗奇当初会起意纳方迎喜,就是因为那个道长,后来会找上林夫人,也是信了当初的话。如果那道长是骗子……他气得一巴掌拍在桌上,拍得桌上杯盘乱颤,吓得边上伺候的人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伺候罗奇的人都知道,主子这是动了真怒了。   苏允嫣二人到茶楼时,里面的伙计迎了出来:“二位可是有约?”   温瑾颔首:“罗公子到了吗?”   伙计上下打量二人,点头道:“二位请随我来。”   罗奇已经在三楼的屋中坐了,看到二人上楼,吩咐人关上了几面的窗户。   苏允嫣二人刚进茶楼,陆成文也赶到了,看着面前富丽堂皇的三层茶楼,他捏了捏自己的荷包,咬了咬牙,缓步踏了进去。   罗奇开门见山:“你们说的道长是何意?”   苏允嫣坐下后,淡然道:“我最近才偶然得知,当初你会上门提亲,是听了道长的批命。而我完全不认为我们俩凑了一起是好亲事。我还未嫁人之际,就已经下定决心,今生绝不与人为妾。”   方迎喜确实是这个想法。   或许是因为如此,罗奇才会使那样的手段。先是生米煮成熟饭,之后由方二夫妻答应亲事,自然能抱得美人归。   罗奇有些不信,因为方迎喜确实能干,短短一年,由一个乡下农女做出这么大的生意,听说还有京城的客商特意前来,只为了买编绣,城中许多做了多年生意的人家都做不到如此。   如今的她,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聘她为妻,还是他占了便宜。   看罗奇沉默,苏允嫣继续道:“若是有人胆敢辱我……上一回你那般下场,已经是我手下留情。我性情刚烈 ,如果有人欺我,就算偿命,我也要报仇!”   她说得笃定,眼神坚毅。   罗奇面色微微一变。   他发现这女子所说都是真的。   这女子只肯给人做妻。可那道长没这么说,只说要这样八字的女子伴着他。再有,他那时已经娶了妻,又如何能够赢得方迎喜的欢心?   纳方迎喜为妾,只会惹恼了她。那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跟这样一个女人为敌……那个道长,是想害他吧?   恰在此时,外面廊上起了争执声。   “下去!”   这是伙计的声音,带着点微微的怒气。   紧接着就是陆成文的声音:“你容我多看一眼,我不是不点茶水点心,我还没看清呢。”   伙计不满:“非是我狗眼看人低,而是您这模样,就不像是能付得起三楼的账。您要是觉着我放屁,那拿银子出来……不需要多,只拿三楼的最低花销三两银,我给您跪地斟茶道歉!”   陆成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陆成文满脸胀红,看到这边屋中几人,眼睛一亮:“我是罗秀才的同窗,特意来找他的。”   罗奇方才正回想当初碰上道长的细节,看到陆成文就想起来了,当初可是他告知自己方迎喜的八字,让他起了心思的。   当下冷笑:“你进来!”   陆成文看到他面色,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第253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三十二   一时间, 陆成文只觉进退两难。   他在底下让伙计带他上三楼时,伙计不太乐意,再三跟他说明了三楼客人的消费,陆成文以前从来也没接过包间的账, 在大堂中喝一壶茶, 他还是买得起的。但没想到三楼那般贵, 当下就打定主意,上来之后什么也不点, 坐一会儿就借口有事离开。   纠缠了半天,已经够说许多话了。看到罗奇脸上的冷笑,陆成文便知进去之后讨不了好。   可事已至此, 由不得他不进去。   如果不进去, 他就得掏三两银子。可事实上他身上真没有这么多,到时候陆秀才想白吃的传言一出, 他还能结交到友人么?   陆成文踌躇半晌, 缓缓挪进了屋。   罗奇亲自关上了门, 冷声问:“陆兄,当初那个道长,跟你有关吗?”   陆成文只觉头皮发麻, 否认道:“我不认识他。”   罗奇颔首:“你最好多祈求老天别让我找到他。”   陆成文:“……”   话说到这种地步,就算没找到道长,罗奇也已经定了他的罪了。   陆成文还想挣扎一下:“罗兄,我不知道他们夫妻跟你说了什么,但我敢对天发誓, 我跟那位道长真不熟。”只是谈过几句话, 付了酬劳而已。   罗奇没听出来他话中的钻的字眼, 冷笑道:“这个世上, 八字相同的女子也不是没有。是你率先跟我说,你的小姨子是这个八字。”   只这一样,陆成文就有错。   陆成文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面色发苦。   苏允嫣捧着茶杯,似笑非笑:“不瞒罗秀才,我来之前,已经问过了陆秀才。当时他矢口否认,但今日却跟着我们一路到了这儿,哪怕付不出账,也跟到了三楼……”   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看陆成文做了什么。如果他不心虚,何必跑这一趟?   罗奇指着陆成文,冷笑道:“你好样的。”他想了想:“我记得你似乎欠过我五两银子,今日刚好碰上,不如把这债了了吧?”   陆成文:“……”   他确实借过罗奇银子,可当时罗奇明明说过不用还。   就算要还,这一时半会儿,他上哪儿去找银子?   他兜里的近二两银子,是他所有的积蓄。接下来的三年中,就指着这银子过日子。   苏允嫣话说完了,看到陆成文被罗奇为难,心情愉悦地起身。   当初陆成文把方迎喜送给罗奇,为的不就是想要搭上罗家,得到罗家隐形的便利么。毕竟,看到他是罗家亲戚,任何人都会给几分面子。   如今,也该承受一下被罗家针对的感觉。   温瑾扶着她出门时,刚好听到身后罗奇吩咐:“这样吧,到底同窗一场,我也不好逼你太过。我今日吃的这些,差不多四两银子,你把这帐付了,这债也就了了。”   夫妻俩走到楼下,罗奇已经带着人下楼。而陆成文,还在三楼的包间中跟人掰扯呢。   回去的路上,苏允嫣走得不快,到自家院门口时,刚好看到有个伙计正在对面卢陆家院子外:“陆秀才还欠二两银子,掌柜的说了,让小的来收债。若是不给,会压着他打扫,直到抵债为止。”   读书人都要名声。再缺银子的人,要么借债,要么自己赚银子。   而大部分读书人赚银子的法子都是抄书。君子远庖厨,给人打扫洗碗,是绝不可能的事。   陆母一脸不信:“成文做事向来有分寸,怎么会欠下这么多的债?”   伙计前来,主要是想收债。实话实说:“其实是罗公子喝了茶,茶钱四两。然后陆秀才欠他五两,罗公子大度,已经明言,只要陆秀才付了茶钱,这债就了了!”   陆母瞪大了眼:“不可能,成文借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伙计不耐烦:“我哪知道?你们赶紧给银子,我茶楼还有活儿呢,回去晚了会挨骂的。什么时候欠的债等人回来了再说,你们别为难我啊。”   可是陆母根本拿不出这么多!   让她拿几个铜板还行,二两银子,卖了她还差不多。   再有,陆成文一个读书人,平时的花销就是笔墨纸砚还有吃喝,上哪儿花五两银子去?   她当即扬声喊:“迎欢,你出来!这债你知不知道?”   方迎欢自然是知道的,拉了陆母到一旁解释:“成文经常出去喝酒,都是别人请客。他哪儿好意思每次都吃别人的?所以就借了五两。”又低声道:“也是因为那次,认识了夫子的小儿子。我们没有乱来,只是……”   她有些疑惑:“我明明听成文说过,这债罗秀才不用他还,不知怎地又旧事重提。”   莫名的,陆母突然想起来那日方迎喜找儿子说的话来。   一时间,她满心慌乱,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惹上了罗家,他们哪儿还能在府城坐得住?   那边伙计再次催促:“你们到底拿不拿,倒是给个准话,我好回去复命。”   堂堂秀才欠茶楼的银子,好说不好听啊。   无论如何,先把人救回来再说。陆母急忙道:“我们付,只是家中没有这么多,得现凑。小哥进来喝杯茶等一下,成吗?”   伙计不进,转身就走:“那你们把银子送去茶楼就成。”   陆母又喊了几句,伙计头也不回。   她来不及责备伙计不近人情,找了陈扬慧出来:“你有多少银子?”   陈扬慧的银子已经被陆成文哄干净了,身上就几个铜板。   陆母拿着,满脸愁苦。   陆成文在府城中虽结交了一些友人,可大半都是和陆家家境差不多的。真有几个富裕的,感情也没到那份上。扒拉了一圈,能够拿得出二两银子借给他们而关系上也足够的,只有对面的方迎喜。   方迎喜两间编坊整日都忙,府城这边最近还在招人,工钱很是不错,一看就知赚了不少。   可是,两家闹成这样……陆母为了儿子,也豁出去不要脸了,带着方迎欢,直接就去对面敲门。   正值中午,温母给儿媳炖的汤刚刚起锅,满院子都是排骨的香味。   陆母一闻,只觉得饥肠辘辘。   方迎欢也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开门得是温母,看到二人,疑惑问:“有事?”   陆母讪笑:“是有些事。”   苏允嫣方才一直注意对面的动静,此时出门,淡声道:“如果是借银子,趁早别开口。我早就说过,不会借哪怕一个子儿给你们陆家。”   人在屋檐下,方迎欢也硬气不起来了:“妹妹,以前都是我错,我跟你道歉。”说着作势下跪:“我跪下给你道歉还不成吗?”   没有人扶她。   方迎欢都屈膝了,才想起来大概不会有人扶她。果然,她都跪到一半了,还是没人出声,也没人伸手。   她一咬牙,直直跪下:“迎喜,我错了。”   苏允嫣心里的郁气散了一些,问:“你错在哪儿了?”   方迎欢知道她的心结,张口就来:“错在不该给那么多活儿给你干。可我也把工钱给你了啊。”   苏允嫣闲闲问:“还有呢?”   方迎欢一咬牙:“不应该算计你。”   这还算说了实话。   苏允嫣摆摆手:“该吃午饭了,你们赖在这儿不像话,赶紧走吧。”   压根就没有借银子的意思,方迎欢又惊又怒:“我都道歉了,你不借银子给我们吗?”   “你会道歉,是因为你确实对不住我。”苏允嫣双手一摊:“谁说你道歉我就得接受?再有,就算是亲戚互相借银子,也会看对方还不还得起。就你们家这样,我看还不起。我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怎么可能白白送人?再再有,我曾经说过不会借给陆家一文钱,说话就得算话。”   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两个字:不借!   求也求了,跪也跪了,人家还是不给。陆母绝望之余,生出了几分愤恨来:“你就是想看我们家落魄,就是想比你姐姐过得好,对不对?”   “对!”苏允嫣直接承认。   陆母:“……”   方迎欢一脸的不可置信:“……同为姐妹,你为何如此绝情?”   苏允嫣继续道:“当初你是高高在上的秀才娘子,装得再好,我也知道你看不起我。将心比心,如果你富裕了,会借给我那么多银子么?”   方迎欢哑口无言。   苏允嫣一笑:“看,你都不乐意,我凭什么借给你?”   陆母还不甘心:“我们也不是乱花,那边急着要用……若是你姐夫吃白食的名声传出,对你也不好吧?”   苏允嫣摆摆手:“这你就不用为我担忧了,我不怕。”   陆母:“……”可是我怕!   方迎欢也害怕。   陆成文的秀才功名是方陆两家最值钱的东西,她们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毁损。 第254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三十三   婆媳俩好话说尽, 眼见苏允嫣不肯松口,陆家婆媳着急之下,只得想别的辙。   两人低声商量过后, 由在府城还算熟悉的方迎欢去别处借, 陆母继续留在这儿纠缠。   苏允嫣如今身怀有孕, 每日都要睡午觉。没那耐心跟她磨缠, 再说, 知道儿媳习惯的温母也不答应。不客气地直接关上了门。   任由陆母再如何敲, 里面都再没有动静。   方迎欢在府城确实认识许多秀才的家眷,其中甚至也有在这一回乡试中榜上有名的成为举人的。可这些人家中都不甚富裕, 听到她的来意后,都笑着婉拒了。有那消息灵通的, 在方迎欢还没开口时就已经开始哭穷。   方迎观转悠了一圈, 最后只得了几十个铜板。   这么点,肯定是取不出人的。   但是, 那人押在那里,不取也不成啊。   婆媳三人坐在院子里,相对着叹气。   陈扬慧迟疑着开口:“欠了银子还不上, 可以干活抵债。不如我们出一个人去把成文换回来?”   闻言,方迎欢后背一凉:“我是成文妻子,夫妻一体, 我去跟他去是一样的。”   陆母不满:“那你的意思是,我去就不丢脸了?”   方迎欢立即道:“谁提议的, 谁去就是了。”   可陈扬慧如今身怀有孕,还没到三个月。这一去, 万一伤着了身子怎么办?   方迎欢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事, 才率先说自己不去的。本来嘛, 陈扬慧有孕,陆母身为秀才的亲娘,都不可能去,那就只剩下她了。   更刚好的是,最近陆成文回来还是去陪着有孕的陈扬慧,她心里有了危机感,这两天正跟陆母商量着给孩子断奶。   给孩子断奶,亲娘不在最好。怎么看她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果然,陆母气冲冲道:“扬慧怀有身孕,她怎么去?”   陈扬慧泫然欲泣:“我入了陆家,就是陆家的人。只要是对成文好的事,我都愿意做。若不是有这个孩子,我就已经去了!”   方迎欢:“……”   说得好像她不是陆家人似的。   当初她和陆成文商量着四处借银子的时候,陈扬慧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你去!”陆母拍板:“我去跟茶楼说,让你在后厨洗涮,对外就说你回乡了,不会有人怀疑的。”   方迎欢心里发苦,不甘心道:“怎么不会有人怀疑了?我都跟他们说,要过年才会回去。”   陆母不以为然:“就说你娘病了,你回去尽孝!”   方迎欢:“……”   那边陆母还在劝说:“你放心,人家自己的事千头万绪,都忙不过来。谁会在意咱们家的事?可若是成文没回来,外人就会注意到了。你也不想毁了咱们家的名声,对不对?”   方迎欢满心憋屈,若不是面前的人是长辈,她真就发火了。   陆母却放软了语气:“迎欢,你为我们家做的事我都记得,以后不会亏待了你的。这一回你就委屈一下,算我求你,成吗?”   看惯了婆婆的强势,她突然这么软和下来,方迎欢很有些不适应,还有点受宠若惊。   迷迷糊糊的,就答应下来了。也是她心里清楚,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   等到苏允嫣午睡起来,陆成文已经回来了。   并且,萍儿哭得厉害,在院子里都哄不好。陆母正抱着在巷子里转悠,周围熟识的家眷还接手帮着哄。   可孩子乍然没了娘,也没了粮,哪里哄得好?   于是,一整个午后和整个晚上,周围几户人家都听得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嚎得陆母都有种冲动,干脆她自己去把方迎欢换回来算了。   不说方迎欢在茶楼过得如何艰难,本来她离开的事没几个人知道,经过孩子这么一“宣扬”,有那不客气的,直接对着陆母让她哄好孩子,客气一些的,就会隐晦地问:“孩子她娘呢?”   陆母只好搬出之前商量好的说词:“回家去了。”   “走得这么急吗?”   “是啊,她娘病了。”   于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方迎欢的亲娘病了。已经到了她赶回去的地步,只怕时日无多。   *   就这么过了几天,孩子已经习惯喝粥,不再要娘,渐渐地好带后,整条巷子里的人都接受了方迎欢回乡的事时,某一日午后,方二夫妻到了。   敲门声响起时,苏允嫣刚好在院子里晒太阳,打开门看到是方二夫妻,很是惊喜:“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何氏大概怕给女儿丢脸,一身细布衣衫,头发包得一丝不苟,明显是特意打扮过。看到女儿后,上下打量一番,满眼都是笑意:“我来看你。”   何氏也有自己的想法,女儿乍然和婆婆相处,虽然温母和他们相处起来是个温柔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是不是恶婆婆?   女婿肯定帮着亲娘,到时候女儿孤立无援……温家母子如今花用的都是女儿赚的银子,怎么能让她被欺负了去?   女儿身为儿媳,不好说婆婆的不是,真吵起来也伤夫妻感情,这时候就得她出面,该敲打就敲打一下,真要是想吵架,她也不怕谁。   但一进门,看到院子里的摇椅和边上的茶水点心,何氏瞬间就放心了,对着厨房中奔出来打招呼的温母,就多了几分真心的笑容:“亲家母,劳累你了。”   温母急忙推辞:“我不累,迎喜才累,她那边怀着身孕还忙,我是真怕累着她。”   这话出来,何氏很是满意,笑容更深,拉着温母的手不停寒暄。   方二笑呵呵地把几包行李挪进门,温母也去帮忙。苏允嫣的目光,则落到了门口的赵氏身上。   温母也看到了人,满脸诧异,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赵氏:“……”   她面色不太好,同样是来看女儿女婿,何氏能来,她为何不能?   “我想来就来,又不是到你家,你管得着吗?”   一开口就这么呛人,何氏当然要帮着自己亲家母:“你说是跟我们一起同行,可没说要跟我一起到我女儿家,找你自己的女儿去,别赖在我家门口!”   这个宅子是方迎喜置办的,何氏没少跟外人说自己女儿在府城安家的事。一个“家”字,着实刺激了赵氏了,她冷笑道:“你就是请我进,我也不进!”不就是宅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像……确实有点了不起,但她不进门就是!   二人眼看就吵起来了,温母急忙招呼何氏进门:“亲家母,别跟她多说,赶紧进屋。最近我做了襁褓,是府城这边的新样式,还戴着帽子,特别防风,我给你看看。”   一边说,一边把人拽走。   方二不说话,沉默着把行李搬进堂屋。   赵氏声音不低,对面院子里的人已经听到了。陆母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可那霸道的语气和熟悉的声音一听就是赵氏,她抱着孩子,面色难看无比,边上陈扬慧一脸不安:“娘,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在巷子里的人没发现之前,尽快把人打发走。   她打开门:“亲家母,快进来。”   赵氏向来和妯娌不对付,尤其是对着方二夫妻,向来不如她的人在这一年中,突然就过得比她好,又买地又造房子的。女婿还成了举人……她憋了好久的气了。   在村里吵怕人笑话,到了这里,再不用客气。   其实吵了就有点后悔,她还想找侄女儿问路呢。因为女儿这一回租的宅子她没来过,只知道在这一片,正想说两句软话,就听到身后有人喊。   看到陆母,赵氏很是欢喜,不用问路了,她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苏允嫣抬手关门,笑吟吟对着即将进门的赵氏道:“伯母,你最好别让巷子里的人看到你。”   赵氏回头瞪她:“我没偷没抢的,为何见不得人?”   陆母闻言,急忙拉人:“赶紧进屋。”   苏允嫣话说得飞快:“因为他们都以为你躺在床上命不久矣,方迎欢都回去奔丧了啊!”   赵氏:“……”   不待她追问,陆母已经把她拽进门,还顺手把门插上了。   落在赵氏眼中,只觉得陆母这是心虚,顿时皱眉:“这是为何?”   “没事!”在送方迎欢去抵债的事情上,陆母知道自己理亏,有些心虚:“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不跟她吵!”   赵氏没有多想,转身就去开门:“我有道理,我凭什么不吵?不说话还以为我怕了她呢,她一个晚辈咒我死,今天我非跟她掰扯清楚不可!”   陆母哪儿能容她去吵?   赵氏生了个出息的女儿,又有俩儿子,在村里嗓门一直挺高,要是让她出去吵,只怕不要一刻钟,整条巷子里的人都知道陆家撒了谎。   偏偏方迎欢的去处经不起追究,若是让人发现……丢脸的还是儿子,这怎么行?   她死死拽住赵氏,眼见她不依不饶,又觉得赵氏也不会眼睁睁看女婿名声被毁,干脆松手:“我有话跟你说。”   陆母丝毫没有隐瞒地把最近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她承认亏待了儿媳,但那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而赵氏听着听着,面色难看起来:“你们家有妾,居然让我女儿去抵债?”   陈扬慧既想要看门口的动静,又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早在陆母坦白时,她就已经躲到了屋中的窗户后面。   陆母振振有词:“总不能让我去吧?”   “那也不能让我女儿去啊!”赵氏越说越气:“你们还说我病了,这不是咒我么?”   她挥手,推开陆母,一脸凶恶:“不行,你必须把我女儿换回来,不然,这事没完!” 第255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三十四   赵氏说这些话时, 真的很凶。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   看到她这样,陆母真有点后悔,早知道赵氏会来, 她就算自己顶上, 也不让方迎欢去了。   眼看赵氏越是争执声音越大, 陆母不敢再撩拨她, 便消了声。屋中的陈扬慧见状忍不住了, 再不开口, 兴许她真得去干活了,立即出门, 温柔道:“整条巷子的人都知道姐姐回乡探望母亲,若是立即回来, 我们怎么解释?”   说这些话时, 陈扬慧声音不大,一副温柔婉约的模样。   赵氏看到她就生气, 陈扬慧长得好,还比女儿年轻几岁,又因为自小养得好, 肌肤和周身气质都不是女儿可以比的,如今还有了身孕……女儿有这样一个妾,哪还能出头?   尤其这女人还害得女儿去做工, 就更不可饶恕。赵氏心下一动,笑道:“你们不是正愁我来了, 没法跟邻居交代吗?刚好,就说我被接到府城来治病, 已经痊愈, 至于你嘛……完全可以说是回乡嘛。当初迎欢就是回乡养的胎啊!”   陈扬慧:“……”   陆母面色不太好。她当然知道妻妾之间送妾去干活最好, 但陈扬慧身怀有孕,外面的活计那么累……她是满心不甘愿的。   赵氏见状,心下了然,冷笑道:“亲家母,你要是捧着妾室踩我女儿,我可得去外头找邻居评评理。”   陆母面色难看:“成文是你女婿,他好了迎欢才能好!”   赵氏冷笑一声:“他好了迎欢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还没好,迎欢就好不了了。”   话有些拗口,但话中意思很明白。想要让方迎欢继续干活抵债,她是不依的。   陈扬慧咬着唇,满心紧张。   陆母看向她:“扬慧,你先去干活。”又急忙补充:“最多三天,我一定把你救出来。”   陈扬慧满心不信,扶着肚子道:“今日早上我起来就感觉肚子有点痛。”   陆母大急:“是肚子痛,还是小腹痛?”   陈扬慧对着小腹的位置指了指:“这里!”   陆母皱眉:“很痛吗?有没有见红?不行,我得带你去看看大夫。”   她看向赵氏:“亲家母,我先出去一趟,迎欢的事我们回头再说。”   语罢,拉着陈扬慧飞快走了。   留下赵氏站在原地,气得直跺脚。   陆母这架势,压根就没把她们母女放在眼中。就算陆母是无奈之下才送了女儿去茶楼抵债,可她是陆成文岳母。   别的不说,对面温母对待亲家母才是正常的态度。她这刚到,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应该这般怠慢。   赵氏站在原地想了许久,然后开门出去,敲响了对面的门。   温母在厨房忙碌,又不让何氏帮忙。于是,何氏就拉着苏允嫣的手在院子里闲聊,听到有人敲,何氏一个箭步上前,没开门时脸上已经带上了合适的笑。   她以为是女婿和儿子回来了,或者是周围的邻居。谁知打开门就看到了刚刚才离开的嫂子,想起方才的不悦,何氏嗤笑:“你不是说再不登门吗?”   赵氏心里有事,没心思吵架,只问:“我想来问问迎喜,迎欢在哪个茶楼?”   苏允嫣倒没有难为她,顺手一指:“顺着这条巷子出去,第一个三层茶楼就是。”   赵氏转身就走。   何氏不满:“你搭理她做什么?”   苏允嫣笑了,把对面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伯母这是想要去跟姐姐商量呢。”   何氏和方二听完,面面相觑:“欠五两的债?”   他们夫妻俩如今富裕了许多,但五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只一顿饭,就欠了五两银!   方二叹息:“败家子啊!”   何氏深以为然,嘱咐苏允嫣:“你别给太多银子给迎观,让他平时省着点。不要大手大脚,咱们穷苦百姓出身,又不是大户人家,像这种一顿饭吃这么多银子的铺子,你们趁早别去。”   话出口,想到女儿如今已经是温家的人。再有,女儿是个通透的,做事心里有数,用不着她嘱咐,便改口道:“反正不许迎观去。”   正说话呢,方迎观就回来了。   看到爹娘,他一脸兴奋。   没多久,温瑾也到了。整个院子里其乐融融,满是欢声笑语。   *   和温家的愉悦不同,赵氏看到正蹲在地上洗茶杯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忒出息了!我跟你爹让你到府城,是让你来给人洗杯子的吗?”   方迎欢这些日子并不好过,一抬头就看到母亲,脑子里一片空白,眼泪已经不自觉滚滚落下:“娘……”   赵氏走到她面前蹲下:“没出息的,别哭了!”   方迎欢好半晌才忍住眼泪:“娘,你怎么来了?”   “跟你二婶一起来的。”赵氏自己确实不敢上路,若不是得知二房夫妻要来,她也不会有这心思。   “要是不来,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越说越生气,尤其在看到女儿泡得发白的手时,忍不住伸手戳她额头:“你蠢不蠢?哪有妾室在家里逍遥,反而让你一个正室在这儿费劲赚银子的?”   方迎欢面色发苦:“她不是有了身孕么?”   “关你屁事!”赵氏恨铁不成钢:“她不生才好呢。”   方迎欢无奈:“可是娘她……”   “你管她呢?”赵氏恼怒:“她都不管你的死活,你还担忧她?”   方迎欢揪着手指:“我不想让成文难做。”   “他难做个屁。”赵氏气不打一处来:“他搞出这些破事,你到这换了他回去,他有来看过你吗?”   方迎欢:“……”   她低下头:“他忙。”   赵氏:“……”读书人忙不忙都看自己,陆成文难道来看妻子的时间都抽不出吗?   “你听我的,一会儿我会让你婆婆把陈扬慧带来,到时候你别假装大度,麻溜跟我一起回去。这二两银子,就让陈扬慧来还,对了,得干多久来着?”   方迎欢低声道:“八个月。”   赵氏:“……”这都大半年了,等到女儿从这儿回去,别说大人了,就孩子都不记得她了,图的什么?   再有,她在这里辛苦干活抵债,陆成文跟那贱人双宿双栖,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赵氏把这些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她说,末了道:“八个月让她在这儿干,你刚好趁此机会,再次有孕。”   方迎欢也想回到陈扬慧还没出现的时候,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忧:“陈扬慧应该等不到那时候就要生孩子……”   赵氏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管她生不生呢,万一她那孩子根本就到不了十个月就没了,就什么都不耽误了。”   方迎欢一怔,心下有些害怕。   但再害怕,她也不想留在这儿干活。   当下低着头,不再说话了。赵氏见状,颇为满意,又嘱咐:“你这丫头就是太怕事。做人就要硬气些,你一软,人家就欺负你。要是我不来,你还真打算在这儿做够八个月?蠢不蠢啊你!”   那边的放赵氏进来的管事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次。赵氏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嘱咐道:“记住了,别大度!”   赵氏回到陆成文的院子里时,陆母已经带着陈扬慧回来了。   看到她进门,陆母有些紧张:“亲家母,我现在就去给你做饭,你饿吗?”   赵氏点头:“我还是早上吃的一个馒头,确实饿了。劳烦亲家母。”   这么不客气,陆母心里有些不悦,但有求于人,也只能忍了。   陈扬慧试图跟赵氏说话,都被不咸不淡地挡了回来。   小半个时辰后,简单的饭菜上了桌。一碗糊糊,两盘青菜,还有一碟腌菜。   赵氏看到这样的菜色,面色难看起来。   乡下人家,都会把儿媳的爹娘当做很重要的亲戚,若是娘家上门,夫家必定是要买肉买酒以显重视的。   赵氏知道陆家艰难,当初她和陆母一起在县城中时,吃的也是这样的饭菜。可是,那时候她是长住,今日她才第一天来,还是从村里坐了四五天的马车赶来的。如此招待……陆母当真是不客气。   也罢。   陆家都沦落到让儿媳去做工抵债了,这青菜在陆家眼中,或许也不便宜。赵氏这么安慰着自己,很快就把自己说服了,眼见陆母还没到,她还扬声喊:“亲家母,来吃饭了。”   陆母应了一声,然后端着一碗蛋羹进来,放到了……陈扬慧面前。   赵氏:“……”   知道陈扬慧有孕需要吃好的,但家里竟然拿得出鸡蛋,为何不炒一个出来?   好歹表示了待客的重视啊!   既然没拿,只能证明陆母没把她当贵客。   方家这些年来帮了那么多,为了陆成文外头欠了近十两的债,凡是能借的亲戚都借了个遍。到头来,居然就这?   一时间,赵氏有些心灰意冷。她也不发作,端起碗筷几口扒了饭,把碗一放:“你们何时去换我女儿回来?”   陆母哑然。   她处处迁就,吃饭的时候尽量放软语气,就是想要求情。谁知还没开口,赵氏又重提旧事。   她放下碗筷,清咳一声,不自在道:“那什么,亲家母啊,我方才带扬慧去看大夫了。大夫说,她有点动了胎气,不能劳累……”   “她不能,我女儿就能了吗?”赵氏一点不客气:“亲家母,你搞清楚,迎欢还是你们陆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这些年来,方家帮了你们多少你该心里有数。你可别过河拆桥,更何况,你这桥还没过呢!”她满脸冷意:“今日我把话放到这儿,晚上我女儿若是没回来,我就去找邻居评理。我不怕丢脸,大不了我明日就回家去!”   陆母:“……”她当然能一走了之。   赵氏见她不动弹,立即起身就要走。   陆母急了:“我换还不成吗?”   正拉扯呢,外头又有人敲门。   来人是一个伙计,进门就道:“敢问那你可是陆秀才家中?”   “他请同窗喝酒,欠了我们酒钱……二两银子,你们谁付账?”   三人面面相觑。   伙计见她们不动:“我不是骗子。陆秀才喝醉了,现在还在我们酒馆呢,你们去结账,顺便接人。”   陆母险些哭出来,苦着脸道:“我儿子最近手头紧,怎么会请客呢?”   伙计摇头:“那小的不知,反正他们一行十来个人喝酒,喝完了都说让他付账,陆秀才也答应了的。可该结账了,他却醉倒了,我打听了好半天才找到你们这儿。赶紧拿银子去接人吧。”   陆母:“……”说得轻巧!   她一脸为难:“我们家没有这么多银子啊!”   伙计想了想:“可以做工抵债。”   三人:“……” 第256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三十五   那边做工抵债的事情还没掰扯清楚呢, 这边又来一份工……赵氏面色变了几变,拉住伙计:“你别诓我们。我女婿最近手头紧,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怎么会这个时候请人喝酒?”   伙计甩开她, 皱眉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一群人就他留到最后, 不问他问谁?”   陆母面色严肃起来:“是你们酒馆的人故意引他喝酒吧?”   赵氏深以为然。   陆成文都考中了秀才,不是那么蠢的人。这一回应该是被人算计了。   陈扬慧面色苍白。   那边一份工她躲得开,这又来一份, 是她去还是陆母去?   她瞄了一眼赵氏, 心下盘算开了。   伙计见几人不说话,不耐烦了:“不给酒钱,酒馆是不会放人的。陆秀才一个读书人, 若是赖账, 好说不好听。”   这就是威胁了。   如果陆家不付钱, 酒馆就会把陆成文赖账的事四处宣扬。   陆母心里着急,看向赵氏:“亲家母, 咱们看看去吧。”   赵氏可没忘记伙计说的做工抵债的话, 她这一去,万一把她押在那儿抵债怎么办?   她跑一趟是来看女儿和外孙女的,可不是来帮女婿做工抵债的!   “我刚坐了四五天马车,累得很。脚跟踩棉花似的, 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亲家母,你去看看就行了。对了, 扬慧吓得脸都白了,你把她也带上吧。”   陆母又劝了两句, 赵氏说不去就不去。无奈之下, 她只得看向陈扬慧:“咱们俩去一趟。”   陈扬慧心里也怕啊, 扶着肚子一脸为难:“我倒是可以去。可方才大夫说让我多休息……”   陆母:“……”   她一咬牙,自己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赵氏和陈扬慧,二人对视一眼,都别开了头。   “你倒是聪明。”   陈扬慧不吭声。此时她有些担忧,如果陆母留在那儿抵债,她不止要照顾陆成文,还得照顾萍儿那丫头……这么多活儿,还不如回村里呢。   赵氏心里也在盘算,如果陆母回不来,她无论如何也要把陈扬慧送去茶楼换了女儿回来。   大半个时辰后,陆成文被伙计送了回来,醉得不省人事,进院子就吐了,吐得满院子都是酸臭味。   女婿这样迎接自己,是赵氏来之前从未想过的。   度过了特别难过的一晚上,翌日早上天蒙蒙亮赵氏就醒了。   她去了厨房熬粥,然后去敲正房的门。   昨晚上陆成文醉成那样,陈扬慧都没跟他一个屋。   一来,她受不了他身上的味。二来,她身怀有孕,怕陆成文喝醉了不知轻重,万一对着她肚子踹上一脚……权衡之下,她还是自己住了。   敲了半天的门,陈扬慧都出来了,正房中还没有动静。   赵氏身为岳母,不好强闯。只好吩咐陈扬慧:“赶紧把他叫醒,问问昨夜是怎么回事,想办法把你娘救出来要紧。”   陈扬慧深以为然,伸手推开门。   床上,陆成文大概是嫌天太亮,一只手放在眼睛上睡得正香。   陈扬慧缓缓靠近,伸手推他,喊:“成文,你醒醒。”   陆成文被推醒,宿醉过的脑子疼痛不已,看到床边的陈扬慧,又看了看帐幔,疑惑道:“我怎么回了正房?”   他本意是想说,正房没人,他应该陪陈扬慧住厢房才对。   最近天气冷了,两个人睡暖和。   可是这话落在赵氏耳中就不是滋味了,合着女婿回了正房还是什么稀奇事不成?   那女儿这些日子以来都是独守空房?   当即冷笑道:“宠妾灭妻,我看你这秀才的功名是不想要了吧?”   闻言,陆成文这才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岳母,心下发虚:“娘,你怎么来了?”   话问出口,才想起最近家中对周围邻居撒的谎,皱眉道:“娘,您要来怎么没事前说一声呢?”   不是他不想招待岳母,但是最近不是岳母该来的时候。   “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把我女儿往死了欺负。”赵氏叉着腰:“陆成文,你有没有良心?我们方家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宠妾灭妻?你醒了正好,我有话跟你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今日我就要你把我女儿救回来!”   陆成文:“……”   眼看岳母不是玩笑,他心里盘算着是让陈扬慧去呢,还是让母亲去……就听到边上娇妾低声问:“昨夜怎么回事?为何有酒馆的伙计前来说你欠了二两银子的酒钱?”   陆成文头昏脑胀,闻言才想起自己昨夜确实喝了酒,还喝了不少。   至于酒钱的事……他皱起眉:“明明是刘秀才请客,关我何事?”   陈扬慧也不责备,只陈诉事实:“娘昨晚上跟伙计一起去,后来你被送回来,娘却没能回来,好像是留在那里做工抵债了。”   这一下,陆成文睡不着了,翻身坐起,扶着头出门。   期间还踉跄了几步,赵氏抱臂看着:“我不管你去哪,反正今晚上我没看到我女儿,就会去衙门告你宠妾灭妻!”   陆成文不耐烦:“娘,你能不能别添乱?”   赵氏气笑了:“你从我们方家拿银子的时候,为何不说我们添乱呢?”   陈扬慧出声:“伯母,有什么事,等成文把昨晚发生的事捋清了再说。”   “就你会做好人。”对着陈扬慧,赵氏再没有客气的:“我管你们怎么捋,陆成文,我把女儿嫁给你,是给你生儿育女的,可不是给你做工抵债的!”   陆成文心里着急,摆摆手道:“娘,等我回来再说。”   刘秀才就住在离陆家不远的小院子里,陆成文急忙忙过去敲开门时,刘秀才正拿了书准备出门去学堂。   看到陆成文,他顿时眉开眼笑:“多谢陆兄请客。”   陆成文:“……”   他疑惑问:“昨晚上不是你请吗?为何伙计会来问我娘要银子?”   刘秀才一脸诧异:“是你说记你账上的啊。昨晚上十来个人都可以作证的,当时你声音很大,还说谁要是跟你抢,就不是你朋友!。你放心,下次我一定请。”他看了看天色:“我要迟了,先走一步。得空咱们再一起喝酒。”   陆成文呆住了。   大家都是同窗,刘秀才竟然这么说了,那昨晚他应该真的是抢着付账了。   付账不要紧,要紧的是他娘被押在酒馆,那间酒馆价钱公道,许多秀才都喜欢去。若是他不把母亲接回来,用不了几天,学堂中的人就会知道他付不出账让母亲干活来抵了。   一时间,陆成文有点绝望。   反应过来后,他急忙忙追上前面的刘秀才:“刘兄,我付账不要紧,关键是我手头没银子。”   到了这一刻,他也不怕让人知道自己的窘迫了。   现在说了,只有刘秀才一人知道。如果不说,所有的人都会知道,这可不妙。   刘秀才讶然,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没想到他这么穷的模样。然后一脸为难:“本来我是昨夜请客,银子是准备好的……”   陆成文大喜:“那你去付账。我会去跟他们说,昨夜是你请的。”   “不成。”刘秀才叹息一声,很是为难:“昨夜分开时,我已经跟他们说,这个月底前,我会请他们喝酒。陆兄,咱们家境差不多,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请人喝酒的二两银子不能动,否则,我要提前回乡了。”   “我走到今日不容易,考中功名已经不只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那些借给我银子的乡亲们。所以,这银子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你的。”   语罢,拂开陆成文的手,大踏步离去。   陆成文蹲在地上,愈发头疼了。   陈扬慧不放心,上前道:“先回去再想法子吧。”   半晌,陆成文颓然地起身,回到院子里用了早饭,正想出去借银子呢。赵氏不依不饶,非要他去把方迎欢救回来。   陆成文心下烦躁,但此事本就是他理亏,又怕外人知道,不好大声吵闹,只能安抚。借口出去借银子,总算逃离了赵氏。   而他不知道的是,刘秀才到学堂外时,已经有个小厮等着,带着他左绕又绕,最后到了罗奇面前。   “罗公子,我已经照你说的办了。”   罗欺颇满意,递出二两银子:“辛苦。”   刘秀才双手接过,连连道谢。苦笑道:“此事到底亏心,若不是前年他如此害我,今日这事……我也是不做的。”   原来前年陆成文请客,刘秀才也在其中,众人喝得酩酊大醉,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由刘秀才请客。最后虽找了他掰扯,还是不了了之。   罗奇懒得听这些,目的达到就行了,等刘秀才走了,他吩咐边上的人:“再来两回,他身边没了人,就该他自己顶上了。”   陆成文先去了酒馆,试图写借据救出母亲,无果后,只能出去借。   不知怎的,向来和他关系不错的人最近都手头紧。跑了一下午,只得几个铜板。   垂头丧气回到家中时,陈扬慧试探着提议:“不如,我回去让我爹借给我们一些?”   陆成文意动。   他还未开口,赵氏已经冷笑道:“依我看,你就是想躲。”她看向一整日都没有和自己好好说一句话的女婿:“你娘走之前,我已经跟她说过,你若是不想法子把迎欢救出来,我会去找邻居评理,还会去衙门告你宠妾灭妻!”   陆成文面色微微一变。   陈扬慧面色也难看无比,这个换方迎欢回来的人除了她,也没别的人选。   陈扬慧如今有孕,陆成文挺期待这个孩子,最近和她感情不错,沉吟了下:“扬慧得回去问她爹拿银子……”   赵氏一合掌:“她自己去拿,陈家兴许不给。但若是她已经被押着了,陈家指定会给!”   陆成文:“……”好像挺有道理。 第257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三十六   赵氏这法子确实好。   眼看陆成文若有所思, 分明动了心,陈扬慧一脸崩溃。急忙道:“成文,我爹不喜欢算计, 你不能如此!”   陆成文想要劝上几句, 门口却又有敲门声传来。   陆家如今听到敲门声就心里发慌, 三人对视一眼,都不再吵了。看到还在响的大门,都不敢靠近, 仿佛那后头藏着洪水猛兽。   外面的人不依不饶, 到了后面甚至开始喊:“敢问这是陆秀才家吗?”   三人更害怕了。   不过,人家都指名道姓,又一副不开门不罢休的架势, 陆成文咽了咽口水, 缓缓往门口挪。   门外站着的是个熟人, 正是那间酒馆的伙计,看到他后, 先是一礼:“陆秀才, 您母亲今日上酒时,打碎了一壶陈年老窖,值八两银子。那种酒,我们酒馆也只有一壶, 东家好容易才安抚住了客人,现在让小的来特意告诉您一声, 这酒钱,您得赶紧付了。”   陆成文:“……”   他如今兜里就几个铜板, 供一家人吃喝都难, 哪里变得出银子?   陆成文是个温和的人, 对着债主,态度就更和善了:“我得去酒馆亲自看一眼。”   老远就闻到了酒馆中一股醇香的酒气,只鼻子一闻,就知道价值不菲。   对着正在擦桌子的陆母,陆成文一脸恨铁不成钢:“娘,您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连迎欢都不如。”   陆母:“……”   要不是身不由己,她还真就不干了。   酒馆不大,东家就是掌柜,此时迎了过来,对着陆成文一礼:“陆秀才,我这小本生意,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您可别为难我。这债……我还得拿去进酒呢。若不然,我这酒馆三两天就要关张。”   人家说得苦,陆成文面色更苦,因为方才面对他的指责,母亲并没反驳,也就是说那壶酒,确实是母亲失手打碎的。他一脸严肃:“我带来的银子花完了,这些债我会尽快还上,但是,你得容我回去拿。”   东家大惊失色:“那怎么成?且不说我等不等得了这么久,万一您一去不回,我上哪儿找人去?”又歉然道:“非是我要如此怀疑您,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样吧,您找友人凑一下,完了拿银子回来还给他们也是一样的。”   陆成文借了几轮,愿意借的已经给了,不愿意借的也还是不会借。再去跑多少趟,都是多余。   他一脸为难,东家面色渐渐地不好看起来:“陆秀才,您别为难我啊,我一家老小都指着这个酒馆过日子,若是关张,我们也只能去死了。”   陆成文闭了闭眼:“我会尽快还上!”   “口说无凭。”东家拿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您把这画押了,我就信您。”   明显已准备多时。   纸上言简意赅,言陆成文欠何家酒馆十两银子,三日之内还清,若不然,就会去学堂问夫子要债。   问夫子要,还不如直接去衙门告状呢。   陆成文眼前一黑,心都停跳了一下:“东家,我们认识多年,互相也算有些了解,你何必做得这么绝?”   东家不以为意:“我只知道您姓陆,家有一妻一妾还有个女儿,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哪儿了解您了?说句难听的,您今晚上卷铺盖跑了,我也没地儿找人去。”   陆成文面色难看:“你这……能否改成去衙门?”   “不能!”   走出酒馆的陆成文又慌又怒,一时间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捏着那张纸的手都在发颤。   如果让酒馆的东家追债追到了夫子处,那么,学堂肯定不会再要他。   进不了学堂,他哪儿还能有以后?   府城的学堂他上不了,就只能回县城。可现在清远县名声在外,他哪儿有那份财力去夺一个名额?   这债,必须还上!   酒馆加上方迎欢那边,足有十二两的债。如今他身边能拿得出十二两银子的,只有陈家,小姨子还有罗奇。   陈家远在百里开外,且只能勉强拿出,很大可能不会给他这么多银子。小姨子那边……压根就不可能给。只剩下罗奇了。   他当下一点不耽搁,直接找去了罗家。   罗奇倒是很爽快地请他进了门,一脸了然:“来借银子的?”   陆成文:“……是!”   对着罗奇脸上讥讽的笑意,他倒是想否认呢,可惜不能。   罗奇高居上首,淡然问:“问你几句话,你老实回答。”   “当初让我纳方迎喜的那个道长,是不是与你有关?”   陆成文:“……”   他知道罗奇已经怀疑,甚至在心底里已经直接定了他的罪名。可这么直白的问,他哪儿好意思答?   要知道,他还得问罗奇拿银子呢。   他一咬牙:“没!我不认识什么道长!”   罗奇冷笑:“给你讲个鬼故事,就在前天,我找到那个道长了。”   也因为此,罗奇才开始算计他。   对于陆成文来说,这确实是个鬼故事。能吓破胆的那种,他面色大变,又惊又惧之下,只来得及低下头掩饰自己的神情。   “道长都招了。”罗奇淡然道:“你把我害到这个地步,我不对你动手,已经是我大度。你觉着我会借银子给你吗?”   陆成文心下不安,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两天的遭遇兴许不是意外。   “等到你身败名裂的那天,我会把道长送去衙门!”   走出罗府,陆成文脚下发软,根本站不住脚。   好半晌,他才站直身子,回到了租住的院子,进门就拉了前来开门的陈扬慧:“扬慧,我们回乡!”   事已至此,陆成文脑中已经没有了再考举人的想法,如今的秀才功名他已经很满足。只求罗奇看在他已经回乡的份上,不要再追究了。   赵氏看到慌乱的二人,听到陆成文的话,惊讶之余,立刻上前:“不许!你跑了,迎欢怎么办?萍儿怎么办?”   陆成文拉了赵氏到一旁,低声道:“娘,我如今顾不上她们了。”别说妻女,他连亲娘都顾不上了。   “那不成!”赵氏气得慌:“我女儿为了你现在还在酒楼做工,你个宠妾灭妻的混账,我要去衙门告你。”   陆成文:“……”   虽然罗奇那边去告了后他功名也保不住,可那边不还没去么。   他踌躇了下,推了一把陈扬慧:“你去收拾行李。”   然后,他拉了赵氏到一旁,将当初他想靠上罗家,找了骗子去骗罗奇纳方迎喜的事情说了,末了道:“娘,罗公子那边得知了真相,还找到了那个道长。他说三日后酒馆要不到债,等夫子赶我出学堂,他就会带着道长去衙门告我骗人。人证物证都在,我基本没有脱身的可能。娘,我如今只能暂避锋芒,先回家再说。只希望罗公子看在我这么乖觉的份上,放我一马。”   赵氏听得一脸茫然。   原来当初罗奇上门提亲,还是女婿搞出来的。她还跑去找了娘家侄女入罗家……想到娘家侄女,赵氏立即来了精神:“我去找意娘,让她给我十两银子,先把酒馆的债了了,如此,酒馆不去找夫子,你也不会被赶出学堂,名声不会受损。罗公子大概不甘心,会重新算计,如此你也能找机会让他原谅你,还有意娘那边,我也会让她帮着劝。”   意娘就是赵氏那个娘家侄女,现还在罗府后院中。   听着这话,陆成文渐渐地冷静下来。   说实话,如非必要,他也不想放弃继续考功名。   他对着赵氏深施一礼:“如此,劳烦您了。若是此次我能平安无恙,往后一定好好对迎欢,把您当亲娘孝敬。”   赵氏欣慰:“我只有迎欢一个女儿,你要好好待她!现在,你是不是该让这个女人去把她换回来?”   陈扬慧:“……”   她抱着行李站在门口,一脸茫然,怎么也想不到这事情又扯上了自己。   陆成文这一回再没有迟疑,上前拉了陈扬慧的手出门,一路上不停地劝:“扬慧,你千万要帮我。你受的委屈我都记着,往后会百倍千倍地补偿你。”   陈扬慧一脸崩溃:“万一伯母只是骗你呢。我换了姐姐出来,她带着姐姐就跑,你又能怎么办?”   陆成文自然想过这个可能,叹息道:“可如今的我,也只能信她了啊!难道你有别的法子?”   陈扬慧哑口无言。   时隔大半个月,方迎欢终于得以从酒楼后厨脱身,看到陈扬慧扶着腰,小心翼翼地伸出纤纤玉指洗碗时,她心里满是快意。   “你这样不成,一会儿管事会骂你……”   陆成文不容她多说,拉了人就走。   赵氏倒也说话算话,看到女儿平安归来,直接去罗家偏门想要见赵姨娘。   陆成文没去,他在家中盯着方迎欢呢。   苏允嫣从编坊回来,还没到家,就听到巷子里众人议论:“陆秀才的岳母没有病重,跑去罗府偷东西了,刚被衙差带走……” 第258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三十七   不止如此。   众人得知赵氏没有病重, 便好奇陆家撒谎的缘由,结果一扒,就知道陆成文得罪了罗公子, 让媳妇去酒楼做工抵债的事。甚至还有陆母在酒馆做工抵债又打翻了好酒的事。陆家苦心遮掩的真相, 就这么被人血淋淋地撕开来。   苏允嫣心情愉悦,回到自家门口时,看到对面大门紧闭。   当然会紧闭, 因为赵氏偷窃的事, 衙差上门请了陆成文一家人去衙门问话, 其中包括在酒楼干活的陈扬慧跟在酒馆做事的陆母。   这两人都是许多年没有下过苦力的人,听到衙差来找,先是欣喜于自己再不用干活,紧接着就担忧起来。   公堂上, 事情一目了然。   陆成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欠下了十二两银子的债,从他处处遮遮掩掩就看得出, 他没打算把这些事告诉外人。   而酒馆和酒楼都离学堂不远,他既然没告诉人, 肯定就存了尽快把债还上的心思。   那么, 着急之下, 让岳母去偷, 就说得过去了。   陆成文哑口无言。   如果他成了岳母偷东西的同谋, 知情不报已经是按同罪论处,如果他是同谋,一顿牢狱之灾免不了, 秀才的功名大概也保不住了。   可是实情……也是不能说的。   他伙同道长欺骗罗奇, 按律也要入罪。   不说会坐牢, 说了还是会坐!   陆成文进退两难,一时间只是喊冤,不承认岳母做的事与他有关。   确实无关嘛!   赵氏去罗府明明就是去借银子还债外加让赵意娘吹枕头风的。她可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她是去偷的!   知府大人高居上首,淡然道:“你竟然说自己冤枉,那就拿出证据来。否则,本官也很难做。”   陆成文:“……”   他拿不出证据。   欠债的人是他,岳母跑去偷,那明显就是替他还债。如果他极力推脱,难免让人觉得凉薄。   读书人品行要求尤其严格。   但是,再凉薄陆成文也还是要辩解:“我娘失手打翻了酒,欠下了许多债。我岳母说是去罗家借银,罗秀才的赵姨娘是我岳母娘家侄女,至于为何发展成这样……我也不知。”   赵氏也在喊冤,口口声声罗家污蔑于她。   她也聪明,知道女婿做出的那些事不能说……就算罗奇说了会上衙门告状,这不还没来么?于是,只说罗家污蔑人,连当初和娘家闹出的龃龉都说了出来。   言下之意,就是她和赵意娘有旧怨,赵意娘故意污蔑于她。   知府大人已经找了赵姨娘和罗奇,外加当时在场的下人。   赵意娘一直低着头,声音怯怯的:“大人容禀,赵家和姑母之间的那点恩怨,就连家里都没放在心上。妾身一个出嫁女,就更不会在意了。妾身独自在府城,今日姑母上门妾身很是欢喜来着。本来,姑母遇上了难处,身为晚辈应该尽力帮忙。可妾身一个月一两多的月银,平时要买脂粉,还要打赏下人,如何能攒出十多两来?姑母张口就要这么多,妾身根本拿不出……”   赵氏急了,打断她道:“你撒谎!这十二两银子明明就是你给我的,当时我说签借据,你还说不用。”   赵意娘眼泪汪汪:“最近夫人调理身子,不想太劳累,才让后院的几位姐妹轮着管家。姐妹们商量过后,商定每人管一个月,那十多两银子,是我们姐妹这个月的月银,明日就要发的,我怎么可能借给您?”   “再说我身边的丫鬟红月亲眼看到你偷拿的银子……姑侄一场,我也不想弄成这样。如果我有银子,肯定把这个窟窿堵了。姑母,您也体谅体谅我啊!”   红月立刻作证。   赵氏脸色惨白。   现在的她是人证物证俱在,辩无可辩。   知府大人完全可以凭借这些直接定她的罪。   现在的问题是,陆成文到底是不是同谋?   陆成文自然说自己不是。   陈扬慧和方迎欢都一起作证,表示陆成文事前不知情。   可说得再多,也不如那两笔陆成文还不起的债摆在面前来得真实。   除非……他立刻就能掏出十几两银子来。   陆成文若是掏得出,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了。   知府大人深查过后,得知先是方迎欢做工抵债,今日才换成了陈扬慧,陆母也帮着干活,很明显,陆成文欠下的这些债,全家人都知道。   因此,陈扬慧几人的供词,不能采纳。   事情僵持住了,陆成文一家人拒不认罪,知府大人无奈之下,只得把他们一家收监。   苏允嫣扶着肚子从头看到尾。   眼看罗奇和陆成文由上辈子的哥俩好弄到如今对簿公堂,互相仇视,心情愉悦无比。   陆成文被带下去时,罗奇还心提醒:“ 三日之约哦。”   陆成文:“……”   他四下观望一圈,发现都是来看热闹的人。唯一的熟人就是小姨子。   哪怕知道小姨子不会帮忙,他也怀着最后一次侥幸:“迎喜,我求你帮我这一回。以后,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   上辈子方迎喜被他卖去罗家,填上了一条命。陆成文记住了吗?   这种白眼狼,帮了也是白帮。   苏允嫣懒得废话,直接别开了脸。   举人夫人不认亲戚,还是堂姐夫这般亲近的亲戚,围观众人都有些疑惑。   众人的疑惑在两日后得以解开。   陆成文入了大牢,自然不可能翻墙出来还债。三日一到,酒馆东家立刻履行契约,拿着陆成文写下的契书去找了学堂。   学堂那边,本来就不喜陆成文搞出的这些事。看到那张契书,愈发认定陆成文是走投无路之下才让岳母去偷盗。几位夫子紧急聚了聚,一致决定,将陆成文逐出学堂。   巷子里的邻居也认为,陆成文这是没办法还债才起了盗心。   他倒是会算计,如果岳母成功,他能安然无恙。若岳母失败,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   这么会算计的人,当真少见。   巷子里的人凡是提及他,下意识都会觉得这个人品行不佳,陆成文堪称身败名裂。   罗奇也立刻履行自己说过的话,等他身败名裂之际,抓了道长去衙门告状。期间还特意到温家一趟,邀了苏允嫣一起。   能给陆成文添堵,苏允嫣没道理拒绝。   他三日前才来过衙门,那时候没提及此事。只过了三日再次上衙门,话说得好听:“那时候没抓到这个骗子,口说无凭。罗某不好信口开河让大人烦忧,没想到刚过去两日就抓到了骗子,罗某这才敢了告状。”   道长已经被他关了好几天,精神萎靡。整个人就像暴晒后的青菜,蔫不拉几的,也不反抗。直接就将当初陆成文给好处让他到罗齐面前说那些话和那个八字的事招了。   陆成文被关了三日,不如以前那么干净斯文,看到罗奇和苏允嫣一起告状,听着道长的供词,顿时面如土色,满脸绝望。   到了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当初就不该算计小姨子。或者说,不应该那么欺负方迎喜,更甚至,他压根就不该体贴有孕的方迎欢而带了小姨子一起到府城。   陆成文骗人的罪名,说轻也轻,毕竟他虽然使了坏,但方迎喜没答应这门婚事,罗奇也没受实质性的伤害……他被苏允嫣暴打过后毁了名声的事不算。   他当初就没报官,现在就更不会说了。本来嘛,他自己也有功名,若是欺辱有夫之妇,功名大概也保不住了。   但陆成文的罪名也没那么轻。他是朝廷记录在案的秀才,品行上不能有大错。至少,骗人这种事决不能有。   知府大人言他人品有瑕,不配做秀才,更不配做官员。当即削了他的秀才功名,还表示会上折子去往京城。   也就是说,等折子送到京城,陆成文就会恢复白身。   十多年寒窗苦读得来的功名,就此湮灭。   饶是陆成文心里早有准备,听到知府大人判决的那一刻,也还是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片空白,耳中嗡嗡地响,再听不见别人说的话。   同样接受不了的还有陆家婆媳三人,包括赵氏也一样。   方家如今还欠着近十两银子的外债,可都是为了陆家借的。只等着陆成文考中举人之后还这笔债,现在他不再是秀才了,这些债拿什么还?   靠着方家自己,这辈子都不一定还得上。兴许她儿子还得继续还。   赵氏瞪着陆成文,一头栽倒在地。   陆母扶着头,软软落地。   边上衙差立刻上前去扶,一阵忙乱。   再有陈扬慧,此时也仿若在梦中一般,她当初会看上有妇之夫,陆成文长相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的秀才功名。   她还盘算着等他做了举人入仕为官,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官家子弟,再不是让人欺负的商户子……陈扬慧一脸的悲戚,她腹中孩子生下来,官家子是做不成了,囚徒之子还差不多!   还不如这个孩子从未有过!   方迎欢心里也难受不已,可事已至此,她反而是接受得最快的,低下头琢磨自己的以后。   知府大人思量过后,还是觉得陆成文在赵氏偷盗一事插手了。就算没有,赵氏偷盗也是为了他,作为既得利益者,处以同罪,也不算冤枉了他。   最后,赵氏被判监七年,陆成文夺了功名,同样七年。   至于陈扬慧,看在她身怀有孕的份上从轻发落,方迎欢如今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也从轻发落。陆母教子不严,被斥责了一番,三人须得还清酒馆和酒楼的债,才能回乡。否则,以逃犯论处。   陆母醒过来,就听到知府大人的判决,儿子不再是秀才不算是最惨,他还要坐七年的牢!更惨的是,她还要搁府城还债!   她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第259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 三十八   陈扬慧和方迎欢虽然没晕, 但也没好到哪儿去。   那么多的债,怎么还?   赵氏醒过来,听到知府大人的判决过后, 也想要晕。   可她不能!   她让女儿嫁给秀才, 是想让自己面上有光。想让陆成文照顾她两个儿子,可不是让他拖儿子后腿的。   赵氏虽然自己也要坐牢,可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方家欠上这么多的债?两个儿子辛苦一辈子, 兴许都还不上。   当即咬了舌尖, 血腥味出来, 也痛醒了她昏沉的脑子,赵氏深深趴伏在地:“大人容禀,罪妇有话要说。”   她把方家这些年倾力相助陆成文的事情说了,末了道:“那些债都是为他借的, 如今也该由他来还。还有方家十几口人辛苦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攒下,所得全部给了陆家。罪妇不求陆家原原本本还上,那些银子散碎, 现在也算不出账。只求大人让陆家付我方家上下这些年的工钱!就当我们家这些年为陆家做长工了。”   赵氏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知府大人思量了下:“我会让人去你们村里走访,如果你们家欠下的债真是为陆家而借, 本官会还方家一个公道。”   这么好说话, 赵氏意外之余, 又生出了一些奢望来, 看向赵意娘:“大人, 罪妇的罪名辩无可辩。可我从头到尾,真没有行偷盗之事,连那想法都未曾有过。我那女婿在今年纳了妾, 还宠妾灭妻, 我承认, 我愿意帮他的忙。可也不会为他做下这样的错事……”   “人证物证俱在,你让本官怎么为你脱罪?”知府大人摆摆手:“将犯人收押,退堂!”   面色惨白如纸的陆成文被衙差拖走。   等他挪开,众人就看到了他身下了一滩水渍。堂堂秀才,居然这般……实在让人不齿。   赵氏早已明白自己不可能脱罪,可真等到衙差来拉她时,还是忍不住看向罪魁祸首赵意娘,咒骂道:“你个丧了良心的贱人!居然如此害我,老娘让你过好日子,你竟然恩将仇报。我诅咒你断子绝孙,早早入土……”   赵意娘一言不发,任由她骂。   罗奇对于这样的结果很是满意,笑呵呵拉着自己的姨娘转身出门。   苏允嫣并不和他们挤,走在了最后。   刚出公堂,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累得气喘吁吁的温瑾。   她的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   温瑾见她完好,心下一松。   方二夫妻方才一言不发,此时一脸唏嘘。看到温瑾前来,何氏瞬间眉开眼笑:“有我在,你不用这般小心。”   温瑾一笑,亲自搀扶苏允嫣。   方二还有些回不过神,一家人刚出了衙门所在的街道,路旁有个小厮飞快迎上来:“温老爷,我家主子有请。”   苏允嫣认出他是罗奇身边伺候的人,当下一口回绝:“不方便,改日吧。”   温瑾一扬马鞭,马儿越过小厮,很快远去。   小厮面色不好,虽然温瑾如今是举人,可出身就那样,怎能比得上罗家的富贵?   如此不识抬举,就该让主子好好治治他!   回去之后,小厮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温瑾的目中无人,他又是如何卑微一再相请。   听得罗奇面色难看。   与其说他找温瑾,不如说他是想找苏允嫣,目的就是为了化解二人之间的恩怨。   苏允嫣如今生意做得挺大,提及编绣,就没人不知道她。看她生意做得好,城中许多人都想要效仿,可惜只会一些简单的。再难一些的,就只能去她编坊中挖人。   但是,那些人愣是忠心,无论许下多少好处都不肯另找东家。许多人都说,方东家御下之术,常人难及。   她再是厉害,也只是个会做生意的女人。   罗奇认为他诬陷陆成文的缘由和过程她都知道。自觉有把柄在她手中。所以,他认为有必要谈谈。   本来是不用谈的,苏允嫣再厉害,罗家也不差,费点心思,总能把她赶出府城!可是,她男人是一个举人,这就不好办了。   思前想后,罗奇觉着,两家和解最好。如果不能,再想别的辙。   现在看来,这夫妻俩明显不怕得罪罗家。罗奇听完小厮的话,冷笑一声:“这是以为我怕了他们么?”   这对夫妻感情好,可陆成文只想报复苏允嫣,心下一转,立刻就有了主意:“去找今年的花魁,她之前不是扬言要献身解元吗?本公子给她这个机会!”   在他看来,这个法子一举数得。   一来,温瑾有别的女人,方迎喜肯定会伤心。二来,男人嘛,都是一样的。有了新欢后,很容易忘了旧爱。如果花魁能拿住他的心,温瑾大抵也不会帮着方迎喜了。   *   苏允嫣月份大了,平时就在附近转悠几圈。温瑾学业忙,基本是早出晚归。她没事就顺着去学堂的路散步,顺便接他回来。   而起了心思的花魁嫣然,在打听了一番温瑾的行踪后,发现只能在这条路上偶遇。   于是,很巧又不巧的,苏允嫣与她碰上了。   看到面前妖娆妩媚的女子,直接站到了温瑾面前,笑得风情万种。   苏允嫣扬眉:“你找谁?”又补充道:“姑娘,现在已经是深秋,你这样……不冷吗?”   嫣然一身粉色纱衣,隐约可见里面白皙的肉。看得出身形妖娆,是个尤物。加上胸前一片白,周边路过的大半男子眼神都落在她身上拔不开。   嫣然咬着唇:“我这沦落风尘,已经习惯了。不冷的。不过呢,还是要谢谢姐姐关心。”   苏允嫣:“……”   遇上对手了!   她顿时来了兴致:“这边是学堂,你一个风尘女子,跑来这儿做什么?找你的情郎吗?”   话都递到面前了,嫣然羞涩一笑,眉眼弯弯:“是!”   她含羞带怯地看了一眼温瑾:“姐姐有所不知,温举人是今年的解元,嫣然在楼中早已放出话,初夜会约解元上楼夜聊。”   说着,还对一脸冷淡的温瑾抛了个媚眼。   温瑾一本正经:“姑娘看中的是解元,而非我本身。可见是个势利的,我平生最厌恶这种女子,还请姑娘自重。”   这番话毫不客气,直接戳穿了花楼的噱头。   嫣然面色苍白,眼泪滚滚而落,仿佛被人欺负了一般,抽噎着道:“沦落风尘,非我所愿。如果可以,我也想如姐姐一般有个清白名声,嫁得意中人。”   温瑾冷哼一声:“你也配喊她姐姐?”   “再要纠缠,我可要报官了!”   嫣然:“……”当真是不解风情,像个石头一般。   她自小就在花楼中长大,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男人。自然知道温瑾不是那些当着妻子的面假正经的男人,他是真真切切厌恶她的纠缠。   漂亮的女子那么多,嫣然却能做花魁,根本就不是个蠢货。看清楚温瑾的态度后,心下有些惋惜自己没能遇上这样的人,再羡慕,那颗心也死了。   要知道,温瑾是举人,她若真不识好歹不知道见好就收,继续纠缠,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微微一福:“嫣然虽然早就放出话,但却一直没能等到解元,其实就已经死心了。今日会来,是因为受人所托。嫣然实在身不由己,还请二位别跟小女子计较。”   语罢,她盈盈起身,含笑离去。   受人所托?   苏允嫣在这府城做生意,确实有些人看她不顺眼,但也没到出手对付她的地步。   唯一一个仇人……只有罗奇!   还真是阴魂不散!   苏允嫣本来还想等自己孩子生下来后再找他的麻烦,没想到罗奇迫不及待地找死。   夫妻俩恢复了先前的悠闲,一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林举人的院子门时,苏允嫣多瞧了一眼。   翌日早上,苏允嫣又出门闲逛,然后就在林家院子外看到了不甘心被下堂满脸憔悴的林夫人。   看到苏允嫣,林夫人有些窘迫,却又不想放弃求情的机会,立刻迎上前:“温夫人,之前的事是我不对,您能不能帮我求求情?”   苏允嫣看了一眼紧闭的院子门:“听说林举人的婚期都已定了,你若回去,是以什么身份呢?”   于家是不可能让女儿给一个穷人家的举人做妾的!   急于搭上富贵人家的林举人也不允许这门婚事有变。   林夫人面色发苦。   苏允嫣叹息一声:“以我的身份,怕是劝不了林举人,夫人还是请别人帮着说和吧!”   林夫人急切地追了两步:“我能找谁?”   苏允嫣回身:“谁害的你,你找谁去啊!”   林夫人恍然,转身就往罗府而去。   她落到这地步,都是罗奇害的!并且,当初许诺的三百两银子他也没给。   罗奇害得她夫妻失和,简直人财两空,确实该找他算算账! 第260章 被秀才娘子算计的妹妹(完)   之前林夫人找过罗奇, 可惜罗奇随便就把她打发了。   看罗府势大,她不敢多纠缠。但现在情形不同,眼看林举人就要再娶……她陪着他从无到有, 看着他从一个乡下穷人到堂堂举人,期间吃了许多苦。那时候他总说:以后就好了, 以后我会补偿你等等。   他如今功成名就后, 居然要休妻另娶,林夫人如何能甘心?   林夫人今年三十多, 常年没干活, 看起来比起村里的那些妇人要年轻一些, 想要再嫁是很容易的。可是,那些人都不如林举人……看过高处的风景, 她哪肯将就?   她这些日子为了阻止他再娶, 什么法子都想了。其中包括私底下去堵那位于姑娘, 还有找和林举人关系好的友人劝说夫妻还是原配好之类的话,甚至一连找了好几人……反而惹得林举人更快地定下婚期。   林夫人这几日守在林家门口,也是找不到法子的无奈之举。   一开始林举人会对她说些诸如别来找他往后各自安好的话,后来面色越来越难看。这两天已经到了辱骂她的地步。林夫人看到苏允嫣时,心里正凉,求苏允嫣帮忙也只是顺口, 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事到如今,林举人等闲已经不会回头。   林夫人辛苦多年,才得几天风光的日子, 但凡有一点法子, 她都想要恢复那几日的荣光。至于嫁回村里, 一开始她还试着想过, 后来就彻底收心了。   她本来就应该是高高在上的举人夫人,凭什么要放弃?   去罗府的一路上,林夫人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之前她找罗奇,经常被拒之门外,也在心底想过如何让罗奇见她。所以,一到罗府,她直接对看到她面色不好的门房直言:“我要见你们大公子!”   门房自然不肯,像挥苍蝇似的:“赶紧滚!”   林夫人眼睛血红,这一回她是下了决心非要见到人要个说法的。已经有那种拼死也要咬下罗奇一口肉的癫狂想法了。   “去告诉他,如果他不见我。我就去衙门告状,把他让我灌醉陆夫人,和之后想对陆夫人做的事全部合盘托出!”   门房面色微变。   罗奇在外头做的事,门房自然是不知的。可这个女人来了好多次,这会儿看她一脸癫意,不像是说假话。当下再不敢迟疑,示意边上的小厮去找罗奇。   罗奇听到小厮禀告,气得他将手中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咬牙切齿道:“让她进来!”   林夫人被婆子领进门,心下更加笃定罗奇怕了她。   之前她诸多顾忌,一是怕罗奇为难她,二是她还想挽回林举人,怕罗奇恼了她后找林举人算账,……如果那个男人被她牵连,只怕更不会原谅她。她心里有顾忌,不敢撕破脸,可是如今,那男人死不回头。她甚至还想着,罗奇如果迁怒了他就更好了。   进了罗府后,林夫人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样,她从小到大,第一回 看到这么贵气的园子,当下决定把想要的银子翻个番。反正都要撕破脸,罗奇要么乖乖给好处,要么她就去衙门告状。   抱着这种想法,到了罗奇面前时,林夫人姿态蛮高,也不行礼,只道:“当初罗公子吩咐我的事我已经办了,不知罗公子何时付我酬劳?”又补充道:“方才我跟门房说的话不是玩笑,如果你不给我足够的好处,我会直接去衙门求大人为我做主。”   罗奇气笑了:“那次我的名声被毁成那般,我没找你算账,你还敢上门问我讨要好处?”   听着这话,再看他脸上嘲讽的笑。林夫人的心直直往下沉,心底也更恨罗奇。如果不是他找上门,她不会害方迎喜,也就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她手脚微微颤抖,不知是怒的还是怕的,满眼血红,一字一句道:“要么你给我六百两,要么让林繁重新娶我 ,否则,我就算拼上一条命,也要让你付出代价!”   她这般决绝,是罗奇没想到的。他先是诧异,随即就对边上的人使眼色。   林夫人看在眼中,冷笑道:“若是你要想让我闭嘴,不管是对我下毒还是拔了我的舌头,甚至是杀了我。只要我身上出了事,都会有人帮我讨公道!”   罗奇一脸不信。就林夫人这样的,谁会凑上去帮忙?   林夫人嘴角笑容讥讽:“是温夫人让我来找你的。”   罗奇面色微微一变,嫣然无功而返,他就知道方迎喜这个女人不简单,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反击了!   “你们俩之间的恩怨,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林夫人渐渐地镇定下来:“只要我出了事,她一定会好心帮我讨公道。罗公子,您出身好,又是秀才,何必为了这点银子赔上自己呢?”   罗奇面沉如水,半晌,吩咐道:“给她六百两银子!”   林夫人一喜,她知道自己可能会得偿所愿,但没想到这么顺利。   银票拿在手中,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居然真的赢了。早知如此,她何必做那么多无用功?   林夫人捏着银票,眉开眼笑:“我那男人因为我帮你的事始终不肯原谅我,罗公子说话好使,不如你去帮我劝劝?”   罗奇:“……”得寸进尺!   如果再依了她,养大了她的胃口。万一她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得去摘?   “好,我试着帮你劝。”   林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开。   拿着银票,她买了一间精致的小院,给自己置办了衣衫首饰,还买了个小丫头伺候。   夜里,林夫人躺在温软的床上,特别满足,如今银子有了,等到林繁重新娶了她,地位也有了。她闭上眼,怀着对以后美好的憧憬睡去。   梦中都是于姑娘被退亲后痛哭流涕的模样。   翌日早上,罗夫人发现自己嗓子哑了,脑子也很是混沌,眼前一片模糊,口鼻间还疼痛不已,她身子好,一年到头也生不了两回病……她立即就让丫鬟去请大夫。   可丫鬟一去不回,等到后来,林夫人脑中一片疼痛,呼吸困难起来,她觉得自己兴许熬不过去了。   绝望间,门被推开,她艰难地侧头,就看到了方迎喜着一身素衫扶着肚子缓步进来,她忍不住朝她伸出手::“救我……救我……”   罗奇这样的人,哪里会甘心被一个底层女人威胁拿捏?林夫人去找他,会出事苏允嫣一点都不意外,事实上,在林夫人去找他时,她就已经找人暗中盯着了。   林夫人初初搬家,需要采买的东西挺多,昨天她买的那个小丫头一直就没闲过。苏允嫣很快就得知了罗奇的人找过小丫头的事,今日苏允嫣刚起来,就得知小丫头在天亮时出城。她就知道,林夫人肯定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这都只剩下一口气了。   苏允嫣如此算计,并不觉得亏心。林夫人之前为利算计她一回,如今这算是以牙还牙。她很快把人送去医馆,林夫人确实是中了毒,好在送得及时,才捡回了一条命。   午后,盛怒的林夫人不管不顾直接去衙门告状。苏允嫣还贴心地让她把本来已经跑了的小丫头带上。   林夫人险些濒死,着实被吓着了,那一瞬间的绝望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想。到了衙门后,再不隐瞒,将她和罗奇之间的恩怨从头到尾全都说了一遍。   很快,衙差就来接苏允嫣了。   公堂上,关于罗奇想要毒杀林夫人一事,罪证确凿。罗奇推说是身边随从自作主张替他报仇,那个随从也干脆利落地认账。   眼看就要结案了,林夫人不服,她都快被害死了,罗奇居然推一个随从出来就想脱罪,她哪儿能接受,再三磕求知府大人帮她讨回公道。   知府大人也看不惯罗奇如此逍遥法外,简直当律法于无物。这样的人若是此次任由他脱罪,之后会更加胆大妄为。   于是,知府大人故意从重处罚那个随从,当即让衙差打他八十大板。   正常人,能够挨上五十还没死的都是奇迹,那个随从一开始还咬牙,挨到三十时,忍不住开始喊冤。   知府大人立即让人住手,然后由随从指认。   罗奇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没想到还有这番变故,冷声道:“污蔑主子,该从重处罚,甚至还会牵连家人……”   随从痛哭流涕:“大人,公子他这是威胁我,您听出来了吗?”   知府大人肃然道:“本官做主,将你的家人从罗家迁出。”   随从大喜,也将自己这些年来帮着罗奇做的事都说了,远一些的,有罗奇看上人家姑娘找人迷晕,生米煮成熟饭让人不得不做妾的事。还有他嫉妒同窗找人把人打残的事,最近的就是罗奇伙同林夫人想要占有苏允嫣的事。   桩桩件件,大部分事情都骇人听闻。   知府大人沉着脸听完,心下又是恼怒又是庆幸。恼怒的是他辖下居然有这样肆意妄为的人,还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庆幸的是他方才严查了,抓出了这个害虫。   对于这些罪名,罗奇自然是不认的。   可他之前暗中做了那么多坏事,其中就有不想与他同流合污而被害死的下人。此时都得到了消息,跑来状告他视人命如草芥,肆意打骂,好多因此致残,甚至伤重而亡。   那些死心塌地帮罗奇做事的下人也被抓了来,该入罪入罪。至于罗奇,先是被夺了功名,然后下了大狱。   出来是不可能出来了,只看判多重的刑而已。   如果知府大人从重处罚,砍头都是可能的。   值得一提的是,随从还招认了一件事。就是当初赵氏偷盗之事,确实是罗奇算计。   赵意娘是听命行事,故意答应借银,等到赵氏欢喜地告辞,走到大门口时把人拦下,从她身上搜出十几两银来。然后顺势告状,非说借给赵氏的银子是她偷的。加上几个小丫头作证,无论赵氏有没有偷,她也只能是偷了。   得知此事,知府大人大怒。   将赵意娘和当初做证的小丫头带到公堂上,重新审问此事。   于是,关于方迎喜和罗奇之间的恩恩怨怨重新翻了出来,梳理得清清楚楚。   陆成文贪图罗家富贵,想送小姨子做妾搭上罗家,于是找了个道长欺骗罗奇。故意提及小姨子的八字和罗奇相配。   罗奇信了,上门提亲。然后被拒绝,这才纳了家中人丁兴旺的赵意娘进门。   之后方迎喜嫁人,此事便该被众人忘记。偏偏名不见经传的温瑾突然就得中解元。惹得罗奇又想起了当初道长说方迎喜旺他的命格,这才找了林夫人让她灌醉方迎喜,可方迎喜是乡下丫头,力气大,不止没被他算计,反而揍了他一顿,把人捆到了床上,让罗奇丢了名声和脸面。   苏允嫣根本不怕这些事翻出来,她打人是错,可那是罗奇算计在前。只打他一顿,还是她大度呢。她正色道:“打他一顿,我自认不亏心。这事情过去,我便也忘了,可没想到罗公子又找了花魁来勾引我夫君,简直欺人太甚!林夫人求我劝林举人重新接纳她,我自觉身份不够,暗示她去找罗奇帮忙。等她离去后,我又觉着此事欠妥当,见林夫人没有被罗家刁难,我还是不放心,便找人盯着她,这才发现她中毒的事,及时救了人。”   事情到了这里,总算梳理完了。   狱中的陆成文和赵氏又被带了出来。   赵氏这些日子在狱中已经死心,没想到峰回路转。罗奇那边居然出了事,还有人帮她脱罪,简直大喜过望。   赵氏就被解了枷锁放了,她大喜之下,跑去给那个帮她脱罪的随从面前再三道谢。   她没有罪,陆成文偷盗的罪自然也不存在。可他如此费心算计小姨子,也是要入罪的。本来罪名不大,可罗奇非说他上门提亲被方家拒绝后就死了心,后来温瑾得中举人宴客时,陆成文故意提及小姨子旺夫的命格,他才动了心找林夫人的。   也就是说,后面罗奇想要欺辱方迎喜的事,陆成文插了一脚,算是同谋。   陆成文自然不认:“明明是你自己起了意!”   罗奇无所谓:“人在做,天在看,总归是你让我注意到陆夫人的。”   他指的是他和方迎喜最开始的纠葛,如果不是道长特意到他面前提及方迎喜命格的话,罗奇不会去乡下,不会起意纳方迎喜。就算后来温瑾得中举人,罗奇也不会认为是方迎喜命格,只会觉着温瑾走了狗屎运。   罗奇认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陆成文!   如果不是他,他不会和方迎喜为敌,也不会被拉到公堂上来当众处罚。   本来嘛,罗奇之前做的那些事收尾极好,等闲人不敢来告状。就算来告了,他也能脱罪!   他如今即将万劫不复,又怎么会让陆成文只得一个骗人未遂的罪名?   陆成文自然要喊冤,可罗奇一口咬定是陆成文提议他才会盯上方迎喜。   当时只有他们两人,陆成文简直就是黄泥落裤裆,怎么都掰扯不清。   最后,他骗人未遂在前,伙同罗奇想要奸淫方迎喜在后,还是判了七年。   罗奇本以为偷盗的罪名洗清,他应该能提前出来,没想到空欢喜一场,重新被押回了狱中。   知府大人将厚厚一叠关于罗奇的供词仔细查看过后,判了他流放三千里,此生都不得出。   听到这样的结果 ,罗奇瞪大了眼:“我不服!”   管你服不服呢?   知府大人这已经是从轻处罚了,真要按律法,罗奇足以秋后问斩。   短短三日间,苏允嫣进了两回公堂。   何氏不怕忌讳,可怕女儿太过害怕,动了胎气。急忙忙把人扶着就要回家安胎。   身后,赵氏走出公堂时,因为天气太冷,她身上过于单薄,只得缩着脖子。此时的她身无分文,踌躇了一下,舔着脸追上前面几人:“弟妹,我有话问你。”   何氏其实不太想搭理她,可赵氏一身囚衣,声音又大,惹得大街上许多人都往这边看,她只好顿住脚步。   赵氏追了几步:“迎欢如今在哪儿?”   方迎欢与陈扬慧一个要带孩子,一个身怀有孕,大人格外开恩,放了她们出来。   但这有时候,不是入狱才叫受罪,她们在外面同样也不好过。   之前陆成文租的小院子东家得知他们家发生的事,直接加倍退还了租金,让她们另谋住处。   三人被赶了出来,酒楼和酒馆那边很快就来接人。   到了这时候,陆母也不算计了。这两个女人,一个带着她孙女,另一个怀着她孙子,她自然是能护就护。于是,主动认下了酒馆的十两债务。   而酒楼那边来接人时,自然看不上带着孩子的方迎欢,带走了身怀有孕的陈扬慧。   赵氏很欢喜,立刻就想要带着女儿回乡。可惜,知府大人有令,她们三人得还完了债才能走。   赵氏放不下遭逢大变的女儿和外孙女,只能陪着。母女俩只有赵氏身上为数不多的盘缠,找了个小院子住下。   半个月后,去方家村里走访的人回来,证实了赵氏话中不假,方家这些年来确实为了陆家借了许多外债。知府大人判决,让陆家人偿还那十两银子,并且,要支付方家人这些年的所有人的工钱。   方家前后加起来帮了陆家五年,每人每年一两银子的工钱。方家除了十岁以下的人,都要算做长工。   于是,陆家加起来,得付方家大房四人,二房三人,三房两人,外加方老头一起拢共十人的工钱。   这么一算,足有五十两银。就算减去今年二房一家三口的工钱,也还有四十七两。   对于陆母来说,这简直就是天降债务。还是还不起的那种,当即就有些绝望。   就在两家算账的期间,镇上的陈家来人接回了陈扬慧。   之前陆母言明,只要陈扬慧在酒楼干八个月,把那债抵了就能出城。陈家来接人,直接花了二两银子把人赎走。   陆母本来还欣慰呢,觉得这是天降债务后的第一件好事。她想得好,陈扬慧身怀有孕,在酒楼吃不好,住不好还累得半死,很容易动了胎气。被陈家接走,以陈家的财力和对她的疼爱,不愁他们养不好孙子。   可惜,她刚高兴一天,就得知前来接人的陈扬凡接到妹妹之后,翌日就去了医馆抓了一副落胎药让妹妹喝了,然后就要启程回乡。   得知此事,陆母简直要疯了!   她主动承担大笔债务,就是看在陈扬慧腹中孩子的份上。   如今她孩子不生,想这么拍拍屁股走人,怎么可能?   她当即就要找陈扬慧兄妹二人理论,酒馆不放人,她就大吵大闹。无奈之下,酒馆只得扣她半天工钱,放她出门。   陆母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口拦住了兄妹二人。   “扬慧,你不能就这么走!”   陈扬凡冷笑:“凭什么?”   陆母搬出了她主动承认债务的原因:“你进了我的家门,就是我家的人。我家欠了这么多债,你怎么能一走了之?”   陈扬凡气笑了:“我妹妹到你们家时带了五两银子的压箱底,现在我们陈家又帮你还了二两的债,我妹妹失了身伤了身子,名声已毁,等于被毁了一辈子,你还嫌不够?”   陆母:“……”   这么一算,好像陈家确实付出了许多。   陈扬凡若是早知道陆家这般贪得无厌,当初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对于不讲理的人是说不通的,他也懒得说,直接就带着陈扬慧出了城门。   回到镇上后,还让人去陆家要了一份放妾书。   陈扬慧经此一事,萎靡了很长一段时间。一年后听从了父兄的话,嫁给了镇上一个小铺子的东家做继室。   方迎欢带着孩子,身上带着债务,回不去家。唯一的法子,要么等陆母做工抵债把账还完……就算一年二两,也得五年才还得完。   要么就等陆家凑出还给方家的银子。   可是,陆家人丁不多,地也不多,等到他们还上,得猴年马月去。   方迎欢等不了那么久,她和赵氏哪怕住那种一群人挤着的同租房,也很快就花光了身上的银子。无奈之下,嫁给了和她们同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苦力。那人三十多岁了还没娶妻,对她还算不错。   陆母一直在酒馆做事,期间她经常请假,熬了六年才还完了债,又做了一年工,才等到了出狱的儿子。   再出来的陆成文已经不正常了,怕光怕吵,哪怕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梳好了头发,他也很快就弄得乱七八糟,俨然已经疯了。   *   苏允嫣在次年生下了一个女儿,温母心里已有了准备,倒也不失望,三年后,温瑾带着他们去了京城参加会试,一举得中,从那之后,就很少再回村里了。   等到苏允嫣三十多岁再回去时,方老头已经没了。   方家其余的人过得并不好,虽说有知府大人的话,可那些把银子借给方家的人却一直逮着他们不放。因为陆家那边根本还不起,他们只能揪着拿走银子的方家人。   方家没能拿到陆家赔的工钱,一辈子都在帮陆家还债,也没人乐意把女儿嫁给他们这样一屁股债的人家。大房两个儿子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很是怨恨姐姐和双亲,方学远夫妻俩因为太过劳累,都没能活到五十,就这,儿子还不愿意给他们送终,迫于周围邻居给的压力,买了一副薄棺草草下葬。   方家唯一过得好的只有方二夫妻,众人只看到他们家的宅子越来越大,买了田地越来越多。女儿生意越做越大,女婿做了官,儿子后来也考中了进士。   众人都知道他们家最开始的改变,就是因为方迎喜去了府城。   关于方家的事,许多年后都还有人提及,无一不是赞方二生了个好闺女。也因为此,许多人也改变了重男轻女的想法。女儿养得好了,也不比儿子差! 第261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一   方迎喜一脸释然地福身对苏允嫣道谢:“其实我去了罗府后, 已经猜到我的亲事应该是有姐姐姐夫插手。我生平所愿,就是父母兄弟安康,最好是过得比姐姐好, 谢谢你!”   她化作一抹青烟,小半冲向苏允嫣, 大半消散在空中。   而光屏上,瓶子已经满了七成,乍一看好像就要攒满了似的。   *   苏允嫣再次睁开眼睛, 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这本来挺正常, 可她刚一清醒,只觉得周身无力, 身上滚烫, 像是生病了一般。   她扫了一眼屋中,各种摆设精致,亮烛火的油灯都有镂空的繁复花纹, 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她自己身上着粉色的衣衫,大概是她没来之前原身太热, 此时衣衫半解,露出一些冰肌雪肤来。   如果她出身好,都病成这样了,没道理身旁没人伺候啊。   此时她肌肤上透着点点红晕, 格外撩人。苏允嫣本身是大夫,立刻有发现了不对, 原身这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了某些助性的药。   苏允嫣勉力起身, 扶着墙跌跌撞撞趴到桌上, 提起茶壶中的水就灌。   茶壶里的水冰凉凉的, 一路从喉间冰到了小腹,也让她稍微精神了些。   她再仔细一闻,屋中满是芳香,并且,多看几眼就会发现,这屋子并不是女子的闺房。   此地不宜久留!   苏允嫣咬了一下舌尖,软手软脚到了门后,从门缝里看到外头有丫鬟守着。   她方才身上发软,爬起身喝水的动静不小,外面的人不可能没听见。如果真是伺候她的人,没道理不进来。   想到此,苏允嫣转而去了窗户旁,外面黑乎乎的,廊上空无一人。   她掐了一把自己大腿,恢复了些精神,轻巧地推开窗户,翻身出门。药效太重,她刚出门就又想软倒,脑子里一片昏沉。   正觉无力,听到转角处有脚步声过来。   苏允嫣左右观望一圈,转过廊下,推开了厢房的门,脚下一软,摔倒在地。她趴在地上,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门虚掩上。   然后,她拔下头上的钗握在手中,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苏允嫣再睁开眼时,眼前一片黑暗,她只觉全身发冷。周围安静,她握紧了手中的钗,摸了摸手腕。   广安城中,最大的酒楼名泰和居,里面从吃到住再到玩乐都有,生意做得很大,整个城中,凡是有头有脸的人都喜欢去泰和居宴客。   泰和居也因此越办越大,每年都要招不少的人帮忙,不止是招伙计,还要招手脚利索的姑娘家。再有后厨手艺好的厨子和帮工,上上下下加起来足有百多人。   东家姓周,据说已经在广安城中住了许多年,也富了多年。家中人丁兴旺,当今家主就是三兄弟,其余两房不提,只家主膝下,就有四个儿子。   原身的悲剧,就要从周大公子身上说起。或者说,是从周大公子的夫人说起。   周大公子的夫人名孙花意,原来只是泰和居中一个普通端茶丫头,只因长相貌美,本人也聪慧,死死拿住了周大公子周沉淮的心。甚至还能让他说服家中长辈,以妻礼聘之。   夫妻二人成亲之后,日子过得和美,周沉淮对妻子一片真心,成亲几年,从不纳妾。   都说世上之事难得十全十美,这对夫妻也一样。二人虽恩爱,但几年来却从未有过好消息。   堂堂周家大公子,如何能没有子嗣?   就在夫妻俩成亲第五年,孙花意都年满二十这一年,她回娘家接了妹妹,也就是原身孙花椒进府小住。   孙花椒来的当日,姐姐特意备了酒宴给她接风。酒宴上,还拿出了一种果酒,酸酸甜甜很是好喝,孙花椒乍然看到这样的富贵,也挺高兴姐姐过得好,经不住姐姐劝,便多喝了几杯。   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躺着姐夫周沉淮。   更让她崩溃的是,她自己身上不着寸缕,他们俩已经圆了房。   孙花椒一个年轻姑娘乍然碰上这样的事,简直想死的心都有。   她也确实去寻死了,却被姐姐派来盯着她的人救了回来。   一个月后,孙花椒月事没来,大夫一看,发现有了身孕。   ……   “快点找!”   严厉的女子声音很高,还有些慌乱 ,语气里满是催促之意。   这里是孙花意和周沉淮的院子,敢在这个院子里如此大声说话的,除了孙花意也没别人了。   苏允嫣这会儿药效褪去大半,已经能自己起身。她坐起来,整理好了自己身上的衣衫,站起身打开门:“姐姐,我在这儿。”   下一瞬,一大群点着火把的下人围了过来。孙花意看到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周身,口中问:“你怎么能乱跑?”   苏允嫣揉了揉眉心:“喝了太多酒,我都不知道怎么到了这儿。姐姐,我头好晕,你能带我去歇着么?”   孙花意面色难看,追问道:“你真不知自己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啊。”苏允嫣一脸莫名:“我醒了就躺在地上,正想喊人呢,就听到你找我的动静。”   孙花意放在身侧的手死死掐进肉里,吩咐道:“送姑娘去客房。”   她身边的丫鬟出来,对着苏允嫣伸手一引:“姑娘,这边不是客房,您随奴婢走吧。”   苏允嫣侧头瞄了一眼孙花意,不满道:“姐姐,你不送我吗?”   孙花意正头疼呢,摆摆手道:“我也喝了酒,头很晕。你先随东烟去歇着,等得了空,我们姐妹再细聊。”   闻言,苏允嫣更加不满:“姐姐,我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不是说让我来陪你吗?既然你忙,明日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听到这话,孙花意一脸诧异:“你不想留下?”   孙花椒上辈子乍然看到这么富贵的园子,确实想留下来多住几日,却也因此丢了一条命,哪里还会想住下?   尤其她养胎的时候,也不能出门,却又要听大夫的话,天天出来散步,这个园子里的犄角旮旯她都逛过了许多遍。对于苏允嫣来说,比这个园子里更加富贵的她都见过,并不觉得这有何稀奇。   “不想!”   孙花意看出来妹妹不像是说假话,意外之余,耐着性子拉了她往前走,低声道:“好不容易进来了,怎么也得多住几日。周家又不缺你这点,有便宜不占,你傻不傻?”   苏允嫣低下头:“我谁都不认识,不想留在这儿。姐姐,明日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孙花意哑然:“这么贵气的园子,你不想多住吗?咱们家那一方小院,你难道还没住够?”她板起脸:“明日我没空,你来之前娘应该跟你说过,让你别给我添乱。你乖乖的,我不会让人欺负了你的。”   不让外人欺负,她自己来欺负么?   看她已经生气,苏允嫣不再强求,私底下却打定主意,明日一早起来就想法子出府。   留在这儿……这一回算计没成,肯定还有下一回。   到了客房,苏允嫣挥退了丫鬟后,拿着烛火将屋子里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异常,这才睡下。   她身上药效没退,隐约间听到外面有吵闹声……她当时正难受呢,只要没人想害她,她是起不来的。   翌日早上天蒙蒙亮,苏允嫣就醒了。   那助兴的药当时药效厉害,睡了一晚后,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苏允嫣扬声喊:“来人!”   门口却没有人进来,也没人应声。   苏允嫣挺意外,自己去打开门,隐约听到正房那边传来吵闹声。她循着动静找了过去。   正房中,此时孙花意一身大红衣衫,高居主位,脸色很不好看。   而地上跪着一个妙龄姑娘,衣衫散乱,好像是随意披上的,隐约从脖颈间看得到暧昧的痕迹。此时女子趴伏在地,正浑身颤抖地哭着求饶。   边上,孙花椒的姐夫周沉淮坐在另一个主位,面色同样难看:“花意,昨晚发生了何事?难道这些都是意外?”   “不是意外!”孙花意一脸严肃,眼圈却已经红了:“你不是这么乱来的人,泰和居中那么多美貌女子,你都能忍住不碰。为何在她身上克制不住?”   她伸手指着地上女子:“沉淮,明明就是她算计你!”   地上的女子哭得厉害:“求夫人饶命……”   孙花意满眼冷意,道:“沉淮,我不允许我们的身边有这样心思深沉的人!”   周沉淮侧头看着妻子,眼神幽深:“她为何会出现在我的书房?”   孙花意别开眼:“沉淮,你在怀疑我吗?”   周沉淮闭了闭眼:“我说过,孩子的事不急!我又没催你。”   听到这话,孙花意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握住,指尖泛白,面色也有些发白。   “有句话你说得对,我不是见女人就上的蠢货,但在我们的院子里,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不信你一无所知,既然她是你送到我床上的,想来你应该很满意她,那我便如你所愿。”他看向地上女子:“你好像名盼喜,从今日起,你就是盼姨娘。”   女子又惊又喜,急忙道谢。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情形,苏允嫣是有些蒙的。   孙花椒上辈子可是在昨夜和周沉淮圆了房的,没想到她跑了,居然还有个盼喜顶上。   孙花意气得面色发白:“沉淮,你……”   “如何?”周沉淮扬眉:“若是你还想要人作伴,尽管给我送来,我不介意让你多几个姐妹。”   孙花意:“……”   上辈子孙花椒和周沉淮拢共也没见几次,后来她有孕之后,更是刻意回避他们夫妻相处。   这副模样,怎么都不像是恩爱夫妻呀。 第262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   苏允嫣来了兴致, 并没有那么想离开周家了。   孙花意气得咬牙:“沉淮,我们俩夫妻情深多年,你真要如此?”   周沉淮冷笑一声, 扫了一眼苏允嫣,淡然道:“孙花意,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苏允嫣心下好奇孙花意什么身份。   她是周沉淮的妻子,可俩人这般相处,不像是夫妻, 倒像是对着下属。   周沉淮却无意多说, 站起身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 记得好好安顿好我的盼姨娘!”   盼喜含羞带怯:“公子慢走。”   周沉淮一走, 屋中气氛凝滞,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孙花意沉着脸坐在上面,看着盼喜, 眼神冷如冰刀。   盼喜瑟瑟发抖。   孙花意眼神落到了边上的苏允嫣身上,放缓了面色:“花椒, 你怎么起这么早?”   苏允嫣清咳一下:“我本来是想喝水的,喊了半天没人进来。又听到这边有动静,这才过来的。姐姐,出什么事了, 你跟姐夫吵架了吗?”   孙花意只觉心累,吩咐道:“带姑娘下去洗漱。”   丫鬟又过来请。   上辈子也是这样, 孙花椒在这个院子里一迈脚就有人跟着。她一开始以为是姐姐担忧自己寻死,后来才知道, 那是防备她, 主要是不让她见外人, 不让她跟人胡说。   说起来,孙花椒真的挺冤的。   到了周家后,一直被关在这个院子里,看得最多的人就是丫鬟和孙花意,就连她腹中孩子他爹周沉淮也没见上几次。   苏允嫣回去洗漱的路上,好奇问:“姐夫平时也这么严厉吗?”   丫鬟福身:“奴婢不知。”   骗鬼呢?   这丫鬟算是孙花意身边的二等丫头,不可能不知道他们夫妻相处的情形。   苏允嫣又问:“刚才那个盼喜,真就做了姨娘了?”   闻言,丫鬟眼中闪过一抹羡慕:“是啊。”   苏允嫣再问:“平时我姐夫会经常回来陪我姐姐吗?外人都说他们恩爱,刚才看起来……我姐夫好像挺凶,他们真的恩爱吗?”   “自然!”丫鬟一脸理所当然:“如果公子不是真爱夫人,为何这么几年都不纳妾?”   苏允嫣眨了眨眼:“可现在纳了啊!”   丫鬟:“……”   她强调道:“那是夫人送到他床上的。”   苏允嫣一脸莫名:“我姐姐吃饱了撑的吗?”   丫鬟不说话了。   她也觉得奇怪啊!   *   洗漱过后,苏允嫣再回到正房时,那位盼姨娘已经不在。桌上摆了满桌的早膳,看到她进门,孙花意招了招手:“快过来!”   脸上已经不见方才的恼怒和委屈。   苏允嫣乖巧地过去坐下:“姐姐,你每日早上都吃这么多吗?”   闻言,孙花意有些自得:“我哪儿吃得了?不过是底下的人怕不合我胃口多备了一些而已,对于周家来说,这些不过九牛一毛。就跟我们家啃粗粮馍馍一样。”   说着话,就递了一碟小包子过来:“快尝尝!要是喜欢,我再让底下人送来。”   当成一副贴心姐姐的模样。   苏允嫣拿起包子,小咬了一口。鼻尖凑近包子口,确定无恙,这才开吃:“姐姐也吃。”   孙花意摇头:“我不饿。”   她好像真的不饿,就这么含笑看着。   半晌,只听她问道:“花椒,昨夜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苏允嫣一来见事不对,就翻窗跑了。后来接受了记忆,已经做好了跟孙花意撕破脸的准备,没想到后来盼喜进去了。   经过这么半天,苏允嫣也想明白了。孙花意大概以为是盼喜发现了她的动作,然后把孙花椒挪了出来自己顶上。   所以,她才一点怪罪妹妹的意思都没。只以为是盼喜坏了她的好事。   苏允嫣傻了才会承认:“喝了太多酒,我不记得了。”   事实上,孙花意也是打着灌醉妹妹的主意,若不是苏允嫣过来,昨夜的孙花椒从头到尾都不会醒来。   孙花意眼中冷意更甚,很快恢复。又笑着递了两盘早点递了过来:“喜欢就多吃。”   苏允嫣却放下了手中的包子:“姐姐,我吃饱了。”   孙花意一脸诧异:“你跟姐姐客气什么,桌上这么多,若是吃不完,就只能退回厨房拿去倒掉了。”   欺负人了不是?   孙花意虽然嫁入了周家,但对娘家人的帮助不大。孙家的日子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孙花椒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话就是不能浪费粮食!   如果是孙花椒坐在这里,听到她的这番话,就算强撑着,也会尽量把这些东西吃下去。   关键是,孙花意这么张口就来,本来就是欺负妹妹没见识。孙花椒不知,苏允嫣却是知道的,凡是主子用不完的饭菜,底下的人都会分着吃。再不济,也会拿去喂狗喂鸡,不可能拿去倒掉。   “娘说,吃饱了还继续吃,也是浪费粮食。”苏允嫣一脸疑惑:“周家上下这么多人,怎么会倒掉呢?完全可以拿去给他们吃嘛,浪费了多可惜?周家的长辈都这么抛费吗?”   孙花意:“……”   昨夜的事让她发现,妹妹若是不知情,兴许还会有意外。   她本来是想让妹妹吃些好吃的,然后心甘情愿留下。   孙花意看向身边丫鬟:“去把我这个月的料子拿来,我要让绣娘给妹妹做衣。”   很快,流光溢彩的料子在桌子上堆了一层又一层,各种颜色都有。最好的当属顶上的一匹红料,上面隐绣牡丹花暗纹,当真是富贵无比。并且,方才看丫鬟小心翼翼将料子放在最上面,应该是怕被压坏了。苏允嫣也不客气,:“姐姐,我喜欢这个。”   喜欢正红,做不了妾!   孙花意心下肉痛不已,强颜欢笑:“给你做!你还想要别的吗?”   苏允嫣摆摆手:“多谢姐姐美意,做人不能贪得无厌。”   孙花意:“……”底下那一堆料子都不如上面的这一匹贵重。这还不贪得无厌?   不过,她心里也清楚,这些都是巧合。妹妹从小在孙家长大,吃的东西以填饱肚子要紧,味美次之。穿的衣衫以保暖要紧,好看不好看都是其次。   这样的一个姑娘,不可能看得出料子的价值。要怪就怪丫鬟太实诚,什么都往外拿。   孙花意心里疼得不行,吩咐丫鬟:“小姑娘家,肯定喜欢粉色浅黄浅绿,你们挑些鲜艳的颜色,给姑娘做上六身衣衫,样式要最新的,记得配上首饰和绣鞋,对了,催一下绣娘,咱们急着穿。让她们连夜赶工,最好明日就把衣衫拿过来。”   苏允嫣真心实意:“不用这么多,也不用这么急。”   孙花意一笑,眉眼绽开,笑容得意:“那些绣娘赶工就就有工钱拿,这一笔赶出,这个月的月银就会翻倍,人家乐意着呢。至于给你做衣……我早说过,周家不差这点,你安心收着。若是你愿意长期住在府中,每到换季都有六到八身新衣衫……”   话中带着微不可查的引诱之意。   苏允嫣不耐烦听这些,有孙花椒一条命在,就算说出一朵花来,她也不会想留在周家。打断她道:“姐姐,周家这么富裕,为何你不拿些银子给爹娘?今年初的时候,爹伤了腿。因为没有足够的药费,现在都瘸了。”   是,出嫁女不能补贴娘家太过。可孙父情形不同,孙家夫妻俩平时尽量不给这个嫁入高门的女儿添麻烦,但也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孙父发现家中的积蓄不够他治腿后,立刻就让人到周家找了孙花意想要借银,结果一无所获。   而孙家别的亲戚并不认为有女嫁入高门的孙家会缺银子。在孙家开口时,都怕这是孙家想要借女儿的光赖账。   孙花意不妨妹妹突然提起此事,笑容尴尬了一瞬。   “那时候我刚好手头紧。”她不想落一个漠视父亲的名声,急忙解释:“你别看我表面风光,其实也不好过。每个月拿到的月银看起来挺多,可这些下人见得多了,眼光也高。但凡打赏,出手便不能太简薄,否则还会被下人笑话。”说到这里,突然觉得这话不对,她想劝妹妹留下,就不能说周家的日子难过,画风一转,道:“不过,我们打赏下人,长辈也会打赏我们,除了偶尔几次我们会手头紧,基本都不会缺银子花。爹派人来的时候太巧了,我刚把手头的银子花完了……”   苏允嫣心下冷笑,那时候没有,那后来呢?   孙父可是前前后后病了小半年!   苏允嫣一脸好奇:“我又不是周家的媳妇,怎么可能长住?”   孙花意一脸笑容:“你若真想留下,包我身上!” 第263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三   话说得这么满, 不像是要瞒着苏允嫣的样子,于是,她直接问:“姐姐, 我也能嫁入周家吗?”   嫁?   孙花意笑容一僵:“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我能嫁进来是侥幸。你……难道你不想陪着我吗?”   这话说得直白。饶是孙花意出身不高,见识不多, 也能明白她言下之意。苏允嫣的脸冷了下来:“姐姐,你居然让我给姐夫作妾?”   孙花意见她发怒, 明显不乐意, 当下不再多说, 只道:“你先留下住几日, 我这边挺忙。大概得五日后还能送你回家,到得那时,你再回复我也不迟。”   说着起身:“天色不早,我得去泰和居。”   很明显, 她这是不想多聊。   苏允嫣也没有立刻拒绝,她看出来了这对夫妻之间的不对, 怎么也该留下来查个清楚。五日左右的时间, 应该足够了。   “姐姐, 你能带我一起去吗?”   孙花意急着走, 本就是怕妹妹一口回绝,非要闹着现在回家。闻言回头, 见她没有吵闹,心下便认为妹妹这是起了留下的想法。   她本就想妹妹留下,见妹妹意动, 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若是见识了泰和居的豪奢, 妹妹应该不会再拒绝了吧?   她当即眉开眼笑:“自然!只是一会儿我忙的时候, 你得自己玩。不过,泰和居不错,你去见见世面也好。”又吩咐边上的丫头:“带姑娘去换梳妆。”   这时候,孙花意又不着急了。   苏允嫣重新换衣梳妆,花了足足半个时辰,天色都大亮了,姐妹俩才出门。   周府自己住的就是泰和居的后面,看似挺近,但周家人多,自己的宅子就占了不少地,前面泰和居也分了十多个院子,还有吃饭的酒楼包间和客人留宿的房间,从外面看,整一条街都是泰和居的地界。   所以,哪怕周家人从后门出去就是泰和居的后院,也需要坐马车。   一路上,孙花意让丫鬟打着马车帘子,低声笑道:“这是周家人住的地方,布置得温馨,前面泰和居就豪奢一些,因为要接待客人嘛。我听说,凡是从京城来的那些钦差大臣,都有泰和居接待,曾经还有侯府公子来过。”说起这些,她满脸自得,又问:“你知道什么是侯府吗?”   苏允嫣:“……”   她无意多说,只点点头。   广安城繁华,能够在其中首屈一指的泰和居果然不凡,周家自己院子里的花草一般,前院这里,就不是随便一棵树一朵花都能种,那边还有一条枫叶大道,此时正值秋日,红彤彤的一片,向天边的彩霞,乍看上去,有一股震撼的美。   乡下的房子随你怎么修,但在这城中,凡是想要造房子,都得去衙门报备,可不能大街上随便乱来。能够在这寸土寸金的广安城中弄出这么一大片枫叶林。可见泰和居的底蕴。   一是得有钱,二是得有门路能让衙门答应。   孙花意见状,解释:“那边是枫叶林,现在景致最好。许多客人喜欢跑去那里喝茶。”又告诫道:“你穿得好看,不比城中这些闺秀差。一会儿别露出太惊讶的神情,让人笑话。”   马上又走了一刻钟,终于在一个二层小楼面前停下。孙花意先下了马车,道:“凡是在泰和居帮忙的周家人,都在这儿有一间书房。”她微微仰着下巴,眼神里俱是得意:“我也有一间。”大抵是怕苏允嫣不知道这背后的深意,还强调道:“周家的媳妇中,我是第三位有书房的。第一位是祖母,第二位是我婆婆,第三就是我。”   苏允嫣了然,一脸羡慕:“姐夫对你真好。”   闻言,孙花意笑容冷淡了些,带着她上楼,又道:“能上二楼的人,拢共也没几位。若是遇上周家人,昨天我教你的规矩,你照着行个礼就成。说不说话都不要紧,反正他们也不会在意你。”   姐妹俩上了楼,孙花意带着她进了刚好对着楼梯的那间书房。   里面空无一人,桌案上茶烟袅袅。   孙花意走到桌案后面坐下,翻开账本:“你就喝茶吃点心吧。若是无聊,我让东烟带你去前面转转……”   话音未落,门口有敲门声传来。   孙花意头也没抬,随口吩咐:“进来!”   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拿着折扇的白衣公子,头发乌黑,五官精致,容貌……美艳。   真的是堪称美艳,若不是看到他喉结和那有别于女子温柔的脸型,真的会把他当做女子。   苏允嫣眨了眨眼,侧头去看孙花意神情。只见她面色难看:“你来做何?”   男子一进门,就看到了椅子上端着茶杯的苏允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道:“有些话想问你。”   孙花意面色苍白,吩咐道:“东烟,带姑娘下去转转!”   苏允嫣不动,孙花意害死了孙花椒,凡是能够给她添堵的事她很乐意,总之,跟她对着干就是了。   譬如现在,苏允嫣身子并不动,一脸担忧:“姐姐,他是谁?好像来者不善,万一他欺负你怎么办?我不走!”   孙花意:“……”并不想要妹妹这会儿的贴心。   她在孙家和孙家的亲戚眼中,是飞出了草窝的金凤凰,如何肯让自己狼狈的一面被孙家人知道?   明明之前她和这些男人都当对方不存在,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谁知道这男人今日发什么疯?   男子失笑:“妹妹,你真可爱。你一个毛丫头,要钱没钱,要势没势,拿什么保护你姐姐?”他无意与苏允嫣多说,转而看向孙花意:“夫人,昨夜发生的事我听说了。”   孙花意面色一变,斥道:“东烟,带姑娘离开!”   东烟方才只是伸手相请,眼见主子急了,她也急得伸手来拉苏允嫣。   这边两人一看就不和,孙花意赶她走,分明就想说秘密。苏允嫣留在这儿,目的也是为了查清这些,眼看秘密都送到面前了,她怎么可能避开?   当即甩开东烟的手,男子似乎并不在意让苏允嫣知道,淡然出声:“我倒是没想到,夫人居然会把女人送到阿淮床上。”   “女人”二字上,语气尤其重。   正常人不会这么说话,苏允嫣诧异了一下,随即脑中某些怪异之处就都得到了解释。   总算是知道出身相貌皆佳的周沉淮为何会选中一个家世普通的端茶女做妻。也知道为何孙花意进门五年没有孩子,而周沉淮还不肯纳妾了。   现在看来,周沉淮会娶孙花意,确实是看她聪慧,还有她出身差不敢闹事,好拿捏罢了。   孙花意咬牙:“我是他妻子,给他纳妾本就应该,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男子嗤笑:“妻子?”   他嚼着这俩字,语气意味深长,缓缓转身出门:“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   这话听着,好像还要来找麻烦。   男人的衣摆划过地面,颇有韵味。   等门一关上,孙花意沉着脸,一把拂落手边的茶杯。   苏允嫣好奇地问:“姐姐,他是谁呀?长得真好看,他也是周家的公子吗?”   夸那男子长得好,听在孙花意耳中无异于火上浇油。   她沉着脸:“忘记你方才听到的,看到的。你若不听话,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这话可威胁不了苏允嫣,她点点头:“好!”   孙花意:“……”   她一口气憋在胸间,别提多难受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揉了揉眉心,吩咐道:“东烟,带姑娘去枫叶大道转转。”她放缓了语气:“花椒,那边景致不错,你若是逛得累了,也可在那边用午膳,泰和居的厨子是御厨的徒弟,你既然来了,千万别错过。”   这一回,苏允嫣没有拒绝。   东烟和西烟是孙花意身边的两个大丫鬟,那些二等,她根本就没带出来。   苏允嫣带着东烟下楼,好奇问:“刚才那位是谁呀?”   见她又问,东烟皱了皱眉:“那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人!”   这话可不好听。   苏允嫣停住脚步,转身斥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看他长得好多问一句,又不是真想嫁给他,你说这话,是何居心?”   东烟没想到这普通人家出来的姑娘板起脸来这般有威严。方才自己那话确实有些不合适,带着点训斥……无论这姑娘出身如何,她都是主子的妹妹,是她需要好好伺候的人。   不愧是能做大丫鬟的人,立即就认错:“奴婢失言,姑娘勿怪。”   苏允嫣点点头:“你老实跟我说方才那人的身份,我就不跟姐姐告状。”   东烟:“……”   她们俩方才的那些话她虽然说得不妥,但也只是失言。如果真让主子知道真相,最多就是斥责几句。再有,凭那人的身份,主子也不见得一定会责备她。   但问题是,这姑娘万一不是实话实说,而是随口污蔑,胡编乱造呢?   东烟好不容易走到如今地步,盯着她位置的丫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她可不想被拉下去。又觉着那人身份不是什么秘密,面前女子若是留在周家,早晚也会知道。当下一咬牙,道:“那公子姓柳,柳清风。”   苏允嫣张口就赞:“名字也好。”   反正她表现出了对那位柳清风浓厚的兴趣,东烟看在眼中,心下着急。   她是主子的贴身丫头,某些不为人知的事她都清楚。尤其是昨晚上主子的算计……主子接妹妹来是想有个帮手,可不是让妹妹添乱的。   当即强调道:“那位柳公子……跟您不合适,您千万别……”   苏允嫣回头,好奇问:“他出身很好?”   东烟:“……”   她艰难道:“那倒不是。”   “他娶了妻?”   东烟:“……也没有。”   苏允嫣眼睛一亮:“姐姐都能嫁周家大公子,我为何不能嫁给他?”   东烟面色大变:“反正不行!” 第264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四   看东烟都要哭出来了, 苏允嫣心下一笑,面上疑惑:“为何不行?”   “东烟,你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吗?”   东烟:“……”   她咽了咽口水, 艰难道:“姑娘,您只是与他见了一面,都不知道他的性情和家世, 忒不靠谱了。夫人也不会答应的,再说, 那位柳公子, 不可能会娶你。”   苏允嫣颔首。   东烟以为她听进去了, 刚松一口气。就听她问:“柳公子是泰和居的客人吗?还是周家请来帮忙的人?”   东烟真的想转身就走, 再不想伺候这位姑奶奶了。   一转眼到了枫叶大道的另一头,里面不少客人三三两两坐着闲聊,这边景致不错,秋日也不热, 坐在这儿尤为惬意。   苏允嫣本就懂规矩,一举一动间更像是大家闺秀, 那些客人瞧她一眼, 并不会多问。   倒是有些夫人看到她后, 低声问:“那边是谁家的姑娘?长得好, 规矩也好,以前怎的没见过?”   四处一问, 竟无人得知。   苏允嫣找了个偏僻的桌子坐下,招呼伙计过来:“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给我送来,还有酒, 也要最好的。”   她得试探一下, 孙花意在这泰和居的地位。   如果上下都尊重她, 对于她的妹妹,应该也不会苛责。苏允嫣本身也开过酒楼,像泰和居这般大的,根本也不差那点银子。   伙计一脸为难,外人不知苏允嫣的身份,这些伙计本来也不知,可他们认识东烟啊。   东烟清咳一声:“姑娘,您吃不完那么多。”又自顾自吩咐伙计:“送一盘芙蓉鱼,还有一份欢喜丸子,一个三鲜汤就行了。”   伙计领命而去。   苏允嫣恍然,看来在孙家面前得意无比的孙花意,在周家也不过如此。   她饶有兴致地左右观望,她记忆中也知道孙花椒平时过的日子不好,五日后,等她离开,想要再看这番景致,大概得许久之后了。   这一瞧,就看到了远处的亭子间露出两抹人影,月白的那人刚才还见过,正是柳清风。而另一位,也是熟人,正是孙花意的便宜姐夫周沉淮。   此时二人似乎起了争执,这边偏僻,离亭子最近的只有苏允嫣这一桌。她先是咦了一声,急忙忙起身奔了过去。   越是靠近,发现二人真的在争吵。   也是,昨晚上周沉淮可是跟丫鬟圆了房,不吵才怪。   不吵,怎么能证明柳清风在意他呢?   如果柳清风对他真心,就更会吵了。   苏允嫣假装看不出里面的猫腻,上前一脸担忧地问:“姐夫,你们为何要吵?他欺负你了吗?”   周沉淮看到乍然出现的苏允嫣,皱眉道:“你为何在此?”   “我来吃饭啊!”苏允嫣看着那边的柳清风,张口就告状:“刚才他还去找姐姐的麻烦呢。”   柳清风别开脸,冷哼一声:“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反正我已经让人收拾好行李了,下午就走。”   周沉淮冷着脸:“我不许。”   柳清风不答话。   随着他沉默愈久,周沉淮面色愈发难看:“你真要走?”   柳清风背对着他,伸手擦了一下眼角:“我心里难受。”   苏允嫣心下了然。   看来还是没想走嘛!   周沉淮伸手拥住他的肩:“孙花意只是想要孩子,应该早有准备,我保证,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柳清风回头:“真的?”   “真的!”   苏允嫣听到周沉淮那句“早有准备”,突然就想起来上辈子孙花椒只一晚就有了孩子。并且,就在孙花椒喝酒之前,还喝了一碗姐姐给的所谓补身的药。   确实是早有准备。看来,他还挺了解自己的妻子。   有那医术精明的大夫,会开出助孕的药,还能算出何时圆房很大可能会有孩子。照这么看,孙花意在接妹妹来之前,私底下应该没少打听。   可惜,孙花椒才是孙花意“准备”的,那位盼喜……就不知道了。   二人相拥着,一眼就看得出关系匪浅,不像是亲近的友人……再亲近的友人也不会这么抱啊。苏允嫣一脸诧异:“你们……你们……”   周沉淮回头:“孙花意是个聪明人,你是她的妹妹,想来也不是蠢货。应该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吧?”   苏允嫣一脸不可置信:“你都把人放到泰和居了,难道还怕人知道?”   她口中这么问,心底却明白,周沉淮还是怕的。   要知道,城中如今流传的都是周大公子夫妻恩爱的话,可从未有过周沉淮有断袖之癖的事。   周沉淮沉着脸,语带威胁:“你要是敢乱说,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吓唬谁呀!   苏允嫣转身就跑。   看似被吓着了,其实是她得知了真相,不想再留下来,那边的饭菜应该得了,凉了可不好吃。   她用完了饭菜,东烟站在一旁很是沉默,好几次欲言又止。等到苏允嫣放下碗筷,她再也忍不住:“姑娘,夫人她心里苦,刚才你看到的事就别往外说了。若不然,公子不会放过你,夫人也会被外人笑话的。”   苏允嫣没有回答,板着脸回到二楼。直接推开孙花意的门:“姐姐,刚才我看到姐夫了。”   孙花意没有在意。   在泰和居中看到一直在这儿帮忙的周沉淮,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苏允嫣继续道:“他和那位柳清风吵架了,柳公子要走,他非要留。结果,二人就抱在一起了。”   孙花意面色瞬间惨白,手中的毛笔一顿,账本上出现一大个墨点,半晌,她放下笔,抬眼看向妹妹,语带警告:“这些事情,你还是忘了吧。最好一个字也别往外透,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苏允嫣一脸严肃:“我只是想问问,早上你说,想让我陪着你。姐夫他有断袖之癖,从这几年未纳妾就看得出,他压根不喜女子,你让我怎么陪?”   孙花意眼神躲闪,勉强解释:“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跟我一起,不愁没银子花,还不用伺候男人,难道不好吗?”   苏允嫣反问:“姐夫没有孩子,他是周家大公子,以后怎么办?”   孙花意张了张口:“车到山前必有路……”   “姐姐,我不留下!”苏允嫣打断她:“我若嫁人,必然要嫁一个心里有我的人,否则,我愿此生不嫁。你还是找马车送我回去吧。”   孙花意并不想放弃:“我说了,五日之后,你再给我答复。”   她还是不信见识了周家富贵的妹妹会甘心放弃,转而回头嫁一个普通男人庸碌一生。   她不愿意送,苏允嫣打算自己走。   反正孙花椒来时也没带行李,确切地说,是带了后又被前去接她的丫鬟放回了孙家。   苏允嫣转身出门,直接下楼。   东烟在后面急急地追,苏允嫣不想被她追上拉拉扯扯,脚下飞快。   出了二层小楼,她辨了一下方向,循着泰和居大门的方向走。   刚一转角,碰上了前面一位着淡紫色华服的年轻男子。苏允嫣发现撞了人,立刻后退一步,却还是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味。   苏允嫣下意识抬头,然后就对上他的眼,先是一愣,随即心下大喜。她很快敛了眼中的惊喜,退后一步福身:“对不住。”   林相锦刚才被女子撞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扶人,对上女子眼神时,只觉得格外熟悉,心下起了波澜,见她道歉,退后一步:“无碍!”   苏允嫣并不想就此错过,此时最该做的事就是顺势请他吃饭致歉,可惜她如今囊中空空。   叹息一声,暗暗打定主意回头就找人打听关于他的事,见着了人,不怕找不到他。   东烟终于追了上来,老远就看到了苏允嫣差点撞上人的事,此时一把抓住苏允嫣的胳膊:“姑娘别乱走,小心冲撞了贵客。”   余光撇到跟前男子,东烟面色一正,福身道:“给林公子请安。”   林相锦本就发愁不好知道人家姑娘芳名,淡声问:“这位是谁?”   东烟心下一苦,却不敢不答:“这是我家夫人的妹妹,前来小住几日,不太懂规矩,冲撞了您。稍后奴婢会跟夫人禀明,夫人该会亲自跟您致歉。”   看丫鬟这么规矩,想来这男子的身份不低。   东烟语罢,又来拉苏允嫣:“姑娘快跟我回去吧,免得夫人担忧。”   苏允嫣本身学过武,方才就算走得快,也会格外注意周围。结果还是撞上了林相锦,只能证明他脚步轻盈,应该也是练过的。当然了,此时没必要辩解。   “我要回家。”苏允嫣直接道:“姐姐要是不肯送我,我就自己回去。”   东烟一脸为难:“这儿离外城那么远,您身上又没有银子,难道走回去吗?”   苏允嫣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你们不肯送,我当然只能走。难道还真的听姐姐的话留在周家一辈子?”   林相锦:“……”这怎么行! 第265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五   东烟还未说话, 林相锦心下一转,出声道:“姑娘遇上难事了吗?方才我不小心冒犯了姑娘,不如我找架马车送您回家, 算是赔罪,如何?”   如此上道,苏允嫣顿时眉开眼笑,微微一福:“多谢公子!”   林相锦见她答应, 心下慰贴,立即就吩咐边上的随从:“去外面租一架马车。”   说实话,他想让自己的车夫送,甚至还想亲自送,奈何如今二人不熟。   苏允嫣也明白,以如今两人的关系,最好是租马车。再次含笑谢过,跟着他就往外走。   两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东烟傻眼,急忙上前一步:“姑娘, 您不跟夫人辞行么?”   苏允嫣摆摆手:“姐姐这会儿心里正乱, 大概不想看到我。就这样吧。”   她真就一路出了泰和居,大门外已经准备好了马车。苏允嫣再次道谢, 然后上了马车。   这一路挺远的,苏允嫣靠在马车上还小睡了一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被车夫叫醒:“姑娘,哪条巷子?”   “千寻巷。”苏允嫣掀开帘子一条缝帮他指路,半刻钟后, 就到了孙家的大门外。   整条巷子都是不大的小院, 孙家人虽然不多, 但屋子更少。孙家兄妹三人,哥哥孙花粮已经娶妻。当初孙花意还未出去干活时,在家里得姐妹二人同住。   如今她嫁人了,苏允嫣刚好能自己住一间屋。不过呢,孙花粮的儿子都已经三岁了,眼看就要分房。但屋子只有那么多,如果不换院子的话,只能等孙花椒出嫁之后腾屋子。   这是回自己家,苏允嫣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院子门。   院子里,嫂嫂叶氏正在洗衣,听到动静抬头,顿时满脸诧异:“花椒,你怎么就回来了?”   孙花意来接人时,说的是接妹妹小住。   昨日才去,今日就回来,这是小住吗?   苏允嫣嗯了一声:“我在那边不习惯,就回来了。”   叶氏哑然:“听说周家有人伺候,不缺吃喝。你怎么会不习惯呢?”   苏允嫣摆摆手:“反正一言难尽,以后我都不想再去了。我好渴。”   依叶氏本心来说,孩子有孙花意这么个能干的姑姑,自然是感情深越好。可这个小姑子常年不回来,想要培养感情也无处着手。   这一回孙花意愿意回来接妹妹,去之前叶氏已经再三嘱咐过,不要惹恼了人。   现在看苏允嫣这么快回来,她顿时就急了,飞快倒了一杯茶水过来:“那就长话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对了,你怎么回来的?”   “租马车回来的。”苏允嫣喝了水,看着叶氏的眉眼,认真道:“不是惹恼了姐姐,她还想让我继续住,是我不想住了,自己想法子回来的。”   叶氏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为什么啊?”   原身孙花椒是个很勤快的人,苏允嫣起身去院子里帮着洗衣衫,顺口道:“等傍晚爹娘回来了,我会仔细说的。说来话长,那些也不是什么好事,我不想再说一遍。”   叶氏心里抓心挠肝似的,看小姑子面色不好,又不好多问。   没多久,孙父就回来了,他的腿到底是没能养好,整个人走起来都是跛的。但也没闲着,前几日刚找了个帮人看仓的活儿,只是工钱不多,看中的就是那边供两顿饭,能省则省。   进门看到小女儿,一脸诧异:“不是去周家么?怎么就回了?”   叶氏起身去打水给他洗手,顺口道:“我也问了,三妹不肯说。”   这时候天色渐晚,苏允嫣去厨房准备做饭:“先吃饭吧,完了我一起说。”   饭还没做完,帮人打扫的孙母和给人扛包的孙花粮就回来了。   一顿饭吃得沉默,众人心里有事,吃得飞快。   其实苏允嫣刚接收那些记忆时,心里颇为怨愤,经过一整天,已经好了许多,说起发生的这些事时,语气还算平静。   从她去的当晚喝醉了酒,到自己莫名其妙被挪到地上,然后被找到。再然后孙花意对一个爬床的丫鬟兴师问罪,再到她直白地表示让自己做妾,最后,还说了周沉淮跟那位柳清风之间的暧昧。   孙家人从一开始的疑惑不解,再到后来,已经满脸麻木。   孙父做了总结:“你的意思是,你姐夫有断袖之癖。只是拿你姐姐做名义上的妻子?而你姐姐想把你也弄进去陪她?”   叶氏一脸恍然:“我就说堂堂周家大公子,怎么会娶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姑娘做妻子?还几年都不变心,原来他……”   断袖之癖向来不是什么秘密,凡是成过亲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城中许多花楼中还有美貌的小倌。   “别胡说!”孙母哪怕对女儿失望,也不想让她遇上这种事。   叶氏被婆婆一训,立即就住了嘴。   孙母只觉得头疼,看向苏允嫣:“你说你姐夫和男人亲近,你倒是说说,他们怎么亲近的?”   苏允嫣并不勉强,走到孙母身边,伸手揽住她,把她往怀中一带:“就是这样!”   孙家其余人傻了眼。   看着面前相依偎的母女俩,孙家人无论怎么看,都不觉得是普通友人应该有的距离。   孙花椒是个未嫁姑娘,跟她说这些话不合适,孙家人面面相觑过后。都觉得虽然周家富裕,女儿进门后不愁吃喝,但一个女儿守活寡已经足够,再来一个……他们也想抱外孙子的。   孙母皱眉:“你不是说,那个叫盼喜的丫鬟爬床,最后是盼姨娘了,证明你姐夫他也不完全是喜欢男子……”   她想说的是,女儿未必就真的守了活寡。   苏允嫣直接道:“姐姐说那个丫鬟算计了姐夫,否则姐夫不会碰女子。”   孙家人:“……”   女儿回就回了。无论是真是假,以后少去周家。   他们虽然不想相信大女儿会算计小女儿。可大女儿嫁人五年来,很少回来,也很少接济娘家。以前也没见她和妹妹有多深的感情,这突然把人接去,本身就挺怪异。   孙花椒的屋子不太好,光线昏暗,还有些潮湿。床上的被子摸起来都是湿的,苏允嫣夜里睡不着,盘算着来钱的法子。   一整夜睡得迷迷糊糊,天蒙蒙亮时,苏允嫣就起身了,洗漱过后,跑去了城中最大的绣坊,露了一手双面绣的技艺。   广安城繁华,城中富人很多。如今市面上双面绣的绣品是有,可都由外地运来。绣品本就珍贵,再加上运费,价钱更是贵得离谱。   看到苏允嫣技艺,大管事亲自接见了她,想开高价把她留下做绣娘。   孙家家贫,孙花椒小时候就被送去各处做工,确实是学过绣花的。可苏允嫣跑这一趟并不是为了做绣娘。   “我来收徒的。”苏允嫣正色道:“每人交二十两,我保证教会双面绣的技艺。”   手艺这种东西,谁有都不如自己有。面前这女子虽看着年轻,可一手技艺不凡,若是放过了她,让她去了别家的绣坊……大管事心下一凛,正色道:“姑娘能否稍等一下?容我去禀告东家?”   大管事话是这么说,却不容苏允嫣拒绝。飞快转身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嘱咐身边伺候的丫鬟:“伺候好姑娘,我去去就回。”   他带走了那张苏允嫣刚绣出来的绣品,一刻钟不到,已经去而复返。   再回来时的大管事面上更加恭敬:“姑娘,东家说了,您教两个人,东家愿意给您一百两,但您得签下契书,保证在此教授之后,再不教给广安城中其他的人。”   苏允嫣似笑非笑:“你们东家倒是会做生意。可据我所知 ,双面绣一小幅绣品就得几十两银……这样吧,三百两,我教三个人,也愿意签下契书。”   大管事当即就答应下来,很快,契书就送到了苏允嫣面前。   她先拿了一半,爽快地签了契书,当日就开始教人。   吃过午膳,苏允嫣起身告辞:“我今日出来得急,还没跟家里说。回去晚了,家人会担忧的,明日早上继续。”   方才苏允嫣教人时,大管事也偷偷过来看过两次。只见铺子里最好的三位绣娘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到后来的恭敬,时常一脸惊叹,前后也才一刻钟而已。   只能证明,这个姑娘比那些三十多岁的绣娘手艺还要精湛。   大管事不止不拦,反而还笑着询问:“绣楼的马车送您方便吗?”   孙家住的院子偏僻,离这边坐马车都要两刻钟,走路还要更久。苏允嫣当然不会拒绝。   回到孙家门口,只见那里已经停着一架粉色的马车。   而这个马车,于苏允嫣来说并不陌生。当初孙花椒就是被这马车接走的。   看到苏允嫣进门,院子里的孙花意皱眉:“这么大半天,你跑哪儿去了?”   叶氏从厨房探出头:“三妹,二妹都回来大半个时辰,一直在找你。”   “何事?”苏允嫣随口问。   孙花意跑这么远,肯定是有事的。等了这许久,已经没了耐心,问:“我听东烟说,那日你对柳清风一见钟情?”   苏允嫣似笑非笑:“如果是真的,我就不回来了。我那不过是想要打听他的身份,实在是你最近做的事太怪异了,我不信你是真为了我好。”   孙花意面色难看:“我是真为了你好。”   “你常年不回来探望家人,爹受伤了你也假装不知。这话你自己信吗?”苏允嫣不需要她回答,继续道:“要是我没猜错,你那晚上想送上床的压根儿不是什么盼姨娘,而是我吧?”   孙花意身子一僵,瞬间面色惨白。 第266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六   已经出了周家, 苏允嫣是不怕跟她撕破脸的。   孙花意惊吓过后,急忙就要解释:“你误会了。”   “是不是误会我们心里都清楚。”苏允嫣洗着手,面色淡然:“其实我还是有些事情想不通的, 譬如,姐夫他用药可以圆房,而你不自己上,为何呢?”   孙花意别开脸:“这都是你的猜测, 我从来就没想过害你。”   苏允嫣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道:“我猜,大概是姐夫行为不检,你怕他有病?”   孙花意眼睛瞬间瞪大,很快别开脸:“别胡说八道!”   一瞬间的反应骗不了人,尤其苏允嫣见识过那么多人,一看就知自己猜中。   孙花意倒是会打算,让妹妹生孩子,万一染了病,也跟她无关。关键是孩子与她有血缘关系, 孩子的亲戚也是她的亲戚, 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舅舅姨母之类的钱来插手孩子的教养。   叶氏缩在厨房,看似老实 , 其实耳朵一直支着,再没想到孙花意让三妹去周家还存着这样的算计。   也难怪三妹直接就跑回来了,这种事,搁谁都受不了啊。   孙花意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了吗?   “反正事情没发生, 我避开了, 你怎么说都成。”苏允嫣擦干手:“我宁愿被你污蔑, 也好过被你算计。无论你怎么解释,在我心底里,你都是一个对我别有用心的姐姐,从今往后我们能少来往,还是少来往吧。”   孙花意面色难看:“这是我娘家,你没权赶我走。”   “我不赶你。”苏允嫣转身进门:“我不理你就成。”   孙花意想到自己的来意,急忙追上:“我找你有事。”   苏允嫣已经关上了门。   孙花意不甘心,站在窗户旁低声道:“你也知道柳清风的身份,我劝你趁早收了心。倒是那位租马车送你回来的林公子……他对你似乎有心,还特意上门问你姐夫你的身份和家世。不过,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照孙家这模样,大概你只能做妾!”   “我今日回来,一是想跟你提个醒,林家富贵,如果说周家是明富,林家就是暗富,你千万别得罪了人。二来,也是想跟你说,林家是个不错的去处,那林相锦是林家长子嫡孙,妥妥的少东家,你跟了他,哪怕是做妾,也能过得好。如果能生下一男半女,你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就不用愁了。”   苏允嫣来了兴致,推开窗户:“他打听我?”   “是!”孙花意见她听进去了,再次强调:“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你能进林家已经是运气,别再挑拣了。”   叶氏听不见姐妹两人的话,已经跑到了院子里假装洗菜。   孙花意回来一趟不容易,又等了这许久,看了看天色:“我得回了。”   没有人搭理她。   孙花意面色难看地走了。   看着她马车走远,叶氏关上了大门,一脸好奇地凑过来:“林公子是谁?”   苏允嫣语气意味深长:“以后你就知道了。”   叶氏:“……”还有以后?   不得了哇!   这两个小姑子简直一个赛一个的聪明。弄得她都想生个女儿了。   一家人吃晚饭时,孙母眼圈红红。   事实上,她今日就是哭着回来的。   叶氏试探着问了一句,被孙母斥责了几句。   饭桌上,苏允嫣拿出了一百两银票:“爹的腿还没养好,先拿去治伤,娘那个东家刻薄,以后也别去了。大哥那边,也别再干了,拿这些银子一家人做个小生意。”   孙家人看直了眼。   孙母接过银票,仔细对着油灯看:“真的假的?”   孙父看得心惊肉跳:“你离远一些,别烧着了。”   哪怕是假的,放在家里也能唬人啊。   孙母看着角落盖的红戳,用手指捻了捻:“好像是真的。我看过隔壁罗家的十两银票,就和这个戳一模一样!”   她看向女儿:“你哪儿来的?”   孙家其余的人也想问。   苏允嫣将今日自己做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我也是偶然发现了双面绣的技法,绣纺那边愿意给三百两,但我得过去教大半个月。”   孙家人倒是没有怀疑,就觉得像做梦似的。   一瞬间就忘了今日孙花意空手回来的事,孙母更是忘记了今日在主家受到的刁难,一挥手道:“不干啦!我早就不想干了,只是舍不得换主家中间损失的工钱而已。”   “不如开个食肆。”苏允嫣提议道:“娘炒菜的手艺不错,就做给这些苦力吃,饭菜炒多一点,薄利多销嘛。”   孙花粮接过银票,有些紧张:“三妹,这银票是你的。”   多年来,孙花粮从来没在两个妹妹身上占到过便宜,乍然被三妹这样接济,他很有些不习惯。   叶氏暗中掐了他一把。   无论如何,先把银票收下,把生意做起来再说:“就当是我们问妹妹借的。”   孙花粮如果是个投机的,这么多年不可能从孙花意那边一点好处都拿不到。他本就是个实诚的人,听到妻子这么说,当即颔首:“对,算是我跟你借的。明日一早我就去找街上那些代笔的人写一张借据。”   叶氏:“……”   苏允嫣摆摆手:“算是我孝敬爹娘的。”   孙花粮头摇得像拨浪鼓:“爹娘应该我照顾,你不用出银子。”   不得不承认,苏允嫣这是沾了孙花意的光了。   如果孙花意一直供养娘家,孙花粮大概不会这么客气。   事情就这么愉快地定下了。   翌日一早,苏允嫣继续去绣坊。   其余人去主家辞工,他们都不干了。   对于此,整条巷子里的人都有所耳闻。孙花粮找人写借据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于是,很快许多人都知道,孙家的三女儿自己想出了双面绣的绣法,还拿这个换了大笔银子给家里做生意。   苏允嫣教了一整日,手指有些僵硬,一路揉着手指出门,还未踏出门槛,就看到门口除了送她的马车外,还有一架墨色的马车。而林相锦就站在那儿。   距离第一回 见面,二人已经分别了两日。   苏允嫣含笑上前:“好巧。”   林相锦:“……”并不巧。   他就是特意来等她的。   本来他想以别的法子认识佳人,可打听了一圈,发现认识孙花椒这个人的,都和他不熟悉。唯一一个熟悉的周沉淮夫妻,还是个对孙花椒不怀好意的。   林相锦这个人,做事果断。想要的东西立刻就会动手争取,佳人已经十五,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很可能会被家里胡乱定下亲事。他可不敢等。   思量再三,林相锦就到了这儿。   “还未多谢林公子上次援手之恩,今日刚好碰上,不如我请林公子用膳?”   林相锦看到她言笑晏晏,并不讨厌自己,心下一松:“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却没说不用相谢的话。   要是说了,佳人当真了怎么办?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不远处的酒楼,这边整条街都挺繁华,这间酒楼除了没有泰和居大,摆设和菜色都是差不多的。   林相锦很有些担忧佳人不能付账,这边上菜。那边他就吩咐随从去付了账。   本就互相熟悉的两人相谈甚欢,一顿饭后,苏允嫣去找掌柜付账。这才发现,账已经被林相锦抢了先。   她心下了然,嘴角噙一抹笑意,微微偏着头:“看来我得再找机会谢林公子才好。加上还今日的礼,我欠林公子两顿饭。”   林相锦并没有推脱,欠得越多才越好呢,最好是二人下半辈子都一起吃饭。   *   孙家夫妻都是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开食肆的事筹备得还算顺利,家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如果真的要说,就只有苏允嫣如今在家里的地位。   之前孙花椒怕和嫂嫂不好相处,很是勤快。家里家外脏活累活她都抢着干。   叶氏也勤快,但却也没阻止过孙花椒帮忙。如今不同了,譬如现在,一家人吃过饭后,苏允嫣站起身端碗,立刻就被叶氏抢了过去:“我来!”   还似模似样解释:“不是要开张了吗?我这得练习一下收碗,越快越好。别到时候客人进了门,看到桌上一片狼藉,转身就走……那就太亏了。”   苏允嫣哭笑不得。   都说钱是好东西,孙家人拿到一百两之后,整日每个人脸上都是笑着的。   而这个时候,孙花意又回来了。   之前她一年也回不到两次,这一个月不到已经跑了两回。孙母一见就知道有事,直接问:“家里忙着呢,有话赶紧说。”   孙花意左右观望一圈:“三妹呢?”她指挥丫鬟搬下料子和首饰:“最近我听说她和林公子来往,穿戴上可不能失礼,这些是我特意备的……”   孙母摆摆手道:“不用,你妹妹在绣坊赚了银子。”   孙花意一脸茫然:“什么绣坊?” 第267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七   孙母身为人母, 对于几个孩子的性子都有所了解。   这个二女儿从出去干活起,就不再拿银子补贴家中,哪怕她后来做了周家大夫人,对外风光无限, 身上随便一件首饰都够孙家干几年, 她也从未想过要补贴娘家。   为人母, 最想要的就是孩子过得好, 给不给家里都无所谓。但最让孙母寒心的,就是今年上半年孩子他爹伤了腿,她去周家找她借……是真的借,要还的那种。去之前还打算写借据来着, 可是话刚出口,就被送客,后来再去周家, 门房就不肯通报了。   孙母这些年来在外头干了不少活,大户人家偶尔也进去帮过工。听过那些仆妇说起过这些事。见门房不通禀, 就知道是女儿不乐意见她。   家里特别需要银子的时候, 大女儿都没有帮忙,如今送这些东西回来, 说她无所求……反正孙母是不信的。   话说回来, 家里困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现在家中还有几十两银子, 又何必承她的情?   “你妹妹如今会双面绣,能赚不少,不缺这些。”   孙花意一更加茫然:“双面绣都是苏南那边才有, 据我所知, 这城中就没有双面绣手艺精湛的绣娘, 她从哪儿学的?”   这么追根究底,一副怀疑孙家银子来路不正的模样,孙母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就不兴你妹妹无师自通么?若是非得有人教才能会,那第一个练出双面绣的绣娘又是跟谁学的?”   孙花意嫁人后,孙家人对她都挺客气,母亲这么毫不客气斥责,已经许久未有过。   或者说,孙花意做了周家大夫人后,就很少被人斥责,此时也动了真气:“三妹有那么聪明?”   孙母愈发生气:“你不行,你三妹就一定不成吗?”   孙家人拿到一百两银票,最开始的欢喜过后,也怀疑过三女儿的话。但是,三女儿当初确实对学绣花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可惜孙家家贫,容不得她慢慢学手艺,没多久就换了别的活计做。如今银票摆在面前,他们都跟着她一起去过那间绣楼……事实就是,喜欢绣花却又没学几天,偶尔自己练绣花三女儿,确实学会了双面绣。   也只有她无师自通这一个解释了。   *   苏允嫣从绣楼出来,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唇边不由得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含笑上前:“好巧。”   一两次是巧,天天都搁这见面,根本就不是巧。   林相锦伸手一引:“今日,咱们去个特别的地方。”   马车驶动,很快就在城中最高楼处停下,林相锦拉着她一步步走上楼梯。   最近二人天天都要见面,虽然没明说,但两人心里都清楚对方的心意,只是没说透而已。   此时夕阳西下,站在楼上,城中各处风景一览无余,林相锦拉过她的手,脸上不见温和的笑意,眼神柔和,无比认真地问:“我想娶你。陪你看这天底下所有的风景。”   苏允嫣眉眼弯弯,含笑点头:“好啊!”   林相锦虽然早就猜到她不会拒绝,但真的得到她的回答,心里一瞬间还是雀跃无比,他回头看向身边随从:“去!”   随从应声,飞快下楼。   听到噔噔噔下楼的动静,苏允嫣疑惑:“去哪儿?”   “上门提亲!”   苏允嫣:“……”要不要这么急?   这样会吓着孙家人的。她也起身下楼:“我得回去看看。”   孙家院子里,孙花意得知三妹如今已不差钱,很有些不甘心,执意把东西留下:“就算三妹能赚到银子,也没空置办这些衣衫首饰。你别小瞧这些,有的拿着银子都买不到,我都亲自来了,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事关她一辈子的婚姻大事,你可千万别拒绝。”   见孙母意动,孙花意继续苦口婆心:“孙家家境太差,林家不一定会愿意纳妾,兴许只是把三妹接去做个通房丫鬟……但是,三妹把这些衣衫换上,打扮富贵一些,林家那边就是想让她做丫鬟,也会不好意思开口。娘,你别看同样是林公子的女人,身份上可是天差地别。别的不说,通房丫鬟见娘家人得偷偷摸摸,妾室就只需要禀过主母……”   听到通房丫鬟,孙母摆摆手:“不行不行!咱们家最难的时候,我都没把你们姐妹送去做丫鬟,现在就更不能了。还是通房丫鬟,这就更不能答应,你爹也不会答应的。”   三女儿的双面绣手艺换了三百两银,就算给了家里的一百两暂时拿不回,她自己也还有二百两银子傍身,再者,这手艺是自己的,三女儿就算没有银子,只绣花赚钱,也足够养活自己,多的是普通人家的年轻后生上门来求,何必做那劳什子通房?   事实上,拿到银子的孙母,就连妾,也是不想让女儿做的。只是看三女儿似乎挺喜欢那位林公子,偶尔晚上回来还会提及,她才没好意思劝。   不过,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劝。   大户人家有什么好?   二女儿还是妻呢,还是长房嫡妻,那又如何?   日子照样不好过!   如果好过,她又何必回来笼络以前根本看不上的人?   是的,经历了这几年,尤其孩子他爹受伤女儿不愿意拿银子回来,加上这个月二女儿跑得这么勤快。孙母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飞出草窝的女儿,根本就看不起自己娘家。   听到母亲不答应林家的亲事,孙花意心下紧张起来。   周家和林家很少来往,早就想更进一步,可惜林家人丁单薄,试过好多次都搭不上。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孙家居然要拒绝?   她眼神一冷,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情:“娘,林家势大,有亲戚在朝中为官。只怕容不得我们挑拣拒绝。”   孙母茫然。   茫然中,又生出了一股恐慌来。   孙花意见把人吓住,心下微微放松。   恰在此时,门口有敲门声传来,与此同时,还有一股喜庆的妇人声音:“孙家可有人在?您家有喜,赶紧开门勒!”   孙母更害怕了。   现如今家中唯一能有喜事的就只有三女儿,而女儿最近走得近的只有林公子。   孙花意面色一喜,心下想着她刚好碰上,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看着这门婚事敲定。她顾不得吩咐丫鬟,亲自转身去开门。   门口,一身红艳艳衣衫的喜婆满脸笑容,额头上的抹额都是大红绣石榴花的,当真是喜庆无比。   孙花意开门时,心下已经盘算好看看喜婆带来了多少东西,东西的多寡,也能看出林家对三妹的态度。所以,她笑着跟喜婆打招呼的同时,余光已经去瞧她带来的人了。   余光一扫,入眼一片大红,挤得整条巷子满满当当。   孙花意心下诧异,已经下意识侧头去看,发现扎着红花的大箱子一眼根本看不到尾,足有好几十抬。这也罢了,她还想着林家兴许是会做脸,东西多,不见得一定值钱……一般放在最前面的,都是最贵重的。   她忍不住看向喜婆身后,只见一尊足有半人高的红珊瑚被人抬着,只看那品相,便知价值不菲。周家也有一尊,却只有小腿高,就这,周老爷还宝贝得很,从不给外人看。   珊瑚之后,还有各式各样的玉石摆件,件件拎出来都很贵重……这哪儿是娶妻?   这是搬家吧?   到了这一刻,孙花意也发觉了,林家这架势,压根不是纳妾,娶妻还差不多。   或者说,娶妻都给得太多了。   孙花意确实想林家看重三妹一些,那林相锦若是真被三妹迷了心窍娶她过门就更好了。   可是,如今真娶了,孙花意心愿得偿,却并不高兴,反而有些憋屈……和嫉妒。   当初周家上门提亲,聘礼足足三十抬,在这巷子里那就是头一份。那时候,谁看不羡慕她?   可是和今日一比,当初那些,就不算什么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不少人围观,打听之下,得知是有人上门给孙家三女儿提亲。   诧异之余,却生不出嫉妒的心思。相距太远,嫉妒不来。   孙母先是被吓着,随即就有点欣慰,还有点失落。   欣慰的是女儿这不是做丫鬟,应该是被聘为妻子。失落的则是三女儿嫁人之后,或许也会变得和二女儿一般不爱回来,不搭理家里人了。   苏允嫣回来得飞快,身后还跟着林相锦。   她亲自点头,这门婚事就算定下了。   孙花意站在院子里,看着摞在一起的红箱子,有些恍惚。其余孙家人也一脸恍惚。   这种情形,和五年前孙花意拿到大笔聘礼时一模一样。   但孙花意心里清楚,还是不一样的。她当初能嫁入周家,是天时地利人和。   那时候,刚好周沉淮喜欢男子之事没告诉家中长辈。他和男子幽会还刚好被她送茶时进错屋子碰上,于是,周沉淮选中了她。   提亲之前就已经明言,只需要她做名义上的周大夫人,问她愿不愿意?   为何不愿呢?   若是不愿,周沉淮会如何让她闭嘴还真不好说。再有,做了周大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傻子才拒绝!   可是今日,林相锦上门提亲,看他对三妹含情脉脉,分别之时依依不舍,就看得出,他绝不是需要挡箭牌的人……突然,孙花意面色一正拉了苏允嫣到一旁,低声道:“花椒,有些话我想跟你说。”   苏允嫣颔首。   孙花意看着院子里的聘礼,道:“林公子这些年来,身边没有女子,他会不会和你姐夫一样喜欢男子?”   苏允嫣还没说话,边上孙母柳眉倒竖,一脸怒气斥责:“胡说八道什么!天色不早,赶紧回家去吧!” 第268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八   林相锦多年来身边一直没人, 外人本就猜测纷纷。   而周沉淮这些年来做得并没有多隐蔽,普通人不知道,有心人还是看出来了他的癖好的。   所以,看到林相锦如此大手笔上门提亲, 挺多人和孙花意一样的想法。   无论外人如何猜测, 二人的婚事都定下了。   还有些坚信林相锦只是没遇到心上人才不娶妻的姑娘, 听到消息后, 无不扼腕长叹。   还有许多自觉身份不够配不上林家的人家,都很是不甘心。早知道孙花椒可以,她们也能了。   婚事定下,苏允嫣照旧每日去绣坊教人。   绣坊选出来的三位绣娘, 都是脑子机灵手艺好的,教起来还算轻松,大半个月后, 苏允嫣就拿到了余下的银子,临走之前, 还被大管事塞了几匹料子。话说得好听:“这些拿去练手, 若是有成品,一定要送回来, 绣坊会以最佳的价钱收回。”   苏允嫣再要拒绝, 人家就说了,若是没空, 就当送给她裁衣了。   她这边教完了徒弟闲下来,那边孙家的食肆已经开张。她想去帮忙时,孙家人都不肯。   开玩笑, 这双手能赚几百两银, 随便绣几针就比食肆赚得多。万一伤着了手……与其让她做, 还不如多请个人呢。   苏允嫣出的主意,开张前三日,一律只收菜钱的八成,饭食免费。甫一开张,就忙得不可开交。   孙家人怕她帮忙,孙母眼见客人多,立即就请了邻居中勤快的妇人过来帮忙,付工钱的那种。将苏允嫣安顿到了门口算账。   这个世上,吃食生意是最赚的。从泰和居就可见一二。   前面三日,孙家人简直忙得昏天暗地,可成果喜人,只三日,已经赚到了一家人整年辛辛苦苦才能赚到的银子。   孙家婆媳俩数着大把铜板,眉飞色舞。   叶氏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她想法简单,家中两个小姑子都嫁得很好,孙家所有人包括她自己赞下来的银钱,都是她孩子的。   得到了甜头,她对公公婆婆愈发和善,对着苏允嫣这个既出钱又出点子的小姑子就更好了。还笑吟吟询问:“咱家能不能天天这么便宜?”   苏允嫣失笑:“不能!再多几天,若是别家也降价,你们累死累活,赚不了多少。这三日只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你们的手艺和饭菜的量,到时候恢复原价,该来的客人还是会来。”   如今苏允嫣的话在孙家格外好使,她说东,孙家人绝不往西。   三日后恢复原价,客人少了一半,但只是剩下的这些,也足够孙家人忙活了。   *   而另一边,林家那边的六礼如常走着,一转眼,过去了两个月。   这段日子,孙家食肆的生意不如前三日火爆,但客人也不少。孙家人每天清点银钱都能笑出声了,现在已经开始打算在更好的地界买一个更好更大的小院了。   而林家那边已经问了期,腊月初九是好日子。   婚事定下,就该筹备嫁妆。孙家的亲戚也该准备贺礼了。   孙花意再一次回来,被挡在了院子外,无论怎么敲门都不开。   当初她嫁人时,嫂嫂叶氏已经进门。这么多年来,叶氏一直在家中照顾孩子,洗衣做饭,所以,她记忆中孙家大半都是有人在的。   没开门,兴许是不想开!   被娘家拒之门外,实在好说不好听,关键是今日周沉淮难得陪她回娘家。   她是个执着的人,里面不开,她就一直敲。   最后,把隔壁的邻居门都敲开了,才得知孙家人包括常年在家的叶氏,如今都在两条街外的食肆中忙。   周沉淮已经等得不耐烦,正想掉头就走。得知里面是真的没人,按捺住性子让马车夫去了两条街外。   此时正是饭点,孙花意一掀帘子,就看到了食肆中人来人往,面对外人向来拘谨的父兄此时正高声招呼客人,心下顿时复杂难言。   只看里面那么多客人,就知孙家赚得不少。曾经她以为娘家人烂泥扶不上墙,现在看来,倒是她错了。   “快点去!”周沉淮催促。   其实孙花意不想这个时候进去,但听了他的催促,再不甘愿,也只能缓步进门。   她一进,只见里面客人忙着吃,孙家人或上菜或收盘子,也忙得不可开交,孙花粮百忙之中冲着她挥挥手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左右观望一圈,发现最空闲的只有门口柜台中的三妹。   “花椒,家中怎么成了这样?”   苏允嫣似笑非笑:“你等到过年才回,或许连家门都找不着了。”   孙花意并不蠢,听出来她话中的嘲讽,面色不太好,门口人来人往,她直接拖了把椅子坐到了柜台后面,摆出一副悠闲模样,正色道:“花椒,咱们是姐妹,有些话我自觉该提点你。你要是能听进去,对你多少肯定有些好处的……就比如,无论谁家主母,后面都有一个娘家,孙家就这……”   她伸手一指周围:“看起来是热闹,可在林府那样的人家眼中,这根本不值一提。”她微微仰着下巴,一脸傲然,眼神意味深长。   苏允嫣失笑着摇摇头,收了前来付账的人手中铜板,笑着道:“慢走。”   等人离开了,她才笑道:“你不就想说我只能靠你么?”   她一脸玩笑,孙花意不满:“难到不是?林家上门提亲,我不敢说全是因为我的缘故,但多少应该也想到了我。我们是姐妹,应该互相扶持,守望相助。我有需要你的时候,你肯定也有需要我的时候。”   “我和林家定亲,跟你毫无关系。”苏允嫣一脸认真:“并且,我以后无论过何种日子,都不会求到你面前。因为我知道,你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只有我拉拔你,如果我落魄,你会比外人更快地离开我。”   孙花意气得脸色胀红,还有种被说中的难堪,看了一眼外面马车:“你姐夫到了,他难得来一回,你这里有没有包间,咱们一家人好好坐下说说话。”   说话间,苏允嫣又收了几份饭钱,顺口道:“有倒是有,可你看这么多客人,我只嫌弃屋子少,还怎么安排?”   “这样吧,再过两刻钟,客人就差不多没了,娘在后厨就能腾出手,到时我们再回家去说。或者等客人走了,这里说也行。”   对于这样的安排,孙花意自然是不满的,可他们夫妻今日是回来和娘家拉近关系的,这么远一趟,来都来了,怎么甘心就此离开?   关键是,三妹都这么安排好了,他们若是转身就走,这关系肯定会僵,这就违背今日来的初衷了。   饶是周沉淮已经很不耐烦 ,却也只能按捺住性子,耐心等着食肆中客人离开。   两刻钟后,只余零星的几桌客人,几间屋子也被腾出。周沉淮夫妻二人总算被请进了门。   孙家人面前,摆了一些油饼,这些是后厨剩下来的,他们忙到现在还没吃午饭,实在饿得不行。   周沉淮看着一张张油汪汪的嘴,很有些不适,好半晌,脸上神情才变得舒缓:“岳父,岳母,今日我和花意回来,就是特意来探望你们的。”   孙父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   “要的。”孙花意一挥手,丫鬟送上一个托盘。   拖盘上是各种补药,她笑着道:“这是沉淮特意让人从库房翻出来的,对身子好。眼看家里日子越来越好过,你们可得好好保重。”   这话慰贴。   饶是孙母心里对她不满,听了这话面色也缓和许多。道:“你以后再回来,不用回巷子里,直接到这儿,家里没人,这边肯定是有人的,就是夜里也有人守着。”   “好!”孙花意眉开眼笑:“探望你们是其一,再有就是想问问妹妹的嫁妆办得如何,若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她看了一眼周沉淮,压低声音问:“这都不是外人,我就直接问了。娘,给花椒置办嫁妆的银子够吗?”   孙母面色复杂难言,当初孩子他爹等着银子救命,她却避而不见,如今捧着银子送上门,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突然就有些意兴阑珊,直接道:“嫁妆而已,多寡都可,我们也置办不了配得上林家的嫁妆,人家上门提亲,本也不是图嫁妆,我我们尽力就行。当初你爹等着银子救命我们都没问你借 ,如今就更不会了。”   孙花意面色微微一变:“那时候我手头不趁手……”   周沉淮一脸诧异:“有这回事?”   他看向妻子,质问道:“外人也罢了,亲生爹娘等着借银,你明明就有,为何不给?” 第269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九   孙花意被斥责, 害怕之余,满脸诧异。   按理说,他们俩今日前来, 是为了跟孙家拉近关系, 这么一扯, 反而只会显得她凉薄无情, 这以后还如何来往?   周沉淮板着脸, 再次追问:“是不是丫鬟没给你通禀?”   孙花意恍然,急忙颔首:“是, 娘, 丫鬟压根就没跟我说这事,你上门那一次, 我确实是有急事。”   “别说这些没用的, 赶紧给岳父岳母道歉。”周沉淮一脸严肃。   孙花意从善如流:“爹, 娘 ,大哥,这事情我不辩解, 我承认自己有错。今日的这些就算是赔礼。”   周沉淮接话:“岳父岳母急用银子,小婿却不知。我也有不对, 今日回去后, 也会着人送上赔礼。你们千万别客气,直接收了。咱们是一家人, 过去的事情都不要再提。只谈以后,以后小婿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尽管开骂, 哪怕动手, 也是该的。”   姿态很低, 曾经求亲都没怎么低声下气过。孙母面色复杂,看了一眼小女儿,道:“赔礼我收了,以前的事也不要再提。”   周沉淮夫妻俩面色一松,就听孙母道:“这里离周家太远,以前那样来往就挺好。”她伸手一指外面:“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家最近挺忙的,没空招待客人。”   孙花意面色微微一变:“娘,您还不是愿意原谅我吗?”   “原谅你了!”孙母摆摆手:“天色不早,赶紧回吧。你们不是挺忙的么?”   泰和居中很忙,夫妻俩只是负责里面其中的一部分。周家人丁兴旺,能够拿到这些活,还是占了他们出身长房的便宜。   以前不回孙家,是认为没必要浪费时间。有那空闲,还不如好好歇歇呢。现在回了,自然是真心想拉近关系的。   可是……孙家不稀罕了。   周沉淮从小到大一直被人追捧,少有人这么隐晦的拒绝他。   孙花意自然听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有些害怕周沉淮生气,想要开口劝几句,边上周沉淮已经起身:“岳母说得对,我们先回吧。”   上了马车,孙花意急忙解释:“我娘不是那个意思。她是真的为我们着想……”   周沉淮摆摆手:“我看得出来,你不必多说。”   马车驶动,他才继续道:“这些年来,我确实忽略了孙家。但你也有错,这是你的娘家,每年的年礼又花用不了多少。你为何不维持好这份感情?”   孙花意半晌不语。   她觉得没必要嘛。   谁知道她也还有捧着孙家的一日?   早知如此,每年她多花几两银子备节礼,再抽空多回来几次,也不至于如此。   “我娘那个人心软,胆子也小。我们再多说几句,她肯定不会拒绝来往!”   周沉淮瞅了她一眼:“对着外人你挺精明的。可对着亲人……你和孙家关系生疏,不是一两日的功劳,为何你会认为咱们回来一次就能亲亲热热?”   孙花意张了张口。   周家大公子亲自上门,孙家只要不蠢就该好好招待。   周沉淮看出来她的意思,心下叹息一声:“只要肯原谅,还愿意见让我们进门,没有冷言冷语。今日的目的就算达到。从这个月起,每月的初一十五你都腾出空回来一趟,如果我得空也会尽量陪你一起,你花了五年冷淡了这份亲情,那我们就再花五年把它捡起来。”   *   对于周沉淮夫妻俩,孙家人把人打发走了,并没有多想。   也实在是累得没有力气想别的了。   那日之后,孙花意每个月都会回来两次,偶尔三次。大半的时候,都有周沉淮相陪。不过他们学机灵了,午后才到,如此,孙家人没有那么忙,也能抽出人来招待他们。   孙家的生意做得不错,说不上日进斗金。但比起以前孙家人做帮工时好了许多许多。   本来他们打算年前就换宅子的,可要给苏允嫣备嫁妆,那边林家的聘礼又极尽贵重,所以,孙家这几个月赚的银子,全都给了小女儿做嫁妆。   成亲那日,巷子里挤得满满当当。   林相锦即将和心上人相守,兴奋不已。高兴之下,什么都用最好的。   林家娶妻,无论外人心里有多少不满,面上都不敢露。在看到林相锦对孙家女的重视后,也没人敢出手破坏。   婚事一切顺利。   林家宾客满座,凡是能和林家扯上关系的人都会备贺礼上门。   周家自然也在其中,还来了不少人。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柳清风也在。   苏允嫣后来特意打听过他,得知他是泰和居的客人。   还是住整年的那种。   新婚之夜,极尽暧昧缠绵。   翌日早上,苏允嫣去前院敬茶。   林家的长辈对她都挺冷淡,但也没有下她面子,一切都按规矩来。   也是后来,苏允嫣才得知,林家老太爷越过几个儿子,直接把家业传给了孙子林相锦。所以,别说林相锦的叔叔,就是他亲爹,都不太喜欢他。   林家人最值钱的就是整整一条街的铺子,外加几个祖辈攒下来的库房。林相锦把这些东西牢牢握着,林家人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也得对他看重的妻子客气。   苏允嫣在林家的日子过得还算安宁,三日回门,夫妻俩到孙家时,他们早已经等着了。   今日的食肆根本就没开门,苏允嫣一到孙家院子外,大门就打开了。   孙母笑呵呵出现在门后:“我就猜你们要中午才能到。过来这一路累不累?”   “不累!”苏允嫣瞅了一眼院子里,孙家的许多客人都在。   下人还在从马车是搬回门礼,又一架马车过来了。   帘子一掀,周沉淮夫妻俩相携而出。   院子里本来还在说笑的众人立即安静了不少。   周沉淮夫妻俩出了名的骄矜,他们哪儿敢打招呼?   对着孙花椒这个在巷子里长大的姑娘,也有些不敢认。   有妇人窃窃私语:“人靠衣装的话还是有道理的。以前那么温和的小姑娘,换了这衣衫后,看起来好像很……威严。”   进了院子,苏允嫣对着众人展颜一笑,还道了谢。   她眉眼弯弯,冲淡了那份威严。仿佛又变成了曾经活泼爱笑的小姑娘,众人这才在她身上找出了一点熟悉感,笑着打招呼。   回门事宜一切顺利。孙母早在昨日就开始备菜,等这么多人吃过饭,让林相锦认识了亲戚,回门就算礼成。   苏允嫣含笑坐在一堆妇人中间,偶尔应付几句诸如“林家长辈好不好相处,下人会不会刁难主子”之类的话。   没多久,孙母从厨房出来,拉了她去屋中细聊,问的话和方才那些妇人差不多。   外面客人多,也说不了几句,很快就有人喊。   孙母拍了拍女儿的手:“好好的,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孙家也不缺你一口饭。”   苏允嫣哭笑不得。   孙母刚走,她还没起身呢,门口一抹淡紫色衣衫的纤细女子飞快跑了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正是孙花意。   “有事?”苏允嫣淡然问。   孙花意含笑:“这几日过得如何?”   “挺好!”苏允嫣实话实说:“他们对我挺客气的。”   孙花意并不信:“妹夫那位母亲可是继母,都说有后娘就有了后爹。你可要小心一些。”她这边亲婆婆都不好伺候呢,更何况还是继的。   苏允嫣说了实话,奈何人家不信。她也懒得辩解。   孙花意也不是真的担忧她在林家的处境,转而道:“若是得空,可以去泰和居找我!”又一脸的担忧:“你如今身份不同,可不能去外面乱逛乱吃。泰和居就挺好。你若是愿意,我让人长期给你留一间好的,你只要每个月去上三回,就会变得很划算。”   “不去!”这不只是想和她拉近关系,还想盯着她的行踪。   二人正说话呢,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妇人再喊:“你谁呀?如果是找孙家的话就没错,赶紧进来说话。”   孙家今日的客人挺多,一波是孙家本身的客人,一波是孙父外家的表兄弟,还有孙母的娘家人。三波人虽然都是孙家亲戚,还有的也没见过面。   看到门口出现个人,立刻就以为是孙家的亲戚,有那热心一些的妇人便开口招呼,就怕怠慢了客人。   苏允嫣听见动静,抬眼一瞧,微微有些诧异。   “他怎么来了?”   大门口的人,正是偷看院子被发现的柳清风。   孙花意听她声音疑惑,还以为是不合适的客人上门……像今日这样,来的都是孙家的亲戚,若是友人上门,便有些不合适。   她也跟着站起身,只一眼,立刻就黑了脸。   “阴魂不散。”   苏允嫣瞅她一眼:“说起来,好像你才是多余的那个。”   孙花意脸上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花椒,你非要这么揭人疮疤吗?”   苏允嫣扬眉:“实话实说而已,你生什么气?之前你在爹受伤之际不搭理我们,我们也没生气啊。”   孙花意:“……”   外面院子里郭沉淮正忍着不耐应付身家的亲戚,乍然看到门口的人,眼睛一亮:“有人找我,各位自便,千万吃好喝好!以后去泰和居报我的名儿,直接免饭钱。菜色也只需要交原价的八成。”   出身泰和居的周沉淮,从开口起,就会被教着学接待客人的话。只几句话,就让人无比慰贴。   但事实上,孙家的这些亲戚就算不怕远跑去泰和居,就算能吃得起泰和居里面的某些饭菜,也不一定能舍得。   真舍得的,也没几个,或者一个都没。   周沉淮这一开口,等于给众人画了个大饼。偏偏啃的人还觉得好吃。   哪怕一瞬间想明白了的人,也会觉人家诚意足够。认为这是个随和的人。 第270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十   屋中的姐妹俩看着周沉淮窜出去, 苏允嫣对着边上一脸恼怒的孙花意笑着道:“不愧是生意人。话说得就是好听,外面的这些人中,有几个去得起泰和居的?就算真去了, 泰和居收八成的菜钱, 也还是赚的。”   孙花意心里不爽气, 看着周沉淮身影消失在大门口, 没好气道:“你别只看着银子。泰和居都是用来接待贵客的 , 要是接待了这些人,有些客人兴许就再不会登门了。夫君说话算话, 这些人若是上门, 泰和居就一定会接待。他这是拿泰和居的名声来招待亲戚,可见他对我的看重。那林公子, 能不能做到这么大方?”   苏允嫣才不会傻得上她的套 , 能帮这些亲戚的事情有很多。没必要把他们弄去那么奢华的酒楼, 就算酒楼中的伙计和掌柜没有异样,别的客人也会对他们侧目。   与其让他们去酒楼吃饭,还不如帮他们找一份能够多赚钱又轻松的活计来得实惠。   眼见苏允嫣不搭话, 孙花意嗤笑一声:“外人都说林公子看重你,现在看来, 也不过如此。”   苏允嫣毫不客气:“他至少没有在我回娘家的时候跟情人勾勾搭搭。”   这简直就是拿刀在孙花意的心上戳, 还是扎得最深的那种。   孙花意脸色瞬间难看无比。在这个妹妹面前,她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一咬牙,愤愤道:“我看看去。”   语罢,大踏步离去, 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苏允嫣抬步跟上。   孙花椒就是被这三人之间的感情给绕死的, 如今三人同台, 一看就要打起来,她怎么能不看呢?   孙家的巷子外路旁站了不少人,都是过来看热闹的。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说话。看到姐妹二人出来,没有上马车,反而左顾右盼。立刻就有人好心道:“周大公子和他友人往那边去了。”   孙花意顺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边是一条更隐蔽的小巷,都是这些人家的后门,平时除了搬柴火,基本都没人走……这都避到人后了!   她气得胸口起伏,追了过去。   巷子底,柳清风看着地上,眼神专注,好像是在看蚂蚁如何搬家。   周沉淮看到他时,先是庆幸自己能够摆脱那些亲戚。随即又想到他这是跟着自己才过来的,那点侥幸就化作了怒气。   “我都跟你说了有正事,你追到这儿来做何?”   柳清风没有抬头:“我怎知道你说的正事是真是假?”   毫不避讳地将他的怀疑宣之于口,周沉淮脸黑了:“清风,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不会骗你。”   柳清风不抬头:“盼喜那边没有消息,你打算如何做?”   闻言,周沉淮沉默下来。   半晌道:“下一次我会准备好,我跟你保证,这是最后一回。”   柳清风豁然抬头,眼神里先是惊诧,然后是沮丧:“上一次我还能说服自己你不是自愿 ,但我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你的口中听到这番话。你要如何准备才能保证自己一次就有孩子?如果还是不能呢?是不是还有下一回?”   周沉淮皱眉:“清风,你要理解我。”   姐妹二人走近,刚好把二人的这番话听在耳中。   柳清风整个人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整个人落寞不已:“你打算让谁生?”   周沉淮认真想了一下:“去外面挑一个身子好的,最好家中兄弟多的那种。”   “你还要纳妾?”柳清风一脸的不可置信。   “当初你要娶妻,你说是家族需要。后来纳了那个盼喜,你说她有了孩子。现在你为了生孩子又要纳一个,如果还是不能呢?”   周沉淮面色不太好:“别胡说!”   柳清风:“……”这是怕他乌鸦嘴吗?   “要是我不许呢?”他问。   周沉淮伸手握住他的手:“别闹!”   柳清风抽回自己的手:“就是我太乖了,所以你才一次次的欺负我。”他抬眼看向一片碧蓝的天空,眼神憧憬:“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阿淮,我想离开了。”   这话落在周沉淮耳中,只觉得柳清风是以离开逼迫他不要纳妾。哄了这么半晌,他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你真想离开,我不会拦着你。”   柳清风点点头:“我明白,你心上人另有其人嘛。”   早在听到里面二人说话时,苏允嫣就停住了脚步。   孙花意不知出于什么想法,也没往前。   她们俩脚步轻盈,里面的人本就在吵,情绪激动之下,没发现外面有人。听到柳清风这话,苏允嫣一脸好奇,扯了扯孙花意的袖子:“他心上人是谁呀?”   孙花意面色难看得不行。   成亲五年,周沉淮身边已经换了三四个人,其中甚至有花楼中陪过许多人的过气小倌,柳清风是呆得最久的。原本她以为是他喜欢换人,听到这话回想起来,才发现那些人长相都有相似之处,气质同样温润。   让她不好受的是,一个陪着周沉淮的男人都知道的事,她身为妻子居然一点不知。   更别提得知周沉淮心里那个人的身份了。   眼见周沉淮没有反驳,柳清风更加心灰意冷,抽出自己的手,退后一步:“就这样吧!”   他转身离开,刚转过巷子,就看到了姐妹俩。   苏允嫣抬手挥了挥:“好巧。”   姐妹俩明显就是过来的偷听的,巧什么?   柳清风一笑,笑容洒脱:“是啊,真巧。”   他缓步离去,一如当初苏允嫣第一回 见他时那般姿态悠闲,从容淡定。   周沉淮看他离开,心里正不舒服,听到不远处的说话声,追过来一瞧,看到姐妹俩,面色顿时黑如锅底,沉着脸道:“你们来做什么?”   苏允嫣一脸莫名:“这是我家后门巷子,我为何不能来?”   周沉淮:“……”   他冷着脸:“三妹,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你别以为自己如今是林夫人,我就拿你没法子。”   别说孙花椒了,就是苏允嫣本身都不喜欢他,不客气道:“什么法子呢?给我夫君找个跟我一样的女人送去?”   周沉淮:“……”这是在嘲讽他吧?   苏允嫣继续道:“这你就错了。长得再像,气质再相符,那也不是本人。”   有些事情,是周沉淮心里不能触碰的秘密。   他可不想跟小姨子讨论替身和本人的区别,当下冷着脸往巷子外走,路过面色煞白的孙花意时,侧头道:“夫人,刚好你听到了,我也省得跟你解释。纳妾之事,就交给你了。”   周沉淮这会儿心情很糟。   也是,以前都是他腻了换人,这还是第一回 别人先离开。   如果当初孙花意找的那个盼喜身子好些,一夜就有孕的话,也不会发生今日的事了。   想到这里,周沉淮回头,眼神在姐妹二人之间搜寻,问:“夫人,当初你准备好的人,真是盼喜么?”   孙花意面色发白:“是!”   如今孙花意已经是林家夫人,以前她对三妹的那些算计,巴不得所有人都忘了才好。   周沉淮冷哼一声:“夫人,希望这一回你能准备好些,否则……你身子不错,传继家业,还是嫡子最好。”   孙花意吓得后退一步,险些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之前周家人对于他们夫妻生孩子的事,偶尔想起来才会催促,可是近小半年来,家中所有的长辈每每看到他们夫妻,都会提及此事。着急之意溢于言表。   周沉淮对于她的算计并没生气,可见也是急的。孙花意不想自己生,所以才有了那些算计。   她哪里不知道嫡子最好?   这不是没办法么!   之前周沉淮找的那个小倌陪了他一个多月,算是其中时间最短的。分开之后,周沉淮就找了大夫,然后开始喝药。   孙花意对此有所怀疑,打探了一下那个小倌,发现人已经死了。   这样的情形下,她哪敢碰他?   荣华富贵虽然要紧,可有命拿没命享,会让人不甘心的。   周沉淮看到妻子这样害怕,明白她是嫌弃自己,冷笑一声:“别忘了你的身份。我能让你做周大夫人,也能让你做一个下堂的周夫人,多的是人愿意做我妻子,你可要乖乖的才好。”   孙花意靠着墙,吓得浑身发软。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好不要脸!”   周沉淮:“……你在说我吗?”   他看了一眼孙花意:“当初是你姐姐先发现了我的秘密,我为了让她闭嘴,也是因为需要一个夫人,这才娶了她。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欺骗过她!不要脸的话从何说起?”   孙花意面色惨白:“你别说了。”   周沉淮冷哼一声:“我们俩之间的事你三妹都知道,实话而已,为何不能说?” 第271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十一   周沉淮平时挺稳重的一个人。   做生意嘛,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般不会得罪人,他今日也是着实受刺激了。   向来都是他腻烦让别人把人赶走 , 柳清风主动离开, 他心里难受,才会如此。   孙花意见他一脸狰狞, 心下明白, 他这是真的不在意她的名声。   或者说, 他已经有了换周大夫人的心思。   这怎么行?   孙花意已经做了五年的周大夫人,虽然经常被长辈斥责管不住男人。但在外人眼中, 她的身份还是很够看的,在这城中, 除了几位官家夫人,就没人敢对她不客气。   见识过了高处的风景, 若让她回到平庸的日子, 只要想想就觉得窒息。   如今唯一能让周沉淮打消这种想法的法子……孙花意侧头去看边上的三妹:“妹妹, 咱们先回吧。”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于周沉淮来说,妻子就是个物件,有用就行。只要她和三妹搞好了关系,周沉淮应该就不会起人妻子的心思了。   苏允嫣猜不到孙花意的想法,但看见她对自己突然热络了许多,心下隐隐了然。   反正又不是天天相处, 不闹那么僵,她偶尔还能近距离的观察这对夫妻。   听说几日后就是周太夫人七十寿宴, 她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   *   苏允嫣和林家人互相尊重, 日子过得安宁。   到了周家大宴宾客那日, 她和林相锦一起上门赴宴。   像周家这样的人家宴客, 男宾女眷都是分开来的。林相锦与苏允嫣分开之际,很有些不放心,再三嘱咐:“若是有事,就让月言来找我。”   月言是一个会武的丫头,等闲几个人都拦不住她。   早在上门之前,苏允嫣就想到过和孙花意相处的可能。所以,一进门看到孙花意等在那里,她并不意外。   “花椒,你可算来了。”孙花意笑着迎了上来,亲热地挽住苏允嫣胳膊。   苏允嫣心下一动。   若是没看错,方才孙花意看到她的一瞬间,眼神复杂。不是那种看到不如自己的妹妹乍然过得好的复杂,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苏允嫣心里留了个心眼,嘴上和几位刚认识的妇人寒暄,一路往园子里走。   孙花意似乎真的是想和她拉近关系,从头到尾,就没做出格的事,也没说让苏允嫣觉得难受的话。   周家的女眷众多,苏允嫣转悠了一圈,和人打招呼,都觉得口干舌燥。   孙花意贴心地让人送来了花茶和点心,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和人打招呼时,好像有些恍惚。   在一个有些年老的妇人过来跟孙花意打招呼时,她甚至叫错了人家的身份。弄得场面很是尴尬。   转眼过午,寿宴开始,孙花意扶着苏允嫣入了席,边上的丫鬟凑上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夫人,您该喝药了。”   苏允嫣含笑问:“姐姐病了吗?”   孙花意伸手接过药碗:“昨日傍晚摔了一跤,碰着了头,大夫说里面可能有淤血。因为我好多事都记不得了……只记得未出嫁时和你感情很好,只是今日一见,好像这些日子我们姐妹生疏了许多。”   苏允嫣似笑非笑:“你成亲之后,几年不太回家,我都要不认识你了。感情怎么好得起来?”   “是这样吗?”孙花意一脸恍然:“我们是姐妹,不应该如此。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对了,昨日我刚拿到了一批蜀锦,一会儿宴后,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苏允嫣心里顿时起了疑心,没有拒绝,只道:“我得问一下夫君。”   去不去,还不是她自己说了算?   周太夫人荣华一生,认识这城中所有有头有脸的女眷。宴席上极尽奢华,很是热闹。   一顿饭吃完,已经夕阳西下,许多客人都起身告辞。苏允嫣远远的看了一眼男客那边,林相锦正被人纠缠着喝酒呢。   孙花意跟人一路寒暄着过来,拉了她起身:“走,绣娘已经到了。你去选一下样式。”   苏允嫣顺着她的力道起身。   她倒想看看,孙花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正房中,桌上已经放了一匹料子。苏允嫣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她吸了吸鼻子,然后便开始屏息,尽量减少吸入香气的可能。   孙花意兴致勃勃,吩咐丫鬟:“去让绣娘过来。”   也不知道绣娘在哪儿,反正等了几息也没看到人。倒是有丫鬟送进来一碗药:“夫人,这是大夫开的补身的药!”   孙花意笑着端起,正准备喝。抬眼看到苏允嫣:“妹妹,这个药很好,你先喝吧。”   苏允嫣浅笑:“我没病,喝什么药?姐姐自己喝吧!”   孙花意笑容一僵,无奈道:“妹妹,你的防备心太重了。我是你姐姐,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万一呢?”苏允嫣笑着道:“这世上兄弟姐妹之间,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翻脸的多了去。也不差咱们姐妹。”   孙花意笑容更加僵硬,再次把那碗推过来,道:“这个药得趁热喝,若是凉了,一大股腥味,根本喝不下去。我今日已经喝了两碗,你就当可怜可怜姐姐,帮我这个忙,可好?”   苏允嫣接过那碗药,余光见孙花意面色微松,心下冷笑,问:“姐姐,我有点好奇。你为何一定要让我喝药呢?我可还记得上一次来做客,你见面就给了我一碗药 ,然后我就被人挪到了那边的屋子,现在又给我一碗,是想再害我一次吗?”   “不是!”孙花意语气笃定:“你不信别人,也该信我。”   “我不信你。”苏允嫣把玩着那碗药,看着药碗上精致的花纹:“实不相瞒,我那夫君怕我被人暗算,最近正让我学着辨香。我本来还觉得学来无用,但是,你屋中点的这味,刚好是我昨日学到的……迷情香。”   “听教我的娘子说,闻多了这种香,人虽然不至于昏厥。但比昏厥更狠,因为人是麻木的,且会看到个男人就扑……姐姐,你在这屋中点着这样的香,又让我喝这药,说你没安好心 ,是一点都没冤枉你。”   孙花意面色微变,她再次仔细打量面前的女子:“妹妹,你……”   “姐姐,难道你没发现,你对我的称呼变了吗?以前你可是都唤我花椒的。”   孙花意面色大变,勉强笑道:“我想和你拉近感情嘛,犹记得我还未出嫁时,就是唤你妹妹。那时候我们同睡一床,感情最好。我以为这么喊,你会觉得我亲切一些……”   “或许真是如此。”苏允嫣站起身:“但是,我还是不信你。”她伸手拽过孙花意衣领,把那碗药生生灌了进去。   孙花意冷不丁被拽住脖颈上衣衫,还没挣扎呢,苦涩的药就进了口。只感觉凉凉的手指在她脖颈上一滑,她就控制不住将想吐出的药咽了下去。   苏允嫣灌完了药,拍拍手道:“无论是什么玩意儿,你还是自己喝了吧。”   孙花意瘫软在地,忙不迭去抠喉咙。   苏允嫣当然知道那碗药的药效,就是女子助孕的药。   喝了这种药的女子很容易有孕,但极其伤身。有的生下孩子后,女子本身会血崩而亡。就算能平安产子,身子也会亏空,活不了多久。   上辈子的孙花椒就是喝了这样一碗药,就这,生完了孩子后,还被孙花意嫌弃死得慢……想到这些,苏允嫣一股怒气直冲脑门,抬手就将在地上抠喉咙的孙花意劈晕。   人趴到在地,到底还是没能吐出来。   屋中就得姐妹二人,苏允嫣站在窗户旁往外一瞧,只见廊上只有一个东烟守着,她翻窗出门,大摇大摆出了门口。对于丫鬟的询问,神情态度自然:“你家夫人有些累,已经睡下了。让我跟你们说,无事不要打扰。”   上一回孙花椒前来住,这些丫鬟面上不显,心里都有些看不起她的。但如今,孙花椒的身份今非昔比,人家可是林夫人,连周家的主子都要客气些。   听到她的话,门口的丫鬟并没怀疑。   苏允嫣出了院子,一路往门口而去。和林相锦相遇之后,直接回了府。   *   在苏允嫣离开院子两刻钟后,喝得醉醺醺的周沉淮被人扶了回来。   门口的丫鬟不敢拦,东烟看到周沉淮都回来了,心下紧张,忙不迭伸手拍门:“夫人,公子回来了?”   又对着周沉淮道:“林夫人在里面做客……”   里面没有动静,不知怎的,东烟心里很有些不安。   周沉淮喝多了酒,却还是记得今日是祖母生辰,该是回房睡觉的日子……自从成亲后,每逢旬日和节日,周沉淮都会回房,所以,外面才有他们夫妻二人恩爱的传言。   他想要进门,可能口杵着个丫鬟,还摇啊摇的晃得他头晕。   “滚开!”   主子吩咐,东烟不敢不听,缓缓挪开。心下焦急,也不知道夫人的计划成功了没?   周沉淮推开门进去,然后顺手关上。   东烟什么都没看见。她不敢离开,只守在门口。还以为没多久夫人的妹妹就会出来,谁知过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出来,倒是响起了男女欢好的声音。   东烟是个未嫁姑娘,但当初被选为大丫鬟时,已经有婆子跟她细讲过,主子某些时候,就算发生天大的事也不能进去打扰。   比如……现在!   对于别人家的丫鬟来说,这很正常。   但对于知晓两位主子之间关系的东烟来说,里面正发生的事很不正常!   再有,若是没记错,夫人的妹妹还在……会不会是夫人在屋中待得太久,吸多了香,也中了毒?   东烟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浑身僵硬。她实在没那胆子推门,只觉得每一息都是煎熬。 第272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十二   夜渐渐深了, 东烟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两腿发麻。期间她试图敲门,可里面的人就像是听不见一般。   却有小丫鬟偷偷摸摸过来:“东烟姐姐, 您要去睡一会儿吗?我帮你盯着。”这是讨好她来了。   东烟摆摆手:“不用。”   小丫鬟讨了个没趣, 看她面色不好,也不敢继续劝。笑着说起了方才众人闲聊的事:“她们都说, 林夫人变化很大, 上一次来, 好多人都觉得她没见过世面,可这一次……当真有几分大家夫人的风范。刚才出门的时候吩咐我, 我都差点以为是太夫人在吩咐我做事。”   东烟蹙眉:“出门?”   小丫鬟不知道内情,颔首道:“对啊!以前我觉得像夫人这样就很厉害。可方才我看到林夫人, 才知道什么叫笑着还一脸威严。”   东烟讶然,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屋子门。   也就是说, 孙花椒避开了她偷偷出了院子, 里面的女子是夫人?   东烟身为心腹, 知道得最多。   主子明早上起来知道今夜发生的事,可能会……疯?   总归,守在门口的她肯定讨不了好的。   夜风一吹,东烟身上一凉,这才发现自己满身冷汗。她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你在这儿守着,我去歇会儿。”   东烟想跑, 跑得远远的,任何人都找不到她的那么远。   可她又不敢, 逃奴若是被抓到, 还不如死了呢。   *   翌日早上, 孙花意睁开眼, 只觉得浑身酸痛,睁眼一瞧,刚好看到玫红色的帐幔顶。   她瞬间就惊醒了过来,身子一动,碰着了边上光滑的人。她侧头一瞧,就看到了熟悉的脸,吓得急忙后退。   两人盖了一床被子,她裹着被子一退,被窝里的人就露了出来。现在是冬日,外面天寒地冻。就是屋中也不暖和。   被子被抽走,周沉淮立刻醒了过来,一把抢回被子盖上:“你发什么疯?”   昨夜他喝醉了,进门之后就被这女人缠上。他好几次都挣脱不开,想到长辈催得紧,他的手就拥了上去。只是心下有些诧异于这女人竟然愿意自己生孩子,但看她眼神迷乱,该是用了药。   周沉淮见状,还以为她是不愿意清醒地与他圆房,本就喝了酒,又带着怒气,圆房弄得跟打架一样。   孙花意被他抢回了被子,立刻就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各种伤。最重要的是,她察觉到二人真的圆了房!   当即急忙起身:“备水,我要沐浴。”   起身间,还踢到了床铺中间一个枕头。   她愣了一下,周沉淮翻身躺下,随口道:“知道你想要孩子,这是我昨夜给你垫的。”   孙花意:“……”   她深恨他的这份贴心,伸手摸上自己肚子,心下绝望。   *   苏允嫣也喝了一点酒,回去后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中午,夫妻俩一起用了午膳,林相锦觉着她昨日太累,非要留她在家里休息,自己去了外书房。   苏允嫣最近也打算赚些银子,便琢磨着开一家酒楼。   正想着事呢,丫鬟就来禀告:“周大夫人到了,想要见您。”   想到昨天孙花意做的那些事和她身上的怪异之处,苏允嫣颔首:“请她进来。”   进门来的孙花意满脸憔悴,饶是她已经用脂粉盖了,却还是掩饰不住脸上的苍白和眼底的青黑。   她进门后,看了看园子里的景致,问:“花椒,昨夜你何时离开的?”   苏允嫣随口道:“看你睡着,我就自己走了。”   本就是实话嘛!   孙花意现在还察觉到脖颈间的疼痛,恨得面色扭曲:“花椒,我有件事想问你。希望你如实回答。”   “你问你的,答不答是我的事。”苏允嫣不以为意,这可不是周家,要是孙花意说的话不合适,她直接就送客了。   孙花意眼神执着,带着癫意,并不理会她的话,问:“花椒,你第一回 去周家,为何要急着回家?”   苏允嫣扬眉:“我喜欢家里!不习惯周家的吃穿住行。”   孙花意并不信:“花椒,你身上是不是发生了奇怪的事?我们是姐妹,你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闻言,苏允嫣心下好奇:“比如说呢?”   孙花意踌躇了下:“你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梦?比如我会害你这种……”说到这里,又觉得这话不合适。补充道:“要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何突然就要回孙家。”   苏允嫣一脸莫名:“我一觉睡醒,躺在陌生的屋中地上,连床都没得睡,想回家有什么稀奇的?”   孙花意脸上的温和不在,面色一寸寸冷了下来:“妹妹,你非要跟我装傻是吧?”   苏允嫣扬眉。   孙花意语气冷淡:“前天晚上,我审问过盼喜,几乎要把她打死了,她也不承认挪走了你。所以我认为,你第一回 在院子里留宿,是自己跑去那个屋中的!”   苏允嫣一合掌:“聪明!但是,那晚盼喜和姐夫圆了房,也就是说,你是想让姐夫跟我……说实话,我见过往男人床上送女人的人,但把亲妹妹往姐夫床上送的,还是第一回 见呢。”   “若是我没猜错,昨晚你又想来一回。我比较好奇的是,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为何你就跟我拧上了呢?我都嫁人了,你还不放弃,若是有这份执着,该早就拿下姐夫的心了。”   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一番孙花意:“姐姐,你这模样,是和姐夫圆房了吧?”   孙花意恨得咬牙切齿:“妹妹,我只想知道,你为何能提前得知我的算计?”   苏允嫣笑了:“巧合而已!”   “你放屁!”孙花意霍然起身:“你是不是有了上辈子的记忆?所以故意害我。”   听到这话,苏允嫣一脸诧异:“什么上辈子?”   就算真知道,也不能承认啊。   孙花意那晚摔了一跤后,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多了一辈子的记忆,并且不是梦。梦没有那么真实。   关键是,她发现如今发生的这些事跟梦中有很大的不同。   最开始,就是本来应该有孕的三妹已经嫁了人。   还是嫁去林家!   上辈子,林相锦手段高超,享尽荣华 ,却一生未娶,最后过继了一个孩子教导。   她有理由相信,三妹应该和她有了一样的奇遇。所以才避开了她的算计,并且,昨晚还故意灌药报复于她!   “你别装傻。”   苏允嫣:“……”装了又如何?   她一脸好奇:“你说的上辈子,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呢?看你非要把我送上姐夫的床,该不会,我也成了姐夫的女人吧?你这么执着,我做姐夫的女人对你有好处?对了,姐夫有断袖之癖,该不会只有我才能帮他生孩子吧?”   孙花意:“……”全中!   要不要这么聪明?   看她神情,苏允嫣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上辈子孙花椒生完孩子没多久就死了,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周沉淮不喜碰女人,既然有了儿子,又怎么会有别的女人呢?   苏允嫣试探着问:“该不会你所谓的上辈子里,我生的孩子没能养成吧?”   孙花意冷哼一声:“你别装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她等着三妹好奇自己孩子的命运开口问呢,半晌不见有动静。忍不住问:“你就不担忧你的孩子吗?”   苏允嫣不担忧,可孙花椒想知道。   就算再想知道,也不必急于现在,来日方长嘛。   “我孩子还没生呢,现在担忧,未免太早了。”苏允嫣抱着茶杯暖手:“你自己有试过生孩子吗?”   孙花意怕死,从头到尾就没试过。   当然了,就算没圆房,她也没能笑到最后。   苏允嫣看她神情:“谁有都不如自己有,你自己没试,怎地知道自己不能生呢?”   孙花意:“……”并不想生!   她今日早上起来就让大夫熬了一碗避子汤喝了。   “三妹,你别觉着装傻就能躲过去。昨夜的事,我们算是结下仇了。从今往后,我不会对你手软。”   苏允嫣讥讽道:“你说的好像自己手软过似的,我有对不起你吗?你嫁人之前,我们俩的感情还不错。你嫁人之后,一年到头不回家。几年来,我们都没见过几次,你倒好,把我接来送我这么大一份礼……包括昨夜,那香是你点的吧?药也是你让我熬的,我让你自己喝,不过是以牙还牙,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生气。”   “难道只兴你害人,就不兴别人还手么?”   孙花意遭遇了昨晚的事,心里烦躁,说出上辈子这种话有些太冲动。此时她情绪激动,也顾不上后悔,恨恨道:“孙花椒,咱们走着瞧。”   苏允嫣眨了眨眼:“我好怕哦。”   孙花意:“……” 第273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十三   说是害怕, 但脸上全无害怕之意,只有满满的讥讽。   落在孙花意眼中,只觉她在嘲讽自己, 气得她想把手中的茶水泼过去。   她也确实泼了。   苏允嫣掀起桌布一挡, 将水挡落,随即将手中茶水泼了回去。   孙花意本以为能泼到,谁知被她避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泼了回来。她根本来不及避, 整个头脸都湿了, 她瞪大了眼:“你敢!”   苏允嫣不止泼了, 还拎起桌上茶壶,壶嘴对着孙花意的头发浇下,对上孙花意不可置信的脸, 她含笑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谁对我动手,我定会百倍千倍地还回去!”   孙花意气急了,捡起茶杯就要扔。   苏允嫣则已经把茶壶丢了过去。   孙花意急忙避让, 却还是没能避开, 茶壶擦着她的脸飞过, 撞上了她的步摇。   步摇被撞得歪歪扭扭,她的头发也有几缕散落了下来。   孙花意眼神沉沉, 气得声音都哑了:“孙花椒, 敢跟我作对,你疯了吗?”   苏允嫣失笑:“你当你是谁?”她伸手指着自己鼻尖:“如今的我,过得比你好!你对我这样不客气, 周沉淮知道吗?”   “你梦中发生的那些事, 也只是梦而已!都说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依我看,你就是不服气我比你过得好,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更让人可笑的是,你竟然还当了真。来人,送客!”   她施施然坐回椅子上,整理了一下绣摆:“梦里什么都有,回去继续做梦吧。”   孙花意满身狼狈,咬牙切齿道:“那不是梦!那是真切发生过的事,梦中的你替周沉淮生了孩子,临死之前还再三拜托让我照顾好你的孩子……”   苏允嫣冷笑一声:“姐姐,容我提醒你。你拿梦中发生的事当真,就算我不计较,外人也会认为你疯了,你想疯吗?”   孙花意自然是不想疯的。   门被推开,月言进来,对着孙花意伸手一引。   上辈子的孙花意本应该成为周夫人,然后是太夫人,荣华一生。可她就吃亏在没有孩子上,周沉淮死了后,膝下没有子嗣,周家人在给周沉淮过继子嗣承继家业和选二房当家之间选了后者。   所以,孙花意的后半生过得并不好。妯娌看不惯她一个丫鬟压在她们头上,底下的下人不满同样的身份她却能高高在上,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欺负她,故意克扣她的东西。   弄到后来,她过的日子甚至还不如园子里洒扫的使婆子。虽然活着,却也只是活着受罪而已。   等她再次醒来,睡的是高床软枕,吃的是珍馐美味,穿的绫罗绸缎,所有下人对她恭恭敬敬。现实对孙花意来说更像是做梦。   她不想醒!   所以,她得让唯一给周沉淮生下孩子的三妹把孩子生下来,然后保护好这个孩子,让他做周家主,如此,才可保她下半生继续荣华。   月言相请,孙花意不动。   苏允嫣摆摆手:“她若是不走,就直接把人丢出去!”   月言听令行事,立即上前。   孙花意面色难看,却也不想真被扭送出门,不情愿地转身离开。   那边刚走,门口就出现一个雍容的贵气妇人,含笑进门:“你姐姐好不容易过来,怎地不留她多坐一会儿?”   来人是林相锦的继母沈氏,进门后还生下了一个儿子,今年已经十五,正在书院求学。平时和苏允嫣互相尊重,相处也少,暂时还没生出龃龉。   “话不投机,说不了几句话就要吵,吵起来会伤姐妹感情。距离产生美,还是少相处的好。”苏允嫣一语双关。   沈氏也不知有没有听出来,笑着道:“能从一个娘胎里出来,就是缘分。大家该互相迁就,姐妹之间吵吵闹闹不能当真的。”   她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我来是想问问,大公子有没有把家里库房的钥匙给你?”   “没。”苏允嫣最近正在琢磨开酒楼,哪有空管什么库房?   之前林相锦都管下来了,她也不用操这份闲心。   沈氏并不意外,颔首道:“我猜也没有。所以才特意跑这一趟,我跟你说,但凡林家主母,都会管着家里的库房,你这……”   苏允嫣进门这些日子,林家人都挺消停的。她本以为林相锦已经压制住他们,没想到还是有人贼心不死。   “如何?”   沈氏见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她还不懂,也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道:“你还如何?你没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吗?大公子对你一番真心,备了厚礼上门求娶,怎么看都像对你情深意重。可是却连林家主母都有的库房钥匙却不给你……你这还能算是主母?”   苏允嫣扬眉:“那要怎么才算?”   沈氏眼神意味深长:“你自己想。”   苏允嫣笑了:“我如今有饭吃,有衣穿,已经很满足了。”   沈氏一脸地恨铁不成钢:“林家可是广安城首富,你身为林家主母,就这点要求?你别害怕,是你的东西,你就该努力争取。”   看她一脸的神秘兮兮,苏允嫣心下了然,这是看不惯她和林相锦夫妻相得,故意让她找事情闹呢。   从林相锦死把着家中的产业不给他们就看得出来,他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若是夫妻俩感情不够深,而他夫人一进门就将爪子伸向库房钥匙,不给还要闹……夫妻两人过得好才怪。   等到日后,只会渐行渐远。   看沈氏这副模样,到时候肯定也会往里掺和。真给林相锦送一两朵解语花,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谢谢夫人抽空来陪我妻子。”门口响起了林相锦的声音。   他一脸严肃站在那里,已不知道站了多久。   挑拨人家夫妻感情被人当面撞见,沈氏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反正我无事……”   林相锦不耐烦听她解释,抬手止住她的话:“夫人方才说,主母应该管着家里的库房钥匙。之前林家虽然没这规矩,但这话颇为有理。”他侧身看向身后:“来人,把库房钥匙送来。”   沈氏:“……”这么随便吗?   林家的库房中,放着祖祖辈辈攒下的财富,不可估量。看他那副随意模样,仿佛送的不是林家底蕴,而是顺手送的小礼物一般。   沈氏满脸惊诧,反应过来后,失声问:“该不会是你的私库吧?”   林相锦一脸莫名其妙:“我的私库早已经给了妻子。主母收的,当然是家中的库房钥匙。”   恰在此时,门口的随从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大大小小好几串钥匙。林相锦伸手接过,笑着递到苏允嫣面前:“劳烦你,以后多费心!万分感谢!”   沈氏:“……”她也想被劳烦。   她今日来,本意是想让出身不高的孙花椒怀疑继子对她的心意,继而开闹。   等到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她娘家的侄女就可上门做客了。   不求做妻,只是妾室,也够让娘家更上一层楼。   主要是沈氏自己帮不上娘家的忙,之前林家里老头子在的时候 ,沈氏并不着急,觉得自己早晚能做林家主母,到时候就算从林家拿不到银子,只外人孝敬的,也足够拉拔娘家了。   可是,老头子居然不按规矩来,越过儿子,直接把家业传到孙子手中。哪怕事情已过去了几年,沈氏到现在还接受不了。   今日她说这些话,就是为了让小夫妻两人吵架。可她没想到,林相锦对于这个出身不高的妻子是真的看重 ,装了那么多宝贝的库房说送就送,也不怕被她败了或者拿回娘家去。   苏允嫣顺手将托盘推回:“我不要。”   沈氏:“……”我要啊!   果然出生不高见识短浅,在她看来,孙花椒这是不知道那些库房的价值,否则,不用男人送,她自己就开口要了。毕竟,这天底下谁也不会嫌银子多不是?   苏允嫣并不缺银子花,摆摆手道:“你拿回去。那么多的东西,光是平时让人打扫维护就得费不少心思,你想害我掉头发吗?”   沈氏又是一怔,没想到这女人居然知道库房的内情。那她为何不要?   沈氏百思不得其解。   苏允嫣是真心不要,一是很费心思,她自己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帮助更多的人。二来,林家之前并没有让主母管库房的规矩,不能由她来开这个头。   她对林家没有觊觎之心,但若是换了别人呢?   像是沈氏之流,只怕恨不能把林家的库房搬到自己的私库去。   林相锦一脸无奈,看向继母:“您看到了。是她不要,不是我不给。”   沈氏面色一言难尽,有些狼狈地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看着她出门的背影,苏允嫣淡声道:“她想做什么?”   林相锦不以为然:“不过就是那些个小手段,我会让人盯着她。如果她做得实在过分,我不介意换一个继母。”   他面色本就严肃,此时正经起来,让人毫不怀疑他的话。   而出了林家的孙花意,坐在马车中被丫鬟整理妆发时,满脸不解,上辈子的妹妹明明是个温柔乖巧的,也只有对着自己人才会泼辣一些。之前对她很儒慕,对着她的亲近都一脸受宠若惊,可从未向今日这样直接泼水撵人过。   今日就跟换了一个人一般。对她像是对仇人!   孙花意皱着眉,这样的情形,说三妹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她是不信的。   刚下马车,孙花意就看到了院子里的另一架墨色马车,很是眼熟,她顺口问一旁准备牵马的马夫:“公子回来了?”   边上的东烟还塞了银子过去。   马夫接了,低声道:“公子很高兴,还带着一位友人……”   听到友人,孙花意面色微微一变。 第274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十四   周沉淮这个人呢, 平时不会与人亲近,但凡是带回来的人,基本都是和他关系亲密的。   上辈子的事情孙花意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就在三妹有孕的那段日子里, 周沉淮带回来一个人后,没多久病情恶化,遍请天下名医,最后也只多活了四五年。   那人被带回来时,也是天寒地冻之际。难道就是今日?   孙花意面色难看:“公子如今在何处?”   她脸色神情都不太好, 马夫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 但却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 言简意赅答:“外书房!”   孙花意脚下飞快,一路直奔外书房。门口有两个随从守着,看到她过来, 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上前拦住她:“公子有要事,此时离不开。夫人若有要事, 可先回去, 一会儿小的会禀告给公子。”   看着紧闭的房门, 孙花意心下焦急:“我有急事找他,一刻也不能耽搁。”   随从之一冷了脸:“夫人, 公子也是急事, 吩咐了我们不许任何人打扰。外人不知,你应该是知道一些。公子在忙的话,那是谁也不敢进去的。”   孙花意心下恼怒这二人对自己的不客气, 面上一派温和:“我不为难你们, 你们让我过去就行。”   两个随从哪里愿意?   方才主子带着个公子进去, 已经吩咐了人不许打扰。他们身为主子身边最贴身的人,当然知道主子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这时候的书房中……应该不只是谈事情那么简单。   无论因为什么,只要外人闯了进去,都是他们的失职!人家夫妻俩吵一架就算了,他们可能就得赔上自己的活计,甚至是性命。   孙花意进不去,就怕周沉淮的病真是因这个人而病重,咬牙闯了几次无果后,冷笑道:“不让我进是吧?”她回头吩咐丫鬟:“去拿火把和干柴来!”   随从面面相觑。   东烟反应飞快。她一直陪在主子身边,知道主子平时不会有这样的胆子,看这模样,明显就是出了急事。虽然她不知急事是什么,但却知道主子是个也分寸的人,不会自己找死。   当下毫不迟疑,带着小丫鬟飞快找来了干柴和火把。孙花意捡起干柴就往书房外扔,还吩咐边上的丫鬟一起扔。最后,她亲自点了火把,丢了过去。   时辰太短,搬来的柴火不多。火把丢过去之后,火势并不大,可这绿意盎然的院子里突然浓烟滚滚,院子里许多人都往这边赶来。   书房中的两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周沉淮本来不想管。可眼见外面着了火,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心下厌烦,抬手打开门:“吵什么?”   他语气不悦,面沉如水。   孙花意看他开门这么快,身上衣衫完好,心下微微一松:“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这么急?”周沉淮冷着脸:“得夫人点火催我出来,你是想烧了我周家的宅子吗?”   孙花意左右看看,见下人众人,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私底下说。”   周沉淮摆摆手,众人退去。他亲自带了孙花意进门,关上门后,淡然道:“咱们就算圆了房,也做不成真正的夫妻。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提醒她别吃醋。   孙花意醋个屁!   如果可以,她想一辈子和周沉淮相敬如宾。   要不是她一身荣华皆系于他,她才懒得管他死不死!   “我很清楚。”孙花意沉着脸看向塌上的温和公子:“我怀疑他有病。”   周沉淮:“……我怀疑你有病。”   要知道,几年前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周沉淮对于身边的人就很谨慎,若是没被大夫看过,他是不碰的。   今日这位,刚刚才从医馆被带回来。并且,这人在今日之前,别说男人,连女人都没碰过,最是安全不过。   塌上男子面色发白,吓得不轻。   周沉淮正想上前温柔安慰几句,书房门又被敲响,他一脸不耐烦:“有完没完?说!”   随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小的刚得到消息,温煦温公子刚进了广安城,正打算回家。”   周沉淮面上的沉郁尽去,飞快抬步出门。   走得太快,都带起了一阵风。路过孙花意时,沉声道:“看在你愿意亲自给我生孩子的份上,今日的事我不跟你计较。既然你不喜欢这个人,那就把他送走吧。”   话音落下,人已经走远。   孙花意方才离得近,没有漏看他眼中一瞬间闪过的狂喜。心里立即就对柳清风口中所谓的心上人有了猜测。   若是没猜错,应该就是这位温煦公子了。   塌上男子脸上的害怕尽去,变的一脸淡然:“夫人,您能让人送我出去吗?”   孙花意挥挥手,东烟亲自帮他带路。   看着这男人远去,孙花意心里微微放松。上辈子,这个男人比周沉淮死得更早,若是没猜错,他应该就是那个染病的人,只要隔开了两人,周沉淮应该就不会生病,也就不会早死了。   他不死,她就能继续做高高在上的林夫人。   当晚,孙花意睡了一个踏实觉。大概是周沉淮太久没与友人见面,当日一夜未归,后面几日,都是白日回来,夜里和温煦一起,宴请了许多友人叙旧。   *   孙花意被请走之后,再没有上门,苏允嫣忙着开酒楼,前后忙活了大半个月,酒楼总算开了张。   她自己本不愈赚多少银子,特意去之前孙花椒住的巷子里挑了几个利索的妇人来帮忙。   顶着林夫人的名头,许多人都愿意上门。尤其厨子手艺不错,客人就更多了。   刚开张时,苏允嫣忙了几天。到了后来就是每个月盘点货物清算帐本的时候才会忙。   又是月底,苏允嫣一大早就到了酒楼中的书房。翻着账本一看就是半天。   等她看完小部分,已经快过午,林相锦前来找她一起用午膳。   赚钱虽然要紧,但牺牲和爱人的相处时光就不划算了。吃午饭时,苏允嫣彻底将账本抛到了一边。   这会儿正是饭点,酒楼忙得不可开交。苏允嫣吃过饭后,百无聊赖地站在窗前看着大堂中的客人,偶尔和林相锦闲聊几句。   突然,门口进来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挺熟悉,正是林絮烟的便宜姐夫周沉淮。而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眉眼柔和,气质温润。   二人虽然没有靠近,但两人之间的那种气氛,无端端让人觉得不对。苏允嫣饶有兴致的看了半晌,边上林相锦瞅了一眼,讶然道:“温煦何时回来的?”   苏允嫣听这话语气,好奇问:“他之前不在广安城吗?”   林相锦颔首:“听说是去书院求学,一年回来一两次。”说到这里,一脸警惕:“你问这些做何?”   苏允嫣就把当初柳清风说林相锦另有心上人的话说了。   听完了这些,林相锦再看底下两个男人,面色复杂:“难道是温煦?他可是温家的三公子!”   温家在城中虽然比不上林家和周家,也不是无名无姓的人家。   关键是,别看温煦排行第三,却是家中独子,他大哥是过继来的,前两年已经被送回了亲生爹娘身边,二哥长到十六岁时生了麻子,没能救回来。   大概是看夫妻俩对着底下的周沉淮二人看了许久,月言下楼一趟,再回来时,低声禀告道:“他们要了包间,有软榻的那种,还吩咐人不许打扰。”   苏允嫣眨了眨眼:“吩咐伙计,每一刻钟去敲一次门,就说酒楼中客人太多。有人在催。”   伙计老老实实按她得话做,两次后,包间门打开,二人携手出门。   比起来时,要亲密一些。   总之,外人一见,就觉得哪怕是两个大男人,也有些亲近的距离。   “让人跟着!”   林相锦用完了午饭,也去了他自己的书房。   最近月底,他也挺忙。   苏允嫣这边正看账本,月言推门进来:“去了新街的一间小院,之后再没出来。”   苏允嫣摆摆手:“知道了。”   她只是好奇打听了一下,知道二人的关系,就没有多少心思关注了。   而此时的周府后院,孙花意正在看大夫。   她的月事……已经晚了三天了。   搁平常,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前些日子刚圆房,虽然喝了避子汤,但月事一晚,她还是着急不已。所以请了大夫来。   大夫皱紧了眉,好半晌才道:“确是滑脉,只是日子太浅,不太看得出,为求稳妥,夫人最好是过几天再看一下。”   孙花意:“……”她喝了避子汤的! 第275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十五   孙花意面色苍白:“我喝了避子汤的!你会不会看错?”   大夫一脸诧异, 上下打量她:“为何?”   广安城中谁不知道,周大公子夫妻俩感情甚笃,唯一遗憾的就是成亲好几年还没有子嗣。二人也经常跟人惋惜没有孩子的遗憾……喝什么避子汤?   大夫话出口, 就觉得自己失言,待看到孙花意一言不发, 心下更加后悔, 他也是太过惊诧才会脱口问出。说到底,这是别人的家事,这些大户人家,多的是不为外人道的缘由。   “总归是滑脉。”大夫生硬地转移话题:“至于避子汤……不一定有用。”   孙花意伸手捂着小腹,面色煞白:“若是真有孕,我喝了避子汤,对孩子有影响吗?”   大夫一脸为难:“这个看不出。等月份大点之后, 或许能把出来!”   孙花意想起上辈子三妹喝了那个助孕的药,虽然顺利有孕, 但生孩子几乎九死一生,生完了身子亏损严重, 大半个月下不来床,那时候大夫说过,得仔细调养,如若不然, 于寿数有碍。   她重来一回,费尽心思筹谋, 就是想过得比上辈子好。   若这个孩子生下,她的身子亏损……到时候有荣华又如何?   她一把握住大夫的手, 眼神沉沉:“帮我落了他。”   大夫:“……”   他一脸不解。   当下女子嫁人之后, 若是常年不生孩子, 有那在意子嗣的人家,会直接休妻另娶,理由都是现成的,七出之一就是无子。   面前这位进门五六年了,好不容易有孕,居然还想落胎……尤其她还是高嫁,怕不是脑子有病。   大夫为难:“这事情周大公子还不知道呢。”   孙花意压根就不想让家里人知道她身子的情形,这个大夫是她让人从外面请来的。听到大夫这么说,当即冷了脸:“你未免管得太多了,我又不是不给你药费,你拿了银子配药就行了。 ”   大夫:“……”这银子也不能乱拿。   他眼神一转,没再反驳,打开药箱,配了一副药:“先喝着,夫人若是觉得不适也是正常的。若十日之后还有恶露,再让人去寻我。”临走前,又回头不放心地嘱咐:“夫人,此药恶毒,若是喝下,子嗣必然会落,您可要三思。”   孙花意不耐烦摆摆手。   东烟亲自把大夫送出了偏门。   从偏门处出去的大夫看了一眼身后,急切地跑去了前面的大门,找到门房,直接道:“我是妙仁堂的坐堂大夫,有些重要的事想亲自禀给周夫人,或者大公子也行。”   大户人家的大夫都是专门养的,每年也有不少想要被府中养的大夫自荐上门。   门房这个活儿很是要紧,最基本的就是谨慎。门房听到大夫的话,满面狐疑地上下打量。   大夫心里也苦,若不是怕回头不安宁,他真就掉头就走了。咬了咬牙,上前低声道:“小哥,非是我要为难你,是你们家的大少夫人刚才被我诊出滑脉,日子尚浅,还不太确定。可她居然要我开了落胎药……这……”   门房面色大变。   谁不知道家中的几位夫人盼大房的长子嫡孙眼睛都要绿了,平日里也没少催促。他们这些下人都偶尔听说过。   大少夫人进门五年,如今有了孕,可是天大的喜事。   怎么能由着她落胎呢?   想也知道,若是大少夫人落了胎,家中的长辈会如何惊怒,而他经手此事,肯定也会吃挂落,这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当下,门房急切问:“那你配了吗?”   大夫叹息一声:“我一个平头百姓,怎么敢不配嘛!”   门房拔腿就跑。   大夫讶然,急忙道:“等等,我话没说完。”   门房听到了这话,但他认为,大少夫人想要落胎的事已经很要紧,得以最快的速度将这话传到夫人耳中。   另一个门房凑过来,扶住了大夫:“还有何事?”   大夫伸手抹一把额头的汗:“我给你们大少夫人配的是安胎药。喝了也无事,不用这么着急。”   门房松一口气,把大夫扶到了门口坐下,又急忙追了上去。   大夫坐在门口,方才跑出一身汗。这会儿冷风一吹,只觉得周身凉得透透的。   他苦笑一声。   这真是……怎么做都是错。   他配了安胎药,孙花意那边肯定不会放过他。只希望周家的长辈记得他这个保住孩子的功臣,顺手保他一把,最好是把他送去别的地方,越远越好。   大夫做事也不是胡来,如果今日他依了孙花意的意思配了落胎药,事情不暴露便罢,万一被人得知,他肯定吃不了兜着走。最要紧的是,孙花意一个出生普通的女子,在诺大的周家人面前,根本护不住他。   大夫那一瞬间左右为难。最后下定决心,他不敢和周家作对,也只能对不起她了。   所以,他配了安胎药,临出门前,还再三嘱咐,做足了那是落胎药的架势,就怕孙花意怀疑他。   门房奔到主院,门口的婆子迎上来:“何事这样急?”   在门房看来,大夫配了落胎药,大少夫人那边铁了心不要孩子。这时候十万火急,若是晚了,药一下肚……他可就完了。   跑得太快,他根本喘不过来气,当下拉过婆子,气喘吁吁道:“大少夫人那边诊出喜脉,却又要大夫赔落胎药……大夫不敢不配,但又怕出事,特意跑来前门跟我说的……”   婆子也急了。   夫人从大公子还没成亲时就盼着抱孙子,这都多少年了,平时没少求神拜佛。如今这孙子到了,却眼看就要被拒之门外,这怎么行?   当下,婆子飞快进门禀了此事。   周夫人年近四十,平时保养得好,乍一看犹如三旬左右的妇人,此时正闲适地靠在榻上。   婆子进门一礼,也不管主子有没有叫起,直接道:“少夫人有了孕,却喝了落胎药……”   周夫人正想训斥婆子没规矩,闻言惊得险些从榻上滑下来。急忙忙起身:“披风,我亲自去看看。”   *   大夫离开后,孙花意一脸颓然,摆摆手道:“把药拿去熬了。”   西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夫人,这……你不考虑一下吗?”   孙花意手撑着额头,浑身蔫蔫的。她做的那些事,西烟只知道大概,这种时候,她没心思跟西烟解释:“去吧!快些!”   当周夫人领着人浩浩荡荡进门时,孙花意正端着药碗。   周夫人推开门,眼见儿媳作势要喝药,睚眦欲裂,冷喝道:“你敢!”   孙花意也没想到婆婆来得这么快,看了看手中的药,又想到生下孩子后自己会有的下场,当下毫不迟疑,端起药碗开喝。   周夫人气得浑身颤抖,钗环相撞间叮铃作响,大急之下,声音都破了:“拦住她!”   她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动了,门口的丫鬟婆子瞬间朝着孙花意扑了过来。   药碗落地,却没流出多少药汁。   看着地上的碗,周夫人眼前一黑,喝道:“请大夫!”   她扶着边上的丫鬟,缓缓坐下,好半晌才缓过来,质问道:“孙花意,我周家有哪点对不起你,你要害我断子绝孙?”   孙花意一声不吭。   周夫人怒极,伸手砰砰砰拍着桌子:“你说啊!你哑巴了吗?”   孙花意被吓得身子一抖,抬眼看向盛怒的婆婆:“这个孩子……不太好,药已经喝了。”眼见婆婆眼睛血红,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她急忙安抚:“您别着急,我和沉淮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二人成亲五年来第一回 有孕,却被一碗药毒了,周夫人如何能不急?   “有个屁!”周夫人挥挥手,丫鬟鱼贯而出。没了外人,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儿媳的厌恶,有些话也不再遮遮掩掩:“沉淮不喜女子,平日里连伺候都不要丫鬟,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孕,你跟我说下回?”   说起这些,难免就想到儿子的不听话,周夫人悲从中来:“下一回……他还肯碰你么?”   孙花意面色微微一变。   她进门这些年,没少被婆婆催促生孩子。以前她隐约觉得婆婆虽然着急,对她还算和善,并没有太催,也就是近一年才不分场合地催促。   那时候,孙花意就隐隐猜测,婆婆应该对儿子身上的事知道一些,所以才不好意思催她。   但猜测也只是猜测,面对婆婆的催促,孙花意不敢说出真相。可是现在,周夫人亲自承认,她知道儿子的癖好……那她曾经催什么?   孙花意想到这五年来因为没有子嗣,被婆婆催促,被妯娌取笑,被那些心悦周沉淮的女人针对,被外人怜惜等等等等这些委屈,眼泪当即就下来了。   哪怕婆婆稍微护着她,在外人讥讽她时多少帮着说上一两句,她也不至于这样难过。   “你还委屈上了?”周夫人怒不可遏:“沉淮既然能让你有孕,肯定也能让别的女子有孕,既然你不肯生,多的是别的女人愿意。占着位置不做事,你给我滚……我给沉淮另聘门当户对的女子进门……”   孙花意面色煞白。   太过紧张,她觉得肚子隐隐不适。   应该是药效发作了。   看着周夫人眼中的戾气和厌恶,孙花意有些后悔。   她……好像做错了。   若是没喝药,她还是周家大少夫人,还能有几天富贵日子过。可现在喝了药,她保住了自己的身子,却丢了荣华。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哽着脖子,眼睛几乎瞪出来:“我不走!我不和离,周沉淮想要再娶,那就杀了我!就算如此,我也还是原配嫡妻,这辈子值了!”   周夫人怒斥:“那你就去死!”   恰在此时,门口有人气喘吁吁追了来:“错了错了……” 第276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十六   婆媳两人针锋相对, 寸步不让。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后,都没回头。在她们眼中,没有什么能比当下更要紧的事。   门房先是追去了主院, 发现人已经不在。又急忙忙追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 好半晌说不出完整的话, 等他好不容易缓过气,才飞快道:“那个不是落胎药!”   周夫人大喜,回过头:“真的?”   孙花意:“……”   说实话,孙花意看到对自己这样冷淡甚至还要撵她出门的婆婆,是真有些后悔喝下落胎药的。   门房又上前几步:“大夫说了,大少夫人让他配落胎药,他不敢不配。但也不敢真的配, 于是便换成了安胎药。”   孙花意恼怒大夫的欺骗,若不是大夫多事, 她已经喝下了落胎药,悄无声息地抹去了这个不应该存在的孩子了。   而如今……她只能生下这个孩子。   想到此, 孙花意有些绝望。   不生孩子,她即刻就会没了眼前的荣华。若是生,多则十几年,少则两三年, 她就会因为亏损太过而丢了性命。   要是有人愿意害她落胎就好了!   正这么想呢,就见周夫人一脸冷然道:“你若是顺利生下这个孩子, 就还是我周家的大少夫人。若是这个孩子出了差错,你便给我滚。”   孙花意:“……”不生都不成!   她心下满是苦意:“若是有人害我呢?”   她本意是想让周夫人大包大揽, 若是做得隐蔽一些, 孩子没了, 也跟她无关。   周夫人并没有如她所愿,正色道:“为母则刚,你要学会保护自己的孩子。”   孙花意:“……”   “你身边的这些人太年轻,稍后我会送几个过来,从今日起,你的吃喝拉撒都得婆子看过才能近你的身。再有,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少出门,少在园子里转悠,少见人。”周夫人殷殷嘱咐,面色渐渐和缓下来,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孙子康健的小模样。   孙花意只听着就觉得窒息。   可再窒息,在周夫人面前,她根本不敢多话。   或者说,她哪怕说得再多,只要周夫人不答应,都是白搭。   *   周家大少夫人有了身孕,夫妻两人终于得以十全十美。   提及此事,大部分人都酸溜溜的。   城中新开的贵安酒楼,里面的厨子手艺不错,做出的饭菜色香味俱全。   一开张,每日都有许多客人。   而刚回来的温煦对贵安茶楼情有独钟,经常跑来用饭。   苏允嫣生意做得不多,两日就忙完了。不过,林相锦那边挺忙,她特意出来陪着他,然后就发现只要有她在,林相锦能少做一半的事。   于是,苏允嫣便独自跑到了贵安茶楼,等到傍晚,再和他一起回府。连续几日都是如此。这一日,苏允嫣闲适地靠在软榻上,听月言提及最近城中的流言。   “周大少夫人有了身孕,听说周夫人很是欢喜,一大早就到布庄特意给孩子挑柔软的布料。”   苏允嫣扬眉:“有孕了?”   看来那个助孕的药,药效的确不错。   恰在此时,对面的廊间传来喝闹声。   贵安茶楼背后的东家是林家,虽然没有大肆宣扬,可有心人一打听,就该知道这些内情。   所以,饶是贵安茶楼厨子手艺不错 ,等闲人也不敢想歪点子。像这种上门闹事的,一般人不敢。有名有姓的人家也不会故意和林家为敌。因此,苏允嫣开张这许久,闹事的人还一个都没!   她好奇之下,抬眼去瞧,只见掌柜飞快从底下爬上楼,圆滚滚的身子像颗球一样滚了上来。   而她书房斜对面廊上吵架的二人,其实并没有很大声,好像在争执。   苏允嫣请的掌柜很擅长处理这些事,本来也不用她操心。但是,吵架的二人恰巧她都认识。一个是孙花椒的便宜姐夫,另一位是那个温煦。   本来待人温和的温煦此时满脸惊怒:“我曾经跟你说过,最讨厌有人骗我。从今日起,我们再无关系 ,以后也不要再来往了。”   向来稳重的周沉淮此时一脸焦急:“咱们进去说……”   “割袍断义而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温煦甩开他的手:“就这样吧。”   周沉淮大急:“不!”   他伸手去拉他,却因为太过着急,绊上了廊上的木栏杆。然后,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像已经下了两步楼梯的温煦滚去。   温煦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急忙往边上一避,刚好躲开滚来的周沉淮。   他避开了,底下圆滚滚的掌柜刚好走到最后一个楼梯转角处,见势不对,急忙避开。还在周沉淮滚下来时忙伸手拽住他的腰带。   胖掌柜这时候展现出了与他身形不符的利落,拽住腰带后,周沉淮去势减缓,又滚了两步,终于头卡在了栏杆处,整个人也停了下来。   三楼上有人摔倒,底下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苏允嫣站在书房中从头看到尾,有客人摔倒,确实是酒楼的责任。可摔倒的人是周沉淮,她顿时就没那么可怜他了。   “请大夫过来,该治就治。”   说实话,如今的苏允嫣不差这点银子。若是能把周沉淮捶一顿,她很愿意出治伤的银子。   周沉淮滚了一溜楼梯,重伤没有,轻伤一大堆,额头和脸上都破了。鼻血更是止都止不住,大夫来后,好半晌才帮他摁住。   周沉淮在得知自己伤得不重后,顾不得让大夫包扎,只紧紧拽着身边人的袖子:“你别走!”   大夫看着眼中,感慨道:“这友人之间关系若是好,真比亲爹娘还亲!”   听到大夫说的话,二人都有些心虚。但看在场众人没有多想,又微微安心。   大夫包扎好,让刚还在流鼻血周沉淮多歇一会儿再走。   等到伙计送大夫离开。屋中只剩下了二人。   “阿煦,你别离开我,否则我宁愿去死。”   温煦本来生气,但看他都这样了还抓着自己不放,心里也软了下来,一脸柔和:“ 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就像是你说的,如果不能和你相见,我宁愿去死。”   “姐夫,你对友人真好!”苏允嫣刚过来就听到二人说的话,靠在门框上:“你对我姐姐只怕都没这么死心塌地。”   听了这话,温煦秦心虚之余,又有些甜蜜!   周沉淮看见小姨子,皱起眉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本意是想问,林相锦怎么会放她出来吃饭。   苏允嫣轻笑一声:“酒楼打开门做生意,你都能来,我自然也能。”   周沉淮被她顶了回来,想生气吧,又觉得不能太小气,再说,他还想和小姨子夫妻俩拉近关系呢。只道:“妹夫呢?”   “他挺忙。”苏允嫣饶有兴致:“他的书房离这里挺近。于是便把我送来用午膳,我刚正吃呢,就听到外面有人滚下了楼梯。定睛一瞧,发现还是熟人。于是便特意过来问一下你,到底有没有摔着。谁知我刚到门口,就听见你们俩的话。这些话,怎么听都有些怪异……”   温煦别开脸,精致的下颌紧紧绷起。   周沉淮声音冷淡:“你别胡说!阿煦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两家是世交,是很好的朋友。”   苏允嫣颔首,像是听进去了,笑道:“实在是……姐夫的友人和别人不同。比如那位柳清风柳公子,他和这位温公子有区别吗?”   周沉淮面色一黑。   温煦皱起眉,回头问:“什么柳公子?”   周沉淮警告地瞪向门口的苏允嫣。   苏允嫣怡然不惧,笑呵呵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见柳公子伤神离去,还说什么他只是长得像我姐夫的心上人。”   周沉淮:“……”   话说到这种地步,只要不是蠢货。都能猜到曾经的周沉淮身边有一个像他心上人的男人。   别人或许只是好奇,可落在温煦耳中,就觉得特别接受不了。质问道:“你心上人是谁?”   周沉淮伸手拉着他的袖子,安抚道:“有外人在呢,一会儿我再给你解释。”   苏允嫣噗嗤一笑,那边这拉拉扯扯的二人立刻就望了过来。她笑吟吟道:“说起来,我跟姐夫是亲戚。这外人……难道不是温公子么?我就说你们俩相处怪异嘛,姐夫话里话外,把你当内人,我这个小姨子反而成了外人了。”   温煦本就怕人知道那些事,闻言面色难看下来。   周沉淮冷着脸:“花椒,你别多事。”   暗含警告。   苏允嫣眨了眨眼:“那我就不说你跟柳公子抱在一起的事了。 ”说着摆摆手转身:“你们就当我没来过吧。”   周沉淮:“……”   温煦气得胸口起伏,已经发生过的事,不知道便罢,知道了,又如何能当做没发生过?   尤其是周沉淮的身边有一个酷似他心上人的男人,这种话听了,又怎能心如止水?   温煦拂开他的袖子:“你心上人是谁?”   “是你。”周沉淮毫不掩饰地剖白心迹,满眼都是柔情:“阿煦,你应该早就知道我的感情。有你在,我怎么可能有别的心上人?”   温煦面露讥讽:“谁知道你的话是真是假?”   周沉淮眼见心上人不信自己 ,心里把小姨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温煦越想越气:“就算是真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能找别人吗?我想想就恶心,你还不如直接找一个长相好跟我不像的人呢!”   周沉淮急忙认错:“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听着身后的周沉淮哄人,苏允嫣只觉得牙酸。   都走了老远,她想起什么一般,回到周沉淮的屋子外:“姐姐有了孕,你该少陪友人喝酒,多回去陪陪她!”   周沉淮:“……”刚刚才把人哄好,现在又来? 第277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十七   刚才俩人正在酒楼中吃饭喝酒, 气氛正好。就听到外面的人提及周大少夫人有孕的事。   得知此事,温煦当即就生气了,转身就要走。   周沉淮心里清楚此事不能怪心上人小气, 而是他在温煦刚回来时,对于他已经娶妻的事颇有怨怼。他急于哄人,情急之下, 说自己这些年就没有碰过女人, 包括他的妻子……这才把人哄得回心转意。   他心底里, 真切地希望孙花意这一回和上次盼喜一样没有身孕。可谁知就是这么寸, 不过一晚上。孙花意就有了孕,还传得沸沸扬扬。   周沉淮心虚之余, 也不能看心上人就这么离开呀。这才急忙去拉,本以为又要费不少唇舌才能把人哄回时, 他却摔了一跤。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温煦没有立即离开。他正想以苦肉计哄得心上人离不开他忘记那些事呢, 那边小姨子又再提孙花意有孕之事。   还一副陪着孙花意才是正理的架势。   温煦只觉得脸上发烧,他也算看出来了。周沉淮这个小姨子, 肯定是看出了二人非同寻常的关系。这才故意提醒周沉淮家中还有妻室,陪着那边才最要紧。   温煦是个很要脸面的人, 听了这样的话, 哪里还肯留下?当下一把抚开周沉淮的手, 沉声道:“我说过我不和有妇之夫来往,平时也最恨别人的欺骗,你两样都占。从今日起,我们一刀两断。以后都不要再来往了。”   说着, 转身就走。   饶是周沉淮再三呼痛, 也不见他回头。   *   午后, 孙花意正看着面前的几个婆子生闷气。   她在家中本就无聊,平日里学习绣花,偶尔还去厨房做些点心。今日她心里烦躁,绣花容易在脑中想事,干脆去厨房做点心。   做的时候几个婆子没有阻止,只在门口盯着。刚做完想要吃时,婆子们却围了过来,一把抢过东西,端着就走。   孙花意辛苦一下午,本就是嘴馋了才想起来做点心。谁知辛辛苦苦做一场,这几个下人居然不让她吃。   在她眼中,下人都是伺候主子的,哪怕主子不对,别只能规劝,不能强迫。可是她们呢?   最让她憋屈的是,下人管了她,她还不能斥责。   这种感觉,就像是上辈子她独自住在院子里被下人克扣却又求救无门的无助,很难受很憋屈。   其中一个婆子端走了点心,半刻钟后,再回来时唇边沾着一点点心沫儿:“夫人,奴婢已经处置好了。”   孙花意:“……”不用问也知道处置到她肚子里了!   她气得不行:“你们给我滚!”   “奴婢听了夫人的吩咐,要寸步不离守着您,可不敢违背主子的命令。夫人还是莫要为难我等。”   孙花意:“……”撵都撵不走。   这些人就是要杵在她跟前让她心烦。   正烦躁呢,院子外一阵喧哗。孙花意抬眼一瞧,只见周沉淮被人抬着从外面进来。她顿时诧异地瞪大了眼——这就是竖着出去,抬着回来吗?   明明他上辈子出事也是生病,怎么现在还受伤了?   看他躺在那一点儿都没动,是不是要死了?   一时间,孙花意心里闪过各种想法。   等人到了跟前 ,才发现周沉淮伤得并不重,只是懒得走而已。   面子上的情,孙花意还是做得到的。她指挥着让下人把人抬上床,又让人去请大夫。还让人熬粥熬汤熬药,做主了贤妻良母的架势。   床上的周沉淮冷眼旁观,眼中还带着淡淡的讥诮之意。   等把人都打发走了,孙花意坐到床前,好奇问:“你为何弄成了这样?有人伤了你吗?”   周沉淮看着她,嘲讽道:“我弄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孙花意一脸茫然:“我在家什么都没做啊!”说到这里,又带着几分怨气抱怨:“你娘派了几个婆子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我就是想去做点事,也得有机会啊!”   既表明了自己的无辜,还顺便告了状。   周沉淮等她说完,并不问别的。只是道:“你有孕的事,为何会这么早传出去?”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周家大门口的乌龙。   孙花意有些心虚:“被娘知道了,就这样了呗。”   周沉淮回来的时候一路已经听身边的人禀告过府中发生的事了,听了孙花意的解释,冷笑道:“你别看我躺在床上就当我死了。有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比如你想不要这个孩子……我就不明白了,你都自己喝药送上床来,如今得偿心愿,为何又要喝落胎药?”   孙花意面色惨白:“我喝了避子汤,怕对孩子不好。所以才……”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托词!   周沉淮并不信:“你忍着恶心都要跟我上床,还喝避子汤,你觉得我会信你?”   孙花意有气无力:“信不信都由得你,反正我说的都是真的。”   周沉淮看她死气沉沉,回想了一下,恍然想起二人圆房的第二天早上他起来时,刚好听到东烟在问林夫人。   也就是说,孙花意喝下那些药之前,是在和孙花椒相处。   看她如今态度,有孕了还跑去喝落胎药……应该是不想亲自帮他生孩子,换句话说,她原本是想送孙花椒上床的!   周沉淮面色一言难尽:“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自己不想生。完全可以找别人嘛,何必跟你妹妹死磕?”   孙花意心思被说中,心下惊惧难言,面色煞白。她也想找别人啊!   就像是周夫人方才说的,他能让一个女人有孕,证明他的身子是无恙的。上辈子也没少往他们夫妻的房中送人。可惜,周沉淮就算碰了,也无人有身孕。   以至于最后他病重离去,膝下竟然一个孩子都没。   于周沉淮来说,什么样的女人都一样,孙花椒也同样。可问题是,她如今是林夫人,不是他随意可以欺辱的女子,得罪了林家,对他有何好处?   以林相锦对小姨子的看重,如果他和小姨子之间真有了事……林相锦就算不把泰和居弄垮,也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周家子嗣众多,周沉淮也就占了个身份上的便宜,因为他癖好之事,家中长辈已经有人提议,以后周家主以有德者居之。若是再出了他和林家交恶的事,只怕他再无做家主的可能。   想到此,周沉淮有些厌烦,这女人以前乖巧,也知道分寸,可最近办的这些事……根本不是帮忙,而是给他招灾。   越想越生气,眼见孙花意一声不吭,周沉淮沉声道:“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总之,以后别得罪林家,哪怕你再不喜你三妹,也给我客气些,若是给我招了灾,就算你有孕,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这话太不客气,孙花意面色微微发白:“我是为了你好。”   周沉淮嗤笑一声:“得罪林家,还说是为了我好?依我看,你就是看不惯你三妹过好日子,想要让她和我有染之后被林家厌弃,然后在你手下苟延残喘。孙花意,你打算得好,可林相锦如此看重她,若是得知她被我们算计……你承受得起他的报复吗?”   孙花意心里确实害怕,可有些事她必须做,若不然,她以后又会落入上辈子那样的境地,她眼泪汪汪,哭着摇头:“不是这样的,我真是为了你好。”   “你就是为了你自己!”周沉淮语气笃定。   心底最隐秘的心思被说中,孙花意又惊又怕,面色苍白,伸手抚着肚子:“我好痛!”   一吵架肚子就痛,周沉淮自认为看清楚了她的用意,冷笑道:“别以为腹中有块肉我就会怕你,告诉你,这套对我没用!”   孙花意是真觉得肚子疼,吩咐婆子:“请大夫。”   婆子半信半疑,但她腹中孩子很是要紧,不敢轻忽,于是,很快就有人去请大夫过来诊治。   大夫一把脉,紧张起来:“确实动了胎气,需得喝药,还要卧床休养……”   孙花意痛得慌,看到床上不以为然的周沉淮,顿觉不能如此下去。她都拼命要生孩子了,这个男人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至少有孕的这段日子内,得让他克制一些。她看向身边婆子:“我好害怕,我想见母亲!”   动了胎气这种事,对于有孕的妇人来说不算是小事,尤其周夫人想抱孙子,更容不得出一点事。婆子当即就去了主院,禀明了孙花意动胎气的前因后果。   周夫人得知此事,又惊又怒:“阿淮太不懂事。既然一个有孕一个有伤,那就把他们分开,孩子落地之前,二人就别见面了!”哪怕如此,也还觉不够,沉声道:“少夫人没临盆之前,除你们外,再不许见别人!” 第278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十八   犹记得上辈子孙花椒有孕之后, 就不能见外人,就是她在周家唯一一个熟悉的孙花意,也因为平时太忙, 顾不得见她。整日陪着她的,就是几个丫鬟婆子。   苏允嫣得知孙花意不能见外人甚至不能出门时,已经是许久之后, 彼时春光正好, 她正和林相锦踏青呢。   在郊外偶遇了城中的富商罗夫人, 闲聊了几句。得知此事后, 她一路心情都不错,马车中时不时传来二人低声说笑的声音。   到了林府后, 一下马车,就看到了一抹鹅黄色的娇俏身影, 仿佛已等了许久。   见二人站定, 含笑过来:“表哥, 你回来了。”   虽是笑着,但眼眶含泪, 一副泫然欲泣却又极力忍住的模样。   苏允嫣挑眉,她这么大个人, 这姑娘就跟看不见似的。心思昭然若揭。   林相锦看到沈思双, 微微皱眉:“这是外院,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下马车的地方,就在园子的角落处,景致一般。再加上平时来来去去都在这儿上下马车,早已经看惯了这处的风景, 林家人就算散步, 也不会到这地方来。   沈思双咬着唇, 一脸控诉:“昨晚上我让丫鬟来跟表哥说,我想去踏青,还怕打扰了你,特意说了,只是坠在马车后面……结果早上我过来的时候,表哥早已经离开了。若是表哥看不起我,当时就该让人回绝,何必耍我?”   林相锦皱眉:“你姑母大概没跟你说,我平时很忙,连家人都顾不上。所以,没空照顾各种表妹。”   这话着实伤人。   尤其沈思双已经在林家住了近两个月,有意无意和他偶遇了多次。而他话里话外却把她和那些根本不熟甚至没见过面的表姐妹相提并论,岂不是证明她努力这么久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方才的眼泪多少有些做戏,这一瞬间,沈思双是真想哭了。   林相锦二人并不欲与她多纠缠,离开时,苏允嫣忍不住道:“表妹,你这是在别人家,动不动就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呢。若是住得不高兴,还是回家去吧。”   沈思双:“……”   这是赶她走吗?   苏允嫣一句话落,再没有多说,跟林相锦一起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无论何时,林相锦都是一个优秀的男儿,从十几岁到四五十岁,身边一直不乏想要自荐枕席的女子。以前他都没有心思,现在也不会有。   苏允嫣并不慌乱,回去之后,就把沈思双抛到了一边。   翌日早上,天蒙蒙亮,门口就有人敲门。是林相锦身边的贴身随从:“主子,有间铺子着火了。”   林家和别的商户不同,主要来源不是做生意,而是林家先祖积累下来的财物和那整条街的铺子。   听闻铺子着火,林相锦面色严肃,飞快起身穿衣。   苏允嫣也想要起,被他摁在了被窝里:“睡,我去瞧瞧就行。”   春寒料峭,早晚还是很冷的。苏允嫣本来也没睡好,干脆躺了回去。   在他走之后,她好半晌睡不着,干脆起身洗漱。正用早膳呢,就有客人到了。   沈思双带着丫鬟从外面进来,大概是方才在门口时被月言拦住,此时面色不太好。   “表嫂好。”   苏允嫣颔首:“何事?”   沈思双笑容一僵,很快恢复,撒娇道:“难道无事就不能来找表嫂闲聊么?”   “你不像是会想跟我闲聊的人。”苏允嫣毫不客气:“一会儿我有事,有话快说。”   沈思双在沈家长大,见多了说话弯弯绕的人,像是这样直接的,还是第一回 见。或者说,看她年轻又会撒娇,没有人会讨厌她,也不会对她冷言冷语。   刚愣一下回过神呢,就听这位根本就不配做表嫂的表嫂道:“若是无事,送客!”   当真是一点都不耐烦。   沈思双讶然:“表嫂,你何必拒人千里?”   “对我男人有心思的女人,我都没有耐心。”苏允嫣似笑非笑,对着听到这番话面色苍白下来的沈思双淡然道:“你和你姑母做得这么明显,还指望我把你当客人不成?”   沈思双既羞且怒:“你怕了吗?”   苏允嫣扬眉,反问:“我会怕你?”   沈思双心思被揭露,加上这些日子她看出来林相锦对她一点都没心动,这桩婚事……大概要黄了,当下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你不怕我,为何要撵我走?为何不敢和我相处?既然你对自己那么自信,又何必费心把我和表哥隔开?”   这就是激将法了。   苏允嫣赞道:“你很聪明。可我不上你的当!你在林家吃穿用度包括月银都是我夫君赚的,夫妻一体,他的就是我的,你花他银子就是花我银子,偏你端着我的碗还惦记我男人,我凭什么要迁就你?”   沈思双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红得滴血,嘴硬道:“一个出生普通的女子,就算现在得表哥的心,得以坐稳了林夫人的位置,可花无百日红,你能保证表哥一辈子不纳妾吗?”   苏允嫣一脸奇异:“你一个姑娘家跟我说这些,名声还要吗?真不打算嫁人了?”   沈思双:“……”   这番话确实有些不妥,她也是被气急了。   下一瞬,她在苏允嫣含笑的目光中狼狈离去。   有些话只能放在心里想,偏偏她今日都说了,果然孙花椒这个女人有毒!   一刻钟后,沈氏前来,进门后一脸担忧:“听说你跟你思双表妹吵起来了?”   苏允嫣见她到来,又看了一眼门口。林相锦已经去了近一个时辰,这么久居然还没回来。偏沈思双像是早就得知了消息一样赶到了这儿,现如今沈氏居然还来了……铺子着火之事,兴许她们有关。   不怪苏允嫣想得多,平时他们夫妻俩几乎是同进同出,外人想要和他们中之一单独说话是很难的。   “没有。”   沈氏也不纠结,走到她边上坐下:“最近身子如何?”   “挺好!”苏允嫣言简意赅。   沈氏瞅她一眼:“我问的是,身子有没有奇怪的?比如……月事晚了?经常倦怠?恶心呕吐?”   苏允嫣:“……”   这是问子嗣呢,沈氏一个后婆婆,若说真心担忧这些,那就是笑话。她淡然道:“没有,前两天刚来月事,孩子的事随缘,我们都不急。”   沈氏一副看不懂事孩子的模样:“孩子还是要抓紧。你出身寻常,有个孩子傍身,对你来说是好事。万一……我是说万一哈 ,相锦变了心,你也还能有个退路。不至于被新人压得毫无喘息之机。”   苏允嫣眉眼间满是冷淡:“夫人娘家夫家都要管,听说这人操心太多,会老得快,夫人不怕吗?”   沈氏面色一僵:“你指的是思双吧?”她垂下眼,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没了方才的尴尬,笑着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苏允嫣气笑了:“这种好我可不喜。既然夫人喜欢,不如我找人去寻几个样貌上佳性情温柔的女子送给您?”   沈氏面色一沉:“大户人家,哪有儿媳给公公送人的道理?你别做出不合适的事贻笑大方,若丢了林家的名声,只会让相锦更早的厌恶你。我所说的为了你好,是指有思双给你做姐妹,能够压服底下别的女子……”   “不会有别的女子!”苏允嫣语气笃定。   一句话出,沈氏像是被扼住了脖子一般,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满脑子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讥讽道:“这城中不纳妾的,也就一个周沉淮,可他为何不纳,你知道吗?”   苏允嫣当然知道。但没必要跟沈氏掰扯,摆摆手道:“若是想要送女人入这个小院,我劝你趁早收了心思,无论因为什么,我都不会接受。相锦也一样。”   沈氏将娘家侄女接来住了这么久,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打算,现在把人送回……岂不是显得她这个继母对儿子一点办法都无?   “如果你答应让思双进门,她不会有别的心思。”顿了顿,她低声道:“思双只是想找地方安生过日子而已,没有别的心思。”   “林家后院安宁吗?”苏允嫣虽然还是笑着,眼神却是冷的。   对比别人家后院,林家自然是安宁的。   她一字一句,认真道:“你们不惹我,后院自然安宁。如若不然,休怪我找事给你做!”   沈氏压根不信,冷笑一声:“咱们走着瞧!”   看着她扬长而去,苏允嫣手指在桌上轻点……说到底,还是太闲了才会搞事。   傍晚,家中的管家就发了一份名册,凡是在册的下人,都要放到新开的织坊去。若是不肯去的,也可拿银子赎身。若是两者都不肯,那就会让牙婆来带走。   总之一句话,林家闲人太多,府中养不了这么多人。   其中被削减人数最多的,就是正院,沈氏的身边本来大大小小十几个丫头,最后只留了四个。   得知此事,沈氏大怒,也不跟管家掰扯,直接就来找林相锦了。   “相锦,你这是作何?”   林相锦面色淡淡:“这不是明摆着么,你找我妻子麻烦,我就找你麻烦!”   沈氏:“……”   她咬牙切齿:“把她们留下,我自己付月银总行了吧?”   “不行!”林相锦一脸严肃:“林家不缺银子养丫鬟,我不是养不起,而是想要节省开支,立下的规矩不能坏。否则,各房都要把人留下,谁拿我当一回事?”   林家在城中许多年,每年都要买人,于是府中下人越来越多,到了现在,只门房就有七八个人轮换,实在太浪费。   沈氏沉下脸:“相锦,你眼中还有长辈吗?”   林相锦丝毫不惧:“你有长辈的样子吗?” 第279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十九   无论沈氏如何纠缠, 林相锦都没松口。   沈氏没得偿所愿,走的时候气鼓鼓。   翌日早上,林父就到了。   他的目的和沈氏一样, 都想留下院子里的某些人。这里面,有些是林父的房中人,却因为管家不知,也上了名册。   林父认为, 到底是伺候过他的人, 都颇得他心意,如何能把人放出去?   其实这样身份的女子不是一两个,各房基本都有,于夫人们来说,当然是送走最好。但于男主子来说, 实在是舍不得。再有就是男人的面子……身为男人, 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好说不好听。   于是, 都等着看林父的动静。   对于沈氏来说, 护不住身边的人确实不太好,但唯一欣慰的,就是那些小妖精也会被送走。得知淋父为此特意去找了儿子, 沈氏一脸得意:“我提前去问,就是知道林相锦会跟我作对,不让我如愿。他肯定会把撵人的事落实!话已经放出来了,再出尔反尔,他大概也没脸。我倒要看看, 那些小妖精还怎么猖狂!”   *   此时林相锦的院子里, 林父正一脸为难:“相锦, 这事你看……不如让管家把那几人的名划掉,继续留她们在府中伺候?”   对着儿子,他一点都没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他认为儿子应该能懂得他的不舍。   林相锦铁面无私:“不可!爹若是舍不得,还是把人纳进门吧。”   反正要么把人纳进来,要么就把人送走。   “纳?”林父若有所思:“可她们大部分都是丫鬟,这不太合规矩吧?”   “丫鬟而已,还身契后就是良家女。”林相锦会做这样的决定,也是经过多方考虑。当下许多女子都有从一而终的想法。他若是执意把人送走,先不提这些女子再嫁的男人会不会对她们好,有那刚烈的,只怕会立刻寻死。这就违背了林相锦的初衷了。   他确实想要府中的下人少一些,可从来也没想要他们的命。   反正,养妾室就得各房自己出银子。月银不够,就知道琢磨法子赚了。   一个家族,想要攒银子,光节流不行,还得开源。林家各房都不蠢,除了少部分在铺子里帮忙外,大部分的人都拿着月银混吃等死,太浪费了!   这些人放出去,多少也能做些事。   如果他们不想养着妾室,那这些被当做小姨娘的丫鬟放出去,也能做不少事。   林父有些为难,凭心而论,他觉得这些丫鬟的身份不够做妾。但真把她们放走,又显得不够大丈夫。   林相锦面色淡然,反正路已经摆在面前。怎么走,就看家中这些男人的选择和那些丫鬟的手段了。   林父想了一下,觉得堂堂林家主的父亲,穷到连身边的通房丫鬟都要送走的名声实在难听,拍板道:“那就留下。”   林相锦面色不变:“父亲可让人去管家那里拿到她们的身契去衙门消了,然后再上门提亲,择日抬进门就可。”   决定做下了,林父浑身轻松,乐颠颠跑走。   而院子里正欣慰的沈氏得知此事,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晌才换过来,失声问:“你再说一遍。”   看到主子大受打击的反应,丫鬟不想说,但又不敢不说,只得颤声道:“大公子说,丫鬟不能留,但可以把她们纳进门。老爷就要了那些丫头的身契,已经让归叔去衙门消身契了。回头就要上门提亲了……”   丫鬟说第一遍,沈氏情绪激动,听完了前半段就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再听一遍,还是如此,她再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她确实没听错。她这个院子里,即将进来五个妾室!   加上本来的三位……刚好两桌叶子牌。   论起来,林家各房都有留下通房丫鬟的主子,但却没有林父多,再有,曾经他是林家的少东家,身份非同一般,许多美貌女子投怀送抱,可以说,沈氏手底下进的妾室最多,也是最美最有手段的。   于这些即将做妾的女子来说,得知自己要被管家送去织坊时,满心绝望。还真有那不想活了的。   没想到峰回路转,她们不能以丫鬟的身份留下,还能以妾室的身份伴在主子身边,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啊!   一时间,挺多通房丫鬟得了进府的准信后,悄悄给苏允嫣送东西。   从手帕到绣工精致的衣衫,装了两柜子。   这一回送走的人挺多,林府内安静了许多。那位沈思双,更是被林相锦勒令送走。   也是这个时候,苏允嫣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夫妻俩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们自己是挺高兴的。   一转眼到了五月,苏允嫣胎坐稳之后,让人去外城告知了孙家。   孙家如今已经卖掉原来的院子,重新买了一个两进院子,一家人住得宽敞,再没有曾经连客人都不能留宿的尴尬了。   得知小女儿有孕,孙母欢喜坏了,当即就四处拜托她采买菜色的农家妇人,要她们找那种养了多年的老母鸡。   孙母虽然对大女儿失望,也没有厚此薄彼,买了两只,打算一人一只。如今孙家不差银子,她还备下了许多东西,都是一式两份。   那边大女儿有身孕的事孙母早就知道,所以,她比较急切想见的是小女儿,就怕她年轻不知事伤着了自己。进了内城后,直奔林家。   孙母身为家主的岳母,很顺利地进了院子,一路上,下人对她格外客气,有问必答。路旁洒扫的婆子老远就恭恭敬敬行礼。孙母看在眼中,明白女儿在林家应该过得不错。   她本身没有去过几个大户人家,但之前去过周家,说实话,那边的下人就没有林府的客气周到。   苏允嫣看到孙母,含笑上前,母女俩许久不见,孙母很是想念女儿,拉着苏允嫣的手看了又看,问了又问。   “我特意买的老母鸡,你和你姐姐一人一只。可千万要炖了吃。”   苏允嫣颔首:“谢谢娘!”   自从孙花意有孕之后,苏允嫣就再没有见过她,算起来,已经过了半年了。   这段日子里,她也让人打听过,得知周家大少夫人被圈在院子里养胎,不见外人。   “娘去周家了么?”   “还没呢。”说到这个,孙母有些失落。大女儿有孕,她上门了两次,可都被拒之门外。   也不知道这是周家的意思呢,还是女儿的意思。   前者还好,证明大女儿腹中孩子得长辈看重,本身应该养得极好。若是后者,也太让人寒心了。   孙母面上没说,但语气情间也带出了一些这种情绪。想要测出来到底谁的意思,说来也容易。苏允嫣换了外出的衣衫:“娘,许久不见姐姐,我陪你一起去瞧瞧。”   以她的身手,就算有人使坏,护住自己本身还是很容易的。   孙母一个普通妇人,来这些大户人家总觉得底气不足。林家还好,这些下人客气,待她有礼,每一次来,林相锦只要得空都会亲自过来见礼,落在孙母眼中,就觉得自己是上门做客。可去周家……有些下人不会说话,落在她耳中,好像不是上门探望女儿,而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关键是人家没有直说,她一个外人,只能受了这份憋屈。   小女儿愿意陪她走一趟,孙母是很愿意的。   母女俩人到了周家大门外,马车一停,门房立刻迎上。   林家的马车是他们需要认真对待的人家之一,仅次于官员上门。   看到从马车中下来的母女,门房一使眼色,立刻就有机灵的小厮跑去了后院。等到苏允嫣二人进门,还没走多远,周夫人就带着人到了,笑吟吟上前:“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请亲家母和亲家妹妹勿怪。”   前些日子,林家放出了一批下人,外人看得一脸懵,许多人都怀疑林家是不是入不敷出,养不起下人才会如此。   但是,一个月后,林家居然织出了布来。且不比当下百姓用的粗布和细布差。因为林家的织坊就在郊外,并不需要外地料子的路费,林家卖得比那些料子便宜,但比那些料子赚得多。   最近这几日,林家又拿出了绸衫……只布料一样,林家就会比之前更上一层楼!   周家本就不敢得罪林家,如今就更不会得罪了。   等母女二人和周夫人寒暄一番,看到孙花意时,苏允嫣微微愣了下。   只因为纤细苗条的孙花意,如今变成了一个大胖子。   身形臃肿,肌肤蜡黄,和之前的美人判若两人。   孙母看了半晌,简直不敢认! 第280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十   孙花意站在那里, 整个人足有边上的丫鬟两个合在一起那么大。   若不是熟悉的眉眼,还真认不出来。   孙母看着她,眼眶渐渐红了:“花意, 你怎么这样了?”   要说孙花意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变化,那是不可能的。看到有孕后依旧纤细的苏允嫣,她眼中露出一抹妒忌:“娘,我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怎么哭了?”   “你这样还好?”孙母恼怒不已, 对着向来不敢得罪的周夫人也冷了脸, 沉声问:“周夫人,哪怕是为了孙子,那也不能把我女儿当猪养啊。”   周夫人面露尴尬:“亲家母,你别生气。花意变成这样,都是为了孩子好。我找的那个婆子跟我说, 现在让她胖, 等生完了孩子,又能让她瘦下来。”   孙母一脸不信。   孙花意却不想再看她们吵了:“娘, 不关母亲的事。”   都这时候了, 她竟然还在为周夫人推脱!孙母满心不解:“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要心里有数。那好好的肉撑得这么开,再好的药,也收不回去啊!你吃饭的时候, 为何不克制一些?”   说起这个,周夫人觉得自己挺冤,解释道:“亲家母,我确实想让她多吃一些对孩子好。但是,我也没有让她吃这么多, 这都是她自己想吃……她本就怀有身孕, 想吃好的, 难道我这个婆婆还不给吗?我找那个专门给女子瘦身的婆子,可不是在给她吃好东西之前找的。是我看她身形发福,才特意找来的。。”   孙母根本就不信,谁会糟蹋自己的身子呢?   尤其女儿就是凭着容貌才得以嫁入周家,就更不可能糟蹋自己了。   “娘,母亲说的都是真的。”孙花意低下头。   孙母:“……”   苏允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发现孙花意整个人精神气都像是被抽空了,没精打采的。看起来人还年轻,但气质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姐姐,发生了何事?生孩子是好事,怎么落你身上像是自己要死了似的?”   这话算是问出了周夫人的心声。   儿媳一开始大吃大喝,周夫人还挺欣慰。要知道,许多人家年轻儿媳为了自己的身形,根本不愿意多吃。   可渐渐地,她发现儿媳好像不会饱,从早到晚要吃七八顿,半夜里醒来还要吃两碗燕窝。   周夫人不缺吃的,尤其孙花意腹中有她孙子,就更不会舍不得了。可这种吃法,会把人吃坏的。她再想要孙子养得壮实,也没想让孙子生下来没娘啊。还特意跑来劝了劝,结果孙花意根本听不进去,话里话外还一副她这个祖母舍不得给孙子吃一样。   周夫人一怒之下,加上儿媳随着月份大了,整个人愈发没有精神,她就更不敢阻拦了。   ——然后就成了今日这样。   孙花意一脸欲哭无泪,她这可不就是要死了么!   若是身子不够壮,生孩子后一损伤,她哪里还有命在?   主要是这段时间她暗地里想要找人去问一下当初配药给她的大夫,但身边的人守得太紧,她若是说想让丫鬟采买东西,那几个婆子直接就代劳了,哪怕是贴身的也一样。   眼看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她愈发害怕。   每次一害怕,就要吃东西,吃很补的东西才能稍稍缓解她的焦虑。   她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试探着跟婆子提及。婆子也挺慎重,找了大夫。   大夫诊脉,都说她母子康健,一切如常。最近还隐隐提及让她少吃,免得孩子养太大难产。   孙花意顿时大受打击,不吃要死,吃了也要死!   她还不如直接死了,免得受这些煎熬!   所以,就成了孙母看到的这样。   孙花意如今看到三妹就烦,她认为自己落到今日地步都是被三妹害的。不耐烦道:“你还好意思问?”   苏允嫣知道内情,但如今的她不应该知道,当下一脸不解:“我是特意上门来探望你的。看到你不好,当然要问一下。既然你不愿说,就当我没来过,也没问过。”   姐妹俩不和,孙母心里难受。更难受的是大女儿把自己弄成了这样:“花意,你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周家难道还会缺你吃的?你何必……”   就是因为不缺吃的,才能吃成这样。   对着母亲的担忧说教,孙花意很不耐烦。在她看来,这些人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母亲的到来,是她能自救的最后机会了!   “母亲,我有些话,想跟娘和妹妹说。”   其实,她只想跟孙母说话。但是又怕周夫人不愿意,才加上了三妹。   孙花意早就发现自己不能见外人,只见过的几位夫人,无一不是身份高贵,需要周家讨好的。而三妹……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周夫人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当着苏允嫣的面,一点不露。还一副歉然模样:“花意她有身孕,性子不太好。亲家母和亲家妹妹多担待,要是她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你们别计较,我在这儿代她道个歉。”   孙母也客气,又寒暄了几句,周夫人才离开。   等人一走,孙花意就看向身边伺候的人:“你们都下去。”   丫鬟立刻鱼贯而出,边上立着的两个婆子却恍若未闻,动也不动。孙花意面色不好:“我要和我娘说话,母亲都答应了的。你们确定要跟我作对?”   婆子对视一眼,想着无论什么东西靠近孙花意都得过她们的眼手,也没强求。福身退了下去。   这是孙花意几个月以来,第一回 把婆子赶离身边。而这一切,都得借她最不喜的三妹的面子。她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这些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的命。   孙花意一把握住孙母的手,眼泪滚滚而落:“娘,娘,救命!”   她的手力道很大,几乎掐进了孙母的手背。   孙母感受到女儿这样的力道,微微一怔,听到她的话后,吓了一跳:“何至于此?”   孙花意这些日子就盼着有一个人能去问一问帮她配药的那个大夫喝了药又想不影响生母的法子。如今亲娘到了,她放心倒是放心,可也怕自己没说清楚,孙母没当一回事,哭着道:“娘,我本来没孩子,婆婆催得太紧,我便……用了些手段用了些药。”   孙母是个普通妇人,有些阴私手段她只当神话故事来听。见女儿哭成这样,惊诧之余,急切问:“到底怎么回事?”   “周沉淮他有断袖之癖,从来不碰女子。可婆婆那边越催越急,我无奈之下,便用了些助兴的药。但他本身很谨慎,我能算计他的时候不多,于是,我就……就找了大夫配了助孕的药。”   助兴的药孙母听说过,但助孕的药,她只是听过传说。当下皱起眉来:“这不是挺好的吗?你腹中有孩子,哪怕大公子恼恨你算计他,你婆婆应该也会拦住他的啊!”   距离孩子落地还有两三个月,现在救命,未免有些太早。但她一副十万火急模样,可不像是周沉淮愿意等她临盆再动手的模样。   “可凡事有利有弊,这助孕的药用了确实能让女子有孕,但它伤身,临盆时会难产,就算能顺利母子平安。生母身子也会大大受损,于寿数有碍……”孙花意越说越怕,面色煞白,眼泪滚滚而落:“娘,我不想死。”   这话听得周母一头雾水,但也清楚女儿性命攸关,很是危险,顿时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既然你知道这药的后果,为何还要铤而走险?你让我救你,我又不是妙手回春的大夫,拿什么救?”   说到后来,已哭了出来。   孙花意抓着她的手:“娘……我错了……”   孙母痛心疾首:“你肚子都这么大了,我还怎么救?那种伤人的玩意儿,你拿来做何?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动这样的念头!”   “因为她拿那个药本来也没打算自己用。”苏允嫣淡然出声:“我算是明白了你为何要算计我了。”   孙母:“……”这两句话透露的消息太多,她一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想了半晌,还是不确定,问:“花椒,你意思是,你姐姐打算把这个药让你喝?可你是林家夫人……”看了一眼女儿肚子:“你也用不着喝这个药啊。”   她心里还有个猜测,但却不敢那么想。   苏允嫣面色淡淡:“因为姐姐想让我怀上姐夫的孩子!”   孙母:“……”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长女:“你为何要如此?”   她看了一眼外面,那里站着许多丫鬟:“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多的是人愿意拼命给周家生孩子,你为何要算计你妹妹?” 第281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十一   就算生这个孩子会死, 哪怕得知了后果,也还是会有女人愿意拼命生的。   不说外面,只这个院子里就找得出来。   孙花意张了张口,有些事情, 她只能闷在心里。其实上一次算计三妹失败, 换成她自己和周沉淮圆房。第二天她跑去质问三妹的事, 她已经后悔。   有些话, 从头到尾就不该告诉别人。   见她不说话,不否认其实就是默认。孙母一脸痛心:“花意, 我知道你性子凉薄。但我没想到你居然能眼睁睁看你妹妹去死,她哪里对不起你了?”   苏允嫣颔首:“我哪儿对不起你,你要这么算计我?”   这句话, 也是孙花椒想问的。   孙花意咬着唇不说话。   再如何狡辩,也不能掩盖她曾经做过的事。现如今她需要母亲和妹妹帮忙,不能得罪她们。只低着头道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做这些事,做那些事的人, 根本就不像我。娘, 我嫁入周家这几年,看似风光,其实过得并不好。想来你也看出来, 周沉淮他有断袖之癖, 娶我只是为了应付外面的人, 还一副情深似海模样,其实就是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纳妾就会暴露他癖好!我能高嫁入周家, 也是因为我身份低微, 不敢找周家闹事。”   “我这几年都很乖, 但也委屈。母亲和祖母见天的催我生孩子……可我只有一个人,哪里生得出来?”说起这些年受的委屈,孙花意简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母亲她对周沉淮的癖好一清二楚,曾经她都装作不知道催我生孩子……周沉淮根本就不上我的床,我真生了,他周家敢认吗?”   她捶着胸口,泪水涟涟:“娘,我心里苦啊。”   听到女儿这样哭诉,孙母心里的怒气渐渐地散去。   苏允嫣见状,立即出声:“你少乱七八糟的扯。我只问你,你为何要算计我?是看不惯我在林家过好日子吗?”   闻言,孙母消散了一些的怒气腾地升起:“孙花意,你过得再苦,也不是你算计妹妹的理由。你嫁入周家这几年,她一点都没沾你的光!”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小女儿当初入了周家后,第二天就搬回了家,还是在外租的马车自己回的。   那时候她没多想,现在看来,小女儿应该也是受了委屈,才会自己回家。回家后还只字不提,就怕家里担忧。   想到此,孙母直接问:“花意,你老实跟我说。你接你妹妹来做客那一次,是不是就想算计她了?”   孙花意没想到她们揪着此事不放。她和母女俩单独相处,是想让她们帮自己的忙,可不是留她们在此质问自己的。   她还想解释两句,然后把话引回正轨。苏允嫣却率先道:“我来的那天,姐姐特意为我接风洗尘。一上桌就端来了一碗补药,后来用膳时,又拿出了果酒把我灌得半醉……”   孙花意没想到三妹在这种要紧时候跟她清算,当下急了:“三妹,那一次我可没有算计你,否则凭你刚到周家,如何躲得过去?”   苏允嫣嗤笑一声:“之前我说我醒来就在那边厢房的地上,其实是骗你的。你不是也怀疑我是自己跑的吗?”   孙花意嘴唇翕动,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原来,三妹真的是自己跑的!   哪怕盼喜一直说她只是进门躺上了床,并没有动孙花椒,孙花意还是不太信。   在她算计三妹之前,姐妹俩已经好几年未相处过。但在更早的时候,姐妹俩同住一屋,同睡一床,简直无话不谈。三妹不应该对她有所防备才对,既然没防备,就算发觉身子不对,也会认为是喝了太多酒,只会想歇着,而不是逃跑。   加上三妹一直都说是被外人挪走,所以,孙花意一直认为,应该是盼喜洞悉了她的动机,偷偷搬走了三妹换了自己上。   可是如今,三妹居然说出了这种话。孙花意心下大骇,试探着问:“你那晚,怎么去的厢房?”   苏允嫣在今日之前一直都对她说是被人挪走的,但当着孙母的面,得实话实说了。   “那晚我醒来闻到屋中甜腻的味道,浑身发热,便想找个地方凉快。门离我太远,我就翻了窗。”苏允嫣语气淡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躺在那个屋中的女子,是你给姐夫准备的。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不信你了。”   孙花意面色惨白如纸。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就在周沉淮纳妾的当日,妹妹对她虽然不客气,但也没有翻脸。被人害了,还能对仇人言笑晏晏,能够隐忍至此,本身就证明三妹心思深沉。   关键是,她从头到尾都没发现三妹已经知情。也难怪后来的那次算计会失败了。   另一个接受不了的人则是孙母。   姐妹相残,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好受。   以前她只以为大女儿生性凉薄,如今看来,大女儿这简直是六亲不认。   孙母嘴唇颤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孙花意惊骇之余,又怕她们不帮自己。看着三妹脸上的讥讽,求三妹是不可能的。于是,她死死握住了母亲的手:“娘,我那助孕的药,是在城中平和堂的刘大夫配的,你赶紧帮我问问去。我在圆房的第二日还喝了避子汤的,可惜没能避住。后来我还找了大夫想要落胎,可那个混账玩意怕出事,直接告诉了我婆婆……现在这么多人守着,我就算想落胎都不能。如今月份大了,落胎危险,加上这么多婆子看着,我就算拿到药,也没机会入口。娘,你去平和堂帮我问问他,喝了那个助孕的药,要怎么才能保证母子平安?如何才能把生母的损伤降到最低?”   她眼神里满是急切和哀求,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娘,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孙母闭了闭眼,眼泪从眼角滑落,她用力将孙花意握着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花意,我会去帮你问。但这一次之后,我们母女……不用再见面了,你也不用再回孙家,从今往后,孙家和你,再无关系。”   孙花意听到前半句,心里一松,听到后半句后,眼睛瞪大,满脸不可置信:“娘,你不要我了?”   她这么优秀,凭普通女子身份高嫁入周家,这些年来过得风光无限。这么好的姑娘,别人提及她都会羡慕孙家。哪里轮得到孙家不要她?   她看向边上的苏允嫣,质问:“娘,你是因为妹妹嫁得更好吗?”   闻言,孙母眼中更加失望。她站起身,背对着孙花意,看着外面的天空有些恍惚,颤声道:“你跟你大哥相差一岁三个月,其实不然,你比你大哥只小七个月。”   孙花意又是一惊。   苏允嫣扬眉,这事情孙花椒还是第一回 听说。   以当下的医术,七个月出生的孩子,如果没有好药和人精心伺候,基本是养不活的。而这两样,从祖上就一直是普通人的孙家都没有。   再有,生一个孩子,坐月子期间不能圆房。如果孙花意是孙母所生,她只在娘胎呆了六个月就生下来了。   这就更养不活了。   也就是说,孙花意不是孙母所出!   孙花意心里乱成一团,看了看母亲和妹妹,失声道:“我跟妹妹长得像!如果我们不是亲生姐妹,为何会这般相似?”   孙母摆摆手,一脸颓然:“你们是表姐妹。你们的二姑姑,嫁去柏树街的那位,在我怀着你们大哥七个月的时候,她自己偷跑了出去,好在没几天就回来了。可等我临盆,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她一个姑娘家,如果事情败露,也就不用活了。所以,我在出月子后不久,已经又有了“身孕”。本来所有知情人都打算这辈子都不会把这事情说出去。外人虽有怀疑,但这么多年过去,也早已忘了当初的事。就算我自己,也差不多忘光了。”   “可你做的这些事,又让我想了起来。我实在不想承认,我一手教出的孩子居然这样不顾亲人!”   孙花意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从小到大,她没发觉自己和哥哥还有妹妹有什么不同?   孙家能给三个孩子的,也都给了。哥哥和妹妹有的东西她也有,挨打挨骂都是一样的。如果真有什么不同,就是孙母口中的那位姑姑,每年都会给她做一套衣衫。   那个姑姑家中也不富裕,每年只给她做衣衫,哥哥和妹妹要么是鞋子,偶尔还只是一张帕子。那时候她不明白,只是拿到这些东西时,心里隐隐有几分优越感。   看!姑姑在三个孩子中只喜欢她!   孙母说出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仿佛也吐出了心里的那口郁气:“我把你当亲生女儿养大,哪怕你出嫁后再不管我,我也无所谓。但是,我不允许你因为自己的私欲算计我的孩子。所以,孙家不是你的娘家。你以前便想摆脱,现在你能心安理得的不再回去。而我也能……放开你了!”   孙花意以前确实不喜自己的娘家,太穷太上不得台面。可真正听到孙母说这些话,她心里又难受,仿佛那个永远会对她敞开的大门关上了。   断绝关系可以,但不是现在,孙花意哭着道:“娘,你养我多年,感情不是假的。难道你真能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   “我能!”孙母心里很痛,但语气决绝:“孙花意,我不欠你的。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我认为该告诉你,孰是孰非你也该分辨清楚。当初你娘七个月时,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为了顺利“生”下你,我喝了落胎药。你的性命,是用我的孩子换来的。” 第282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十二   孙花意呼吸一滞!   但随即又想, 那时候她还未出生,做下决定的是孙家人和孙母自己,关她何事?   “或许你会认为,出身不是你能选择的。这些应该与你无关。但在我看来, 我为了你已经没了一个孩子, 现在你却又要算计我女儿……也没哪条律法规定, 我得为你奉献一辈子吧?”   当年的事, 孙母从来不愿多想。   走到这一步,都是事赶事。小姑子发现有孕时, 已经足有三个月,落胎风险很大,很可能会没命。那时候公公婆婆还在, 商量过后决定,让她生下这个孩子。记在他们夫妻名下。   谁也没想到孙母会那么快有孕。   如果孙母要生孩子,怎么错得开?   而小姑子已经七个月的肚子,贸然落胎, 风险会更大。一家人商量过后, 还是决定由孙母落胎。   孙家的二闺女在两岁之前,外人很少得见。周围的邻居也有隐隐觉着不对的,可看孙家对三个孩子毫无偏颇, 便也忘了那些怀疑。   孙母站了太久, 身子晃了晃。苏允嫣立刻起身去扶:“娘, 我们走吧。”   苏允嫣翻出孙花意算计她的事,本意是想让孙家知道她们姐妹之间的仇怨, 免得以后孙家人自作主张要她们和好。   也是因为孙花椒很看重孙家人, 她才如此费心。不求孙家人与她同仇敌忾恨孙花意, 只要孙家人别把她们送做堆就行。   没想到还引得孙母翻出了当年的事。   看得出来, 孙母很伤心。   她对孙花意,并不像她口中所说那么简单。从今早上孙母上门探望就看得出,母女这么多年感情不是假的。   孙母缓步出门,打开门时,又道:“在你有孕的时候,翻出当年的事告诉你确实不合适。但我认为,以你对孙家的凉薄,应该不会多伤心。”   她回头去看椅子上的孙花意,见她情绪稳定,也没有叫肚子痛,可见……是真的没影响。   孙母惨笑一声,一时间心里复杂难言,既希望对她没影响,又希望她多少动一下胎气……就这样吧,她挽着苏允嫣的出门。   孙花意想说话,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眼见母女二人就要出廊下,她心里一急:“娘,记得帮我问一下大夫。”   孙母摆摆手,表示记下了。   和周夫人道别,上了马车后,孙母拍着苏允嫣的手:“这些年,委屈你和你哥哥了。”   苏允嫣含笑:“娘,我很欢喜。”   欢喜孙母为了维护她,断绝了养女的感情。   孙母看出来女儿的意思,叹息一声:“你不怪我就好了。偶尔,我也会梦到那个孩子。他在梦中质问我为何不要他……”   苏允嫣看她苍白的脸,立刻就让车夫带她们去平和堂,先给孙母诊治一番,配了一些补身的药。这才问刘大夫。   不巧得很,刘大夫今日不在,听说是家里有事告了病假。   苏允嫣想让孙母回外城,她自己去找那位大夫。可孙母不肯,她方才说过,再给养女做最后一件事就一刀两断。   无奈,苏允嫣只得问明刘大夫的住处,带着孙母过去。   “助孕的药早在喝下时,就已经对女子本身造成了损伤。有孕时看不出,等到孩子落地,若生母还能有命在,就看得出损伤了。”   孙母皱着眉:“有挽救的法子吗?”   刘大夫配这些药本就有天和,暗地里收了大价钱的。由此也可看出,他是个重利的。当下道:“如果有我亲自配药,或可挽救一二。但想要恢复如常人,怕是不能。我只能尽力……如果你们找别的大夫,他们不知内情,或许会弄巧成拙。”   简单来说,就是由他来挽救的话,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如果换成别的大夫,不止无效,兴许还会加重病情。   苏允嫣又不是真的担忧孙花意,得到这样的结果,让刘大夫开了一张养生方子,直接让人送到周家偏门了事。   然后,她又亲自送了孙母回外城,等她回到家,已经是傍晚了。   林相锦正站在门口等,看到她回来,立刻迎上:“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没事。”苏允嫣顺着他的力道下了马车:“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   她一边走,一边将孙家当年发生的二三事说了。   进内院时,余光瞥到几抹鲜艳的人影。侧头一瞧,只见是林父的妾室。   年纪大的三十岁左右,年轻一些的才二十不到,看到夫妻俩进来,都远远的行礼:“见过少夫人。”   苏允嫣浅笑:“天气寒凉,几位姨娘可要注意身子。”   那边几人又回礼。   总之,这一回能留下来通房丫鬟,都格外感激苏允嫣。   绕过假山,又看到了沈氏。   只见沈氏揪着帕子,一脸戾气。   论起来,这该算是半个长辈,苏允嫣浅笑:“见过夫人。”   沈氏冷哼一声:“你倒是会收买人心!希望以后你身边没有那些专门站路口等着男人归家的姐妹。”   那肯定没有。   苏允嫣浅笑:“多谢夫人吉言。”   沈氏:“……”反话听不懂吗?   林相锦还道:“夫人放心,肯定不会有。”   沈氏:“……”这话是对他身边的夫人表衷心吧?   在那边几个姨娘等着林父回来的当口,沈氏听着这话,心里酸水直冒。恨恨道:“至于么?我让思双来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若是不愿意,拒绝就成。为何要这样报复我?”   “我拒绝了,你当真了吗?”苏允嫣淡然道:“刀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那些姨娘之前都是丫鬟,不好管。现在都是夫人手底下的妾,应该更好管了啊!”   沈氏气得吐血,要是好管。这些女人也不会跑到门口来接人了。昨天初一,她在房中等了又等,后来得知,林父深夜里回来,被这些狐狸精把人劫走了。   她说不过苏允嫣,只看着林相锦,想要等他一个解释。   林相锦面色淡淡:“夫人多虑了,我削减家中开支,放走下人。可不是针对你。林家多年来每年都要买人,但又从来不放出去,导致家中下人越来越多,过于浪费人力。加上许多下人一进林家,就觉此生有靠,整日不思进取,得过且过。所以,我把人放一些进织坊,而事实证明确实没错,这些在林家包括肯干活的人到了织坊后一个个变成了拼命三娘,他们赚得银子,改善自己和家里人的日子,而林家也省了人力,哪里不对?”   沈氏:“……”   怎么说都是他们有理。显得她拦住两人要解释像胡搅蛮缠一般。   说话间,林父已经从外面进来,门口的莺莺燕燕瞬间围了上去。   沈氏听到动静,几乎搅坏了手中帕子。她是正妻,如果也过去……成什么了?   林父跟那边美人还没说几句,就被她们提醒。抬眼看到这边的儿子后,独自上前,伸手拍着儿子肩膀:“儿啊,做得好!”   沈氏:“……”这还做得好?   她眼睛都红了:“林相锦,若是你娘还在,难道你也会弄这些女人给她添堵?”   林相锦皱眉:“夫人慎言,我身为儿子,如何能管父亲的房中事?”   如果林相锦生母还在 ,林父只要不蠢,就不会慢待了她。所以,哪怕她还在,也不会落到沈氏这样的境地。   林父后知后觉地发现,沈氏站在这里不是等他。而是堵着儿子质问。   最近儿子弄出来的料子不比外面买来的差,辖下的县城和周边许多商人赶来,想要搭上林家搬些料子回去赚中间的差价。因为此,挺多人求上门。   林父已经许多年没有被人这样奉承过了,这些可都是儿子带给他的,再加上,儿子这样能干,于他脸上也有光。   当下斥责道:“身为主母,   该识大体。相锦夫妻俩忙碌一日,你却还要纠缠,果然不是亲娘不知心疼孩子。今日起,你就留在院子里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被禁足了,还是解禁遥遥无期那种。当着妾室狱不和的继子的面被禁足,沈氏满脸不可置信。   成亲多年,林父从来也没给过她这样的难堪。   “你听不懂话吗?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林父很有些不耐烦:“若是你觉着自己德行不配,完全可以自请下堂。”   他想换人?   沈氏心下一跳,看着林父的严肃的脸,心里又惊又惧。当下不敢再纠缠,转身落荒而逃。   看着她慌乱跑走,林父沉声吩咐:“从今日起,夫人不见外客,诚心礼佛,不能出院子门,若沈家人上门,一律拦住!” 第283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十三   沈氏被禁足, 林府内的人知道,但外人却不太在意。   但这其中不包括沈家。   沈家之前只是普通小商户,后来与林家结亲之后, 那时候的林父还是少东家, 沈家沾了他的光, 很顺利地做成几笔大生意, 一跃成为城中三流商户。   后来林老头子越过儿子, 直接把家财传给孙子。沈家虽有不满, 但林父都无法, 他们也只能干看着。这些年来,林相锦看在父亲的面上,并没有刻意打压沈家, 任由其自生自灭。   其实,有林家这门姻亲,沈家只会越来越好。最近林家新出的料子不错,许多人都想要分一杯羹,这其中众人也包括沈家。   之前沈思双的事闹得很不愉快,沈家本就想找个合适的机会上门道歉。后来林家出了料子,道歉之事迫在眉睫。   道歉嘛, 就得送上赔礼。既然是赔礼, 也不能乱送,沈家在城中的银楼中寻到一尊流光溢彩的琉璃,很是夺目。沈家立刻定下, 可惜伙计送上门时马车颠簸太狠,琉璃缺了一个角。   银楼认为, 虽然是伙计护持不力, 但若沈家不定下东西, 他们也不会没事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往街上运。潜意思就是想让沈家承担一部分。   沈家自然是不乐意的,让银楼立刻还之前买琉璃的银子。掰扯了几天,最后各退一步,沈家不退银子,银楼不追究沈家责任,立刻去外地再进一尊给沈家。   说到底,银楼是不想放弃这笔生意。   这么一耽搁,前后就大半个月。   沈家天天望着那尊琉璃,眼睛都要绿了才拿到。回过头急忙找沈氏时,发现找不着人了,一问,才得知沈氏居然被禁了足!   待再仔细问,得知是林老爷亲自下的令。沈家顿时就更慌了。要知道,沈氏进门多年,一直颇得林老爷欢心,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沈家想尽办法,还是见不到人,进不了府,又不敢跑到林父面前去问,无奈之下,跑来堵苏允嫣了。   胎坐稳之后,林相锦还是每日带她出门,大半的时候二人腻在一起,但有人上门谈生意,若是来的都是男客,苏允嫣就不方便留在那里了。   这日,她刚从织坊出来,正打算找地方散步呢,面前一架马车停下,随即帘子一掀,露出沈氏的哥哥,沈家主谄媚的笑容来。   “林少夫人,好巧。”   苏允嫣左右看了一圈,这里离林家织坊只几步远,和沈家完全没关系,要说巧……实在牵强得很。   “有事?”苏允嫣随口问。   沈家主和她自然是不好说,马车中随即露出来沈夫人的面容:“林少夫人,相逢即是缘,不如我请你喝粥?泰和居的养身粥最合适给有孕的女子喝,听说养人得很,试试?”   “我不饿。”对着沈家人,并不需要客气。   沈夫人笑容不变:“那就坐会儿,那边景致不错,走过去散散步对腹中孩子好。也是因为我听说我二妹做了些错事,我想代她给您道个歉。”   这人挺有意思。   上来就说道歉,岂不是她承认沈氏有错?   身为沈氏娘家人,居然这样说话,可见他们对于沈氏的感情也没深到哪儿去。苏允嫣笑着颔首:“好啊!”   见她答应 ,夫妻俩脊背微微放松。沈夫人上前伸手一引:“请。”   沈家主没有跟上来,沈夫人很是健谈,且说出的话并不让人厌恶,是个讨喜的人。   泰和居中很是热闹,或盆栽或屏风或精致的绣品隔出一个个小间。闹中取静,很是不凡。不过,楼上的各包间中还要更加雅致一些,同样的,价钱也会高上许多,但凡进去,没有百两银子,根本出不来。   沈夫人今日本就是想和苏允嫣拉近关系而来,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出血,进门后对着迎上来的伙计笑道:“烦请小哥给我一个包间,要雅致些。”   就是包间也各有不同,分出各种档次,沈夫人加上后面一句话,又得贵上几十两。   伙计却一脸为难:“实在不巧,正值饭点,包间都没了。等一个时辰后,或许会有。”   沈夫人讶然,上前两步拉过伙计低声道:“有没有备用的?”说话间,一个荷包塞了过去。   伙计推回:“实在没有。现如今还空的几间,都是客人订下的,价钱都付过了,兴许下一刻就来了。”   沈夫人就尴尬起来。尤其伙计后面的话,更让她无地自容。   苏允嫣笑着道:“总归是吃饭,帮我们找一个僻静些的地方就成。”   伙计带着两人绕出了大堂,去了幽静的湖边,正值春日,这边景致很是不错,沈夫人这才稍微缓解尴尬,那个荷包再次不着痕迹地塞给了伙计。   湖边安静,微风吹得湖面微微荡漾,沈夫人再次道歉:“是我想得不够周到,实在是我那个小姑子和您好像闹得不愉快,我不知道能不能请到您。现在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不是不计较。苏允嫣会过来,是发现沈家人对沈氏感情一般,想要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致不错,沈夫人常到这边来吗?”苏允嫣笑着问。   沈夫人秒懂,知道面前的人不喜欢自己提及小姑子,便笑着说起了景致,等到养身粥送上,一顿饭吃得差不多,她才出声道:“实不相瞒,今日找您,是有些事情商量。”   苏允嫣微微颔首:“说。”   沈夫人试探着道:“最近林家的料子不错,许多人捧着银子等,沈家也想拿一些送往外地,赚点辛苦钱。不知林少夫人可否帮这个忙?”她伸出手,边上丫鬟递出一个匣子。她接过后打开,推到了苏允嫣面前:“夫人若是肯费心,事成之后,这些都是夫人的酬劳。”   苏允嫣瞄了一眼,足有千两。顿时笑了:“林家打开门做生意,沈夫人不必如此。”   沈夫人有些惊讶。在她看来,孙花椒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嫁入林家毫无根基,加上出身不好,应该很喜欢银子才对。毕竟,男人心虚无缥缈,相比起来,这些死物更让人放心。没想到她竟然不要……且听话中这意思,好像这林家的生意她也有份参与?   一时间,沈夫人心里都生出了几分艳羡来。   就拿她来说,男人需要她帮忙的时候她出来,但平时,根本也不会容她过问。   “林少夫人收下吧。”沈夫人执意:“实不相瞒,之前沈家和林家做生意,其中一成利都给了我二妹,如今这促成生意的人变成你,这一成利自然也该交给你。林少夫人放心,若沈家拿到料子赚到银子,会有明账给您,该分给您的,一文都不会不少。”   沈氏收娘家人的好处的事她倒是没听说过。也就是说,她收了这银子,等于抢了沈氏的钱袋子……何乐而不为?   做生意嘛,有利可图便可。这边价钱贵上一成,傻子才不做。   苏允嫣很爽快地收下了,沈夫人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且也认为苏允嫣是个痛快人……和那种就算愿意给方便也要酸不拉几东拉西扯的人比起来,面前这位就太可爱了。   事情谈成,二人相谈甚欢,气氛不错。   苏允嫣一边说话,心思已经飘远,她来的时候让人告知了林相锦自己的行踪,她这边都谈成了,他那边该也差不多,或许已经找来了。   她眼神四处搜寻,林相锦没看见,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沈夫人发觉她眼神奇异,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不远处湖边垂柳下,一双壁人……两个长相不错衣衫富贵的男人正携手同行,气氛……暧昧。   正常两个男人就算再亲近,也不会走路碰别人的肩吧?   还基本每次都碰上,尤其其中一人还抬手帮人掀柳条,沈夫人面色一言难尽,想要说什么,又顾忌边上的苏允嫣。踌躇半晌,勉强笑道:“听说周大公子和温三公子从小算一起长大,关系很好。没想到这么巧,在这儿都能碰上?说起来,周大公子是你姐夫,要过去打招呼么?”   方才生意谈成,苏允嫣主动让沈夫人不必那么客气,她便从善如流收了敬语。   “不用。”苏允嫣心下一动,外面的许多人都知道,周大公子和林家主是连襟,却不知道里面的内情。   苏允嫣自觉借不上周家的力,她也不屑于借。但也不想周家占林家的便宜,当下道:“不是姐夫,是表姐夫才对。”当下,她把当初孙母生孩子时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就在前些日子,我娘已经告诉了我表姐实情,让她以后都不用回孙家。反正我表姐成亲之后也不太回去,去年才走得勤便,后来有孕,已经又是半年多没回去。”   沈夫人人精似的,立刻就明白了苏允嫣的意思。   无论因为什么,总之,孙花意被孙家逐出家门了。这姐妹二人之间没有那么亲近,外人不必看她面子给孙花意脸面。并且,她说这么多,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要借自己的口把这些话漏出去。   沈夫人含笑:“过两天,城中简府老太太八十大寿,到时候我会上门贺喜。”也会把这些话传出去。   苏允嫣最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脸上笑容更深。   却不妨那边二人并没有避讳亭中二人,甚至还直接走进了亭子。   周沉淮含笑道:“三妹到泰和居,为何没跟我说?就算看在花意的份上,我也不能收你银子啊。这生意是对外人做的,咱们一家人,你最多算上门做客,要是收银子 ,外人该笑话我了。”说着,吩咐边上的小厮:“告诉何掌柜,三妹的花销挂我账上。”   沈夫人:“……”有人抢她的贵人? 第284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十四   这怎么行?   如今的林少夫人, 说是各二三流商户的贵人一点也不为过。只要搭上了她,拿到林家的料子,那就是拿着扫帚把银子往家里扫。只看谁家动作快扫得更多而已。   沈夫人立刻道:“周大公子, 你这可不厚道。今日是我宴请林少夫人, 你把账付了, 岂不是让我下不来台?”   周沉淮这才发现边上的沈夫人, 方才他过来时, 正和身边的温煦低声说话, 没注意这么多, 这会儿认出沈夫人,心下奇异,眼神在二人之间扫视半晌……这继母的娘家人和继儿媳相谈甚欢, 也是一桩奇事。   又一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夫人,你带到别家,不关我的事。但你把我妻妹带到我家来,再由你付账,我这也说不过去啊!”   沈夫人心下暗自懊恼。   失算!   谁又能想得到, 堂堂周大公子不在书房忙活, 竟然会跑到外面散步呢?   “不是妻妹。”   出声的人是苏允嫣。   她一本正经:“表姐夫,前几天我和我娘去探望表姐,然后说了一些当年的事, 难道她没跟你说吗?”   周沉淮一脸诧异:“表姐?”   现如今孙花椒是人人争相来往的林家夫人,孙花意又怎会刻意和她撇清关系?那自然是能瞒就瞒, 别说周沉淮了, 因为那晚翻出陈年旧事时没有外人, 到得如今,也只有孙花意一个人知道。   “方才我才在这里先跟沈夫人解释了一番,不想再多费唇舌。反正表姐也知道,表姐夫回去问一下,就都明白了。”   周沉淮面色不太好。   边上的温煦拉了拉他的袖子:“阿淮,既然林夫人不愿意说,你回去再问就是。别怠慢了客人。”   有他提醒,周沉淮瞬间回神,对着沈夫人笑道:“我有些话想跟三妹说,不知沈夫人可否介意?”   说话间,已经拉了椅子自顾自坐下。   沈夫人:“……”她介意!   生意人,向来喜欢和气生财,沈夫人哪怕满心不愿,也不想为这得罪周家的下任家主。   由此也可以看出,周沉淮是个强势的人。   他坐下,温煦对着二人一笑,也坐了下来:“打扰了二位用膳,今日这顿我请。”   沈夫人:“……”又来一个,谁要你请?   她既然把人请来了,自然是带了银子的。这一个个的像是她付不起账一样,实在让人憋气。   好在生意谈成,否则她真要气得吐血。   边上的美貌丫鬟上来给两人倒茶,周沉淮挥退了人,笑着问:“三妹最近可好?你姐姐有孕之后,很是磨人,胃口多变,脾气也不太好。我已经尽量迁就,她却还是一日日憔悴下去……观三妹气色,似乎不错,我那边有几株老参,一会儿我让人送去林府。算是我这个姐夫的小小心意,三妹千万别跟我客气。”   听到送礼物,沈夫人眉心蹙起。   说句难听的,商人重利,重到就算是亲戚,也不会白送贵重东西。周沉淮愿意送老参,只怕也起了掺和生意的心思。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他道:“最近林家料子不错,不知三妹可找够了接手料子销路的人?”   林家改善了织机,织布飞快,又请了许多织工,照这种速度,广安城肯定是销不完的,得往外头运。   沈夫人本想与人为善,奈何人家都到她嘴里抢食了,就怕林夫人看在亲戚份上照顾周家,到时候还有她什么事?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善不善的,开口道:“大公子说笑了,咱们广安城的各种料子都来自苏南,离这千里之遥,这一路的人都缺料子。林家的布织出来,只有不够卖的,哪会缺销路?”   周沉淮:“……”   凡是亲戚,说话都会亲近一些。他哪里不知道林家料子不愁卖?   这么问,只是想卖个好,让三妹说一些诸如“不够,外人拿不到,姐夫要的肯定给你挪出来”之类的话。如此,关系亲近了,生意也做了。   大家族各自联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周沉淮从来都不认为林家会拒绝卖他料子。   “沈夫人说得对。”苏允嫣笑着道:“林家接到的定金,已经要做到明年年底,周家若是想要,得从后年开始排。”   周沉淮面上和缓的笑容僵住。   边上一直等着说客气话的温煦也僵住了。   周沉淮平日里忙泰和居已经足够,没有精力再卖料子,这生意,是周沉淮想要替他争取的。   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孙花椒一点面子都不给。   周沉淮本身是个强势的人,被人拒绝后,基本不会再求,但心上人在一旁,他有些不甘心:“三妹,咱们是亲戚,就不能通融一二?”   苏允嫣似笑非笑:“做生意讲究诚信,我的表姐夫足有十来人,要都通融,这生意也不用做了。”   周沉淮:“……”   话说到这种地步,可见林家是一点面子都没想给他。他沉声问:“你这样跟我说话,妹夫知道吗?”   “他又没有千里眼,怎么会知道?”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不过,回去之后,我会如实跟他说今日的事的。”   “其实呢,”边上的温煦出声:“想要接手生意的人是我,林夫人,不知可否通融?”   苏允嫣面色不变:“还是那句话,林家敞开门做生意,凡是上门来的人,都可以商量。只是如今林家料子不够,得等。”   也就是说,温煦和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温煦面色不太好:“林夫人,记得林家的三姑奶奶还是我五奶奶,我们两家还是姻亲,凭温家的面子,也不能通融吗?”   “城中各家关系错综复杂,互相守望相助,温家的面子林家自然会给,如果是温家的其他人坐在这里,我肯定愿意。但你……不成。”   温煦:“……”   边上的沈夫人拿着帕子遮住唇角的笑意。   温煦余光看到,面色难看:“你是何意?”   苏允嫣扬眉,眼神颇有深意地在相邻坐着的二人身上一扫:“你自己做了什么,应该心里清楚。我表姐身怀有孕,你们却在这儿你侬我侬,把人欺负到这种地步。还想让我给你面子 ,凭什么?”   “你侬我侬”四字,几乎是把二人的关系扯到了明面上。   温煦面色一白。   周沉淮眼中怒气一闪:“三妹,还请慎言。”   苏允嫣眨了眨眼:“敢做不敢当吗?我和沈夫人都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好慎言的?这些本就是事实,还不容别人说吗?外人只当笑话看,我身为你夫人的表妹,却是不得不在意的。虽然我们姐妹关系不好,如同陌路,但能够顺手为难你们替我表姐出气的事,我还是很乐意做的。”   说实话,周沉淮以前还遮遮掩掩,只有少部分有心人知道他的癖好。自温煦回来之后,随着二人旧情复燃,也愈发不加掩饰,知道的人也与日俱增。   周家在城中算得上有头有脸,断袖之癖这种事好说不好听。外人不想得罪周沉淮,所以,哪怕知道,也会装作不知,至少不会在他面前来提。   温煦身为神仙公子,是许多广安城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可最近得知他和周沉淮之间的事,挺多姑娘梦碎,但却有更多的姑娘不知道……毕竟男人之间的那些事,就算姑娘的父兄知道,也不会刻意跟未婚姑娘提及,甚至还会遮掩。   总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拿整个广安城来看,知道的人只是很少一部分。   周沉淮眼见心上人面色不对,心下恼怒不已,沉声道:“这是我和阿煦之间的事,关外人何事?”   “说得好!”苏允嫣一合掌:“做人嘛,就该自己高兴最好,何惧人言?但是,如果你二人互相爱慕,愿意相守白头,我还高看你们一眼,若是不顾世人眼光,愿意三拜九叩成婚,看在几家世交的份上,我还会真心送上一分贺礼。可你们做了什么?”   “表姐夫娶了我表姐……当然了,你们做假夫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也没话说。”苏允嫣看向温煦:“温公子,听说最近温夫人正在着手给你议亲,还是城中陆家大姑娘?并且,听说你们还约见过几次,你这是……打算骗婚吗?”   温煦面色煞白:“关你何事?”   苏允嫣颔首:“确实不关我的事。但你人品有瑕,我不愿和你做生意!所以,你想要拿林家料子,就得慢慢往后排。若是不乐意等,请便!”   温煦:“……”   他一直掩饰自己和周沉淮之间的事,就是因为承受不了外人异样的目光。这算是他第一回 直面外人对他的特殊对待。   他忽然起身,转身落荒而逃。   周沉淮急了:“阿煦……”他想追人,又怕苏允嫣对外胡说八道,沉声警告道:“如果阿煦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你。”   苏允嫣:“……”我好怕哦! 第285章 替生孩子得妹妹 二十五   沈夫人在一旁从头看到尾, 心里折服,简直想拍案叫绝。   只是最后面对周沉淮的威胁时,有些担忧。看他走远, 她试探着问:“万一他找你麻烦……林家主会生气吗?”   “不会。”苏允嫣面色如常:“他只要敢伸手, 我就会把他的爪子剁了。”   沈夫人眼中再次闪过艳羡之意, 对于她口中说的剁爪子之类的话根本不信, 这她看来, 应该是林相锦护着她不让她被人欺负。也不知道这对夫妻是怎么相处的, 孙花椒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却有这样的底气。要知道,许多门当户对的姑娘成亲后,都不敢笃定男人一定会护着自己。   说话间, 林相锦带着人缓步从柳树间踏出,整个人气质卓然,面容冷俊。周身清冷的男子在看到妻子的一瞬间,唇边绽出温和的笑意,眼神里的温柔简直能溺死人。   沈夫人捂着胸口,心里更加羡慕了。   “花椒,今日可好?”   苏允嫣含笑:“挺好。你那边如何?”   “挺顺利。”林相锦对着沈夫人微微颔首, 伸手拥住妻子, 看向来时的方向:“方才我来的时候看到温三公子失魂落魄跑走,还险些撞上人,后来又看到周大公子追上去, 发生了何事?”   苏允嫣毫不隐瞒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这些话说出, 温三公子就跑了。”   林相锦侧头瞅她:“他们大概要怨你。”   “对, ”苏允嫣眉眼弯弯:“表姐夫临走之前, 说不放过我来着。”   “我会护好你,”林相锦沉吟了下:“回去之后,我给你安排几个护卫,你别嫌烦,无论去哪儿都记得带上,咱们不跟脑子有病的人讲道理。”   沈夫人跟在两人后头,除了一开始打招呼寒暄,她压根找不着开口的机会。   *   一转眼,过去了两个月,苏允嫣的肚子已经显怀,她本身身形利落,丝毫没有笨拙之意,不过,林相锦却不放心放她离自己视线之外,也不去织坊了,把二人隔壁的院子腾出来做了书房,让人把账本送来,若有人想谈生意,也是上门拜访。   偶有出门,还是夫妻两人一起。   林家大门外,东烟一脸急切,门房却又不让她进,也不肯通禀,正纠缠呢,就看到墨色的马车过来。   马车富贵,一看就是主子所用。门房远远的看到马车,立刻过去开门,东烟一瞧,急忙追问:“这是谁?”   门房一脸为难:“姑娘,您就别为难小的了。说了主子不在,就是在,我也不敢通禀。”   方才也是这话。   东烟焦急之下,也顾不得了,扑过去拦住马车:“林家主子,您能不能帮奴婢一个忙?我家夫人难产,想要见林少夫人,求您告知她一声……奴婢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她怕马车过去,甚至还趴倒在地上。   苏允嫣掀开帘子:“谁家的丫鬟这么没规矩?”   跑到别人家大吵大闹,拦住别人家主子的马车,被打死都是活该。   当然了,苏允嫣没有这么重的戾气,待看清楚外头的东烟时,惊讶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东烟听到熟悉的声音,惊喜来得太快,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忙不迭扑上去:“林少夫人,我家夫人难产,求您去看看……”   苏允嫣扬眉:“是她想见我,还是让我去护着她?”   “夫人想见您。”东烟激动之下,吐字有些不清:“也想让您看着。”   上辈子孙花椒生孩子九死一生 ,挣扎生完,几乎只剩下一口气。想来同样用了助孕药的孙花意也差不多。   她这么惨,不知道便罢,知道了苏允嫣怎能不去看呢?   当下吩咐车夫掉头,往周家而去。   孙花意的院子还是那样,听说有孕的人不宜乱动屋中和外面的摆设,看来周家倒是对这个规矩贯彻得彻底。   正房中,周夫人正在焦灼的转圈圈。   周沉淮坐在一旁,看不出喜怒。   边上还有两位夫人坐着喝茶,面上一脸担忧。   看到苏允嫣进来,周夫人松了口气,迎上来,勉强笑道:“你可算来了。你姐姐在里面非要见你。”   “生了多久了?大夫怎么说?”苏允嫣解下披风,林相锦伸手接过,为了避嫌,他只站在院子里。   “昨晚上子时左右发动,一直生不下来。大夫说,若是再不生,母子都会有危险。”   苏允嫣听着,眼神看向周沉淮,他听到这些话,脸上神情不变,还是让人看不出息怒,只是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锐利。   周夫人看到不肯进来的林相锦,心领神会,吩咐道:“来人,送林公子去客院等。”   林相锦不动:“我夫人月份大了,我要看着才放心。”   周夫人哑然。揉了揉眉心,确实是她想岔了,林相锦担忧夫人,连书房都挪到了自己住的院子隔壁的事不是秘密,有心人都听说了。   “给林公子搬了桌椅,放在院子里。”   丫鬟闻声而动。   周夫人已经伸手来扶苏允嫣:“你站在屏风外跟她说说话就行。”   “来都来了,怎么也得亲眼看看。”她的惨状。   明知道虎狼之药不好,孙花意还往自己的妹妹身上用。现如今这份痛苦落到她自己身上,孙花椒若亲眼看到,想来会释然一些。   一进内室,闷热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苏允嫣做过大夫,也帮人接生过,对这场景倒是不陌生。边上周夫人一脸担忧,就怕她被吓着。   要知道,孙花椒如今可是林家夫人,周家把人接来已经是强人所难,若是吓着了她动了胎气,周林两家兴许会因此结怨。要不是儿媳一直吵着要见,周夫人才不干这么麻烦的事。   苏允嫣缓步走到床前,孙花意蜡黄的脸上苍白如纸,头发汗湿黏在额头上,眼神里满是痛苦,唇边都被咬出了几个血印。   看到她,孙花意眼睛一亮:“妹妹,你陪着我!”   生孩子难产,孙花椒又不是大夫。陪在这儿有何用?   而孙花意非要她留下,很明显,是有人想要趁乱动手。留她在这里,好唬住那动手的人。   苏允嫣看着她:“这份恩情 ,你怎么还?”   孙花意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只要你帮我这一次,想要我怎样都成!”   助孕的药用完,对生母的损伤很大,上辈子孙花椒活到后来,整日吃的药比饭还多,浑身无力,呼吸都困难,到后来更是只能喝药吊命,活着就是受罪。   这番痛苦,怎么也该让孙花意也承受一遍才好。苏允嫣颔首,四处看了一圈,坐到了床对面的软榻上:“我就坐在这里等。”   四个稳婆忙里忙外,苏允嫣有留下,周夫人也不好离开,只得也留下。   屋中的味道实在不好,周夫人试探着道:“要不,我们去外头等也是一样的。”   苏允嫣找了个舒适的地方靠了:“我姐姐非要让我留在这儿才安心,周夫人,明人不说暗话,咱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这种情形下,你让我离开,是否你也……”   天地良心!   周夫人是真没想对儿媳动手,这孙子有娘在,她还能稍微放松一二,若是孩子没娘……大房本就扎眼,加上儿子的癖好在,多的是人想要让这个孩子不存在。   所以,这孩子就算平安生下,也才只是开始。能够长大还不长歪,才算成功。   可周夫人心里也清楚,府中有人别有用心,可面前的孙花椒不会,不然,她也不会出现在此了。当下真心实意道:“屋子闷热,我怕你受不了。你这还有孩子呢。”   “若是受不了,我会出去的。”苏允嫣盯着那边的几个稳婆,见边上时不时还有个女大夫把脉,然后出去把脉象跟大夫商量,最后用药。   一碗碗药端进来灌下去,孙花意面色白如金纸,整个人虚弱无比,却还是不见孩子下来,渐渐地就要没了力。   从昨晚上生到现在,孙花意能熬这么久,还有赖于她喝的那些补汤。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苏允嫣也看过,周家请的这几个大夫医术都不错,那位配出助孕药的刘大夫也在,药物上并没有延误,还生不下来,主要是孙花意喝的助孕药。   外面天渐渐地黑了,孙花意已经半昏迷,稳婆无奈之下,找了周夫人:“只能是动刀了。”   说实话,如果稳婆问保大保小,周夫人肯定毫不犹豫,儿媳妇可以再有,孙子却可能只这一个了。听到要动刀,她立刻点头:“一切以孩子为先。” 第286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十六   话说完, 周夫人才想到边上的人,当下有些尴尬,解释道:“我也是怕拖得太久, 母子俩都会危险。”   苏允嫣颔首:“我姐姐会有危险吗?”   稳婆一脸为难:“我也只能尽力。但若再不动刀, 母子两人都有性命之危。”   那就动吧!   眼看婆子拿刀割肉,将孩子抱出, 饶是孙花意已经半昏迷, 也忍不住惨叫起来。   稳婆动作很快, 前后两刻钟,孩子已经抱出又重新帮她缝了伤口, 当下可没有麻药, 在这期间,孙花意一直在惨叫。   等到稳婆收手, 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拎出来一般, 满身都是血水和汗水, 又是两碗药灌下,她直接晕了过去。   勉强算是母子平安。   只要孙花意之后不血崩的话。   孩子被包在襁褓中,送到了周夫人面前,苏允嫣瞄了一眼, 算起来这个孩子是早产了的,瘦巴巴的, 不太好看。不过也看得出,大部分随了周沉淮, 长大之后,应该不会丑。。   这孩子在抱给周夫人之前, 已经有大夫看过。只是早产身子弱了些, 好好养着, 也能养得回来。周夫人抱着孩子眉开眼笑,伸手逗弄着。   苏允嫣收回看孩子的视线,余光瞥见一个稳婆在帮孙花意整理衣衫时,手中似乎捏着某种东西,想要往她口中放。   眼见那黑漆漆的药丸消失在孙花意口中,苏允嫣以她身形完全不同的利落冲了过去,推开稳婆,伸手去孙花意口中掏。   带着口水的黑色药丸已经有些融化的迹象,稳婆冷不防被她一推,摔倒在地。   待她再要起身时,边上其余伺候的人已经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把人制住。   苏允嫣手心摊开,一颗黑色的药丸已经融成了一摊药泥。她冷声道:“周夫人,这你如何解释?”   稳婆摔倒的动静很大,彼时周夫人真抱着孩子,下意识将怀中襁褓抱紧,等到身边的人制服了那个稳婆。她才放松下来,抬眼就看到了那枚药。当即面色微变。   儿媳提前临盆,周家有些忙乱,好在稳婆是早就备好了的。   却不妨儿媳难产,又非要看到林夫人和那个平和堂的刘大夫 ,周夫人已经隐隐觉得,儿媳身边混进了别有用心的人。   可这一时半会,她也不知道到底谁是被人收买的,又不能审问,只能再三警告,若是孩子有事,她们全部都要死。   周夫人找的这些稳婆,都是有把柄在她手中,又有她威胁,所以,她并不怕她们伤害孩子……既然孩子没事,她也就懒得管了。   如今真的抓到了一个稳婆对着刚产后的孙花意下药,周夫人面色难看下来。   不是因为这些人不听她的话……上位者,被人背叛很正常。也不是因为有人对孙花意下毒……周夫人确实不想孩子没娘,但真护不住,也无法啊。如今孙花意伤成这样,就算养得好,也不是一两天。   她恼怒的是,下毒之事被林家夫人当场抓住,丢脸是其一,其二是周家不宜和林家撕破脸。   林家要一个说法,她是一定要给的。   审问下人是肯定要的,但当着外人的面审问,实在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一行人挪到了外间,苏允嫣坐在椅子上,闲闲等着。   周夫人把那滩药泥给了几个还未离开的大夫辨认。   大夫们一一看过,最后禀道:“里面好几味都是活血的药,给难产过后的女子服用,必定血崩。”   孙花意身子本就亏损,刚才又动了刀,失了那么多血,一条命去了大半。再吃这丸药,哪里还能有命在?   周夫人看着地上被人压跪着的稳婆:“说吧,谁让你做的。”   稳婆低着头不吭声。   周夫人也爽快,摆摆手道:“给我打。”   稳婆被拉开,很快就棍棒上身。不过几息,她嘴角就流出了血。咬牙看向苏允嫣:“夫人救我!”   苏允嫣:“……”什么意思?   一般下人求情,都是找幕后主使,这是要把脏水往她身上泼?   周夫人惊讶,随即了然:“林夫人,你既然不喜你姐姐,为何又要上门?”   林相锦站在门口一直注意着屋中的动静,看到这番变故,立刻进门:“花椒,你身怀有孕,别跟他们计较,我先送你回去,稍后我再与他们好好分辨。”   苏允嫣不走,摆摆手道:“不用这么麻烦,既然这事情牵扯上我,我若是离开 ,倒显得我心虚。我偏不走,非得把这事情弄得水落石出不可。”   稳婆半身鲜血,哭道:“夫人救我!”   “救个屁!”苏允嫣冷笑:“你主子没跟你说,若是你是被我抓住的,千万不能攀咬我么?你别忘了,你可是我抓住的,要真是我指使你,我何必抓你?”   稳婆:“……”   本以为事情一定会成,孙花意一死,到时候几个稳婆会被严加审问,她应该是那时候再招的。可是,事情有变,她是被“幕后主使”抓住,该怎么招她也不知道啊!   反正主子让她招,她招了就是。   大概幕后主使也没想到,关系恶劣成这样的姐妹俩,孙花椒还会亲自来盯着姐姐生产,更没想到她这样敏锐,直接抓了个正着,也愿意抓个正着。   毕竟,孙花椒被姐姐算计,看到了又如何?很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屋中一片安静。   周夫人面露尴尬。   很明显,事情一定不是孙花椒做的。但是谁做的……这是个问题。   “周家这么不讲理,我自然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苏允嫣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夫君,能不能帮我报个官?”   林相锦点头,看向身边随从。   随从立即转身就走。   周夫人:“……”怎么就弄到了这种地步?   就连边上一直没出声的周沉淮面色也严肃起来:“妹夫,有话好说。别随便去衙门。”   “我妻子好心上门帮忙,还抓住了对周大少夫人下毒的人,你们可倒好,不止不感恩,甚至还倒打一耙。若是今日我妻子没抓住稳婆动手,周大少夫人真血崩而亡,我妻子她怎么辩解?”林相锦面色冷沉:“我妻子从无无害人之心,却被你们这样污蔑,今日之事,若是就此罢手。以后你周家就算对外面人解释,也有人会认为是我妻动手,你们帮她辩解是拿了我的好处!我们好心上门,如何能承受这些冤枉?”   随从已经跑远,周家人不敢直接拦。周夫人焦急再下令时,随从已经出了周府。   衙门的人来得很快,事关城中两大富商,知府大人还亲自到了。   得知是周家的稳婆攀咬林家少夫人,知府大人直接把在场所有人都带到了公堂上,包括刚生完孩子还昏迷不醒的孙花意。   只是孙花意被人抬着,身上还盖了几层被子,算是知府大人法外开恩了。   周家母子面色都难看无比。到了公堂上后,苏允嫣身为苦主先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求大人给我一个公道。查出幕后主使!”   那个稳婆早已经吓傻了。   像周家这样的人家,又是做吃食生意,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沾上人命官司。但那都是前面的泰和居,周家后院中伺候的人,还从未来过公堂上。   稳婆出手,是因为幕后主使能保她全身而退,还承诺给她优渥的生活。可如今闹到了公堂上……后头的主子大抵也控制不了。   最要紧的是,她动手被抓个正着,坐牢是一定的。   想到此,稳婆都有些绝望了。   上面知府大人一吓,她就什么都招了。   动手的人是周沉淮,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可在外人眼中,毒杀为自己生孩子的发妻,周沉淮简直丧心病狂。往前数百年,都没有这样奇葩的事。   稳婆为了不坐牢,把周沉淮吩咐她的细枝末节都回忆了个清楚。包括在场伺候的人和来去路上碰到的人都说了。   知府把这些人传唤过来,仔细盘问。尤其是周沉淮身边的随从,都招完了后,周沉淮承不承认已经不要紧了。   简直辨无可辨,就是他毒杀发妻!还想把脏水泼到妻妹身上。   他和那个动手的稳婆还有配出此药的大夫,当场就被下了大狱。   周家生孩子的事,城中的许多人都知道。正等着孩子落地得知是男是女好准备洗三礼物呢,就听说周家出了事。   没多久就得知,周沉淮居然恶毒到毒杀刚为他生孩子的发妻。   许多人得知此事,诧异不已。要知道,在这之前,夫妻俩在城中是出了名的恩爱,何至于此?有知道周沉淮癖好的,除了诧异他的狠毒外,对他的动机瞬间了然。   周沉淮有断袖之癖,娶妻一是堵悠悠之口,二是为了绵延子嗣。   如今有了子嗣,发妻因此难产而亡,他为了悼念亡妻,再不肯成亲,外人大抵也能理解。   知道内情的人都猜到他的打算,不知道内情的,也在那些人止不住的议论中很快就知道了。   现如今,街上友人遇上,都会神秘兮兮问上一句:你知道周大公子为何入狱吗?   ——不知道?   ——我悄悄跟你说……   等到孙花意醒过来,广安城中半数以上的人都在议论周家的事。   饶是周家想尽办法阻止 ,也根本阻拦不住。后来,甚至还想出了别的法子。比如抛出城中各家男人在外头养的外室,谁家夫人和谁来往密切,其中有真有假,但周家不敢太得罪势大的人家,选的都是些二三流的小家族。   在周家出事的当口传出这些流言,被牵扯其中的人无论流言是真是假,都根本解释不清。虽然不敢质问周家,但在心里都记了一笔。   而周家的几位长辈站出来,公然表示下一任家主不再和之前一样由长房嫡子连任,而是三代之内的血亲中挑出有德者居之。 第287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十七   周夫人看着儿媳肚子一天天变大, 其实很欣慰,一直都在盼着这一天。但却从未想过,那边孩子落地, 自家儿子就彻底失了家主之位。   本来她以为儿媳孩子生出孩子后, 就能表明儿子哪怕有断袖之癖也不影响他生孩子,应该能堵住家里长辈的嘴了。没想到, 反而给了家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机会, 挑唆得让长辈更快地下了决定。   其实呢, 能够对周家生意做决定的长辈,都是三代之内血亲。人活一世, 都是为儿孙打算, 谁不想让自己一房接手生意?   所以,长辈的选择, 并不让人意外。   周家其余人欢喜不已, 伤心的人除了周夫人, 还有周父。   他做了多年家主,并不希望泰和居在自己手中没落。儿子很聪明,学东西快。哪哪儿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有那癖好。   在周沉淮毒杀发妻的事情之前, 周父满心都是把家业交到儿子手中,尤其是在儿媳有了身孕之后, 他是真的以为儿子恢复了正常。没想到……孩子落地之日,却是儿子入狱之时。   早知如此, 当初就不该逼儿子娶妻。   周父如何痛心惋惜不必说,但他是周家主, 得振作起来。他要看着泰和居, 要处理因为儿子名声而备影响的周家名声。再有, 还要选出合适的接手家业的继任人。   周沉淮入了大狱,大抵是周家找了人,只是把人关着,并没有判决。   周家的洗三没发请帖,没有大操大办。挺多人惋惜。他们本来还想去看看周家人本身对于此事的看法,还有苦主孙花意的反应呢。   外人不得进,苏允嫣还是能去的。   不只是别人想看孙花意的反应,她也想看啊!   孙花意身子亏损严重,难产时又在身上动了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醒过来。   苏允嫣到时,她正躺在床上由丫鬟喂着喝汤,别说起身,只是咽汤都费劲,肚子和下身疼痛不已,根本就不能动。   苏允嫣缓步踏入内室,时隔三日,内室中所有摆设都换了一遍,不见当日的血腥味,但味道也不甚好闻。进门后,苏允嫣上下打量她:“姐姐可好?”   孙花意昨夜醒过来,已经听东烟说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恨得睚眦欲裂:“孙花椒,你故意的是不是?”   “你这是迁怒。”苏允嫣并不生气,走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说起来还是我救了你的命呢,当时若我没看见,或者是看见了没制止,你也不能在这儿跟我叫嚣了。再说,周沉淮会入狱又不是我害的,我只是救你啊。你在这儿费劲生孩子,谁能想到要杀你的人是孩子爹呢?我还以为是你的那些妯娌……早知如此,我当时就假装没看见,送上一副丧仪了事。”   孙花意额头上满是冷汗,面色难看不已。   她脸颊圆润 ,因为元气大伤,此时面色煞白,活脱脱一个白胖子,生孩子几乎是九死一生,刚养了两日,根本没缓过来,这会儿咽东西都费劲,吼出那句话,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听到苏允嫣这些话,那是又恼又恨又怒。   恼是对着三妹,张嘴不饶人,还丧仪呢,简直气死个人。再有,周沉淮入狱失了家主之位,连带得孩子也只能做个闲散富家子,虽然不能全怪三妹,但这事要说一点都跟她无关也说不过去。总之,看到三妹,孙花意心情复杂难言。   恨怒都是对着周沉淮的,这个男人简直没有心。她拼命为他生孩子,他可倒好,竟然暗地里找人杀她!   苏允嫣才不管她什么想法,问:“我记得,你说我帮你一场,从今往后都会听我的话?”   孙花意张了张口。   本来她不知道自己命在旦夕,上辈子三妹用的助孕的药,生孩子时虽然惊险,但也保住了命。她以为自己也一样,更何况三妹是妾,她还是正经夫人,可她发动之后,周沉淮来探望她时,说出的话让人不得不多想。   “只要你能平安产下孩子,我会一辈子记得你的恩情。你永远都是我周沉淮唯一的妻子。”   这是原话,孙花意听了后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她仔细观察几个稳婆,又找不出是谁有问题,或者全部都有问题。无奈之下,她才找人去接了三妹来。   那时候她只想保住性命,自然是什么条件都答应。   好半晌,孙花意才出声:“三妹,谢谢你救了我。”   苏允嫣扬眉:“得你一句谢可真是不容易。但我要的可不是你的感谢!”   孙花意闭了闭眼:“姐妹一场,本就该互相扶持,你的这份恩情我记住了。以后会还的。”   苏允嫣饶有兴致:“若是没记错,周沉淮已经入了大狱,身为他的妻子,从今往后只怕你出门都难,泰和居的生意你也再插不了手,说句难听的,你请我吃几顿饭只怕都不能,拿什么还我?”   这些话,直白地将孙花意以后的处境剖析得明明白白。她面色更加惨白,只觉浑身疲惫,伤口好像也更疼了。   苏允嫣见她始终不接以后都听话的茬,也不失望,孙花意这样的人,能答应才怪。救她的时候,也没指望她能答应。   看到她如今的惨状,就已经足够。   苏允嫣看向身旁的婆子:“我表姐何时能下床?”   婆子一脸为难:“主子伤得狠,得慢慢来。”   苏允嫣又问:“她的身子能恢复吗?”   婆子更加为难:“不……不能。”   孙花意昨夜醒过来,听东烟哭着说了许久,睡一下后再醒来,三妹就到了。还没来得及问这些,在她看来,无论周沉淮如何,帮周家生下孩子的她,肯定会得大夫好好调养,不需要过问。   听到婆子的话,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急忙问:“刘大夫呢?”   “您喝的就是刘大夫配的药。”婆子战战兢兢:“他说您想要下地,最快也得一个多月。至于痊愈……那是不能的,只能尽量调理,尽量延长您的性命……”   什么叫延长你的性命?   命还需要延长?   孙花意眼前一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还能活多久?”   婆子心里叫苦不迭,真心后悔自己这时候凑过来,屋中只有她在,连个帮腔的人都没。硬着头皮答:“多则七八年,少则一两年。这还是用好药精心调理过后……”   接下来的话,孙花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一脸茫然,就算能活七八年,也比她上辈子短命了不少,那她重来一回,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自己更苦,命更短么?   苏允嫣看着她神情,好奇问:“在你的梦里 ,我生完孩子后,是怎么过日子的?”   孙花意:“……”生孩子九死一生,去了大半条命。后来能下床,也是走几步就喘。天气一变就生病,随时都需要大夫候着,到了后来,出气多进气少,喝的药比吃的饭还多。   看她脸上越来越惊骇,苏允嫣满意了。   她当然知道孙花椒上辈子过的什么日子,故意问及,就是为了让孙花意明白她以后的处境。   欣赏够了孙花意的惊惧,她站起身:“表姐,你好好养病。我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孙花意本就元气大伤,大受打击之下,一句话都说不出。嘴唇翕动着,满脸是泪。   苏允嫣可不管她想说什么,抬步就要走。   刚走一步,门口有丫鬟禀告:“夫人,外头有一双母子,自称是您母亲和弟弟……”   丫鬟的声音有些迟疑。   苏允嫣扬眉,她们可只有孙花粮一个哥哥,哪儿来的弟弟?   随即一想,该是那位姑姑出嫁后生的孩子。   床上的孙花意明显也想到了外面人的身份,心情复杂。苏允嫣笑了:“说起来,我已经近一年没见过姑姑,既然碰上,再躲开就不好了。”   走进来的孙氏身着七成新的布衣,姐妹俩都在孙家长大。自然知道,这应该是她最好的衣衫了。   她走得束手束脚,但脸上却一脸兴奋。   孙氏进了内室,看到一身大红的苏允嫣时,很是诧异,不敢打招呼又不得不打招呼,脸上笑容勉强得很:“花椒吧?”   苏允嫣微微颔首:“姑姑。”   然后退到了一旁……看戏!   孙氏看向床上一脸苍白的孙花意,眼神里满是兴奋:“花意,你知道了,对吗?”   从小到大,这个姑姑一直区别孙家三兄妹,以前孙花意很得意这份优待,现在却有些厌烦,因为仔细论起来,她从小到大也没得过这姑姑几样东西。   孙花意微微颔首。   孙氏眼睛一亮:“花意,你理解我吗?”   孙花意身为女子,自然是理解的。得知真相后,她对于母亲其实是期待过的,一遍遍回忆曾经母女俩的相处。   可越是回忆,想起来的却都是生母回娘家打秋风的情景。她喜欢占便宜,看似给了兄妹三人东西,其实都用别的抵回去了。   孙花意不吭声,孙氏兴奋的心稍稍冷静,回过神,才发现床上的女儿面如金纸 ,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真的,脸白成这样,说是死人都没人怀疑。   “花意,你没事吧?”孙氏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听说你生了孩子,我特意去秦婆那里给你配了产后调理身子的药,喝了这个药,三年抱俩。”   苏允嫣:“……”还三两抱俩,就这个身子骨,这是嫌她死得不够快么?   再说,周沉淮已经入狱,毒杀发妻这种罪名可不轻。就算未遂,也得好多年出不来。   孙花意真的三年抱俩 ,周家敢认么? 第288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十八   周家近几日发生的这些事并不是秘密。   但凡用心一些, 也不会不知道这些事。   她如果真的担忧,怎么可能不提前打听?如果是为了省那打听所花销的银子和精力……由此也可看出,她对于女儿的关心, 有限得很。   屋子里一片安静,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孙氏后知后觉,拿着药的手僵住,试探着问道:“怎么了?”   苏允嫣捂嘴一笑:“姑姑有所不知,表姐伤得太狠,别说以后再生孩子, 她身子亏损严重,能够活到寿终正寝都不能, 再生一个……怕是不能了。再有, 表姐夫已经入狱, 犯下的事挺大, 三年肯定出不来,表姐上哪儿生俩?”   孙花意疲惫不堪, 闭上了眼。   闻言,孙氏面露尴尬:“我那只是随口一说,这个药确实好,你试试吧。”   说着, 将药递出。   孙花意眼睛没睁开,道:“周家不缺大夫, 凡是城中的名医都能请来,这乱七八糟的药,大夫不会让我喝的。”   这么直白的嫌弃, 孙氏更加尴尬了。   外城的普通人家, 有药喝就不错了, 哪里会有城中大夫随便选的豪气?孙氏也是无奈,她来之前想过跟女儿的见面礼,能拿进周家不错的礼物,她是一样也拿不出,最后只能去拿偏方,万一女儿信她肯喝,万一有用呢?就算不信,这份礼物至少表明了她担忧女儿的心。   反应过来后,孙氏笑容勉强:“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苏允嫣并不觉得尴尬,她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女相顾无言。   这样凝滞的气氛里,孙氏一直没起身告辞,好半晌,她试探着道:“你弟弟也来了。”   孙花意嗯了一声。   孙氏见她不上心,有些焦急:“以前你们俩见面都只是表姐弟,他都到了内城,你就不想见见他吗?”   “不方便。”孙花意心里憋闷:“来日方长,以后再见吧。”   孙氏哑然,又道:“他今年十七,还没定亲,都是因为我们家穷,你能不能……”   “不能!”孙花意霍然睁眼,眼神锐利:“我嫁入周家五年,孙家从来没得过我一分好处。他们养我一场,养恩比天大。你生了我就跑,凭什么认为我会孝敬你?”   孙氏心思被拆穿,面露尴尬:“我只是想跟你借。”   “你拿什么还?”孙花意虽然虚弱,但语气凌厉:“根本就没打算还吧?”   孙氏哑口无言,强调道:“我会还的。”   孙花意嗤笑一声,摆摆手:“送客,以后段家人再上门,一律不见,不必来禀了。”   婆子板着脸上前,对着孙氏伸手一引:“请!”   周家的下人一直都挺势利,以前孙母没少被阴阳怪气。如今对着孙花意不喜的孙氏,只会更不客气。   孙氏听到女儿的话,知道以后想要再见女儿很难,根本不甘心离开,想要再纠缠,婆子却已经伸手拉人:“赶紧走吧!真是什么人都敢做周家亲戚,你们若真疼夫人,以后就别来!”   被这样撵出去,实在不好看。   等人走了,苏允嫣含笑告辞:“表姐好好养伤,以后我得空再来看你。”   这话轻飘飘的,孙花意心里格外难受:“你别得意。当初你也喝了我给的药,虽然你没因此有孩子,不至于伤得和我一样厉害,但我问过刘大夫,这药只要喝下,就已经对身子造成损伤……”她眼神中满是快意:“我等你跟我一样,费尽心力养身却徒劳无功。”   苏允嫣似笑非笑:“表姐已经半死不活还记得惦记我,真让人开心。不过呢,我早知道那药有问题,一早就请了大夫调理。表姐担忧的事情压根不会发生。你还是少操闲心,管好自己要紧!”   助孕的药若是没能有孕,是可以调理的。但若是因此生了孩子,再高明的大夫都回天乏术。   “我早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永远不记得别人对你的恩情,白眼狼一个。好好享受吧!”   语罢,在孙花意凶狠的眼神中缓步出门。   身后传来她的吼声:“你果然记得那些发生过的事,对不对?”   回答了才是傻,苏允嫣懒得理会。直接出门,和等在外面的林相锦汇合,即将出门时,碰到了一脸焦急的周夫人。   周夫人似乎急着出门,正催车夫套马车:“快点快点!”   看到苏允嫣二人过来,却还是忍下焦虑,上前打招呼:“林夫人,这就要回了?”   说起来,周沉淮入狱,全赖苏允嫣当时抓住动手的稳婆,又非要去衙门告状,才会有这样的结果。周夫人倒是能屈能伸。   说周夫人不恨,苏允嫣是不信的,只颔首:“对,表姐并不想见到我,我还是别留在这儿讨人嫌。”   又好奇:“周夫人这是想去哪儿?”   周夫人面色难看无比:“有些事,得出去一下。”又再三挽留:“再坐一会儿……”   再问人家也不会说,苏允嫣没有追根究底,上了自己的马车,出门时看到门口孙氏母子还在纠缠门房,不肯离开。   她走了没多远,就让人把马车停下,林相锦好奇:“何事?”   苏允嫣一笑:“看周夫人神情焦灼,应该是出了急事,我有点好奇。”   林相锦若有所思:“你好像对周家格外关注。”   苏允嫣眨了眨眼:“我和周家已经结怨,我多注意些,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安全。”   不提她和孙花意之间的恩恩怨怨,和之前的那些龃龉,只她把周沉淮送进大牢这一样,她和周家之间的仇怨就已经化不开。   如果可以,周家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林相锦也知道这些,可他就是觉着,妻子对周家的在意似乎不只是因为这些。别的不说,既然已经结怨,妻子没必要一次次去周家掺和,可她好像乐此不彼。   她不肯说,他便也不问了。   没多久,周夫人的马车出来,林相锦主动吩咐车夫跟上。   出了周家的巷子,林夫人直奔府衙大牢,身边的婆子跑去门口跟看守说了几句,又等一会儿,一架青蓬马车也到了,从里面下来了一个……拎着药箱的大夫。   苏允嫣瞬间了然,唇角笑意更深:“咱们回吧。”   *   翌日,就有消息传出,周夫人直接打上了温家的门,非要见温三公子。温家门房想要禀告她都不肯等,闹得挺大。   再一细问,得知内情的人很少,只知道周夫人看到温三公子后,不顾大家夫人的风范,直接冲上去挠人,骂他是灾星。   说起来,温煦已经好久没出现,听说是病了,但生了什么病,又没人知道。   苏允嫣比较关注,私底下让人去打听,没多久就得知,牢中的周沉淮和温煦,都生了同一种病。治不好的那种,只看大夫的医术能让他们活多久而已。   也难怪周夫人要发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允嫣一边注意外面周家和温家的动静,一边养胎,到她六个月时,温家又出了事。   外地的一个富贵人家,着素白举家上门找温煦,说他祸害了他们的儿子。来的时候是白日,温家出了周夫人的事后,接待客人特别客气,好声好气把人迎进门,只是让人稍等一二,结果那家人就炸了,吵吵闹闹地闹得很大。   这素孝上门,是出了人命啊。   众人顿时来了好奇心。而上门讨公道的人家也并没有隐瞒,直接就道:“温煦有病,跟我儿子来往时,把病染给了我儿……可怜我儿还拿他当神仙公子,他看起来温和单纯,其实暗地里最喜胡来,染了脏病还不收敛,竟然四处祸害人!”也是因为如此,他们只能上门找温家麻烦,而不是去衙门告状。   如果是以前,众人还会好奇温煦什么病能染上别人,在他和周沉淮之间的事传出去后,大家都心知肚明。   温煦神仙公子的美誉瞬间倾塌,之前那些爱慕他的女子在得知他的癖好后,死心了大半。剩下的本来还坚守,得知他有病后,也彻底死了心。   一开始,只是小范围内流传。本来就有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连外城的人都得知了。连连感慨:大户人家真乱。   温煦一夕之间身败名裂,像是过街老鼠,人人避讳。已经约见了的几位姑娘,各自飞快定亲,再不见温家人。   不止如此,温家的其余公子也受他影响,即将定下的婚事都吹了。   于是,就连温家自己人,提及他时也很是厌恶。没多久,就把温煦送到了郊外的寺庙中小住。   对外说是养病。   养病是真的,被温家人放弃 ,也是真的。   一转眼,周沉淮长子满月,对于周家嫡支嫡子来说,洗三时没有大办,满月是一定要大办的。 第289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 二十九   于是, 请帖又发到了林家。   林相锦这一回没有多问,直接让人备好了贺礼,带着苏允嫣上门贺喜。   他这些日子里还有意无意打听周家的消息, 回来告诉苏允嫣。   泰和居的名声受了些影响, 但周家在城中多年,底蕴深厚,和各家都有来往,所以,满月之日上门贺喜的人也挺多。   林家对于周家来说算是贵客, 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是不会怠慢的。得知苏允嫣想见表姐, 周夫人立刻就吩咐人带她去了孙花意的院子。   院子里安静, 伺候的人不多。一点都不像是长子嫡孙生母该有的待遇。   内室里, 孙花意正打算起身。扶着两个婆子, 满头大汗地撑起身子。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痛的,头发都汗湿了。   她本就胖, 婆子也累得慌。   东烟在旁边帮忙,满脸担忧:“夫人,您身子虚,就别强求了。”   孙花意咬牙一撑, 刚刚站起。苏允嫣就绕进了内室。   看到苏允嫣,孙花意一激动, 那股气就泄了,直往床上倒去。   她累得气喘吁吁,用手盖住了脸:“你来看我笑话吗?”   苏允嫣走近前:“普通人家的姑娘也能高嫁入周家, 外面的人都说你很聪明。但你这开口就得罪人……哪里聪明了?”   孙花意苦笑, 还是那句话, 她能嫁入周家。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果她没有撞见周沉淮与美貌男子来往,兴许就是个普通端茶丫头,端上茶水两年嫁人,最多也就嫁个小管事,更可能是回到孙家,由家里长辈做主。嫁一个普通男人碌碌一生。   “外面很热闹,你这是想出去吗?”   孙花意执意出去,一是想享受众人的恭维,无论周沉淮如何,这个孩子是周家的长子嫡孙。二来,也是孙花意心里害怕。   她怕自己不出去也不见人,哪天在这府中死了都没人知道。   实在是周夫人在儿子进了大牢多方求助却救不出人后,开始迁怒于她。   怪她请来了妹妹,害得周沉淮入了大牢。   这简直就没道理嘛!   可再没道理,孙花意在这府中只有几个忠心的丫头,说得上话的同辈和长辈那是一个都没。如果她真的不明不白死了,也不会有人帮她申冤。所以,她想出去结交几个夫人,尤其是那种喜欢多嘴多舌的,万一真出了事 ,她还能让丫鬟去找人,兴许能救自己一命。   一年前,孙花意从未想过自己会死。她做了那个梦后,满心都想着让自己活得更久。哪怕是生孩子之前,她知道自己会难产伤身,也从未想过早死。可生完孩子这一个月来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好多天痛得夜里都睡不着,活着就是受罪。渐渐地,她也接受了自己活不了多久的事实。   蝼蚁尚且偷生,如果能活,谁又想死?   饶是孙花意活得痛苦不堪,她也想再多活一天,再多活一天……   可她起不来。   刚才挣扎了一番,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这会儿的她,只想躺在床上多睡一会儿。   苏允嫣看她浑身乏力,摇头叹息:“你拼了命生这个孩子,后悔了吗?”   孙花意早就后悔了好么!   她从未想过自己拼命生,当下睁开眼:“看我这么惨 ,你是不是很畅快?”   苏允嫣颔首:“对!”   孙花意:“……”这么直白么?   苏允嫣看她面色难看,脸上笑容更加灿烂:“看你这么惨,我只庆幸自己躲过了你的算计。否则今日躺在这床上苟延残喘的就是我。并且,我比你更惨。”   孙花意有些恍惚,想到上辈子的三妹,满月的那日,她抱着孩子在外面应酬,风光无限还被别人怜惜她被妹妹背叛。   那种日子,才是她想要的。   或许……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她如今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   她有些不甘心,挥退了丫鬟,问:“你真的没有做过奇怪的梦吗?”   苏允嫣摇头失笑:“表姐,我看你是疯了。我再提醒你,梦不梦的别再说了!万一真有人把你当疯子拉去烧了,也是你活该。”   孙花意闭上眼,晕了过去。   她本就虚弱,又挣扎半天,又急又气之下,晕过去也正常。   前院热闹非凡,恭贺周家得以后继有人。后院中孩子的生母正被大夫诊治。刘大夫一脸可惜:“都说了不能急,不能累,不能生气,只能静养,你们怎么不听呢?”   说实话,刘大夫当然是希望孙花意活得越久越好,因为她活着,他就能赚周家的银子,如果人没了,这条财路也就断了。   所以,此时他的埋怨也是真心实意的。   再这么下去,这人就活不了多久了。   *   周家热闹非凡,府衙的大牢外,也来了一个人。   一身素色衣衫,气质温和,对着这样一个人,看守下意识放缓了声音:“您找谁?”   温煦伸手递出一锭银子:“我要见周沉淮。”   看守伸出去拿银子的手一顿。   周家特意打过招呼,如果外人想见或者想送东西给周沉淮,让他们一律拒绝。   看守一脸为难:“周夫人已经嘱咐过我等,外人不得见他 ,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温煦冷笑:“你们是衙门的人,将周夫人的话奉作金科玉律合适吗?既然他们得见,我为何不能见?是否要我去找了知府大人问一问这其中缘由?”   看守笑容一僵。这大牢中闲杂人等不得入,但每日都有许多人前来探望。看守们收了好处 ,把人带进去说几句话,是衙门上下都默许的事。   默许不是许,底下没人说,大人就睁只眼闭只眼,可若真有人计较起来,大人也保不住他们。   看守多瞧了他一眼,又听他找周沉淮,心里对他的身份也有了些许猜测,顺手收过银子,伸手一引:“您请进。”   温煦进去后,看守捏着手中的银子,满面鄙夷,跟旁边同为看守的兄弟道:“也就对着咱们耍耍威风。也不打听一下自己在外头的名声,都这样了,还好意思出门?”   *   周沉淮靠在墙壁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忽然睁眼,抬眼朝声音来处看去,牢中昏暗,他却也还是认出了熟悉的身影:“你来了?”   温煦在他牢房门口蹲下:“今日你儿子满月,外面很是热闹。你得偿所愿,周夫人忙着接待客人,我特意来告知你一声。”   周沉淮一开始得知自己有病时,恼怒怨恨种种情绪交织。如果那时候看到温煦,他是杀人的心都有。过了这许久,那些恼怒恨意都沉淀了下来,或者说压了下来 ,只一个契机就会炸。   “我生病了,你知道吗?”   温煦颔首:“我也生病了。”   周沉淮怒极:“你为何不告诉我?”   温煦扬眉一笑,翩翩公子的风采展露无遗:“我也不知道你会灌醉我,强迫我啊,不提相知相许的情意,只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也从未想过你会算计我。”   周沉淮恼怒不已:“你能陪别的男人,为何不能是我?当初你若是不走,我也不会娶妻。”   “你放屁!”温和公子吐出粗鲁的话,可见是真被气着了,温煦冷着脸:“我去外面几年,你不也没消停吗?”说到这里,想起什么,饶有兴致道:“忘了告诉你,我刚得知,那位柳清风,最近回来了。身边还伴着一位冷峻公子,听说回来之后,立即就去了柳家拜访,他还被柳清风的爹赶出来,一直跪在外面,跪了三日才得以进门。然后俩人整日同进同出,毫不避讳。比起那位公子的坦然,你就像是个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让人恶心。”   周沉淮被他害到这种地步,想要恨他又舍不下,没想到反过来他还嫌弃自己,当下怒道:“你不也恶心吗?明知道我对你的心意,自己有病还不明说,你就是故意害我!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遇上了你!”   他说得恶狠狠,几乎是咬牙切齿。   看着他满脸戾气,温煦有些恍惚,曾经这个人好像说过遇上自己是他的福气来着。   果然,人心善变。   柳清风已经走了许久,周沉淮很少会想起他,但每每想起都有些不甘,这是第一个主动离开他的人。现在得知柳清风离开后过的更好,他就更不甘心了。   “你和柳清风一样,说是对人有多深情,还不是跟别的男人乱来。”   闻言,温煦一怔,随即笑了:“我倒是想和他一样,可我眼神不如他好,运气也不如他好。”   “我今日来,本来是想问问你有什么话问我,没想到……”问也不问,直接就定了他的罪。   周沉淮冷笑,眼神厌恶:“有什么好问的?我染病是事实,都要被你害死了,难道你还希望我听你的苦衷不成?” 第290章 替生孩子的妹妹(完)   对上他眼中的厌恶, 温煦脸上温和不在,冷声道:“我不欠你。你怪我生了病瞒着你,难道你身上发生的所有的事都事无巨细告诉我了?你妻子身怀有孕, 你却有心思算计我,谁能猜得到?生病这种事, 你以为我想吗?”   周沉淮恼怒不已:“我躺床上养伤的时候,我们整日相处, 你多的是机会跟我说!你为何不说?”   “就像你瞒着我和那些男子来往的事情一样, ”温煦面色淡淡:“如果我跟你说了, 你还会对我一如既往吗?”   到了此刻, 温煦也后悔自己贪恋年少时的感情,怕他离自己而去瞒下自己病情的事。   因为, 他实在不想他生病。   不只是因为周沉淮是他心上人, 而是不想面对周沉淮的这份厌恶。   他被家里人放弃,被所有人唾弃,实在承受不了周沉淮的厌恶。   但他又实在想要知道,周沉淮会不会理解他,更甚至是担忧他?   想要知道心上人的真实想法, 焦灼得他食不下咽, 夜不能寐。   所以, 他到了这里。   果然……没让他失望,周沉淮果然怪他了!   眼见周沉淮沉默,温煦脸上渐渐地露出几分凄凉:“说起来,若不是你受伤, 兴许你会更早得病, 我们也会更早翻脸, 还得感谢你摔一跤。”   周沉淮面色阴沉。   温煦回来, 对他和颜悦色,并不抵触他的亲近。那时候,他很高兴,心上人长久陪伴,即将为人父,似乎所有的好事都到了。   但是,不过短短大半年,事情急转直下。他不过是不想让孙花意夹在两人中间,反正她身子亏损,早晚都要死……可他没想到,居然被孙花椒这个女人抓住,然后他身陷囫囵,本以为已经够惨,没想到更惨的是他生了病。   狱中缺医少药,就算有母亲在,也不一定能保证他每日按时喝药。就算喝药了,这样的病症,根本就治不好。   他要死了!   想到此,周沉淮心下绝望后悔懊恼种种情绪交织,一脸崩溃:“我落到如今地步,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不会对孙花意动手,不会被关在这里。也不会身染重病濒死,你让我如何能不怪你?早知如此……”   温煦下颚崩紧,脸色冷沉。缓缓起身:“也罢,我来本就是要一个结果,就这样吧。”   他转身要走,周沉淮冷笑连连:“你把我害得这么惨,还想怎样?”   满是怨气的话让温煦回头,解释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也是被人算计才染上了病。我也不想。”   “你当然不想。”周沉淮眼神沉沉:“像你这样的人,游走于那些倾慕于你的男人中间,享受他们爱慕的目光,享受他们求而不得的不甘……如果不是你老端着,靠近我却又始终不接受我,我又何必对你下药?”   温煦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牢中的男人,他从未想过,在他心里,自己是这样的。   周沉淮冷笑:“你自己不觉得?你仔细想一想,有多少男人爱慕你?你真心接受过谁?”   温煦哑然。   好半晌,他才跌跌撞撞地离开。   走出大牢的温煦,一副失魂落魄模样,走得踉踉跄跄,让人很难认出这是上城中许多姑娘爱慕的神仙公子。   *   二人见面的事,苏允嫣随即就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二人谈了什么,但看温煦的状态,就知道没说什么好话。   一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苏允嫣临盆。   林府中早就备好了稳婆,喝过助孕药到底还是影响了她的身子,生孩子时险些难产,虽然有惊无险,但着实吓着了林相锦。在她母子平安后,立刻就去让大夫配了避子汤,男人喝的那种。   林府洗三,特别热闹,城中凡是数得上名姓的人家都上门了。林相锦没有发请帖 ,还在门口摆了流水席。   再热闹也只是外院,能进苏允嫣屋子的,也就那几个人。   孙母带儿媳前来,满脸笑意。   如今孙家食肆生意蒸蒸日上,婆媳俩都对苏允嫣都挺亲近,这一回备的礼物,和城中的富商也差不多了。于那些人来说,花个百两银子备洗三礼只是平常,但对于孙家人来说,那是足足拿出了大半年的盈利,买院子后剩下的所有积蓄都花上了。   苏允嫣心里清楚,感念她们的情谊,给了一个装有百两银子的荷包挂孩子脖子上。   嫁得很好的姑姑送出的红包,孙家人应该不会错过。那个荷包本身,也值二两银子了。   三人正低声闲聊呢,门口丫鬟进来禀告:“夫人,外头抓住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我们本来打算把人送官,可她非说是您姑姑,这……”   孙母面色微变。   女儿的娘家人弄出这些事,对女儿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林家要是讲究,或者不喜女儿,这也是一桩错处。   苏允嫣面色淡淡:“让她进来!”   孙氏进来时,一脸害怕,看到熟悉的人时急忙大喊:“花椒,我真是你姑姑,他们非不信……”   “你鬼鬼祟祟在外做何?”苏允嫣并没有看到亲戚的激动,面色平淡,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林相锦妻儿得以平安,很是高兴,大宴宾客,凡是拿着礼物上门的人,不拘礼物多寡,都会把人迎进门。所以,林家今日的客人,是前面几十年都未有过的多。   所以,孙氏能摸到后院外很正常。   提及这事,孙氏也委屈啊:“他们不帮我通禀,我就有急事,于是就……”   “贼人摸进林家后院,会被打得半死再送进衙门。”苏允嫣打断她:“丫鬟不让你来,你就不应该执意进来。看在你是我姑姑的份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靠坐在床上,面色苍白,其实整个人还有些虚弱,只神情淡淡,无端端让人觉得威严,孙氏张了张口,想要再说些话,一时半会儿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苏允嫣摆摆手:“送走。以后若是再看到她和段家人,只当是贼人处置就行。”   反正,林相锦不分客人贵贱随意让人进门也就这一回,再以后宴客,是要发请帖的。像孙氏,大抵接不到帖子,她想再上门,门房也不会让她进。   孙氏被婆子抓住才反应过来,大喊道:“花椒,我想探望你,还想让你跟你姐姐带话。我想跟她借银子……”   苏允嫣扬眉:“我会帮你把话带到的。”给不给,就不关她的事了。   “你这个姑姑,忒不像样。”孙母一脸恨恨,她和这个小姑子之间的恩怨,那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她为了小姑子丢了一个孩子。小姑子因为她养孙花意没少觉得她偏心,偏又没有当面说,只跟孩子的祖母嘀咕孙母苛待孙花意的话,为这,孙母没少吃婆婆的挂落。   她养孩子多年,还能保持本心而没有真的偏心,真的是她本身善良。   沈氏被禁足之后,林家上下本就对苏允嫣客气的女眷更是不敢得罪她。所以,无论是养胎还是坐月子,苏允嫣的日子都挺舒心。   她自己是大夫,林相锦也找了专门的大夫帮她调理身子。等到满月时,她除了身形还有些微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已恢复。   满月宴,苏允嫣出门待客了。   见她面颊红润,一看就知养得极好,有那想送女给林相锦的人家,看到夫妻二人的相处时,也暗暗收了心思。   人家夫妻俩亲近,又有嫡子傍身。送女进门,很可能在后院中悄无声息的枯萎,实在不划算。   周家来了挺多的女眷,周夫人也在其中。只是没了曾经的风光无限 ,养出了一个身有断袖之癖又杀害发妻的儿子,对她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面对苏允嫣这个害她儿子的罪魁祸首时,脸上笑容已不见曾经的勉强,很是亲切:“看林夫人气色真好。”   苏允嫣含笑:“许久没去探望表姐,她如何了?”   周夫人微微一叹:“还是那样。前几日刚刚能下床,扶着婆子走几步。不过,大夫说她身子太虚,不宜久站。最好是躺下静养,慢慢来吧。今日她本来想来的,在你生下孩子时,她就已经开始让大夫帮忙,可惜还是不能……对了,她想见你,说是有很重要的事。”   “等我得空,会去探望的。”苏允嫣随口应付,转而又去招待别的夫人。   说实话,苏允嫣一开始嫁入林家。哪怕有林相锦送上大笔聘礼,又对婚事表现得无比上心。外人也没多在意这位林夫人。   可这一年多来,林夫人的位置稳稳当当,还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证明林相锦娶她不是拿她当挡箭牌,是真的倾慕于她。并且,哪怕是生了孩子,夫妻俩的感情也还是没变。加上又有林家织坊中的生意她这位林夫人也能做主……看到她的夫人都很热情,言语间满是追捧,不敢得罪。   满月酒一切顺利,无论众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很高兴林家主后继有人。   *   就在满月酒后不久,周家压不住周沉淮的罪行,衙门那边判决下来了。   周沉淮毒杀发妻,心思狠辣,虽然未遂,但性质恶劣,须从重处罚。但念在其孩子年幼,法外开恩,只判了他监六年。   像是周沉淮这样的人,若是对孩子有几分感情,也不会毒杀其生母。所以,那个法外开恩的理由,实在可笑得很。应该是周家暗地里找了人的缘故。   可周沉淮生了那样的病,若是六天,他还能高兴一些,否则,六年和六十年也没甚区别。   因为他就算是在周家用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也不可能再活六年。也就是说,他这辈子都再出不了大牢。   又是初秋,几场秋雨一落,天气凉爽下来。   住在郊外寺庙中的温煦,接到了周沉淮送来的信,邀他一聚。   确切的说,该是周家送来的。   周沉淮强烈要求要见他一面,最后一面。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温煦自己也病得很重,轻易不出门。思量许久,还是决定去见。   他们俩之间的恩怨,若是能在临死前解开,也少一桩憾事。   周沉淮已经定了罪,外人可以探望。周夫人给了足够的银子打点,周家的人每日都能进出牢房,所以,温煦进去时一切顺利。甚至于周沉淮的面前除好几盘下酒菜外,边上还有一壶酒。   “来,咱们再喝上最后一回。”   温煦心情复杂,拖着虚软的脚步缓缓靠近:“你不怪我了?”   周沉淮嘴角笑容一勾,有些奇异:“怪你?早已晚了。”他抬手倒酒:“喝吧。”   温煦没有多想,这些日子他回想了许多,好像周沉淮说的话确实没错,挺多的男人围在他身边想要他一个答案,可他始终没给。   不是因为他故意要吊着他们,而是他怕面对世俗的目光。   曾经他觉得周沉淮没有担当,是个懦夫。而他又何尝不是?   清酒入喉 ,辣得他直咳嗽,周沉淮见状,帮他把酒杯添满:“地方简陋,这里也没茶水,你就将就着用酒顺顺气吧。”   用酒顺气,也是想得出来。温煦哭笑不得,抬手又喝了一杯。   见状,本来兴致勃勃的周沉淮仿佛突然间就没了心思,放下酒杯,浑身瘫软地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畅快!”   这人无论是情绪还是神情的转变都不太对,温煦心下奇怪,不待他问,周沉淮已经大笑道:“你害我至此,我活不了了,我又怎会放过你?”   温煦大惊,想到自己进来就喝了两杯酒,忍不住问: “你在酒中放了何物?”   周沉淮睨他一眼:“就是你想的那样。”   温煦伸手就去抠喉咙,可已经晚了,他在肚子里像是有一双手在抓挠翻搅,痛得他蹲不住,软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翻滚:“来人,救命!”   饶是温煦活不了多久,他也没想过立刻就死。更没想过,周沉淮居然对他下毒。   与此同时,周沉淮的嘴角也流出了血,满头的冷汗,痛得嘴唇颤抖,没多久,他也倒了下去。   等到看守闻声赶来,二人都没了动静。一个牢里,一个牢外,均是口鼻处流黑血。隔着一扇牢门,死死瞪着对方。   看守颤抖的手指上前一探,随即跌坐在地。   *   最近城中议论得最多的,就是周家大公子和温家三公子之间的感情。   二人因为同是男子,相知相许,碍于世俗目光不能相守。最后,相约殉情!   周温两家人自然是不认这个说法的,可无论他们对外怎么解释,外人都对二人的感情深信不疑。   否则,又怎会同时离开呢?   就算是对方悄悄下毒,若是感情不够深,不够信任,温煦何必从城郊跑去牢中探望,还一起喝酒?   关于二人的感情,各茶楼中的说书先生还改编了许多版本,流传多年。这是后话!   苏允嫣满两个月时,特意去探望孙花意。   孙花意得知三妹要来,兴奋得一整晚没睡着,天还没亮就起来梳妆打扮。想着务必要在气色上胜三妹一筹。   她不能久站,于是让人把桌椅摆到院子里,在有人禀告三妹已经进了大门,才让婆子把自己扶到椅子上危襟正坐。   听到外面有寒暄的声音,孙花意下意识挺直了脊背。然后,含笑抬眼望去。   只见门口女子一身大红衣衫,衬得她面若芙蓉,脸上脂粉未施,五官还精致如画。看到她红润的脸颊和眼中的神采,孙花意一瞬间就泄了气。   苏允嫣含笑走近:“表姐,最近可好?”又一脸担忧:“养了这么久,怎么你的脸还白成这样?也没瘦……”   话语如刀,刀刀往心上最痛处扎。   孙花意面色愈发苍白。   苏允嫣回身看向周家二房的夫人:“我和表姐想单独聊聊。”   至于周夫人,因为投毒,已经入了大狱。   她也是被儿子给拖累的,周沉淮暗地里找人弄来了毒,然后毒死了自己和温瑾。   他想死不要紧,可温瑾还是温家三公子,无论他做了什么,但都没犯法。如今不明不白被人毒死,自然要讨个公道。   于是,帮忙打点让周沉淮能够随意吩咐人的周夫人也被算成了同谋,被判了二十年。   周二夫人含笑退下。   院子里只剩下姐妹二人,苏允嫣淡笑道:“姐姐,现在的你,就是你梦里的我,甚至比我更惨。我记得那时候我好像一个多月下床走动,如今你三个多月才能走。对这样的结果,你还满意吗?”   孙花意眼睛瞪大,里面满是惊骇,浑身颤抖,指着苏允嫣颤声道:“你果然……”   之前她只是猜测,三妹每次说的话都像是承认,又像是否认。让她始终不敢确定三妹到底是知道了,还是不知。   但有一样,上辈子三妹生完了孩子后的凄惨模样,孙花意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而如今,面前的三妹却知道,可见三妹也是重来了一次的。   苏允嫣缓缓靠近:“本来我还觉得,这样对你是不是太狠心。可没想到你居然记得那些对不起我的事,如此,我还有什么好客气的?表姐,好好享受……你接下来的苦难日子吧!”   孙花意活生生打了个寒颤:“你故意害我!”   笃定的语气。   苏允嫣笑了,靠近她耳边,低声道:“你都能害我,为何我不能?上辈子的我知道什么?我不过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满心信任你,却被你弄到孙家帮你生孩子,难产之下九死一生,弄得病魔缠身,活着已经很艰难了。没想到你竟还嫌我死的不够快,姐姐,你灌给我的那碗药,好难吃!”   这声“姐姐”,叫得孙花意毛骨悚然。   她之所以得知梦里的那些事后急切地想要求证三妹是不是也重来,就是因为上辈子三妹死时怨毒不甘的眼神,如果三妹重来……一定不会放过她。   眼见孙花意满眼惊惧,苏允嫣满意无比,笑吟吟道:“姐妹一场,报起仇来,咱也没必要非得以牙还牙。至少,那个毒汤,可换成好喝一点的。”   孙花意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苏允嫣继续道:“姐姐,那个药呛得人呼吸都困难,妹妹也是心疼你。”   说完,苏允嫣退开,站直身子:“对了,姑姑在我洗三时上门,非要我帮她带话,说想要你借点银子给她。”说到这里,苏允嫣笑了笑:“我爹娘那样的娘家人你还嫌弃,想来该是喜欢姑姑的。”   孙花意压根儿没听见她说了什么,满心满眼都是惧怕。   恰在此时,东烟端着一碗母鸡汤过来:“夫人,该喝药膳了。”   孙花意看着那碗淡黄色的汤,越看越怕。眼见东烟送到她唇边作势要喂……孙花意吓得大惊失色,一抬手就将汤打翻在地。   东烟满脸不解:“夫人,这汤炖了两个时辰,您为何……”   苏允嫣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丫鬟转身离开。她不需要动手,吓得她活得战战兢兢就已足够。   十日后,孙花意的死讯传来。   又惊又怕,还不敢吃东西,养得白白胖胖的人,死时瘦骨嶙峋,脸颊消瘦,眼睛都瘦脱框了,像是被人苛待而死。   她身边的丫鬟跟人说,主子是被饿死的。临走前的那几日,仿佛得了厌食症。任何汤水都喝不下去,只能喝一点儿清水,点心也最多吃指甲盖那么一点……外人都不信,觉得周家这是看周沉淮没了命,周夫人也入狱,迁怒到了孙花意身上。   因此,好几年之内,周家人的婚事都挺困难。门当户对的人家,根本不愿意与其结亲。   孙家的姐妹俩同时高嫁,最后只妹妹孙花椒得了善终,许多人都感慨,做人还是得善良。孙花意先嫁入周家那么多年,对娘家视而不见,在亲爹……养父摔了腿后,始终不肯出手帮忙。   而妹妹孙花椒则不同,人家还没高嫁,就开始帮着娘家。当然了,也不是什么人都帮,比如那贪得无厌的段家,就没能得到她一点好处。   也有人说,孙花椒第一次去周家那次,险些被孙花意算计,只是不知是真是假……无风不起浪,既然有这个传言,应该是真的。   但孙花椒也不计前嫌,在孙花意险些被人害死时,抓住了动手的人,救了孙花意一命。只是,姐妹二人最后还是没有多亲近,可见,这算计应该是真的,孙花椒不计前嫌也是真的,城中提及林夫人,谁不赞一句善良?   善良的人,总是能得善终的。 第291章 刻薄妹妹 一   孙花椒还是死时的模样, 一身白色内衫,其上染着斑斑暗色的血迹,口鼻也有黑血, 但脸上却带着释然的笑容,对着苏允嫣一礼:“爹娘大哥都好,我也好。真好!”   她化作一抹青烟消散, 小半冲着苏允嫣而来。   苏允嫣只觉自己像是真人, 往前走了两步, 脚下有些虚浮。   而光屏上, 瓶子也满了八成。只差最后那么一截,就能积满。   *   苏允嫣睁开眼睛,发现正急走在大街上。映入眼帘的, 是她已经露出了两个大拇指的破旧鞋子,两只脚正捣腾地飞快。   衣衫半旧,浆洗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她伸出手, 瘦得跟鸡爪子似的手上满是冻疮和裂开和口子,有些地方还冒着血水。   浑身僵冷的知觉传来, 冻得她活生生打了个寒颤。胃里一阵痉挛,还带着微微的绞痛, 应该是饿得太久。天气湿冷, 应该是快入冬或者已经入冬的天气。   一愣间,又是一股冷风灌体,苏允嫣紧了紧手臂,发现肚子上有东西。伸手一摸, 那里确实藏着异物, 硬邦邦地只带着微微的温热。   并且, 她还发现自己长发被藏在帽中, 身着短打,明显是做男子打扮。可她明明就是女子!   而周围,都是荒郊野外。偶尔看到个人,也是满身补丁脚下匆匆,周围的地里,都是大大小小的裂缝。有那宽的,足够塞下她一只脚。   造孽!   这很明显就是在……逃荒啊!   犹记得她当初好像这么想过,果然是乌鸦脑!   天色渐晚,周边也找不到合适能藏住身形的地方,因为周围都光秃秃一片,压根儿就没有草,偶有几棵树,也被人剃得精光,还有些树皮都被剥了,露出白生生光滑的树干。   苏允嫣真想仰天长叹。   从高床软枕乍然变得又冷又饿,差点儿把人逼疯!   苏允嫣左右观望了一圈,找了一个光滑的石头背光处接收记忆。   就这模样,若是没记忆,都不知该何去何从。   月国已经干旱了三年,而原身简双淑所在的荷城,更是旱了四五年,一开始两年还有存粮,加点草和树皮,勉强能填饱肚子。   可连连干旱,各处都没粮食,朝廷也自顾不暇,百姓只能各自想法子填饱肚子。   除了逃往京城和逃往月国粮仓之称的粮城外,许多人不愿背井离乡,就留在家里啃草,啃树皮,凡是能入口的东西,哪怕是土,都能咽下去。   简双淑的双亲和村里的人一开始不想离开,因为他们就住在荷城郊外,地势平坦,收成也不错。可是也经不住旱四五年啊,就在今年初,眼见天上还不下雨。于是,众人集结着打算奔往京城。   他们想得好,这天底下,无论哪里没有吃的。皇宫中的人都会有。   而做皇上,是需要子民的。总不可能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就算给一口粮食吊着命也好啊!   一群人往京城而去,路上遇上了很多人,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渐渐地,又越来越少。   这事情,就要从简尔淑的姐姐简双贤开始说起。   简双贤今年十七,长得瘦弱,但性子坚强,人也善良。   姑娘家善良没错,可这份善良若是落在荒年,那就不合适宜了。简双贤出村后这一路,只要有人需要帮忙,她都尽量出手。这灾荒年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最多的就是吃不上饭要饿死的。   简双贤宁愿自己不吃,也要把粮食给那些可怜人。遇上半大孩子和老人,还会央求爹娘把人带上。   简父早年读过书,所以才能给两个女儿取这么好听的名儿。他不止识字,德行也好,更是被推举为村长,这一路走来,村里的人都听他的。后来三三两两加入的人,也愿听他的话。   女儿当众央求,简父若是拒绝,显得自己太不近人情,难以服众。他得带着这群人到达京城,里面不少老弱病残,若是人心散了,大家各奔东西,那些老弱病残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只得答应下来。后来简父见女儿看到老弱病残就要捡上,也私底下跟女儿商量过。如今这个世道,能保住自己的命,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保住村里人的性命,也就足够了。他们救自己都难,又能救得了谁?   简双贤立刻认错,表示自己只是心软看不过去。并保证再不心软。简父刚放心呢,她回头又捡了人!   简父也是无奈,后来不管不顾拒绝。简双贤却让那些人坠在自己村里人的后面……这跟把他们捡走有什么区别?   一群人埋锅造饭,难道真的一口都不分给他们吗?   本来是四五十人的一群人,渐渐地就变成了两百多人。   一群人慢慢往京城挪,虽然慢些,还算稳定。到了离京城四百多离外的费城时,已经有了三百多人。而这里面,有许多人早已经对简父的烂好心不满,后来更是嫌弃他们走得慢,直接带走了一拨人。   走的那些,都是不愿意照顾老弱病残的。于是,留下来的就没几个壮年,根本照顾不了剩下的人。更雪上加霜的是,简父病了。   就是太平年间,普通人家有个病人都得把一家人拖垮。更何况如今在逃难,你就是有银子,也找不到大夫。就算找到了大夫,大夫也没药给你吃。并且,简家人带着这么一大串拖油瓶 ,哪里还有银子?   没银子治病,就只能全靠自己扛。而简父平时吃得不好,又费心费神心力交瘁,很快虚弱下去。不过几日,就没了性命。   这一下,聚在一起的人便开始各奔东西。很快,就只剩下了围着简双贤的十几个老弱病残,压根挪不动的那种。   因为走得动的,都已经跟人走了。   好在,费城外有个码头,有许多外地的货物运来,城中的人挺多,是少有的挺多人能填饱肚子的地方。而原身简双淑,在郊外实在找不到吃的,干脆一狠心,把头发一挽,装成个半大孩子,直接去码头找活干。迄今为止,已经干了半个月。   每天赚到的银钱,全部换了粗饼。   粗饼,顾名思义,就是各种粗粮糅杂在一起的干饼子,里面还有糠,吃着噎人得很,但好在不会让人饿死,也不会如土一般积在肚子里。她干一天,能换六个饼,带回去后,大人两人分一个,孩子三人分一个,刚好够他们一行十四个人吃。   又脚步声过来,惊醒了苏允嫣,她睁开眼时,眼神一言难尽,掏出肚子上藏着的饼,巴掌大的六个,也不太厚,一个分一半的话,几口就吃完了。   苏允嫣可不想把自己辛苦赚来的口粮拿回去分给别人吃,尤其是那些明明可以干活还不出去干只等着吃现成的人。   她左右看了一圈,往记忆中的小河走去。   她也想就这么干咽,可饼子太干,她累了一日,喉咙都干痛了,不敢生咽,怕自己噎死。   而这河水,也是不敢生喝的。她学过生火,当下最不缺的就是枯枝,很快生了火,找了块微微凹着的石头洗净,烧水吃饼。   她饿得太狠,不敢一下子吃太饱,只吃了三个,这才拿着剩下往简双贤带着人落脚的山洞而去。   *   山洞中,一群人靠的靠躺的躺,尽量不动弹。否则会更饿。   有个妇人尖声开口:“简姑娘,都这个时辰了,你妹妹怎么还没回来?”   简双贤已经出去看了好几次,闻言摇头:“我也不知。”   她拎起陶罐中烧开的水倒了碗,递了过去:“大娘先喝点水。”   他们一整日待在这山洞中,都只喝水了。   那妇人接过,慢慢喝着。   边上一个六十多岁老婆子出声:“该不会你妹妹也嫌我们累赘,丢下我们跑了吧?”   “不可能!”简双贤语气笃定:“我妹妹只是嘴上刻薄,但心地是好的,否则,也不会把辛苦赚来的粗饼给你们吃了。”   老婆子夫家姓赵,边上是她男人,儿子儿媳早已经丢下他们暗中跑了,反驳道:“你妹妹会带粮食回来,是因为你再三嘱咐,如果真要靠她自己想着救我们,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   简双贤叹息一声:“她年纪小,不懂事。赵婆婆,你别跟她计较。”   “我也是看你,否则我老婆子一条贱命,早就死了干净。”   闻言,简双贤急了,开口劝道:“人活着才有希望,您可千万别有死的想法。”又看向其余沉默的人:“日子虽然艰难,但早晚都会过去。我二妹在码头上听说,京城那边富裕,城外天天都有大户人家施粥,咱们再坚持一下,就有白粥喝了,兴许还能有馒头吃,更甚至还有肉……”   说到肉,本就饿的众人都忍不住咽起了口水,更觉饥肠辘辘。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们的呼唤,一抹纤细的身影踏进了洞口。   众人一喜,简双贤急忙起身 ,一脸惊喜:“二妹,你回来了?”   说着,已经伸出了手来。   苏允嫣看着那纤细干净的手,简直要气笑了:“姐姐,你要拿什么?”   简双贤一脸莫名其妙:“你今日的粗饼呢?”   当真是理直气壮。苏允嫣摇头:“今日没有活儿,人家不要我。我找了半日,才重新找到了活儿,不过,也只能做半天。明天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简双贤瞪大眼:“人家为何不要你?是不是你不认真?”   苏允嫣振振有词:“我没吃饱,没力气,扛不动。又看我瘦弱,以为我是进去混粮食的,人家管事直接就让我滚了。”   简双贤:“……” 第292章 刻薄妹妹 二   苏允嫣这话也没说错。   简双淑虽然天生力气大, 但她是女扮男装,身形瘦弱。看起来就不像是能扛货的,那些管事也不是什么人都愿意要, 盯着她的时间比所有人都多。她能在一众壮劳力中留下来,全赖她平时拼命扛。   加上回来也吃不好,近几日确实力不从心。管事骂她的次数也渐渐增多。   简双贤听出来妹妹口中带着些怨气的话,声音放软:“这世道就是这样, 谁能吃得饱呢?你若要吃饱, 咱们这儿的人都得饿肚子。你看看他们……你能眼睁睁看他们饿死么?”   说到这里,问:“你不是做了半日吗?应该也有三块饼, 他们早饿了,赶紧拿出来分。”   说着 , 又伸出手来。   苏允嫣掏出饼, 没有递给她, 而是拿了两块给角落中的六个孩子,大的七八岁, 小的才三岁,不过, 因为吃得不好,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跟豆芽菜似的,头大身子小,一张脸上,只剩个眼睛大。   最大的那个孩子叫狗子,见状急忙伸手接过, 道:“谢谢姐姐。”他已经察觉到了那边几个大人的目光, 飞快把饼子分给其余几个孩子, 狼吞虎咽几口,就只剩下了手上的渣。   然后,又开始舔手指。   苏允嫣心里发酸。   简双淑愿意扛货一整日,累得半死却愿意把饼子拿回来,很大的原因就是为了这几个孩子。   那边孩子转瞬间就吃完了饼子,这边几个大人傻了眼。   尤其是简双贤,她瞪大眼睛:“粮食都是由我分的!”   苏允嫣眨了眨眼:“难道你会不分给几个孩子吗?”   简双贤一滞,悄悄去瞄角落中的母子俩。嘴上道:“既然你饼子带得少,那就只能少分。你还照往日一样分给几个孩子,其余人怎么办?”又补充:“娘还饿着肚子呢?”   简母一直没出声,也是没力气说话,对于二女儿把饼子给几个孩子也很不满,伸手道:“给我!”   苏允嫣讶然:“明天我还得去扛活,我若吃不饱,连三个都拿不回来。”   她面色坦然,将那个饼子收起。   山洞中气氛凝滞。   苏允嫣余光悄悄打量其余几人,除了简家母女,角落里舔手指的几个孩子。还有一对老夫妻,那边角落中有一对母子,就是简双贤偷偷瞄的两人。最后,门口处有个男人昏迷不醒,边上年轻女子正帮他擦汗。   除了山洞门口的夫妻俩和几个孩子,其余的人其实都能动,只是不想动而已。   角落中的母子,前几日众人各奔东西时,那个年轻男子正病得昏昏沉沉,好在熬了过来,但等他好转,所有人已经离开,只剩下了这些老弱病残。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反正没离开,也没听他们说要离开的话。   简双贤一脸不可置信:“你要自己吃一个?”   苏允嫣抬手就分了一半:“那这半个我孝敬娘。剩下的自己吃。”   所有人都说不出反驳的话。   门口的那女子从头到尾就没往这边看,此时出声:“今日我去外面找了些野菜,已经吃过了。”   也就是说,她对于剩下的半个饼子没想法。   简双贤饿了一整日,已经很想吃东西。但她善良惯了,又说不出让干活的二妹把饼子给自己的话。又看了一眼角落中的母子:“二妹,孙大哥病了还没好,你这个饼子能不能……”   “不能!”苏允嫣直接拒绝:“姐姐,你想我被饿死么?”   语罢,三两口就吃完了。   众人:“……”   这下好了,不用争了。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这时候想出去找野菜也挖不着。   于是,一整个晚上。苏允嫣耳边都是各人肚子翻滚的声音。   还有就是,门口的女子不停出门找柴打水,烧水给昏迷的年轻男子擦身喂水的动静。   简双淑记忆中,这对夫妻很沉默。确切地说,是那个女子挺沉默,因为那男人一来就在病中,后来病得越来越重,每日的半个饼子,简直是拼了命咽下去的。   这么吵的动静,又是潮湿的山洞,苏允嫣睡不住,起身去了门口。   还帮着那女子添了水,暗中看了一下那男人的病情。暗道一声可惜,如果早来两日,有药材的话,她或许能够把人救回。   如今……神仙难救。   果然,到了深夜里时,那男人咽了气。   有人死了,众人也睡不着了,几个孩子起来帮忙。女子低声啜泣着,跟孩子们一起在山洞外不远处挖了坑,把男人葬下。   等到天亮时,那里已经堆起了一个土包。   女子收拾好自己,确切的说,是把自己弄得更脏,更难看。让人多看一眼都嫌烦的那种,然后跟众人辞行,离开前特意找到苏允嫣:“谢谢你。以后若是得见,定会厚谢今日恩情。”   苏允嫣没把这话当真,笑着挽留:“或许,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是我,而不是我们!   女子一愣。   她听出来了话中的潜意思。   看了看山洞中的其余人后,改了主意:“好!”   她又留了下来,不过,却是放下了东西跟苏允嫣一起出门。   本心来说,苏允嫣也不想去扛活儿,可一时半会儿她也找不到别的活儿做。这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她可不敢乱来。   简双淑身子已经很差,若是再饿,很容易生病。她如今只有自己,简家母女俩根本靠不住,她不敢病。   到了码头上,人来人往的很是热闹。苏允嫣熟门熟路开始扛。   以前简双淑天生力气大,用的都是蛮力。干一整日回去累得倒头就睡。苏允嫣学过武,会一些巧劲,看起来轻松一些,也迅速一些。   中场休息时,管事还特意过来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好好干!”   苏允嫣:“……”并不想好好干。   她一早上人虽在干活,但眼睛却没停。一直都在周围搜寻,始终没找到适合自己做的事。   边上,那女子也在慢慢挪。   管事本来不要她,是她自己要求,还再三说了,随便管事给报酬。   扛了半日,那女子已经挪不动了。苦笑着对苏允嫣道:“这几个饼子可真是不容易。你这份恩情,欠大发了。”   苏允嫣正在喝水,失笑道:“我其实没想你们记得,只是想帮一下人。”   女子颔首:“我娘家姓周,以后你叫我周姐姐吧。你是个好人,但这人呢,不只是好就行的,得自己多留一个心眼。”   苏允嫣微微笑着,放下喝水的碗:“我去了。”   她又扛一轮回来,周氏递上帕子。   苏允嫣笑着道了谢。   见状,周氏话说得更直白了些:“你那个姐姐,每天都把你的粮食拿去分。恩情都成了她的……我知道你肯定会说你们姐妹不分彼此,但我还是想说,你完全可以自己分饼子。”   苏允嫣笑了:“我也发现了这,所以从昨天起,这饼子我自己分了,并且,我只会分给那几个孩子。”   周氏一怔:“倒是我多事了。”   “并不。”苏允嫣真心实意:“多谢姐姐提点。”   上辈子,简双淑每日回去累得倒头就睡,她本身也是沉默的人,并没有和这些人多聊,如果那时候她愿意跟这周姐姐说说话,兴许,结局会有所不同。   又干了一日,到了傍晚结账时,苏允嫣又要了六个饼子,而周氏,也得了俩。   苏允嫣带着她去了昨日的河边,将就用昨日的那些家伙什烧水,两人对坐在啃饼子。   周氏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那个给了苏允嫣:“先还你。”   苏允嫣失笑:“不用。你还是填饱自己的肚子吧。”   就这种饼子,当下人的饿法,就算有十个也吃得下去。   再回到山洞中时,简母扑了过来:“今日如何?”   苏允嫣面色淡淡:“还是只有半天。”她拿出饼子,越过简母,递给了那边的狗子。   孩子可不管这么多,直接拿了就分。   三个饼子又去了俩,苏允嫣分了一半给简母。其余人顿时就不干了。   这表示……他们今天又没得吃?   本来这饼子就不多,每日半个勉强吊命。昨天没吃,所有人都发现自己浑身无力,就算是爱说话的简双贤,今日也沉默了许多。   实在是连说话都没力气了。   简双贤站起身:“二妹,你听我的。这个饼子给我,孙公子已经饿了两日,我怕他的病情反复。到时候,更加麻烦。”   苏允嫣看了看众人,道:“就算我不吃。论起来,是那边的赵大爷和赵婆婆年纪最大,应该分给他们。你不是最善良么?为何要分给年轻人呢?”   简双贤看着她:“你不听我的话了?”   苏允嫣点头:“对!”   简双贤哑然。 第293章 刻薄妹妹 三   眼见苏允嫣抬手就要吃饼, 众人顿时急了。   要知道,这两天他们只吃了几口野菜,再不吃粮食, 可能真会饿死。   生死面前,哪里还能容简双贤争论?   那边的赵婆子急忙道:“我们年纪大了,也干不了活儿。简二妹,你是个好姑娘, 能不能可怜可怜我们……”   她居然直接开口要!   边上其余人都一副“你不要脸”的眼神看着她。   赵婆子不以为然, 都要饿死了,还要什么脸?   赵老头抹了一把脸:“二妹, 我们俩以后就算死了,也会记得你的恩情。”   说着, 推了一把身边的老妻。   赵婆子秒懂, 立即上前, 伸手来拿。   苏允嫣手一让:“我还没吃,凭什么给你们?”   简双贤也想拿饼, 伸手时却发现饼子离自己更远。   苏允嫣看着山洞中所有人,道:“世道如此, 一家人尚且各谋生,更何况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没有谁必须养着谁的义务。赵婆婆,你儿子都不可怜你,你来求我一个外人,我凭什么要可怜你?”   赵婆子拿不到饼,又被这样说教, 立刻就开始哭天抢地:“不活了啊……人老了就是累赘……我还不如去死……”   她声音尖利且凄厉, 吼叫声惊得外头的飞鸟都扑簌簌飞走几只。哭得太伤心, 整个人站立不住,当真凄惨。   简双贤面露难色,责备道:“二妹,你何必如此?赵婆婆最伤心的事就是被儿子丢下,他们又已经两天没吃,你何必这个时候揭人疮疤?现在人哭成这样,你怎么哄?”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我既不是她娘,也不是他儿子。凭什么要我哄?我不就说了一句实话而已,难道我连话都不能说了?”   简双贤恼了:“你怎么这样不听话?”   苏允嫣别开脸,递出那个饼子:“闹成这样,我吃不成了,你们谁要吃?”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包括已经啃完了半个饼子的简母。   有那急切的,譬如孙公子的母亲乔氏,已经伸出了手来。   又是一阵争执,简母言她是母亲,女儿找到的粮食合该归她。赵家老两口言自己年纪最大,众人应该尊老。   乔氏则拿她儿子刚痊愈的事情说事。   苏允嫣一脸为难:“你们这么多人都要,我还怎么给?”说到这里,她做出一副恍然模样:“不如这样,你们拿东西跟我换。”   本来还吵闹不休的山洞中,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面面相觑过后,大部分人心里都默认拿来平分。可乔氏却道:“我拿这个跟你换!”   这种时候,半个饼子可救命。什么东西都不如粮食珍贵。   她摊开的是一个红绳,其上带着一个花生米大小的金葫芦,做工精妙,看起来小巧可人。苏允嫣伸手接过,摇摇头道:“这个是镀金。”   见她张口就说了出来,乔氏颇为意外,她手中会有这东西也是机缘巧合。儿子手头紧,想讨她欢心拿些银子,特意买来了这个小葫芦。到底是儿子一番心意,她就戴在了手上,谁知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乔氏早就后悔戴上这玩意儿了。   “但这东西换你半个饼子足够了!”   苏允嫣将东西还给她:“我认为不够。灾荒年间,粮食比任何东西都要来得珍贵,你觉得值,那你留着跟别人换吧。”   乔氏:“……”   “既然你们都不肯换,那我还是留着自己吃。”语罢,苏允嫣自己把那半个饼子啃完了。   所有人都愣住。对视一眼后,各自缩回了角落。   翌日早上,苏允嫣再次离开。   而山洞中的众人,饿了两日后,没有以前爱说话。也没了以前的和谐,第一日没吃到饼子,他们还一致对外,认为简双淑自己偷吃。   可发生了昨晚上的事情后,各自都对对方互相防备起来。   因为粮食太少,加上有乔氏出银子买的事,这粮食就算拿回来,也分不到每人嘴里。   *   苏允嫣不知道山洞里发生的事,但猜也知道他们就算面上没说,心里也对别人起了防备心。   又扛了一整日,今日周氏拿到了三个饼子,回去的路上很是欣喜。又好奇问:“咱们何时启程去京城?”   她想了想:“这种饼子都是粗粮,如今这种天气,搁上大半个月都不会坏,不如……我们每天攒一半粮食下来,等到攒够了路上的干粮,咱们就启程?”   怕苏允嫣不答应,她继续道:“京城郊外有人施粥,到了那里,你也不用这么辛苦。再说,凭你的力气,真到了京城,肯定过得比在这儿好。”   苏允嫣没有回答,因为她发现二人刚离开码头,身后就有人尾随。到了这光秃秃的荒郊野外,后面远远缀着的五个人已经追了上来。   周氏见她不答,追问道:“你该不会真想继续在这儿耗吧?我是真想走……到了京城,你就跟着我……”   话音未落,她声音顿住。   回头一瞧,看到几个面露猥琐一看就冲着二人来的男人。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忙后退几步。   眼见苏允嫣不动,她还伸手去拽:“咱们快跑!”   苏允嫣没跑,看着几人,问:“你们追了一路,到底想做何?”   男人们围了上来:“把饼子拿出来!”   其中一个眼神在二人身上一扫:“老实拿出东西我们就放过你,否则……嘿嘿……你们俩是女扮男装吧?咱们哥几个许久未开荤……”   周氏吓得面色惨白,眼眶中已满是水汽。   另一个男人哈哈大笑:“你看,遇事就哭,一看就是女人。还有你……”他指着苏允嫣:“你脸黑,看着倒像个小子。可你跟她来往这么密切,就算是姐弟,也未免太过亲密。你也是女人吧?你也哭一个看看……”   苏允嫣一脚踢了过去,转身神顺手踢了边上另一个男人,她捡起路旁的石头砸向第三人。   被她伤到的人立刻倒地不起,一行五人,瞬间去了仨。   剩下的两个被这番变故惊了一下,反应过来想要上前时,苏允嫣已经又捡起地上的石头狠狠砸了过去,最后扑向仅剩的那人,也是那个嘲笑周氏哭的男人。   她身上揪住男人的衣领,抬手几巴掌扇了过去,只把人鼻血打出来,痛得他眼泪直流,才冷笑道:“谁说会哭的是女人?你这个大男人不也哭吗?难道你也是女人?”   男人被打蒙了,想要挣扎又挣扎不过。   苏允嫣又是两巴掌:“你是哑巴吗?说话啊!”   她声音严厉,带着威胁。   男人急忙道:“不是!”   苏允嫣起身对着他浑身上下踢了几脚,动作毫不留情,每一脚踢过去,男人都是一声惨叫。   这边几个还能动弹的男人看到后,已经没想上前,反而偷偷往后挪。只想离她远一点,再远一点。   刚才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倒地,心下已然明白这是碰上了硬茬子。眼见事不可为,他们哪儿还会冲上去?   那边的人正被拳打脚踢,这边几人对视一眼后拔腿就跑!   苏允嫣揪住剩下的也是被她打得最惨的那个:“你们怎么盯上我们的?”   男人这会儿心里无比后悔自己方才的嘴贱,也不敢隐瞒:“在码头上……你没吃饼……”   苏允嫣心下了然。   码头上最不缺的是水,可越是靠近码头的水越不干净。苏允嫣任务没完成,还不能死,她得护好自己的小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死,她也不会贸然去喝。   所以,她拿到饼子并没有像别的人一样当即狼吞虎咽,而是到这边来烧水咽饼子。   最后,苏允嫣狠踢了他一脚,把人踢成了虾米状,这才解气,拉着早已经看傻了的周氏离开。   还是昨天吃饼子的地方,周氏坐在一旁,面色变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担忧,眼看石锅中的水冒了热气,她忍不住问:“你好像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怎么有这么利索的身手呢?”   苏允嫣早已经想好了借口:“我刚来扛货那两天,有个大哥看我年纪小,经常照顾我,不只教我扛货的巧劲,还教了我几个防身招式。可惜……他要回京城,攒够了路上吃的干粮就离开了。”   反正那些天都是简双淑独来独往,苏允嫣怎么编都行。   今日,苏允嫣照样吃了三个,剩下三个带回去。   二人一进山洞,里面的人立刻看了过来,所有人眼中都带着欺待。但却都没动,足足三天没吃粮食,他们已经没力气了。   苏允嫣照例拿了两个饼子给几个孩子,剩下的一个,问:“有谁要换么?”   这一回,乔氏没有再等,急忙起身,递过来一个碧绿戒指:“我跟你换!”   语气里满是底气。   苏允嫣心下一笑,抬手接过,把那个饼子给了她。   所有人:“……”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呢。   饼子就没了!   再看孩子那边,已经又在舔渣了。   别人还好,因为两天没拿到粮食,已经有预感今日可能同样拿不到。倒也不失望。可简母就特别接受不了,明明前两天女儿都会分她半个的!   眼见今日连她都没得吃,这怎么行?她立即出声:“双淑,你把饼子给她了,那我呢?”   苏允嫣讶然:“呀!我给忘了!”   只一句话,再不肯多说。   简双贤面色复杂:“二妹,你太不听话了。不给我还行,毕竟我只是姐姐,你不服气我也不怪你。可娘是母亲,身为儿女得孝顺,你怎么能这样呢?”   说着,伸出手:“把戒指给我。明天我拿去换粮食回来。”眼见苏允嫣不为所动,她继续道:“我们这些人已经三天没吃,再不吃东西,真的会饿死!”   苏允嫣似笑非笑:“你们真的山穷水尽了吗?别的不说,孙家母子俩吃了我半个月的饼子,却从未说过他们还有戒指!”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孙家母子俩。 第294章 刻薄妹妹 四   没有山穷水尽的人, 怎么好意思白吃别人东西的?   尤其是现在这个世道,为了一口吃的,一家人都能翻脸。   乔氏饿了三天, 她自持身份,并不想出去找活干。至于出门换东西……在她看来,那是很危险的事。   这一路走来,劫匪盗贼横行, 她见过的听过的因为露富而死的人不少, 女子被男人围着欺辱的事也有许多。总之,外面行走在她眼中都很危险, 她可承受不起万一。   所以,这些日子里, 她一直待在山洞。   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乔氏说出了早就想好的托词:“我只剩那个红链子和这个戒指, 又不值钱,就是换了也做不了什么。你们看, 我只换了一个饼子,我和儿子一人一半就没了。”   说话间, 母子俩几口就把饼子下了肚。就是换了,也没有别人的份。   可无论乔氏怎么解释,众人都不能理解。这样的世道里,没有人大度得起来。   赵婆子被儿子抛弃,正是厌世的时候,对谁都刻薄,闻言冷笑:“谁知道你身上还有没有。”   此话一出, 所有人都在母子俩身上搜寻。   赵老头蠢蠢欲动, 似乎想上去搜。   简双贤急忙道:“我相信伯母。她若是拿得出好东西, 早就离开了。世道艰难,咱们不能内讧,得互相扶持共度难关!”   她说得铿锵有力,立即就得了孙家母子俩的感激的目光。   苏允嫣若有所思。   上辈子,简双贤也挺维护母子俩,只是没有这么明显。她应该是早就看出来了母子俩出身不凡才会如此。   后来凭借着救了许多人的善良名声和跟母子俩危难时培养出的感情,顺利嫁给了孙生康。等到灾荒过去,她从一个村姑,一跃成为朝中重臣的儿媳。   简双贤这些日子帮了许多人,尤其山洞中的这些人,半个多月来全靠简双贤分出的粮食过日子。所以,都愿意给她几分面子。听她这么说,众人本来有些蠢蠢欲动的心便按捺了下去。   不能搜身,赵婆子很不高兴,心里的怒气无处散发。山洞中除了几个孩子外,就是孙家母子,还有简家母女。   孩子半懂不懂,孙家母子没法针对,简家母女于她有恩,于是,她所有的怒气都对着周氏而来。尖声问:“你不也出去了两日?可有找到吃的?”   周氏只承简家人的恩,对别人可不客气,冷声道:“我力气小,赚来只够自己糊口。”   她夫君去的那晚,折腾得所有人睡不着,那时候除几个孩子和苏允嫣外,这些人没有一个人伸手帮忙,这赵婆子甚至还像是被人吵着了一般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着实膈应人。彼时周氏心力交瘁,眼见夫君即将离世,心里正难受呢,还被这样嫌弃,饶是她知道确实是自己吵着了人,也没法释怀。   所以,让她分粮食给几个孩子还行,给这些人……那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   赵婆子上下打量她一眼:“就你这样,那码头上的人愿意要你?看你模样长得这么好,又年轻,该不会是问男人拿的粮食吧?”   周氏气得胸口起伏。   她出身良好,出嫁后和夫君感情甚笃。夫君乍然离世,她正伤心,也是因为要打起精神养活自己才没空伤神。没想到这老女人张口这样污蔑……是,那码头上的管事愿意要她,还给她发饼子,确实不是因为她本身,人家是看了简二妹的面子收下她,但这个年头,管事也不是白白发善心的人,愿意给她工钱,自然是因为她值得!   辛苦赚钱被人这样污蔑,任何人都受不了。但跟这样的老婆子争论起来不会有结果,只会气着自己。她也不争辩,看向苏允嫣:“我忍不了,你说要走,到底何时离开?”   众人满脸诧异。   他们还等在这里,还能继续熬,就是因为简双淑每日都会带一点粮食回来,今日被孙家母子抢了先,他们还琢磨着明日如何拿到粮食呢……她怎么能走?   她走了,他们这一群人怎么办?   简母反应最大,别人或许会觉得大女儿心地善良,但她最清楚,这些日子她吃的饼子可都是小女儿拿回来的。   小女儿要走,这事她从头到尾就没听说过,可见,小女儿就算离开也没想带她!   她惊声问:“你要去哪儿?”   苏允嫣也不反驳:“ 去京城,那是爹的心愿。”   简母讶然:“可我们身无分文,连干粮都没,怎么去?留在这里,还能在码头上赚粮食回来饱腹,去京城这一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吃什么?”   简双贤赞同:“对。没有安排好这些,咱们就不能动。”   “我也没让你们动啊。”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你们操心这些,难道也想离开?”   简母:“……你不带我一起走?”   简双贤面色严肃:“二妹,你想自己走?”   那边众人也急了,七嘴八舌地问:“你怎么能走呢?”   就连角落中的几个孩子,都担忧地望了过来,三岁的还好,四五岁的已经懂事,想要开口,却被最大的那个名狗子的孩子摁了回去。   眼见二人不答,明显去意已定。赵婆子率先道:“你们借着我的由头要走,到时候他们该怪我了。可我也没说什么啊。她一个年轻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怎么赚的粮食?”   “还有简二妹,之前我没好意思问。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扛得过那些男人?天天拿六个饼子回来,要说你真在码头上扛货,我是不信的。依我看,你是不是找着了能伺候男人的地儿……”   苏允嫣几步掠了过去,对着她的嘴扇了一巴掌:“不会说话就别说!”   赵婆子被打蒙了。反应过来后,大叫道:“你这是恼羞成怒,果然被我说中了吧?”   苏允嫣拎起她的衣领,直接把人丢了出去。   然后,她用同样的待遇把赵老头也丢出了山洞外。拍拍手道:“我又不是你儿子,没必要受你的气。养了你们大半个月,已经仁至义尽。这山洞是我爹找着的,我不许你们再住!”   她看向缩在角落的孙家母子:“你们也一样,要么把之前吃我的粮食折成银子还我,要么也滚出去!”   乔氏讶然,万万没想到这把火最后还能杀到她身上。   孙生礼皱起眉:“这不是你家。”   苏允嫣冷笑:“你们这一路走来,被抢被盗的事没听说过吗?你们敢留下,我可就要自己来掏谢礼了!”   这话一出,孙家母子哪里还敢强留?   可他们不留下也不行。   乔氏之所以在儿子养好病后还不离开,是因为她之前送出的信上,写明的地址就是这个山洞。等到家里的人接到信,回到这里来找人。   现在这世道乱成这样,如果他们离开,家里人过来见不到人……上哪儿打听去?   并且,再送出信的可能微乎其微。   乔氏自己是一万个不愿意在外行走的,就算她没被欺辱,乱七八糟的地方走上一圈,回到孙家后,婆家人就算暂时不提,以后许多年肯定也会说她不贞。   前面住在这山洞的人很多,那些人可以帮她作证她没乱跑,孙家找到她后就算想借此休她,也是不能的。日后提起来,她也能自证。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离开这个山洞!   踌躇半晌,乔氏掏出了一个青翠欲滴的耳坠:“这个给你,足够了吧?”   苏允嫣伸手接过,见水头挺足,绿莹莹的很是喜人,笑着道:“还有一只呢?”   乔氏咬牙:“丢了!”   苏允嫣并不着恼,淡然道:“不够。”   乔氏:“……”   山洞外寒风凛冽,又没有火堆。他们母子俩也不会生火,无奈之下,只得不情不愿从腰间又掏出一只。   苏允嫣捏着两只耳坠,颔首道:“两清了!”   乔氏咬牙切齿:“现在我能进来了吗?”   苏允嫣侧身,伸手一引:“随意。”   只是,山洞中众人,包括简家母女,再看孙家母子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不是说最后就一个戒指么?   耳坠哪里来的?   赵家老夫妻俩蹲在山洞门口不肯离开,冻得瑟瑟发抖,颤着声音问:“简姑娘,您心地善良,能不能先让我们进去?”   简双贤一脸为难。   方才二妹问孙家母子拿东西时,她没有出面阻止。   她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孙家母子被赶出去,只是想等他们被赶出去后再说软话把人放进来,如此,她帮的忙更大,她对孙家母子的恩情也会更重。   她哪里猜得到,已经吃了大半个月粗粮的乔氏居然还拿得出东西?   这会儿孙家母子拿了“谢礼”得以进来,门口的赵家两夫妻如果不给,就这么被她放进来……孙家大概会怪她吧?   可如果不放老夫妻进来,又显得她铁石心肠,当真是左右为难。 第295章 刻薄妹妹 五   简双贤一时没开口, 心下为难。   余光偷瞄妹妹神情,却看到她手中一闪而过的绿色。那耳坠的品质她从未见过,但玉这玩意儿,越是剔透越贵重。   想到此, 简双贤心下一转, 走到苏允嫣面前:“妹妹, 我有些话想私底下跟你说。”   苏允嫣扬眉, 看了一眼孙家母子和门口哭求的老夫妻俩。颔首道:“好啊!”   她走出了山洞,门口的老夫妻眼见没人拦着,一溜烟奔了进来, 缩到了角落紧紧扒住石头, 打算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把自己再丢出去。   方才还拦着他们的苏允嫣并没有搭理两人, 自顾自率先出了山洞。   简双贤急忙跟上。   一出山洞,乍然离开温暖的火堆, 外面冷风一吹, 冻得简双贤牙齿打颤,她紧了紧身上衣衫, 继续跟上。   走了两步却发现前面的人没动, 抬眼就看到了自家妹妹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只听她道:“姐姐,冷不冷?”   这种天气, 傻子也知道冷吧?简双贤抱着手臂:“你说呢?”   苏允嫣抬步往前:“我当然知道, 这些日子,我可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去码头干活, 这一路过去, 差点被冻僵, 唯一的法子就是跑, 跑快了就暖和了。码头那边, 每天都是我去得最早,否则,我年纪小,人也瘦弱,人家管事该不要我了,你们这么多人等着吃饭,我要是找不着活儿……”   听着这些,简双贤无端端有些心虚,不想再听:“妹妹,我找你出来,就是想跟你说,你别赶人走!相逢即是缘,这一路大家互相扶持,才有可能到达京城,赵婆婆年纪大了,没几天好活,咱们不能让她寒心。能照顾咱就照顾一二,如此,他们万一离世,心里也会温暖几分。”   苏允嫣冷了脸,质问道:“他们骂我,随口污蔑我的话你没听见?我一个姑娘家背上暗娼的名声,以后名声怎么办?你居然劝我息事宁人,你还是我姐姐吗?”   简双贤噎住。   眼见妹妹一脸怨愤,简双贤只得哄:“我是姐姐,我不会害你的,你要相信我。”她眼神一转,继续道:“赵婆婆他们回去,你拿孙伯母的东西就没道理,所以,这东西咱们得还回去。包括你拿的戒指,也还了吧。”   苏允嫣脸上满是讥讽,只是此时一片黑暗,简双贤看不见。   她伸出手来:“听话!”   苏允嫣没动,只问:“这是我辛苦扛货换来的,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还,凭什么?你是好心,可我没你这么善良,这些本该就是我的,我就不还!”   简双贤:“……”   好话说尽,她就是不听,妹妹好像一夜之间就不听她的话了。   “二妹,爹从小就教我们与人为善,这种世道,大家就更应该互相扶持,不过就是几个粗粮饼子,你怎么好意思收人家这么贵重的礼物?爹若在天有灵,也会不高兴的,难道你想让爹都已埋在地下,还要担忧我们吗?”   苦口婆心的殷殷苦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妹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苏允嫣并没有听进去 ,笑容越发讥讽:“姐姐,你别拿我当傻子。你就直说吧,为何要这么捧着孙家母子?”   简双贤一惊,心底的想法被人乍然揭穿,心虚之下,怒斥道:“你胡说什么?”   对着妹妹,她习惯了呵斥。下意识的反应也是斥责。凶完了才后知后觉自己语气不好,缓和了下,语重心长道:“我真是听咱爹的话,你别跟我拧,快点把东西给我!”   说着,还伸手上来抢。   苏允嫣后退一步:“爹生前最不听话的人是你。他早说了不收留人,你怎么做的?”   她一把拂开简双贤的手:“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不就是看孙家母子富贵,想要攀附权势么?”   简双贤被狠狠甩开,地上不平,她险些摔倒在地,听到妹妹的话,心神一震,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其实,简双贤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只是对着妹妹她下意识地没那么戒备。她扶着石头站直身子:“二妹,我想说的是,你怎么知道孙家富贵的?难道你是发现了他们出身好才故意要谢礼的?”   再如何掩饰,一瞬间的反应也骗不了人。苏允嫣已经确定,简双贤会照顾孙家母子俩,就是发现了他们出身好,起了攀附的心思。   犹记得孙家母子混入队伍,还是挺早之前,或许,简双贤会收留后面的那些老弱病残,都是为了表现出自己善良的品行。   也是,简双贤出身不好,跟孙家不能门当户对,她唯一能有的,就是善良。   “等价交换而已。你想多了。”苏允嫣转身就走:“想要我还东西,没门!”   简双贤急了,若不还东西,赵家老夫妻又不拿好处回到山洞,孙家母子该要多想了。   她追上去想要拉住妹妹,却发现她跑得极快,等她好不容易追上,二人已经到了山洞门口。   山洞中气氛凝滞,苏允嫣看向周氏:“周姐姐,你不是想离开么?咱们这就走吧。”   这还是夜里,外面人迹罕至。别说女子,就是男人也不会选择这种时辰出门。   可周氏听到她的话后,立即起身出门。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简双淑一人能打五个壮汉。根本不用怕。就算遇上的人多,打不赢,难道还不会跑么?   眼见苏允嫣要走,所有人都急了。简母追问:“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苏允嫣回头:“赵家俩人信口污蔑于我,姐姐居然还劝我放他们进山洞。她压根就没把我当妹妹,既然如此,我走就是。娘,姐姐善良,对待外人都倾尽全力相助,对您只有更上心的。如此,我也可放心离开。”   她退后两步,对着简母认真磕了三个头:“娘,不孝女以后不能尽孝膝前,您保重!”   语罢,不理会山洞中众人的挽留,拉着周氏飞快离开。   这周围的山洞不多,可郊外的山上有许多人逃荒去了京城,走得虽不如简家人村里那么干净,但找一两个空着的屋舍,还是挺容易的。   二人点了个火把,在夜里急行,很快就在郊外的村里找着了空的屋子,安顿了下来。   夜里,两人躺着床上,周氏很是兴奋:“你还真是说走就走。”   本来她还有些怀疑简双淑放不下母亲呢。   这个世道,抛弃妻子,抛弃双亲的人比比皆是。可周氏却不认为辛辛苦苦扛货赚粮食回来养活山洞十几个外人的简双淑做得到。   可简双淑身手好,一般人伤不到她,跟她在一起特别安全。哪怕她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离开,周氏也不想放过。大不了,等上几天再想别的辙。   刚才周氏那么问,一是烦了山洞中人的胡说八道。二来也是试探。   “她眼中只有我姐姐,这么多天,你看她心疼过我么?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周氏在山洞中大半的时候都把心思放到了自己夫君身上,但也知道,山洞中的人都靠着简双淑养的。而简母,除了偶尔在嘴上念叨几句怕女儿出事,也没有多担忧。此时闻言,劝解道:“这人的亲缘强求不来,你别伤心。等到了京城之后,我会照顾你。”   *   一群人再三挽留无果 ,看着二人离开后,山洞中安静了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周围早在之前三百多人时被翻了多遍,根本就找不出多少东西。这大半个月来,他们偶尔从外面找一些野菜,主要还是得靠简双淑拿那几个饼子回来糊口,饿不死而已。   本以为熬过这个冬,等到春日来临,到时候日子就好过了。没想到在过冬前,简双淑这个主要劳动力跑了。   他们现在怎么办?   简母蹲在一旁哭,简双贤面沉如水。   那边的几个孩子窝在一起,已经睡着了。众人没发现的是,那群孩子里最大的狗子出去一趟后,再没有回来。   赵家夫妻俩很是忐忑。   简双淑临走之前说了,就是因为她姐姐强留下他们老两口,她才离开的。山洞中剩下的这几个人,很可能会怪他们。   果不其然,乔氏冷声道:“年纪一大把,只会拖累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去死。”   这山洞中年纪最大的就是赵家老夫妻俩,这话直指二人,赵婆子心里发虚,闷不吭声忍了这指桑骂槐,还拉了一把想要还嘴的赵老头。   那边乔氏见二人不接话,只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更加憋屈。怒道:“活了大几十年还不会说话,嘴不知道闭着么!把人赶走了,现在我们怎么办?你们两个老不死的,这是要把我们这一群人都拖累死啊!都说吃人嘴短,吃了人家的还要毁人名声,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赵家老夫妻俩还是不吭声。   乔氏怒气无处发,伸手一指:“看了就烦,你们俩给我滚出去!”   难听的话赵婆子能忍,这个年头,面子和骨气已经不值钱了,最要紧的是活下去。只要能留下,怎么都成。但让她离开,门儿都没有!   赵婆子眼见从头到尾简双贤就没出口赶他们,之前那些天,简双贤看他们年纪大,还会挑稍微大点的饼子给他们吃,是个真正善良的姑娘。想到此,赵婆子心一定,道:“我承认刚才我说错话了,可轮不到你赶我走。这山洞不是你们家的!简姑娘,您要赶我们走吗?”   真要赶,姐妹俩不会吵架,简双淑也不会负气离开了。 第296章 刻薄妹妹 六   简双贤只觉心力交瘁。   凭心而论, 她自然是帮着孙家母子的。赵家夫妻俩的嘴实在太臭了。可是,她如今是尊老爱幼的善良姑娘,怎么能赶人离开呢?   哪怕赵家夫妻俩和孙家母子吵起来了,她也不能赶!   若不然, 就显得她太刻意讨好孙家了。   她知道孙家母子的底细只是偶然, 孙家母子俩还不知道呢。所以, 她只能做一个善良的, 对人一视同仁的姑娘。   虽然赵家夫妻不对,可这么晚了,外面寒风呼呼, 这附近也没有能藏身的地方, 真把两个老人赶出去, 兴许今晚上都过不了。   再想把人留下,简双贤却也不想为了别人跟乔氏争执, 只道:“你们不饿吗?省点力气, 都别吵了!等明早上起来,还得琢磨着找些吃食呢。”   没有说对错, 只说赶紧睡。很明显的和稀泥。   赵婆子不满。   乔氏也挺不满。   不过呢, 这话也不算是错,如今一群人饥肠辘辘, 哪有心思吵架?   乔氏也不是非要把人赶走, 她只是心里不忿赵家夫妻嘴贱把能带粮食回来的简双淑气走了而已。   其实,她还怕把人逼急了跟她鱼死网破呢。   天亮之后, 众人先后醒来。然后, 就发现角落中的那群孩子不在了。   不见就不见吧, 本就是萍水相逢。加上这些孩子连续两日分走了简双淑的大半饼子, 已经惹了他们的厌烦, 当下,也没人提出要去找。好像那里从来没住过孩子似的。   苏允嫣这边早上一打开门,就看到了门口大大小小的萝卜头。   狗子站在最前:“姐姐,你带着我们好不好?”又补充:“我们自己在后面跟着,您别赶我们走。”   说是跟上,其实和简双贤之前的无赖法子一样。   这只是几个孩子,苏允嫣如果有吃的,难道还真能不给?   可把人留下也不成,郊外光秃秃的,想找东西填饱肚子就是异想天开。把他们留下,这些孩子大抵熬不过去。苏允嫣这个人对孩子比较心软,当下也没反驳:“走吧!”   她没打算在这里多留。   上辈子,简双淑没能离开这儿。   孙家的下人来接孙家母子俩时,周氏夫君已死,她在夫君死的第二天就偷偷离开了。山洞中的人已经只有四个大人。   孙家人带走了简家母女,因为简双淑在外头干活,把她剩下了,简双贤离开的事,她还是从那几个孩子和赵家夫妻俩的添油加醋中听说的。   简双淑一个姑娘家,不好也不敢上路。一直留在码头上扛货,她心里还有期待,认为母亲和姐姐安顿下来之后,会让人找她,所以,其间有几次离开的机会,她也没有走……直到一年后,天降甘霖,新帝登基,她才听到了关于姐姐的传言。   都言新贵孙家的儿媳出身不好,但却足够善良,救了许多人。成亲后夫妻和美,还有了身孕,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那个斤斤计较,待人刻薄的妹妹。   外人口中的简双淑,是个恶毒刻薄的人。更有孙家母子和赵家老夫妻作证,言当初一行人在山洞中时,妹妹简双淑很是斤斤计较,不肯帮助他人。还是在简双贤劝说下,才偶有收敛。因为看不得姐姐助人,她更是偷偷跑了出去,就此……姐妹失散。   简双淑跟人解释,但没人信她。后来,她在扛完货回来时,被人从后面敲晕,昏昏沉沉间,听见有人道:“是你姐姐要杀你,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冤有头债有主,你做了冤魂,可别来找我们的麻烦……”   再之后的事,简双淑就不知道了。   简双淑最想弄明白的事情是姐姐为何要取她性命。最大的心愿是完成父亲的遗愿,去京城!   简父挣扎大半年,还是没能到京城,去京城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现如今简双贤还没要杀她,苏允嫣想弄清楚也没法问。还是先完成后一个心愿吧。   现如今的官道上,到处都是逃荒的人。九成九都是走路,苏允嫣和周氏着一身男装,带着几个萝卜头,看起来就像是一群半大孩子往京城赶。   一路上倒还挺顺利,全赖苏允嫣拿乔氏给的耳坠换东西吃。   不过,现如今这个世道,最贵的就是粮食。这些精贵的东西,也换不了多少粮食。他们已经尽量吃得少了,还是在即将到达京城时,一行人没了粮食吃。周氏虽然出身好,可她之前夫君重病,用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此时身上一文钱都拿不出。   简双淑本就出身不好,身无分文。苏允嫣也变不出银子来,她看了一眼远处的山。   那里,是郊外有名的寺庙。   出家人慈悲为怀,他们一路过来也打听过。京城外的寺庙不接收难民,但在每日早上都会施粥。   只要到了那儿,他们就不会饿死。   苏允嫣当然是不会让自己饿肚子的,但是呢,身后坠这一大串拖油瓶带着实在是不方便,把他们放在寺庙,饿不死人,她也能暂时抽身离开。   他们连夜赶路,苏允嫣还帮着背了那个最小的孩子,到了寺庙时,一行人格外狼狈,恨不能趴在地上喘气。   到了辰时,寺庙外的粥篷已经熬好了粥。苏允嫣带着他们上去各自要了一碗,说实话,带着糠的粥实在是不好喝,熬粥的粮食好像是陈米,喝着还带着微微的酸苦。   周围的僧人还在解释,寺庙中拨的银子挺多,但耐不住难民多啊,为了让众人多吃几天,他们只买了最差的粮食。   苏允嫣却觉得挺好。   这样的粮食,不是那走头无路的人,根本不会来喝。如此,也能把这些粥留给真正需要的人。   把几个孩子带到这儿,苏允嫣便和周氏一起下山,准备回京。   早在昨天,周氏看着到了京城脚下,已经想要率先回去。要看这几个孩子的份上,才按捺住了。   下山时,周氏很是兴奋:“这些孩子不错,等我弄好了自己的事,就让人来接他们。别的不敢说,一口饭肯定是有的。”   看得出来,周氏家境应该不错,可她没有大包大揽,应该也只是不错而已。   可还在城门十里开外,二人就看到了大大小小的棚子,里面挤挤挨挨住了许多人,甚至还有露宿在外面的。   一打听才知道,京城城门早已关闭,想要进去,除非是官员家眷,拿有官员手书,否则,还没靠近城门就会被刺成刺猬。   听到这个消息,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世道。   她哪怕经历这么多,也还是第一回 看到这样的乱象。   周氏整个人立刻就蔫了。   本以为到了京城就到了家门口,谁知门口建起了高墙,根本翻不过去,自己还会被摔死。   好在城门外有京城中的官员家眷和富商施粥,还有的人家会用上不错的米,于是,有的人夜里不睡,只在那里排队等着喝。   苏允嫣自然是没这耐心的,带着周氏在人群里穿梭,打听消息。   还真让她打听出来一些,比如,当今皇上昏聩,宠信佞臣,已经感觉力不从心的皇上在这样的灾年中,还在大修陵寝。膝下的皇子只存活了俩,最大的才五岁,小的那个才一岁,就在前两天,这俩还都病了。   皇上的那些侄子侄孙正蠢蠢欲动呢。   妄议皇室可是大罪,尤其当今皇上残暴,一个不高兴就诛人九族,苏允嫣打听到这些,颇费了一番功夫。   现如今,是整个月国最乱的时候。   苏允嫣不敢随便冒头,这日正在街上闲逛,看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在人群里大喊:“有费城人吗?我们需要两个带路的!”   费城离这里不远,可以说有五成的人都是从费城路过的。当即报名者众。   苏允嫣没打算再回去,当下便没了兴致,正转身呢,就听到身边妇人低声议论:“这个年头的大户人家夫人流落在外,还能有个好?这个孙家应该挺重情,竟然还肯费劲寻找。果然是有钱任性!”   孙家?   夫人?费城?   苏允嫣知道的刚好就有这么一位,心下一动,挤进了人群,高声道:“我见过孙夫人。”   一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都是一副“你这么机灵”的神情。   管事正找人呢,听到这话后,半信半疑问:“你在哪儿见到的?”   孙家可不是什么好人,苏允嫣没拿到好处,当然不肯白说,于是,比划道:“这么大的一对碧绿耳坠。”还在地上画了一下耳坠的模样。   闻言,管事眼睛一亮:“你带我们去,报酬好说!”   苏允嫣上下打量管事一眼,这幅模样,孙家如今应该还没有贵到上辈子那种地步。   也就是说,孙家可能还没遇上贵人。   苏允嫣顿时来了兴致,颔首道:“好啊,只是我不想再走路了,有马车吗?” 第297章 刻薄妹妹 七   马车自然是有的。   孙家如今在城中只能算不入流的小官, 但接当家夫人和嫡少爷回家,怎么也不至于走路。就算苏允嫣想走,人家还嫌弃她慢呢。   苏允嫣颇为满意, 看到边上的周氏, 又道:“把人接回, 我们俩想一起进城。”   对于普通人来说, 想要进城难如登天。但如果是京城本地人, 拿着代表自己籍贯的户引,还是能进的。如果是官员家眷, 就更能进了。   周氏本来不想再去费城,那里对她来说, 实在没什么好的回忆, 有的只是痛苦。再有, 这种世道在外面行走, 其实挺危险的。不过,这大概是难民离开前她唯一能进城的机会,实在不想放过。   管事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接回自家主子,闻言一挥手:“成!咱们这就走!”   管事拢共带来了两架马车,除一个婆子外, 还有两个护卫,还兼职赶马车。   这一行人上路, 有些危险, 苏允嫣提了两嘴, 管事没当一回事。   在他眼中, 这就是两个出身普通百姓之家逃荒而来的女子, 请她们的主要目的是带路。让他听她们的话……这辈子都不可能。   当下斥道:“到了费城之后, 你带着我们找到夫人就行。平时少说废话, 最好是闭嘴!”   周氏出身好,眼中闪过怒色,正想理论几句,苏允嫣伸手一拉,摇摇头:“咱们走吧。”   管事坐在马车外,一路往费城方向走,越走越是心惊,这一路都是外地赶来的难民,好多人看着马车眼中放光,只是碍于光天化日,才不敢动手。   这样的情形下,管事立刻就后悔了。他应该多带几个护卫的。   虽然官员的马车可以出城,但得经过层层排查,很是麻烦。所以,只能尽量少带马车,如此,为了主子坐得舒适,就不能带太多的人。   眼看难民搭的破旧棚子走完,而官道的远方,还源源不断有难民赶来。   这个时候,有些进退两难。回头吧,挺艰难不说,事情没办好,也会被主子责备。管事倒是想要多找护卫呢,可这都是外地赶来的难民,谁能知道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若是一个不小心,请到了那心思不正的,才是真的要遭。   踌躇半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如果真的被劫,大不了把钱物给出去,总能保得一条命的。再有,被劫之后没能接回人,主子那边也有个交代。   马车赶路,比人走着快多了,第一天午后才起程,也走了百里。   而管事备的干粮是馒头,甚至还有点心,停下来吃饭休整时,还分了苏允嫣俩人一块。   点心是很普通的绿豆糕,可在当下,却是很难得的美味。   启程太晚,走得也不如寻常时候快,于是,马车成功错过了宿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个地方歇息。   也不好赶夜路,最后,只能找了个背风平坦的地方点了火堆。   管事特意找到苏允嫣,递过了烤好的馒头片,笑着问:“简姑娘,费城那边情形如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允嫣随便捡一些说了。   管事见她挺随和,歉然道:“白日是我见识短浅,不知道外头严峻的形势,简姑娘别生我的气。相逢即是缘分,以后你也别唤我管事,叫我孙大哥就成。”   接下来,他侃侃而谈,说的都是京城中的事。   能够做管事的,都是聪明人,这位孙临是孙家的远房表亲,做事颇为圆滑。很少得罪人,白日才警告了苏允嫣,这会儿就来打圆场了。   苏允嫣耐心听,可这孙临很是谨慎,都拿京城的风土人情来说,并不提及孙家本身。   一行人很是低调,孙临发现难民遍地之后,一般都要黑透了才停下来休息,如果发现后面有人尾随,他是一定要把人甩脱了才肯停下。   第四日早上,他们到了费城。   *   山洞中,此时正在吵闹。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近几日天气太冷,赵婆子把他们夫妻俩的铺盖搬得离火堆近了些,挨着乔氏更近。   乔氏已经好多天没吃到粮食,本来就看赵婆子不顺眼。见她搬得这么近,顿时就不满了:“自己臭成这样,不知道吗?怎么好意思往人跟前凑的?”   最近天气冷,火堆上的热水就那么多。想要洗漱,热水也不够。再说了,这也没地方可以洗漱啊,总不能搬到寒风呼呼的外面去洗吧?   所以,山洞中的众人,大家都差不多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洗漱过了。   赵婆子这些日子忍了她的指桑骂槐,此时却忍不了了。还是那句话 ,若只是嘴上随便说几句,赵婆子是不会搭理的。但是,让她搬离火堆,门儿都没有!当即道:“你说我臭,你身上没味儿吗?当真是乌鸦笑猪黑,自己都一样,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话说得乔氏又羞又恼,怒斥:“你离我远一点!否则,就给我滚出去!”   赵婆子不甘示弱:“这又不是你家,你说让我滚,我就滚了吗?”她看向一旁沉默的简双贤:“简姑娘,你来评评理!”   这些日子,简双贤一直在和稀泥。   在赵婆子看来,简双贤这就是在帮她的忙。事实上她也没要求别的,只希望留在这山洞中把这个冬天熬过去。   等到明年,不用孙家母子催,她自己都会走。   简双贤缩在火堆旁,摆摆手道:“我头有些疼,你们小点声!”   乔氏冷哼一声:“简姑娘,你少和稀泥!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要么他们俩人搬到角落里去,要么……给我滚出去!”   世道艰难,所有的人都缺少御寒的衣衫,本来挺多的柴火最近也不好捡了。山洞中只点了一堆火,但却有六个人。火堆旁住四个人差不多,再多的话,就得往后挪一点,把这个圈围大点儿。乔氏就不想往后挪,她还年轻,还不想死。往后挪了着凉了,生病了怎么办?   赵婆子开始哭天抢地。   简双贤本来不想和乔氏对上,此时不得不开口:“孙伯母,咱们都将就一下,把这个冬熬过去再说。”   乔氏瞪着她:“简姑娘,你若想跟我走,就得听我的。”   简双贤眼皮一跳。   她可从来都没说过想跟孙家母子离开的话,或者说,她不知道他们要离开才对。   垂眸遮盖住眼中神情,疑惑:“伯母要离开吗?去哪儿?这种天气在外行走很危险,还不如等开春之后……”   乔氏不耐烦:“你就别装了!要不是看我们母子富贵,你会这么照顾我们?”   简双贤心思被拆穿,当然不能承认。她正想开口否认呢,边上的赵婆子已经讥讽道:“就你这样还富贵呢?我看你是在这山洞中关得太久,饿出毛病来了!你要是出身富贵,我还是官员家中的老太太呢。”   乔氏:“……”   而苏允嫣几人,就是这时到的。   听到山洞中有争执声,管事急了,飞快上前,推开门口挡风的柴火。   屋中的众人见门口有动静,瞬间安静下来。都以为是有人上门打劫。这个山洞中住的都是老弱病残,唯一一个年轻男子孙生礼根本就不顶事。   心里正害怕呢,乔氏就看到了门口露头的孙临,顿时惊喜不已:“孙临?赶紧进来。”   盖着头睡得正香的孙生礼豁然丢开了身上的烂衣衫,看到孙临后,大喜道:“临叔,你何时到的?”   母子俩急忙上前把门口堆着挡风的杂物搬开,简双贤心跳得飞快,努力压制自己上扬的嘴角。   无论乔氏怎么想,总归是她照顾了他们母子这么久!如今他们家中的下人找来了……她也算是熬出头了。   简母急忙上前帮忙,还笑着问乔氏:“这人你认识吗?是你的亲人吗?”   乔氏冷哼一声,不屑地瞄了一眼看傻了眼的赵婆子:“这是我家里的管事。之前我已经写了信回府,他应该是特意来接我们母子的。 ”   她看向孙临:“对吗?”   山洞中很是简陋,点了火堆,还挤了这么多人,难免有些怪味。孙临踏进一步,先是好奇地扫了一眼,闻言行礼:“是,老爷让我来接你们回家。”   孙临一走开,就露出了他背后的苏允嫣二人。   苏允嫣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简双贤一脸疑惑:“ 你为何会跟孙伯母的管事一起?你在哪儿接着人的?”   乔氏也疑惑。   孙临一礼:“简姑娘是在京城外带着我们来的。如果不是她,我们还没这么顺利。”   毕竟乔氏写的地址是费城外的山洞,这周围的山洞肯定不止这一个。找起来,至少也要花个三五日。   简双贤讶然:“京城?”又忍不住问:“二妹,你这么快就到了京城了?”   距离她们离开,前后算起来才刚好半个月。   苏允嫣没回答,只等着孙临接人。   来之前,他可是承诺过会带她们俩进城的!   乔氏很是激动,她早就不想在这里待了,急忙招呼儿子:“生礼,咱们这就走。”   母子俩身上都是破衣烂衫,乔氏本来都习惯了。可看到孙临身上干净整洁的布衣时,又觉得自己这样上路不够体面,问:“带我们的衣衫了吗?”   “带了!”孙临转身去马车上拿。   赵婆子终于反应了过来,急忙上前,讪笑道:“乔家妹子,老婆子不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您这去京城,能捎我们老两口一程么?”   乔氏伸手接过孙临递过来的包袱,打算出门去马车上换,闻言回头,轻蔑地扫一眼,冷笑道:“不能!”   赵婆子噎住。 第298章 刻薄妹妹 八   天地良心, 赵婆子如果知道这对母子出身好,这些日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他们作对的。   眼看着到京城的捷径就在面前,到了那里, 就有大户人家施粥……这条命才算是留下来了。所以, 她哪怕不要脸, 也要开口求。   开口之前, 赵婆子已经想到自己可能会被拒绝, 已经想好了后手。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人活到这把年纪,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儿孙。我不是想活, 而是想去京城再看一眼我那个不孝子。大户人家的夫人都善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就成全了我这个心愿吧……”   乔氏带着儿子头也不回地上了外面的马车。   赵婆子立刻来求简双贤:“简姑娘, 您帮了孙家许多, 他们肯定会带你。你能不能帮我们说说好话?”   简双贤想要追上去, 但她不能。   她如今是一个善良的普通姑娘,不能太谄媚。只站在原地,心里盘算着若是孙家母子不开口,她再出声求。   理由都是现成的,简父生前的执念就是把这一群人带到京城去。   闻言, 简双贤微微皱眉:“我都不一定能跟上呢。”   赵婆子急忙劝:“你帮了孙家母子那么多,之前孙公子喝的药, 还是你偷偷拿了你爹的……有这样的恩情在, 他们肯定会带上你……”   简双贤脸色大变, 扑上去捂住赵婆子的嘴:“住口!”   赵婆子呜呜呜的。   不能开口, 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白, 若是简双贤不带上她, 她就会把这些事说出去!   苏允嫣本来在山洞口闲闲看戏, 听到这话,皱起眉来。简双贤居然把简父的药熬给孙生礼喝了?   上辈子,简双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   仔细回忆起来,明明孙生礼那时候病得人事不省,简父还能走动一二,可最后好起来的却是孙生礼!这事儿本身就颇多疑点。   再有,上辈子孙家母子离开之后,留下来的赵婆子夫妻俩突然就有了粮食。   那时候她说,是孙家好心给的。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赵婆子这刻薄的性子也不是一两天。她和乔氏合不来,也不是这辈子才有的事,这样的情形下,乔氏怎么可能会给她留粮食?   搞不好,那些粮食是简双贤给的封口费。   简双贤低声在赵婆子耳边说了几句,再分开时,两人已经没有争执了。   苏允嫣满脸怒气:“所以,你们俩商量好了吗?简双贤,你当真把爹的药给了外人喝?”   简双贤回头,怒斥:“你住口!”   苏允嫣看向那边的简母:“娘,这事你知道吗?”   简母摆摆手:“你爹是我一直在照顾,他的药又没少。你听她胡说,你信一个外人,也不信你姐姐吗?”   那边的赵婆子退到了角落,一声不吭。没反驳简母的话,只紧张地盯着简双贤。   简双贤站在山洞门口,一刻钟后,再从马车中下来的乔氏大变了样。   一身深紫色衣衫,庄重富贵,发髻随意挽着,带着一支银钗,脸上薄施脂粉,气色好了许多。如果说刚才是逃难的妇人,现在则是高高在上的富贵夫人。   她从马车上下来,人有了底气 ,说话腔调都不同了:“简姑娘,你帮了我们母子。你想要什么?”   简双贤的心直直往下沉。   如果孙家母子真感谢她,也知道简父的心愿,难道不是应该主动带她上路吗?   乔氏很明显是想给东西撇清关系,如果她真拿了谢礼,这一辈子,都和孙家再无关系了。   简双贤本来也不是什么善良的人,这些日子忍着心里烦躁,照顾这么多人。为的可不是区区谢礼!她退后一步,低下头道:“我爹从小就教我与人为善,尽量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没什么想要的,只要你们过得好,我爹在天有灵,该会欣慰的!”   孙生礼一身月白衣衫从马车上下来,刚好听到这话,道:“你父亲的执念就是京城,我带你们去。”   乔氏冷哼一声,却没开口反驳。   没反驳就是默认,简母高兴不已,急忙上前对着母子两人道谢。   简双贤心下一喜,余光看到一脸急切的赵婆子,出声道:“孙公子,咱们在山洞住了这么久,也算是有缘,赵婆婆年纪大了,咱们能不能捎她一程?”   乔氏皱眉:“只有两架马车,带不了!”   赵婆子顿时就急了,简双贤急忙过去低声把人安抚住,这才回到孙生礼旁边,道:“孙公子,他们就算诸多不好,也这把年纪了。咱们若就这么离开,放他们俩独自在这儿,跟送他们去死也没什么区别,我于心不安。不如这样,你借我二十斤粮食,留些粮食给他们,我才能安心离开。”   孙生礼虽然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对于粮食和银钱,还是没学会抠搜。毕竟,回到了孙家,他也不可能缺粮食吃。   闻言一挥手:“留下吧。”又叹息:“你就是善良,赵婆子那么刻薄,你竟然也能忍。做人不能这么软弱,会让人欺负的。”   他做这些事,乔氏并没有出声阻止。   说到底,她和儿子的想法一样,无论之前吃了多少苦,只要回到了孙家,他们就会衣食无忧。为了这点粮食跟儿子争执,实在没那必要。   孙临有点不乐意。   他出来一趟带的粮食并不多,这二十斤给了,就得想法子换回去吃的干粮。关键是,主子不能跟他们一样啃粗糙的干粮,所以,得想法子换到粮食。   苏允嫣算是看出来了,乔氏对简双贤无所谓,大抵就是个需要感谢的人。而孙生礼,大抵是对简双贤有几份心思的。   拿到粮食,赵婆子没有再闹。   等孙家离开后,他们只有两个人,这些粮食找点野菜,省着点吃,能吃到明年开春。到得那时,就算是去树上撸叶子吃,也不至于饿死。   一行人准备启程离开。   苏允嫣走在最后,等到简双贤母女都已经上了马车后。她突然转身,挤开山洞门口给众人送行的赵婆子,进去后拎起那包粮食,道:“这些就当是给我养你们夫妻大半个月的谢礼。”   赵婆子:“……”这怎么行?   这可是救命的粮食!   她扑了过来:“你不许拿!”   赵老头反应过来,也伸手过来抢。   苏允嫣身形灵巧,一跃就到了洞口。冷声道:“我只问你,刚才你说的我姐姐换药的事是真是假?”   赵婆子哑然,下意识地看向外面的马车。   方才她和简双贤已经说好,乔氏不肯带他们夫妻,简双贤留下二十斤粮食,拿药这事,她一辈子不再提。为了让简双贤放心,她还发了毒誓。   “你不说,我就把这粮食带走!”苏允嫣说着,转身就走。   赵婆子急了,急忙道:“我说!”   发了毒誓又如何?   若是不说,粮食被拿走,三五天他们夫妻就会被饿死。而毒誓,谁知道会不会应验呢?   赵婆子倒也没想骗人,说到底,这是别人家的事。她犯不着为了这个冒险。要是说了假话,让简二妹把粮食带走了怎么办?   她欺身上前,压低声音:“你姐姐偷拿了你爹三副药,她还去外面的林子里捡叶子和草根充数,我去方便的时候亲眼看到,她把装药的纸包打开,换成了那些干树叶树根。然后,本来没银子买药的孙家母子就有药喝了……”   听到这里,饶是苏允嫣见识得多,也忍不住生出了怒气。   她将粮食气冲冲往赵婆子手中一塞,回头就看到一脸疑惑的简双贤探出头来:“二妹,你走不走?天色不早,咱们还要赶路呢。”   苏允嫣回头跳上马车,对着简双贤的脸狠狠甩了一巴掌:“畜生!”   简双贤尖叫一声:“你疯了! ”   简母也被苏允嫣给吓着了,斥道:“孙夫人还在呢,你发什么疯?”   因为只有两架马车,乔氏被挤到了最里面,她身为孙家主母,除了在山洞里,还是第一回 跟人不分尊卑的这么挤。本就烦躁,又见她们吵闹,严厉道:“再吵就滚下去!”   简双贤捂着脸,眼圈通红。   苏允嫣沉声道:“简双贤,这事没完!”   简母扯了她一把,低声道:“你打了人还有理了?别吵!”又暗示地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假寐的孙夫人。   这些日子窝在这山洞中,简母简直呆得够够的,早就想离开了。好不容易挤上了去京城的马车,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下去的。   简双贤哭都不敢哭,抹了一把眼睛,别开了脸。   简母安抚地拍拍她的肩。   苏允嫣沉声道:“娘,她换了爹的药!”   简母手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向大女儿。 第299章 刻薄妹妹 九   这个年头, 想要找到靠谱的大夫顺利买到药是很难的事。   简父会有,还有赖于他之前的善心,一行人中有个大夫看他病了, 主动配了四副, 且只收了很少的银子,约等于白送的价。临走之前还放下话, 他配药及时, 四副药喝完,简父应该会痊愈。   后来,简父喝过药越来越虚弱,简母还认为是便宜没好货。若那个药真好, 人家怎么可能会白送?   此时听到小女儿质问的话,简母恍然想起曾经的许多疑点,譬如,那个药后面的三副熬出来, 好像颜色和味道都不太对。   “我就说药味怎么淡了, 里面的有些叶子地上就有。”简母满脸不可置信, 眼泪夺眶而出:“双贤,是不是你换的?”   简双贤扯了一把母亲的袖子:“娘, 妹妹胡说的, 你别信!”又暗示地看了一眼已经不耐烦睁眼的乔氏。   简母眼泪扑簌簌掉,却是再没有出声了。   乔氏看着她脸上的泪:“哭哭哭,大好的日子, 哭成这样也不嫌晦气!别哭了,忒烦人!”   简母急忙抹了一把脸, 不敢再哭, 还摁住苏允嫣不许她再开口。   马车一路疾驰, 在费城外停下,孙临进了城,一刻钟后,带上了不少东西放上马车。又送了不少吃的东西来。   “夫人,出门在外不方便,一时半会儿我只能找到这些,您和公子将就用些。”   说得简陋,却是白面馒头和卤肉,还有一碟是点心。   卤肉不多,有一大包酱菜。乔氏在山洞中待了一个月,大半的时候饿着,就算吃也只是喇嗓子的粗饼。至于肉……她都忘了肉味好么!   所以,一包半斤卤肉她一个人造了。苏允嫣和简家母女加上周氏就吃酱菜。   饶是没肉,简母和简双贤母女俩也一下子每人干掉了四个馒头,要不是怕吃多了撑出毛病,她们还能吃。相比之下,周氏就要斯文许多,她出身不错,学不来狼吞虎咽,又已经吃了两三天馒头,动作还算温柔。苏允嫣吃了俩,实在是她自己身体太差,无论想不想吃,她都得吃。   马车再次启程,直接往官道而去,且一走就是半日。   到了傍晚,才停了下来。   和前几天一样,错过了宿头,这一路上,乔氏不停地嫌弃,衣衫不好,馒头噎人,喝的只是水没有茶。到了这会儿看到荒郊野岭,周围夜深人静,更是抱怨:“马车中睡着太硬了,为何不找个客栈?”   孙临面色发苦,主子以前就有这个毛病,做得再好她都能挑出毛病,本以为吃了这段时间的苦,她会学乖一些。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了。   乔氏自然要睡马车,孙家的那个婆子要随伺左右,于是,苏允嫣几人就没有马车睡了。   深夜,一群人围坐在火堆旁。孙临他们的马车给了孙生礼睡,所以,点了两堆火,男女各一堆。   两堆火相距不远,这一路过来,苏允嫣都挺沉默。此时,周围除了周氏,就只有母女三人。   简母兴致不高,简双贤也不说话。气氛实在尴尬,周氏左右看了看,笑着道:“二妹,马车走得快,最多大后天,我们就能到京城,若是能顺利进京,到时候我请你吃肉。”   如今家中还吃得起肉的人家,不会是普通百姓。闻言,简双贤微动了动。   苏允嫣看了一眼马车,压低声音道:“答应带我们进京的是孙管事,孙夫人那边,还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呢。”   乔氏不是个气量大的,出尔反尔的事情她肯定做得出来。   “带你们进京?”简双贤疑惑问,随即恍然:“难道京城外难民太多,不让进京?”   苏允嫣不搭理她,抬手丢了一根干柴去火中,溅起一溜火星。   火星离简双贤很近,她急忙让了一下,皱眉道:“二妹,你看着点!”   苏允嫣又是一根干柴丢过去,火光掩映下面色淡淡:“天色太暗,光线不好,我只看得见人。”   言下之意,简双贤不是人。   简双贤气道:“你这话是何意?”   苏允嫣眉眼不抬:“字面上的意思。”   简双贤:“……”   她气急了,将砸开的柴火重新放回火堆,一脸严肃:“二妹,你是不是认为爹的药被我换了?”   “对!”苏允嫣终于抬眼看她:“为了攀附权势,你弃父亲性命于不顾,你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我没有!”简双贤脱口而出,声音挺大,惹得那边的孙临河两个护卫都看了过来。她压低声音:“二妹,你不能听外人胡说。”   苏允嫣眼神冷然:“无论你怎么解释,总之,在我看来,爹就是被你害死的。”   简双贤:“……”   眼见二妹面色冷淡,她无奈看向母亲:“娘,咱们得靠着孙家去京城,还得靠他们进城,二妹偏要在这个时候闹,你管不管?”   简母看着她,半晌问:“你到底有没有换你爹的药?”   “没有。”简双贤想也不想地答。   简母的眼泪唰地下来了,自顾自道:“你个混账,你爹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的?”   简双贤恶狠狠道:“娘,我没有!”   简母瞪着她:“那你对天发誓,如果你有,你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余光瞥见了那边安静的马车,突然道:“你发誓,如果你真害了你爹,你就和孙公子互相怨恨,永远过不得好日子!”   简双贤面色微微一变,又有些羞:“娘,咱们家自己的事,你提这些做何?”   简母不理会她的话,催促道:“你发誓!”   简双贤别开眼:“我不!爹的死与我无关,他是生病了离开的。”   苏允嫣似笑非笑:“我看就是和你有关,要不,你为何不敢发誓?”   简双贤:“……”   她深呼吸一口气:“二妹,我们是亲姐妹,你不能因为别人的话怀疑我。赵婆子那个人你也知道,最喜欢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话,大部分还是她自己捏造的,之前你和她闹得不愉快,她这是故意挑拨,让我们姐妹离心。你真记恨我,就是上了她的当了。”   苏允嫣颔首,站起身:“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还是认为爹是你害死的。既然你不肯说,我去问问孙夫人。”   语罢,作势就要走。   简双贤急了,起身就去拽。   苏允嫣身形利落,她压根拉不着,大急之下,恼道:“娘,根本就是没有的事,二妹非要去问人,万一惹恼了孙夫人,他们该不乐意带我们了……您管不管?”   简母看了一眼小女儿,道:“你妹妹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你肯发誓,我就让你妹妹不问。”   简双贤被逼得双眼通红,眼泪将落未落,咬着唇,看起来格外可怜。   苏允嫣才不会可怜她,转身就走。   简双贤四指指天,含泪哽咽道:“我对天发誓,去爹的死与我无关,若此话不实,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简母执着地瞪着她:“和孙生礼互相怨恨,你此生不得安宁。”   闻言,简双贤很是不甘心,最后在简母的强求下,还是含泪说了这话。   纠缠半晌,母女俩都心力交瘁,缩在火堆旁睡着了。   翌日早上天蒙蒙亮,众人已经用完了早饭开始赶路。   苏允嫣还是不说话,一路都挺沉默。   简母找了小女儿说话,小女儿都惜时如金,简母自觉丢脸,几次后,她便也不开口了。   等到乔氏下马车方便,她们也跟着去林子里,简母一把拽住苏允嫣:“二妹,你心里不痛快,也别对着我甩脸子,尤其在孙夫人面前。我可没有对不起你。”   “你是没对不起我。”苏允嫣赞同,话锋一转,又道:“可你对不起爹了!”   这话简母可不认,她皱眉道:“你爹临走都是我伺候的,那是尽心尽力,夜里都不敢闭眼。除了没给简家留后,我够对得起他了!”   苏允嫣看着她,只把她看得不自在地别开脸去,才问:“姐姐发誓,你就真信了?我记得当初爹是四副药,赵婆子亲口跟我说,她看到姐姐换了三副……是,你是不知道药被换过,可那药和杂草枯枝你总认得出吧?前面和后面的药熬出来颜色味道都不同,你连这都没发现,你好意思说尽心尽力照顾爹了?”   听了这话,尤其说到杂草枯枝和药的味道时,简母心里发虚,看着脚下光秃秃的地面:“反正我问心无愧。”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允嫣转身就走。   简母看着头也不回的女儿,心里突然发慌,喊道:“二妹!”   苏允嫣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简母看着她的背影,劝道:“二妹,你爹已经没了,重要的是活着的人。我们母女三人如今得靠着孙家,你别倔!”   苏允嫣伸手捂着胸口,那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所以,就算简母心知肚明简父的死因,却还是不打算跟罪魁祸首计较。不找孙家,甚至不跟大女儿掰扯。   简母丢下一句话:“你好好想一想。”越过她,率先离开。   苏允嫣轻嗤,抬步跟上。   接下来一路,除了偶尔简双贤讨好地跟简母说几句话,苏允嫣再没跟两人闲聊,说是母女,看起来更像是陌生人。   一路上,孙临很是谨慎,偶尔有几次被人跟上,他也想了法子把人甩开。   眼看就到了京城郊外,苏允嫣眉心皱了起来。   难道她猜错了?   孙家的贵人,根本就不是在路上碰到的?   孙临出城前就已经备好了进城所需的各种契书,就是人带得有点多,正想给些银子打点呢,就听守门的护卫问:“简?你马车中有姓简的人?是母女三人么?” 第300章 刻薄妹妹 十   苏允嫣顿时来了精神。   这些守门的官兵平时待人可不温柔, 实在是想要浑水摸鱼进城的人太多了。他们不凶,那些人就敢得寸进尺。   最要紧的是,简家母女三人只是从没来过京城的普通百姓, 这些守门的官兵上哪儿知道她们身份, 还一副要找人的架势的?   而边上,简母和简双贤对视一眼过后, 也欣喜起来。要知道, 简家认识最大的官就是镇长,那只能算半个官,如今这京城守门的官兵问及她们……那定然是有要事。   简双贤想要探出头,苏允嫣先她一步掀开帘子:“正是。”   护卫打量她一眼, 拱手问:“敢问是简家哪位姑娘?”   简双贤没能抢先,急得一把推开苏允嫣,探出头:“我是姐姐。”   护卫欣喜地看向苏允嫣:“那你就是简家二姑娘了?”   又看到城门口的人越来越多,伸手一引:“你们先进来, 咱们慢聊。”   孙临已经做好了被盘查, 然后解释, 然后求情塞银子的准备。没想到人家都没多问一句,知道里面有简家人, 直接就让他们进了城。   两架马车入了城, 被领到了一旁的空旷地界,简双贤母女俩像做梦似的,就连乔氏也一脸惊奇, 仿佛今天才认识她们的模样上下打量,问:“你们家有人做官?”   她是京城人, 自然知道门口的这些官兵别看官阶小, 但位置要紧, 有好些还是出身世家的子弟,等闲人想要熟识,根本不可能。   “没有啊!”对着乔氏,简母一向底气不足。   乔氏疑惑:“那她们为何认识简家?”   没有人回答。   很快,那个官兵就找着了人替他把守,飞快追了过来。他不看别人,只看着苏允嫣,再次问:“简二姑娘?”   苏允嫣颔首:“是!”   官兵有些歉然:“是这样,有人托我找你。所以,需要格外谨慎。你父亲可还在?”   苏允嫣想要弄清孙家的贵人,现在看来,应该和这官兵脱不了关系。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能让孙家和人搭上,自然毫不隐瞒:“我们是外地逃荒来的,一路上人越集越多,几个月前到了费城时,我爹病重,没几天就……”   官兵大喜:“就是你了!你跟我来!”   简母见状,急了,问:“她是我小女儿,你要带她去哪儿?”   这一提醒,官兵打量了一下马车,问:“你们是孙大人的家眷?可有进城的文书?”   孙临忙不迭双手递上。   官兵拿过,翻开一瞧,摇头道:“你这种是大半个月之前的,就在前天,又有了新的规矩。每位五品以下官员只能一架马车进城,且里面的人不能超过四人。若是要多加人,得另开一张。并且,文书已经换过印章,你这种不行!”   他摇摇头:“你们得出去等。这样吧,看在简二姑娘的份上,你们可派人回去报信。”   孙临:“……”万万没想到!   他本来还想带着简双淑和周氏进城呢,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沾了人家的光。   乔氏奔波一路,眼看都到了家门口了,却被拦住,哪里甘心?   刚才一路过来她都看过了,外面围了那么多难民,万一起了坏心,她能不能躲开且两说呢。   再有,她其实一直看不起这些普通百姓。如今,她看不起的人被人恭敬地迎进门,而她自己还要被拦在外头……只觉得羞愤难当。   “敢问小哥,是谁要找简二姑娘呢?”   这个问题,简母也想问。   她和两个女儿基本上就没分开过,没道理小女儿认识的人她却不认识啊!   官兵摆摆手:“这也不是秘密,御史大夫刘大人家乡在宽城,他母亲回乡探亲,这两年世道不平,便没敢贸然上路。刘大人特意让人回去接,结果她母亲和护卫刚下船就失散了。刘老夫人今年已经七十岁高龄,找不着护卫,又摔了一跤,还是简二姑娘路过,请她吃了东西,还帮着把人送回了护卫身边。”   “刘大人想要找到救母的恩人,已经大半个月。”   简姓太少,这还是他们大半个月以来第一回 碰上姓简的人。   官兵心情愉悦,就算刘大人不给谢礼,只要搭上这关系,还怕没好处?   听到官兵的话,简母面色难看。   因为简双淑遇上这事时,她就在一旁,当时还嫌弃那老婆子浑身脏乱,并不想帮忙。还是小女儿执意把粗饼给人,后来又费了半个时辰才把人送上马车。   当时简双贤忙着回去,她们母女俩就先走了,并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官兵拿出一张文书:“刘大人早就办好了让你进城的文书,前天改了规矩,他立刻就送来了新的。现在,你不用等,即可就能进城。我还得送你去御史府。”   苏允嫣并没有拒绝。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很明白。上辈子简双贤进城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而他们没有带上简双淑,城门口的官兵只找着了母女俩,大概也会把人接进来,让她们去找人。   当下这世道,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流落的亲人很多,但只要有一丝可能,都想要和亲人在一起。   所以,刘大人想要通过简家母女找到简双淑的事很有可能发生,那么优待她们母女也说得过去了。   苏允嫣跟着官兵要走,而简母和简双贤则在孙家的马车上被拉着往外走。   乔氏见状,问:“不是有文书吗?我们为何不能进?”   官兵看向苏允嫣:“若是简二姑娘答应,你们自然是能进的。”他又补充:“刘大人是一品官员,他的文书,足够你们进城了。”   乔氏一喜:“简二姑娘,你快说话啊!”   “凭什么?”苏允嫣回头问:“我本来已经到了京城郊外,是特意接你们才回了费城。当时孙管事跟我说,只要我帮他找到你们,他就会带我跟周姐姐入城。现在我自己进来了,你们没说给我谢礼,反而还要让我帮忙,我欠你们的吗?”   乔氏哑口无言。   官兵没有直接让孙家的马车进来,而是说要问苏允嫣的意思,就是看出来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气氛。   眼见苏允嫣不想搭理他们,官兵挥挥手:“这边弄错了,把他们送出去吧。”   进城的人,只有苏允嫣和周氏。   周氏早在官兵找人时就呆住了,之后一直没太敢说话。等到上了官兵找来的马车,她才低声道:“二妹,都到了这儿,我也不瞒你,我家只是普通商人,糊口足够,可为官的人我爹只认识几个九品小官。你对我的恩情我都记着。回去我就备上一份谢礼给你送来。”又想到什么:“对了,之前我说的话是真的。如果你愿意,就去我家小住,住多久都成。”   苏允嫣失笑:“你那边事情也多,以后再说吧。”   周氏夫君没了,回去夫家娘家之间且有得扯呢。   京城那没有乞丐,街道上干干净净。看着熟悉的景色,周氏这才敢想起去了的夫君,满脸黯然。   眼看就要到周氏所说的周家门口了,她才回神,低声道:“二妹,这位刘大人的姐姐是宫中宠妃,膝下有皇子,你要小心一些。”   话说到这儿,又怕出身普通人家的简双淑听不懂,强调道:“自古以来,皇位交替都会血流成河,你一个外人,最好是离这些官员远一点。若是找不到地方住下,就到我家来。”   苏允嫣含笑谢过。   又走了一个时辰 ,在这期间,马车两边的屋子越来越高,也越来越精致,街道上行人从打着补丁到后来的绸缎,皮毛。到了后来,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苏允嫣很有些恍惚。   只看着这儿,是想不到外面灾民遍地的情形的。   马车停下,苏允嫣一下来,就看到了御史府的牌匾。   而门口,已经有管家等着了。不止如此,边上还有个着暗紫色的老太太,正扶着边上丫鬟的手臂,眯着眼看门口。   看到苏允嫣下来,她顿时眼睛一亮:“还真是你!”   急忙忙上前两步,吓得周围一群伺候的人很是紧张,就是她摔了。   她上前,握住苏允嫣的手:“二妹,我可算找到你了。”   “刘家的粥棚天天都在找姓简的姑娘,可都一个多月了,愣是一点消息都没!我还以为有生之年找不到你了呢。”   苏允嫣心下触动。   简双淑不爱说话,但却喜欢帮人,到京城这一路上,她明里暗里帮了许多人,但真正想要找到她报答她的,也只有面前的老夫人。   刘老夫人又想起什么,恍然问:“对了,你姐姐和你娘呢?”   苏允嫣就想起刚才在马车上周氏提醒她的话。   大户人家注重名声,私底下怎么吵都行,但家丑不可外扬。对外,要兄友弟恭,不能吵闹。她没带那母女俩,老太太会不会认为她绝情?   还没回答,就听刘老夫人道:“我可不喜欢她们,你别带她们来!”   苏允嫣:“……” 第301章 刻薄妹妹 十一   救人当日的情形, 简双淑自己也只记得个大概,只知道当时母亲和姐姐离开后,她一个人带着老太太把码头转悠了好几遍, 从午后到天黑,码头上人群渐渐地散去后, 她才碰上了刘家的护卫。   彼时, 护卫都快急疯了, 对着她再三道谢。那时候简双淑急着回山洞,老太太累得半死,连招呼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搭理。   老太太亲自拉着苏允嫣往里走:“那天我一下船, 就被人流冲散了, 没找到护卫,我就想去打听周围停马车的地方。这种世道, 我也不敢乱问, 找了一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婆子,谁知这人看起来老实,其实最恶。把我带到偏僻处强扒了我的衣衫, 抢了我身上的首饰……天地良心,我知道世道乱,已经尽量低调了, 下船时不过一身普通布衣, 这些人居然还是起了意……”   她言语叹息。   苏允嫣心下了然,老太太若是一身富贵, 威严一些, 兴许那婆子就不敢起歪心思了。反而是这种看起来有点富, 但又不是富贵人家出身, 那些人才敢明目张胆。   老太太还在继续:“把我换得破破烂烂,还揍了我一顿,要不是当时外头刚好来人,她或许会把我打死……”   转过照壁,她拉着苏允嫣往后院的方向去,继续道:“当时我腿受了伤,走也走不动,出来时又碰到一波人,要不是你出来喝止,那些人兴许又要打我。若是没遇上你,老婆子我一条命就交代了。”   她拍了拍苏允嫣的手:“你也别怪我小气。当日你要帮我找人,你姐姐和你娘好几次催促,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看得出来,她们压根就嫌弃我累赘,尤其你那个姐姐,话说得好听,什么“世道这么乱,她一个老婆婆没地方去,咱们把她带回去”……”她嗤了一声:“我只是年纪大,又不是老得脑子不清楚了。我都说了我有地方去,有护卫来找我。偏你那个姐姐跟听不懂似的。所以,我不喜欢她。”   说话间,已经到了后院。   有嬷嬷上前行礼:“老夫人,热水已经备好了。”   老太太颔首,回头看向苏允嫣,笑眯眯道:“你去洗漱,我已经让人做了饭,等你出来,应该能吃上了。”   简直是处处妥帖。   苏允嫣从到了这里,还没有好好洗漱过。也不拒绝,跟着婆子去了小间,里面已经备好了换洗的衣物。   等她再次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粉色的衣衫,外罩同色的披风,整个人瞬间就精致了。   老太太格外满意,笑呵呵道:“我就知道,你这样善良的姑娘,眉眼肯定长得好。”   苏允嫣哭笑不得,跟着她去正堂用膳。   一顿饭用完,老太太又让她去歇着。   奔波许久,苏允嫣确实想好好睡会。   等她一觉醒来,外面天已经黑了,却有婆子进来相请,语气恭敬:“姑娘,老夫人说,等您醒了,就去外面用晚膳。”   这样客气,若是换成了简双淑在这里,大概要不安的。   苏允嫣却知道里面的缘由。于简双淑来说,她只是不嫌麻烦顺手帮一个走失的老太太找到了护卫。但于刘家来说,简双淑几乎是救了老太太的命。   外面这样的世道,老太太和护卫走丢半日,什么样的事都可能会发生。   正堂中坐了许多人,老太太坐在主位,边上刘大人和其夫人陪着,底下还有刘大人的弟弟弟媳,再底下,就是刘家的年轻一辈,大的十五六岁,小的才两岁。   上上下下加起来,足有十几人。   此时孩子们沉默着,刘夫人正说话:“母亲,哪怕是再大的恩情,也是可以还的。您实在不必如此礼遇,再说,那姑娘出身普通人家,您太客气,她还会不安,您别把人吓着。”   刘二夫人也赞同:“对啊,她那样的出身,咱们给些银子,也是报恩了。再有,也是咱们刘府知恩图报,这才寻人,其实找到她,把她带进京城也是报恩的一种,您不知道,外面的难民想要进来,简直难如登天。”   老太太眯着眼睛:“老婆子一条性命,不值得如此礼遇?”   这话一出,妯娌两人顿时哑口无言。再蠢也知道,老太太这是不高兴了。   刘大人打圆场:“娘,那位姑娘还没来,不如我让人去催一下?”   说话间,苏允嫣就到了门口。   看到屋中这么多人,她也不怵,缓步进门对着老太太一礼。   老太太伸手拉她:“坐。”   又一一帮她介绍屋中众人。   苏允嫣从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等到老太太一圈介绍下来,她就发现自己的感觉没有错。   刘家人好像因为她的到来起了争执。   刘家是很普通的官宦人家,祖孙三辈十多人,边上角落还有一桌,其上坐着几个美貌女子,但神情卑微,看打扮,应该是妾室。   苏允嫣乖顺地坐下,老太太才起筷:“大家都吃。”   众人这才开吃,吃饭时,老太太还帮苏允嫣夹了一片肉。   边上的刘夫人笑着道:“这是糖肉,两片半肥瘦的肉中间夹一块糖,肥而不腻,很是美味。你出身不好,大概没尝过,赶紧试试!要是喜欢,我再让人给你做。”   话说得好听,神情也正常。可加在一起,愣是让人听出了一股浓浓的优越感。   “不用麻烦。”苏允嫣浅笑:“我一个普通百姓,能有块肉就是最好的东西了。做人得知足,不能得寸进尺。”   刘夫人笑容一僵。   因为这些话,就是她想说的。一时间,她也弄不清是这姑娘性子通透呢,还是她故意说这些话来堵她的嘴。   屋中乍看和乐融融,其实各有各的心思。   一顿饭吃完,丫鬟撤下碗筷,茶水上来,刘大人正色道:“我娘一直念叨你,想要谢你的救命之恩。你既然到了,就安心住下,陪陪她老人家,感激不尽。”   刘夫人不想留外人,尤其这姑娘长得不错。不好意思道:“住是可以。但有些话,我得嘱咐一下,简二姑娘,咱们是御史府不是小门小户,得知道男女有别。你住在后院,无事不要到处乱窜,尤其是几个公子的院落,平时离远一点。毕竟……你还未嫁人,也没定亲,名声要紧。”   老太太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   想要提点,完全可以在客人提出转悠的时候由下人试探着提及。或者是在客人即将走错了到某些地方时提醒一二。完全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说教。   话说到这种地步,苏允嫣也明白了,刘夫人不欢迎她。   她含笑起身:“我遇上老夫人时,老夫人一身褴褛,头发凌乱,还受着伤,浑身狼狈不堪,我送她找到护卫只是顺手,并没有想让她报答。不过,京城难进,多亏了御史府带我进来。”说到这里,端起茶杯:“在此,以茶代酒谢过刘大人。”   苏允嫣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道:“御史府太客气,我却是心有不安。明日我就……”   “先住下。”老太太指着一屋子的人:“你看看,都是小子,我这一辈子没有女儿,连孙女都没,但又最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你且留在这里,多陪我一段日子。”又故作生气斥责众人:“我说了就算,谁也别再劝。”   说这话时,她狠瞪了一眼儿媳。   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刘夫人再不满,也不敢明着跟婆婆对着干。   不过,苏允嫣却是没打算多留的。   *   孙家一行人进了城后又被重新拉到了城外,好在因为简双淑的关系,孙临得以让人去孙府报信。   眼看到了家门口却被拦住,几个月没回家的孙夫人格外难受,冷着脸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们好心带她一程,她倒好,攀上高枝就把我们丢了,毫无半点道义。”   她抱怨的话没人敢反驳。   简家母女俩心里后悔不跌。若早知道那个老太太出身这么好,她们当日就是不回山洞,也会帮忙把人送到护卫手中。   还有,简家母女俩再一次清楚的明白,简双淑是真的生她们的气了。   本来嘛,她们母女三人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人。简双淑看在这份亲情的份上,也不会把她们赶出京城。那看守的官兵都说了,想要带上她们一起进去,那就是她一句话的事。   只一句话,就能让母亲和姐姐过得好,还能和孙家拉近关系……她却不干。简母低叹一声:“你妹妹还是太年轻,太任性了,多好的机会,她偏偏没抓住。”   她偷瞄了一眼马车上面色难看的乔氏:“咱们没帮上忙,孙夫人要不高兴了。”   话音刚落,就听乔氏道:“简姑娘,既然你妹妹遇上了贵人,你也可随她而去。我们孙家,只是微末小官,可比不上御史府富贵。”   简双贤倒是想随,可二妹没给她这个机会。看样子也不打算给。一脸为难:“夫人,我妹妹任性,您别生她的气!她怀疑我换了我爹的药,正跟我闹别扭呢。御史府知恩图报,但报的是我妹妹,我们要是凑上去,也太不知深浅,兴许还会惹恼了御史府……”   听到“换药,知恩图报”之类的话,乔氏冷哼一声,别开了脸。   孙生礼听到了这话,也看到了简双贤的为难,出声解围,道:“娘,咱们还是先回府再说。”   乔氏眉眼间一怒:“白眼狼!”   孙生礼靠近母亲,低声道:“御史府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是真想报恩。咱们没必要平白得罪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乔氏瞪着儿子,暗示性扫了一眼简双贤:“做妾可以,想做妻……下辈子重新投胎!” 第302章 刻薄妹妹 十二   少年慕艾。   孙生礼乍然认清自己的心意, 正是羞涩的时候。听到母亲点明,耳朵根都红了:“娘,我知道。”   闻言, 乔氏面上缓和了些,看着那边低声窃窃私语的母女俩, 道:“人家眼光高着, 可不一定愿意做妾。”   孙生礼也看了过去:“娘放心, 婚事上我肯定听您的话。”   有这句话在,乔氏高兴了。又警告儿子:“那个简双淑就是个榆木脑袋,顺口一句话就能和我们家拉近关系她都不干,就算她从御史府那得到了好处, 也不会分给她娘和简双贤, 我们想要占便宜,更加不可能。所以, 你不用讨好简双贤, 不得罪就行了。”   孙生礼也认为简双淑太蠢。   顺手就能给人卖好的事,还不愿意做,不是蠢是什么?   孙家的马车靠近城门停着, 那些灾民中也有起了心思的,可碍于门口看守的官兵不敢上前。一整个晚上,乔氏都不敢睡熟, 熬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太阳落下,孙府的人终于到了。   孙家一行人进城时, 苏允嫣正陪着老太太用晚膳。   昨天老太太想着重介绍一下救命恩人, 所以才在全家一起用晚饭时介绍她。但昨晚上那顿饭吃得实在不甚愉快。所以, 老太太今日撇下儿孙, 特意和苏允嫣一起吃。   苏允嫣自觉是客,她这个客人上门弄得人家主人家都不安生。老太太确实可爱,她也想陪,但若是弄得人家婆媳离心,一家子鸡飞狗跳,可不是她本意。   所以,她打算再住两天就离开。   老太太兴许看出了她的去意,因为今日下人想要帮她裁衣时,本来吩咐的六套被她缩减到一套,早上丫鬟需要帮她上妆,那些脂粉盒子也只打开了一盒口脂,其余全部没动。   这些事情,别人或许不在意。老太太听到下人禀告,心里着实担忧:“别管他们说什么,你安心住下,这个家只要有我在,就没人敢撵你走。”   苏允嫣失笑:“但是我早晚都要离开的。”   听她确实想离开,老太太心里把儿媳骂了个百八十遍,劝道:“你一个姑娘家,能去哪儿?你娘和你那个姐姐根本就靠不住,她们如今巴着孙家,你离开御史府,难道也去孙家住么?既然都是借住,为何不继续留在这儿?至少,我不会对你不利。”   “你爹不在了,娘又靠不住。还不如安心住下,等过段时间,我帮你找门亲事。至少吃穿不愁,嫁过去之后,也算有个家了。看在御史府的份上,无论谁娶了你,我都保他不敢欺负你!”   当真是打算护着简双淑一辈子了。   苏允嫣心下惋惜,如果上辈子简双贤对妹妹多少有些亲情,或者孙家对简双淑有那么几分感激,顺便把简双淑带到京城……只需要带到城门口,苏允嫣大抵也不用来了。   老太太好话说尽,苏允嫣确实打算离开,但也没必要跟老太太争执,便转移了话题,说起今日新做的衣衫来。   *   深夜,御史府主院中,睡在外侧的刘夫人满面痛苦,额头上满是冷汗,突然她大叫一声:“不!”   这一声吼,吼醒了边上的刘大人。刘夫人自己也终于从噩梦中挣脱。她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气,像是脱水后的鱼。   刘大人坐起:“做噩梦了?”   刘夫人看了一眼身边男人,面色复杂,抹了一把额头上冷汗:“你喝水吗?”   “不喝!”眼见妻子无事,刘大人重新躺了回去,没多久就传来轻微的鼾声。   刘夫人起身喝了水,躺回床上后,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翌日早上,苏允嫣刚起身,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刘夫人就带了丫鬟到了。   她站在苏允嫣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思已经飘远。   苏允嫣从镜子里看着神思不属的刘夫人,好奇问:“夫人有事?”   刘夫人回神,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好奇问:“之前只是听母亲说起你在费城乐于助人的事,我还不知道你们在那儿过的日子呢,听说外面世道很乱,路旁天天都有人饿死,你能给我说说吗?”   若是没记错,刘夫人对她可没什么好脸。   怎么突然就好奇这些了?   苏允嫣捡了一些说了,从简家一开始从村里逃荒说起,到了费城后的一切,其中有一些着重提了,譬如简双淑一个人扛货养活十几个人的事。   上辈子,简双淑费力不讨好。   明明辛苦干活的是她,到最后善良的人成了简双贤,而她则是刻薄不孝,外面的那些传言中,她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刘夫人并没有不耐烦,沉默听完,疑惑问:“你是说,是你跟一个姓周的女子一起结伴先到的京城,后来又回去接孙家人,然后打算一起进城?”   她眉心皱得紧紧,很有些不解:“你天天干活养活山洞里的人,后来为何突然就不愿意了呢?你一个姑娘家,哪里来的胆子敢上路?”   在苏允嫣到京城之前,刘夫人根本就不认识简双淑,对她的性情也无从得知。此时听到刘夫人纠结这些,苏允嫣很是意外。   “我突然发现我帮助的那些人,都将我的帮助视作理所当然。尤其是那个赵婆婆,看我粗饼拿得少,先是怀疑我偷吃,后来又怀疑我赚的粗饼来路不正,说话难听得很。但凡她记着我的恩情哪怕只一丝,也说不出那样刻薄的话。”   “费心费力干活,到了别人那儿成了理所当然。我又不傻,当然不干了。还有,我爹的心愿就是到达京城,刚好又有周姐姐做伴,我们便来了。”   刘夫人还在纠结:“那些人不知感恩,肯定也不是第一日。你为何突然就发现了呢?”   苏允嫣心里一动。   与其说刘夫人在纠结她到京城的缘由,不如说她是纠结她为何突然就不愿意再养着那些人……这让她想到了孙花意。   “就突然发现了啊!”   刘夫人又问:“那你姐姐呢?你们是姐妹,从小一起长大,应该感情挺好。有御史府的文书,你顺手就能把人带进来,为何你不愿意带着她进城呢?”   “就是不想啊。”苏允嫣面上愤愤:“她为了外人,居然换了父亲的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刘夫人若有所思,又好奇问:“换药的事,你怎么发现的?”   苏允嫣不想再编了,面色一言难尽:“夫人,你也这么喜欢打听么?”   闻言,刘夫人突然惊醒,她方才真的像是一个喜欢听家常里短的乡下妇人,还追着人家问,实在失礼。   她站起身离开,临走前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我这个人说话直,你别多想。你救了我母亲,我很感激。你一个外地人,在京城没有落脚地,又和你姐姐闹翻了……不如暂时住下,再提其他。”   前天还巴不得她走呢。   就在当日午后,有人送了一个匣子到御史府门口,里面是几锭银子,加起来五十两。   门房向来不收礼物,见状就要退回。却听那个送银子的护卫道:“这是送给府上的客人简二姑娘的。”   不是送给主子,门房不敢擅自拒绝,便跑去询问主子。   没多久,老夫人就过来了:“听说是一个姓周的女子送的,你们认识吗?”   苏允嫣心下了然,之前和周氏分别之时,她说会有谢礼奉上,应该就是这个了。   送银子虽然俗气,但贴心啊!   再没有什么东西比银子更好使了。   苏允嫣没打算收她的谢礼,但如今她囊中羞涩,一步都动不了,便接了下来。   就当是借用,以后还上就是。   又是两日过去,这两天刘夫人来找了苏允嫣好多次,说是闲聊,其实就是打听。   问得最直接的一句,就是问苏允嫣最近有没有做奇怪的梦。   并且,苏允嫣偶然从底下伺候的人那里得知,刘夫人还问了许多人有没有做梦的事。问得所有下人一头雾水。   而住了两日后,这一日,简双贤找上门来。   苏允嫣知道的时候,刘夫人已经把人带到了她面前。   “你姐姐非要见你,不然就不肯离开。您是客人,我们也不好把你的客人拒之门外,所以带了她来,你别嫌我多事才好。”   几日不见,简双贤换了一身粉色衣衫,整个人娇柔精致许多。她也认为自己算过得好的了,没想到妹妹过得更好。当下又羡又妒,酸溜溜道:“妹妹过了好日子,也没说给我和娘送信让我们放心。娘担忧你,都病了。”   苏允嫣面色如常,问:“然后呢?要银子?”   “不是要银子!”简双贤急忙道:“就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第303章 刻薄妹妹 十三   简双贤平日里自诩善良, 可没有人比苏允嫣更明白,她就是无利不起早。没好处的事,她才不来干。   “我过得挺好的。”苏允嫣捏着袖口, 将华丽的衣衫袖子晾开:“你看,我穿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衣衫, 还有人伺候。”   简双贤在看到妹妹的一瞬间, 就知道她过得好了。此时心情复杂难言:“二妹, 咱们是亲姐妹。无论何时,都该互相扶持,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要紧的是以后……”   苏允嫣厉声道:“爹的死, 在我这过不去。”   她声音很大, 吓得简双贤身子一抖。抖完了察觉自己失礼,她眼圈一红:“你吼什么?爹生病我也不想, 我从未想过爹会这么早离开。你自己无能救不回爹, 反而跑来怪我。还有,你口口声声说我害死了爹,我看你是想害我!毁我名声, 让我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刘夫人坐在一旁,也没有非礼勿听的自觉, 听着姐妹二人争吵, 若有所思。   “我害你什么了?”苏允嫣冷笑着问:“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提这事。你今年十七, 我也快十六了, 咱们都是成年人, 又不是非要绑在一起?你跑来找我, 难道不是想旧事重提?”   简双贤在几日住在孙家,日子过得水深火热。总算是明白了以前听人说过的面甜心苦。孙家人表面上人人都待她客气,可无意间露出的从言语和动作,都已经表明了看她不起。   孙家有个表姑娘更是说她借住孙家没脸没皮。昨晚上她见时机刚好,“无意”地在孙生礼面前委屈哭了一场,然后,他就承诺……会纳她为妾!   听到这话的那一瞬间,简双贤不觉欣喜,反而失望无比。   之前简家带着村里人一路奔波,路上和许多人结伴,也有家境不错的人家看到简父人品,进而想要提亲,那可是聘娶。   后来没多久就碰上了孙家母子,简双贤无意中听见母子俩闲聊,听孙生礼提及父亲公务繁忙,世道不平京城会很忙之类的话。那之后她就更关注母子俩,然后就发现,这母子俩言语之间对于银钱并不在意,听到周围人闲聊中的某些富贵东西还露出不屑神情,虽然隐秘,也只是一瞬间就恢复如常,可一直关注着母子俩的简双贤还是将这些收入眼中。   多番印证之下,她已经确定,这对母子就是京城中的官员家眷。不过,应该不是高官。   可简双贤认为,如此刚好。真是高官,她想要跻身,最多只能做妾,这一路走来,她看到的听到的妾室命运大半都不好。偶尔有两个过得好的,简双贤却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幸运的。   别的不说,生在这样的世道,本身就已经证明她运道不好了。   想要什么都得争取,所以,得知了孙生礼的心意和想法后,她到了这里。   到御史府来,也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万一妹妹能帮上忙呢?   所以,看到妹妹过得好,她心里既高兴,又有些堵。   “你想提也行,可关键是我没有害爹,你拿我没做过的事怪罪于我,实在是没道理。二妹,定罪不能只听人一面之词,你说我害了爹,你拿证据来啊!”简双贤满脸都是被污蔑的怨愤:“若是你拿不出,就别再说这种话。我们是姐妹,多大的仇怨你非要让我背一个杀父的名声?”   苏允嫣面色淡淡:“若是我有证据,我已经去衙门告你了。还是那句话,爹的死我们心知肚明,没看见你,我便不会提。”   简双贤跑这一趟,本来也不是为了纠缠此事。转而道:“二妹,我有些话想私底下跟你说。”   边上的刘夫人一直沉默听着,闻言起身:“你们姐妹慢聊,我让人给你们泡茶。”   “没什么好说的。”苏允嫣率先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在我这儿,她不是客人,所以,没必要招待。当然了,若是您自己想招待,那我不拦着。”   刘夫人心下一跳。   她带简双贤进来本来就心思纯,被人半真半假点破,一时间只觉心虚。便解释道:“你是我母亲的恩人,便也是我的恩人,你的姐姐上门,我当然要招待。既然你们已经谈完了,那我送客就是。”   她吩咐边上的丫鬟:“送客!”   吩咐完后,转身就走。她老觉得简二姑娘已经把她的心思看透了,走了老远,心里还平复不下来。做的那些梦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险些被人触及,她当然害怕。   刘夫人一走,屋子里只剩下了姐妹二人。简双贤不想放弃,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二妹,我不瞒你。孙公子心悦于我,但碍于门第不能娶我。我出身实在太低,他只能纳我为妾……你也该听说过做妾的女子没几个有好下场,咱们是姐妹,你对御史府有恩,我听说刘老夫人很喜欢你,你能不能……”   “不能。”苏允嫣一口回绝。   “当初我帮刘老夫人只是顺手,他们接我进京城,又让我在此小住,足以还了这份恩情。我不敢再奢求更多,更何况还是为了你,我就更不可能开口了。”   简双贤看她语气决绝,明白此事再无商量的余地,心下无比失望:“若我做了孙夫人,以后你在御史府留不住,也能有个去处。就当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你也该帮我的忙。”   “我、不、愿、意!”苏允嫣一字一顿。   简双贤恼怒不已:“你也说了,帮刘老夫人是顺手,你该不会以为凭着这份恩情能一辈子留在御史府吧?”她霍然起身:“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还是赶紧想好后路吧。”   她转身就走,到了门口时,还是不甘心,回头道:“二妹,孙家已经在着手给孙公子议亲了,你就帮我这一回可好?算我求你!”   苏允嫣眉眼不抬,摆摆手道:“从你换了爹的药,我们就不再是姐妹。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   简双贤眼泪夺眶而出,不知道是为了这份单薄的姐妹情,还是没能找着人帮忙。   她捂着脸哭着奔出院门,往大门口奔时,听到身后送她出门的丫鬟惊呼一声。简双贤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撞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一股好闻的属于男子的松香气息直冲鼻端。   她心下大骇,急忙忙后退一步。捂着嘴看向面前男子。   三十多岁的男子,着一身官袍,儒雅中带着威严,让人不敢冒犯。   刘大人看着面前像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的年轻姑娘,忍不住失笑:“跑什么?小心摔着。”   简双贤的脸顿时就红了。   两人却没注意到,后面廊下转角处,站在那里的刘夫人看到二人之间的相处,手中帕子搅得极紧,指尖都已泛了白。   果然,有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上辈子来府中的简双贤就算没来,该动心还是要动心。   简双贤定了定神,微微一福身:“小女子冒失,大人见谅。”   刘大人不在意地摆摆手:“上门就是客,我们该好好招待。你这样跑出门,本身就是我们招待不周,错的是御史府才对。”   面前的官员官袍上绣着祥云和猛虎,孙生礼已经跟她说过,官员身上的绣花也有讲究,绣着猛虎的就是一品官员。   堂堂一品大员,待人如此温和。简双贤只觉得自己在做梦,不知不觉脸上已有些发热。   “简姑娘想离开,还是我亲自送吧。”刘夫人再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刘大人颔首:“劳烦夫人。”   并没有多问一句。   刘夫人心里微安,看着他离开后,才带着简双贤往大门外走。   “我找马车送你吧?”   “不用。”简双贤急忙道:“有马车送我来,顺便就带我回去了。多谢刘夫人招待。”她真心实意道:“刘大人身居高位,人却随和,你们都是很好的人。遇上你们,是我妹妹的福气,她住在这里,我也放心。”   刘夫人不以为意。这姐妹二人之间,她还是比较喜欢简双淑,至少,简双淑住了这几日,并没有做出格的事。也没有往刘家男人怀中撞。   “你是不是想嫁入孙家?”   听到这话,简双贤的脸更热,心里却生起了一股期盼来:“我和孙公子两情相悦,只是京城规矩多,孙家非要门当户对,我……我不够资格做孙家媳妇。”   “如果你真想,”刘夫人沉吟:“我可以帮你。”   一品大员的夫人,亲自过问孙生礼的婚事。无论孙家愿不愿意,只要不敢得罪她,就得乖乖听命。   简双贤大喜:“多谢夫人!夫人是个好人。”   什么好人?   刘夫人用帕子遮住嘴角的一抹讽笑,她可没忘记梦中简双贤在御史府住了几日,家中那男人居然还跟她提要纳简双贤为妾。后来她发现了简双贤的小心思,帮着促成了孙家的亲事,那男人还好久都不爱搭理她。   如今,不过是趁男人还没起意,先把人打发走。   也是她太想试探和梦中不一样的简双淑,才把简双贤迎进了门,早知道孩子他爹会这么早回来,她说什么也不让简双贤进门。   刘夫人怕夜长梦多,立刻吩咐人备马车:“我送你回去,顺便议亲。”   简双贤大喜过望,急忙再次道谢。   等到了傍晚,苏允嫣就得了消息。简双贤和孙家的婚事定下,还是刘夫人一手促成的。   苏允嫣心下好奇,也不知道上辈子身份不够的简双贤是怎么入的孙家的门。   或许,也和刘夫人有关。 第304章 刻薄妹妹 十四   苏允嫣并不想阻止这门亲事。   她只是好奇, 刘夫人为何要帮着简双贤。在府中偷偷打听了一圈,就得知简双贤撞入了刘大人怀中,二人还闲聊了几句, 相谈甚欢。   当时简双贤和刘大人碰上,边上还有几个丫鬟。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 苏允嫣稍微一打听就得知了。   然后, 她心里就有了猜测。或许, 上辈子简双贤母女到达京城后,因为正主简双淑没能随行,城门口的官兵想要邀功,干脆把他们带到了御史府。然后……又发生了今日这样的事。所以简双贤才能顺利嫁入孙家。   猜测也只能是猜测而已, 没人能证实。   不, 或许有一个人知道。   刘夫人可是很有些反常。   正想着呢,人就到了, 是刘夫人婆媳俩。   刘老夫人一日三餐都陪着苏允嫣, 实在太客气了。而苏允嫣看到刘家这样的气氛,并不想多留,打算过两天就告辞。   “简二姑娘, 住得可还习惯?”   刘夫人一进门就笑吟吟问。   苏允嫣颔首:“一切都好,劳烦夫人了。只是,我出身普通人家, 很有些不习惯, 城外那么多的灾民需要人照顾,再过两天, 我想帮忙施粥去。”   大户人家的丫鬟, 比某些小户人家的姑娘还要养得好, 施粥遇上的人都是外地赶来的灾民, 且粥一施,没拿到的灾民还会上前吵闹,所以,一般丫鬟都不愿意去做这份活计。   苏允嫣想的就是这个位置,既能糊口,也能帮忙。   听到她有了去意,刘老夫人急了。   刘夫人一笑:“娘,您看被我猜中了吧?我就知道,像简二姑娘这样通透善良的女子,是不会愿意在御史府府长住的。还是我的主意最好。”   刘老夫人点头,伸手拉着苏允嫣的手:“我没有女儿缘,一辈子也没能生下个女儿。这也罢了,没想到连孙女儿都没有。所以,我干脆认一个。像你这么善良的姑娘,做刘家养女,是我们刘家的福气。”   苏允嫣:“……”这就养女了?   当下的大户人家收养女分几种。   大部分的人家找些养女,都是为了联姻之用。从小就挑聪慧貌美的女子养在家中,等到了年纪 ,就把人放出去。   还有一种,就是正经的养女,这种呢,和家里的孩子姐妹相称,出嫁也会有嫁妆。感情比较深。   更有一种,是直接把养女当亲生女儿,还要上家族族谱的。   刘家没有收乱七八糟的养女,很明显不是第一种。可后面的两种,无论哪一样对简双淑来说都是好事。   对苏允嫣也一样。   至少,刘老太太疼爱她,做了养女之后,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当然了,苏允嫣来到御史府,也不是为了这口吃的。   她面色复杂:“多谢老夫人厚爱,我得多想一想。”   刘老夫人倒也没强求,欢喜地握着她的手上看下看,眼神里俱是满意。   刘夫人始终在一旁含笑看着,并不阻止。   苏允嫣却看得出来,刘夫人性情大变。之前还对她爱答不理冷嘲热讽,现在的她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母亲,您放心,我一定劝得她答应。您先回去歇着,等一下睡醒,就会多一个乖巧的孙女了。”   听了这话,刘老夫人又嘱咐了旁边的人小心伺候 ,这才起身离开。   刘夫人挥退了丫鬟,屋中只剩下苏允嫣和她。   大门关上,屋中光线昏暗,苏允嫣有些看不清对面人的神情。   一片沉默里,刘夫人缓缓出声:“简姑娘,你能老实告诉我,为何你突然就发现了你姐姐对你的利用,又为何突然启程来京吗?”   苏允嫣一脸莫名:“就是突然发现了啊。”   刘夫人缓缓摇头:“我不信。”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戳了一个洞偷偷往外瞧,眼见外面廊上无人,她低声道:“我也不瞒你,前两天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仿佛真的发生过一般。我婆婆从外地回来,无意中和护卫走散,被一个叫简双淑的姑娘救了。外面也是这样乱的世道,我婆婆非要找人,也是找了这么久,就找到了一对简姓母女。”   “没有简双淑,只有简双贤。看守城门的官兵为了邀功,便把她们母女送到了御史府。我婆婆其实不太喜欢她们,但为了找到救命恩人,也就勉强把母女俩留下。后来没住几天,那个简双贤就和我夫君眉来眼去,我夫君甚至还跟我提起想要纳她为妾。”   苏允嫣听得无比认真。   这些应该是简双淑上辈子发生过的事。   “后来呢?”   刘夫人看她并不阻止,还听得认真。心想更加有了底:“我自然是不想手底下多一名娇妾的,在得知简双贤和孙家的儿子互生情愫后,便把她嫁了出去。可我没想到,她都已经嫁人了,还能影响我夫君……害得我夫君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我刘府上上下下近百口人全部沦为了阶下囚。简双贤却借着这份功劳,让孙家一跃成为朝中新贵……”   说到这里,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苏允嫣抬手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先喝茶。”   刘夫人端着茶水,手心温暖微烫,她定了定神:“我觉得这个梦很真,像是预示,可又不像。因为在梦里,我就没见过你。你姐姐好像试图找你,后来只找到了尸首。但是如今,你出现在了御史府……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做了梦?”   在刘夫人看来,面前姑娘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让她看到了希望。   并且,如果简双淑是因为做了那些梦而改变的……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和简双淑完全可以商量一下。   “我不是。”苏允嫣淡然道:“我没有做过任何梦,我会得知这些,只是偶然。有人证明我姐姐换了我爹的药,所以,我跟她之间,是不可能共处的。若不是证据不够,我甚至会去衙门告她谋杀父亲。”   她否认,刘夫人很有些失望。   无论是她真的没做梦,还是做了梦不承认。对自认够坦诚了的刘夫人来说,都挺受打击。   不过,无论这个姑娘做没做梦,她都避开了梦中的那些危险,成功到了御史府。是不是证明她的命压过了简双贤的?   “我婆婆很喜欢你,我和我弟妹也没能帮她生个孙女。你还是留下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女儿。我跟你承诺,等你出嫁,会给你百两银子做嫁妆。”   这个姑娘能避开死劫,把她和御史府绑在一条绳子上。那么,御史府应该就不会有事了。   想到此,刘夫人提议:“如果你答应,我还可以给你上族谱,做我刘家的嫡长孙女。”   对于出身普通人家的姑娘来说,这个诱惑很大。   苏允嫣倒是无所谓,拒绝道:“你让我多陪老夫人一段时间可以,但过继的事还是算了吧。我爹就只我一个有良心的孩子,我不想让他失望。”   刘夫人皱起眉来:“那就不上族谱,但你得叫我义母,或者母亲。”   苏允嫣不解:“您为何执意?能告诉我缘由吗?”   刘夫人本来就是个直肠子,平时也不太会掩饰自己神情,听到她问,坦然答:“你唤我母亲,就不能和在家中的任何男人扯上关系了。我也能安心留你住下。”   苏允嫣:“……”这也太坦荡了。   刘夫人手一摊:“我这也是没法子,你是不知道,你那个姐姐撞上了我家大人,二人言笑晏晏……我实在是怕。”   苏允嫣无语,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既然你是我女儿,就不能这么朴素,走!”刘夫人站起身,拉着她的手:“我带你去置办一些首饰衣衫。”   苏允嫣不想去置办东西,但却想出门。   她到御史府都好多天了。别说出门,见的人都只是身边几个丫鬟和刘家人,早就憋坏了好么?   御史府门口马车已经备好,苏允嫣刚出门就看到了,正想和刘夫人一起上马车呢,就看到斜对面一抹素色身影,身形挺拔高大,脊背挺得笔直,头发乌黑如墨,还带着发冠。   隔着一条街,苏允嫣看向对面那人。   对面的人若有所觉,回身看了过来。对上他的脸,他的眼,苏允嫣的唇边不自觉绽开一抹明媚的笑。   刘夫人就站在她不远处,见状微微愣:“双淑,你在看什么?”   苏允嫣一笑:“夫人,对面那人是谁?”   刘夫人面色一言难尽:“他很凶的,还是朝中一品武将,这功劳不是祖荫,而是在战场上拼杀来的,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他杀人如麻……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第305章 刻薄妹妹 十五   许久没找到人, 乍然看到,苏允嫣心里欢喜,面上也没太掩饰。   刘夫人最后那句话, 就表明她已经看出来了苏允嫣的心思。   上辈子对面的将军府一直没有迎来女主人,好多人都暗地里猜测, 那陆朝晋打仗的时候伤了身子,已经不能人道。眼见小姑娘面色不变,刘夫人简直操碎了心:“据我所知,陆将军对女子向来不假辞色, 军营中的糙汉子,根本不知什么是怜香惜玉。你可别犯傻……”   话音刚落, 对面的男子已经信步走了过来, 到了刘夫人面前, 拱手一礼:“刘夫人,我府中梅花已开, 三日后会办一个梅花宴,到时还请赏脸。”看了一眼边上的苏允嫣,补充道:“可以带上家里的女眷, 越热闹越好。稍后我会让人送帖子过来。”   官员之间的人情往来, 只要不是有特别大的仇怨,都会上门。   “好!”刘夫人应下,心情复杂, 梦中的这个时候,对面的将军府可没有办什么梅花宴。   陆朝晋这才看向旁边的苏允嫣:“这位是……”   做了那些梦, 刘夫人很怀疑陆朝晋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跟身边的姑娘打招呼, 甚至那什么梅花宴也是临时起意。   否则, 为何不拿帖子呢?   “这是我的义女。”刘夫人反应很快, 陆朝晋以军功得封将军,功劳都是实打实的。只要以后他不造反,这辈子都能安生度过。和这样的人结交,对御史府有益无害。   想到此,她又补充道:“双淑心地善良,曾在费城码头上救了我婆婆。我们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着了人,我婆婆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双淑和家人感情淡薄,我婆婆便让她做刘家孙女,做我女儿,照顾她一生,以此为谢!”   陆朝晋恍然,对着苏允嫣一礼:“三日后,还请姑娘赏脸。”   “多谢将军相邀。”苏允嫣笑意盈盈,对着他一福。   有了这个插曲,一路上苏允嫣心情都不错。边上刘夫人暗地里瞅她好多次。   到了街上后,刘夫人带着苏允嫣直奔几间最大的绣楼,她本就想善待苏允嫣,发生了刚才的事后,愈发大方,一下子置办了十来套衣衫和首饰。   对于收养苏允嫣做义女的事,刘大人无所谓。刘老夫人很是期待,加上刘夫人一手操持,处处妥贴,底下的人也看出来了御史府对苏允嫣的态度,伺候起来也愈发尽心。   刘夫人的那些小心思,刘老夫人不知,她是真想照顾恩人,看到儿媳如此热心,很有些欣慰。   三日后,将军府大开府门,迎接客人。   这几年月国年年干旱,皇上虽然担忧,但奢靡之习不改,上行下效,京城中的富商和官员也经常办各种宴会。   将军府的这场赏花宴夹在其中并不显眼,众人意外的也只是向来不与各官员来往的陆朝晋也办起了宴会。尤其将军府没有女眷招待客人……等等,若是没记错,陆朝晋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之前确实有人帮他议亲,好些都被他一口回绝,不好拒绝的,也在见过姑娘之后,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亲事。   于是暗地里有人说他伤了那处,大抵不能人道才会如此。否则,如何能解释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边一个女子都无?   就算不能人道,将军府也需要女主人啊!   难道……这场赏花宴,就是陆朝晋想多见见各家姑娘,然后从中挑选合适的将军夫人?   做此猜测的人不少,有心人都会带上自家姑娘。   将军府在赐给陆朝晋之前是贤王府的梅林,听说贤王花了大价钱引进了各种梅树,这一回之后,很可能就再看不到了。哪怕陆朝晋不是想挑将军夫人,带自家姑娘去见见世面总没错。   到了日子,刘夫人亲自带着人来给苏允嫣梳妆,然后领着她去了对面将军府。   将军府中,一片肃穆,除了那片梅花之外,院子里再无多余的花草,最大的院子还做了演武场,一看就挺阳刚。   陆朝晋发出的帖子很多,门口的马车络绎不绝,客人也多,刘夫人带着苏允嫣到时,属于女眷的院子里已经有许多人了。   刘夫人是一品诰命,认识的人多,想要认识她的人更多,一直都有人过来打招呼。她还特意跟众人介绍了苏允嫣。   于是,众人一到,很快就得知刘家多了个养女。   值得一提的是,苏允嫣还在人群中看到了简双贤。她一身粉色衣衫,打扮素雅,见人就抿嘴笑,很温婉的模样。   苏允嫣无意与她多说,碰上了也没有打招呼。   她不理会,简双贤却找了上来,一脸的神秘兮兮:“二妹,我有话跟你说。”   刘夫人身边一直很热闹,吵得苏允嫣耳朵嗡嗡响。刚好有人找,她也能躲个清净。转身就往身后的梅林而去。   将军府的梅林开得艳,景致不错,饶是苏允嫣见识多,也还是第一回 看到这样的美景。   她只顾着往前走,简双贤追了两步:“二妹!”   苏允嫣站在梅树下转身:“有话就说。”   反正无论说什么,她都不会当回事。若是求她帮忙,于她来说就是废话,说再多都是白搭。   简双贤左右看了看,梅林景致不错,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穿梭,靠近了苏允嫣,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将军府为何要办梅花宴吗?”   不待苏允嫣回答,简双贤已经说出了自己打听到的:“陆将军二十岁得封将军,这些年来,从不亲近女子也不肯议亲。挺多人都说他有隐疾。”   苏允嫣扬眉,有些疑惑简双贤提及此事的缘由。便没出声,等着她的下文。   简双贤没有卖关子,直接道:“我听孙夫人说,将军府需要女主人……若被将军府聘娶,那可就是一品诰命。上没婆婆,下没妯娌,更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谁要是能做将军夫人,简直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说到这里,她靠得更近:“二妹,对于我们这样身份的女子来说,这就是一步登天啊!你做刘家养女,还不如做这个将军夫人呢。”   苏允嫣似笑非笑:“你也说了,陆将军他有隐疾。”   简双贤一脸恨铁不成钢:“就算有……不就是没孩子么?再说,又不是你不能生,陆将军肯定不敢怪你,他偌大家业,之后应该会□□,到时候你同样做母亲。”   苏允嫣淡然问:“他是一品将军,我只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说白了就是个村姑,人家凭什么看上我?”   “这你就不懂了吧?”简双贤帮她分析:“陆将军有隐疾,身为男人,这种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若是门当户对的姑娘,人娘家肯定会找他麻烦啊!但若是高嫁的女子,肯定一个字都不敢乱提。”   听着她分析,苏允嫣上下打量她。   简双贤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你这么看我作何?”   苏允嫣抱臂,看着她的眼,道:“都说姐姐善良单纯,可方才你的这些话,处处算计,可不像是单纯的模样。爹的药,真不是你为了讨好孙家母子换的?”   简双贤:“……”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姐妹二人的感情会如此淡薄,起因就是简父的死。   尤其简双贤心里有鬼,根本不敢掰扯。她说回正题:“我是为你好才特意来提醒,你要不爱听,以后别指望我会帮你。”   “我从未指望过你会帮忙。”苏允嫣面色淡淡:“我以后就是要饭,也会绕过你家门。我希望你也如此。”   简双贤:“……”   她冷哼一声:“我是孙家夫人,以后会有诰命,我会要饭?话说得这么硬气,你且记着你今日的话,以后不要求上门。”   苏允嫣强调:“你要记得你今日的话!”   简双贤被气得冷笑连连:“不过一个养女而已,你以为御史府会有多看重你?你要不要去外头打听一下别人家的养女过的是何种日子?大部分官员收养女儿,都是充着联姻之用,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除非刘府愿意把你记上族谱,再办一场认亲宴告知各亲眷,否则,你在别人眼中,连个屁都不是。”   话说到这种地步,简直都要打起来了。   苏允嫣却抬眼看向简双贤身后。   简双贤心下疑惑,正想回头,就听到清越醇厚的男子声:“好巧。今日客人多,若有怠慢之处,还请简姑娘多担待。”   在场可有两位简姑娘!   简双贤心下一喜,她虽没和陆朝晋说过话,但却听过他说话啊,就是这声音。   她含笑回身一福:“无碍!”   抬眼却发现对面男子压根没看她。简双贤后知后觉,这位陆将军看的是妹妹。一时间,有些尴尬。也不敢再开口,万一人家还听不见,她岂不是自讨没趣?再有,因为陆朝晋过来,周围的客人已经隐隐往这边瞧,简双贤可受不住在众人面前被主人家当面忽略。   毕竟,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苏允嫣站在梅树下含笑回望:“挺好。多谢陆将军招待。”   陆朝晋看着梅花掩映中女子的笑脸,心里止不住柔软起来,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看到她就想呵护照顾她,总觉得两人的关系不应如此生疏……应该更亲密一些。   他这些年来,从未想过要成亲。如今却急切地想把她扒拉到身边。   但二人刚刚相识,太过急切,大抵会吓着她。   可他也没有耐心等,万一在这期间她许了别人怎么办?   陆朝晋一直认为,想要的就要自己争取! 第306章 刻薄妹妹 十六   “你觉得梅林景致如何?”陆朝晋语气温和。   他面色和缓, 和他平时的冷脸很是不同。   简双贤以前没见过陆朝晋,但也听说过他性子冷淡,很不好相处。现在看来, 这应该分人。对着妹妹,他明明挺有耐心。对她嘛……就差了点。   不是差一点, 是差许多点。   简双贤心里酸溜溜的,哪怕一个娘胎里出来,这人的待遇也不同。   “挺好。”苏允嫣浅笑:“我看众人都挺喜欢。”   陆朝晋忍不住靠近了两步:“你喜欢吗?”   话中颇有深意,仿佛一语双关。   “喜欢啊!”苏允嫣坦荡荡。   陆朝晋的耳根红了, 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她有没有听出自己的暗示。   应该是没听出来,否则, 一个姑娘家剖白心迹, 该不会这么坦荡才对。   想到此, 陆朝晋心里失落。   简双贤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只觉得自己格外多余。   “陆将军,你别吓着我妹妹了。”   陆朝晋终于看向她:“你是……”   简双贤:“……”合着这么半天,这人压根没看见她?   她脸上笑容僵硬:“我是跟孙夫人一起来的, 多谢陆将军招待。这是我妹妹, 我们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   陆朝晋面色冷淡下来,眉心隐隐不耐:“我听说, 你父亲的死与你有关,你们姐妹俩因为此闹得很僵, 可没有你口中这么亲近。”   简双贤僵住, 彻底说不出话了。   赏花宴主要是赏花, 再用些点心茶水。周围三三两两的夫人转悠, 此时就有人晃悠了过来。   来的人是朝中的天福长公主,今年已经六旬,头发花白,眉眼间皱纹深刻,哪怕妆容精致,也难掩其中憔悴。   当今皇上不理朝政,这位长公主为了朝政上的事很是费心,但因为她是女子,百官中只有少部分愿意听她的。苏允嫣刚来,也听说过这位公主为了灾民费心筹谋,几夜不睡的事。   此时的长公主面色柔和,笑着道:“朝晋,这么多客人,你一个主人家在此躲着,可不像待客之道。”   言语亲近,像是对着疼爱的晚辈。   陆朝晋欠身一礼:“见过长公主。”   苏允嫣对于她的身份早有猜测,也跟着福身。简双贤先是一惊,很快收敛,规矩福身行礼。   “不必多礼。”长公主随和地摆摆手,笑看着陆朝晋:“我知道了,你该不会到这儿来寻将军夫人了吧?”   陆朝晋心思被说中,却也坦然:“长公主,微臣今年已经二十有五,自然着急。”   长公主眼神在姐妹二人身上扫过,笑着道:“要不要我帮你做媒?”   陆朝晋拱手:“如果微臣能得到她的心,一定请长公主帮忙。”   长公主心情愉悦,摆摆手笑着离开了。   没有否认,那就是默认。   苏允嫣对此不意外。   简双贤心里嫉妒不已,她方才提议,并不认为妹妹会成功。只不过是想要给她卖个好,以后借一下御史府这面大旗而已。   她就是做梦也想不到,陆朝晋竟然真的看中了妹妹!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呐!   男女有别,尤其外面世道正乱,一般姑娘家都不出门,这一回之后,陆朝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见着她,他只知道,心动了就要争取。当即一礼:“简二姑娘,不知陆某可否有这个荣幸,邀你赏梅?”   这一赏梅,等于默认了二人之间亲近的关系。苏允嫣心情不错:“劳烦陆将军。”   二人相距几步,很有礼的距离,说笑着远去。   饶是如此,看到二人如此的众人也明白,将军府,大抵真要迎来女主人了。   本来对于苏允嫣身份还有些不了解的人,经此一事后,也都清楚了。   简双贤看着携手远去的二人,心情又酸又涩又喜,复杂难言。   酸涩的是同人不同命。喜的则是妹妹高嫁,孙家那边应该不至于太抵触。   之前她和孙家定下亲事,全赖于刘夫人上门,乔氏不得不答应而已。婚事哪怕定下了,乔氏也并不喜她,已经打算把所有聘娶该有的礼节都应付过去,越简越好。   刘夫人心情也很复杂。   不过,刘府养女和陆朝晋成亲,对御史府有益无害,对她来说是好事。   翌日,将军府上门提亲,因为陆朝晋没有长辈,前来提亲的人还是天福长公主。   这样的亲事,御史府没理由拒绝,也不想拒绝。   事实上,苏允嫣是御史府恩人,御史府没立场帮她决定任何事。   婚事定下,御史府这边也不能只把简双淑当做恩人,而是得重新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刘大人特意告假回来,一家人关在书房商量许久,出来就宣布,五日后是好日子,御史府办认亲宴,把简双淑这个养女告知所有亲戚友人,还会当着众人的面上族谱。   苏允嫣拒绝了。   她是简家女儿,这一辈子都不会变。   再说,难道简双淑救了人,就为了认一群并不亲近的长辈压在头上?   没这种道理嘛!   到得最后,她也只是名义上的养女。苏允嫣很满意,她不贪图御史府的嫁妆,到了这里,只是想要弄清楚上辈子简双淑不知道的那些事,不想被别人占她的功劳。   陆朝晋知道她尴尬的处境,送来的聘礼中,还有不少银子。这是给她准备用来置办嫁妆的。   苏允嫣这边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走,可她也没忘了城外的灾民。记忆中来年开春之后会有几场雨,许多灾民纷纷回乡,明年就是丰年。   上辈子简双淑没有离开费城码头,只是想要在那里等到母亲和姐姐。因为,她们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二的亲人了。   当然,如果她回乡了,苏允嫣大抵也不会来。   成了未婚夫妻,有些话就好说了,苏允嫣自己拿不出银子,陆朝晋手头也不多,他这两年暗中做了许多生意,赚来的大半银子都用来救济灾民了。在他又一次感慨一人之力微薄,难以挽救众多百姓时,苏允嫣提议道:“你那个梅林,京城中挺多人喜欢,不如你让人新修一个院墙,把梅林单独隔出,用来接待赏梅的客人,每人收些银子,所得全部用来购置粮食和冬衣,分发给城郊的灾民?还可做梅花糕,味道做得好些,城中的夫人姑娘们应该会喜欢,也能赚得一些。”   京城中谁家也不会把自家的园子让人随意进出,还是为了敛财……若是寻常,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可这所得用来救济灾民,许多人都感慨陆朝晋的大方。   为了灾民,连宅子都让人随意进出了。可不就是大方么?   接下来,好几户人家纷纷效仿,一时间,城中各家夫人都去赏景,尤其是富商家中的夫人,特别捧场。一来是看一下各高官家中景致,要知道,平时可不得见。二来,这名声也好听啊,为了郊外的灾民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个时候,孙生礼和简双贤成亲的喜帖送到了苏允嫣手中。赶在年前成亲,从定亲到成亲拢共也才一个多月,实在仓促。   不过,孙家那边话说得好听,一切简办,省下来的银子全部用于救济灾民。   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孙家多年来只看靠着孙大人的俸禄过活,真把婚事办得华丽,该让人怀疑孙大人的是否廉洁了。   苏允嫣没打算去。   简双贤这个人最会算计,苏允嫣恨不能跟她撇得越清楚越好,哪里还会凑上去?   不过,她不搭理。简双贤却不会放过已经和将军府定下婚事的她。   “二妹,你可算来了。”   苏允嫣的婚事定下,就得着手准备嫁妆,经常出门去看,为妨跑空,还会提前和绣楼敲定时辰。如此,被简双贤堵住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允嫣心下不耐,道:“有话就说。”   简双贤自然看得出来妹妹的冷淡,也不敢计较,只道:“我请你喝茶,有些话想说。”   苏允嫣不想喝茶,尤其是喝茶的人让她厌烦,她就更不会答应了:“每次我们都不欢而散,你有话还是憋着吧。说了也白说,反正最后你也说服不了我。”   简双贤:“……”   她心下恼怒,面上一派温和:“二妹,我成亲那日,你可一定要上门。”   不是要求,而是告知。苏允嫣也以同样的语气道:“我要备嫁!不方便!”   她也只是告知,爱听不听。   简双贤苦口婆心:“二妹,你别以为定了亲就万事大吉,得成了亲才算安心。其实,你要生下孩子才算安心……哦,我忘记了,陆将军有隐疾,你不一定能生得出孩子……”   “谁说的?”清越醇厚的男子声在身后响起。   简双贤一回头,就看到了面色黑沉沉的陆朝晋。 第307章 刻薄妹妹 十七   陆朝晋有隐疾这事, 暗地里议论的不少,但都是猜测。更何况,也没人会蠢到拿这种事去问本人。所以, 关于陆朝晋那处到底有没有受伤,迄今为止还是一个谜。   可无论受伤是真是假,这么当面戳穿,也实在尴尬。   尤其, 陆朝晋面色难看, 不像会轻轻放过的模样。   简双贤咽了咽口水,勉强笑道:“陆将军, 我们姐妹在此玩笑, 说的话不能当真的。”   陆朝晋缓步上前:“我倒是不知道, 何时姐妹二人之间会拿妹夫的身体说事,而且你方才的语气,明明就不是玩笑, 简姑娘, 你张口糊弄于我,是把我当傻子么?”   简双贤被逼问得险些哭出来:“陆将军,我今日来, 是想让妹妹帮我添妆,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就是二妹。大喜的日子,我想她来陪陪我……等到二妹成亲那日,我也会上门陪她的。”   一番话,将事情扯到了姐妹俩的感情上。   陆朝晋却不容易打发,肃然道:“污毁官员名声, 可是会被入罪的。”   闻言, 简双贤面色大变。   在看到陆朝晋不只是说说, 还吩咐随从去报官时,急得哭道:“二妹,那是我情急之下胡说八道的话,你倒是拦一拦啊。不看姐妹的情分,娘看到我们闹成这样也会伤心,再有,你身为将军夫人,有一个入狱的姐姐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啊。”   短短几句话,她就为苏允嫣找了好几个必须救她的理由。   眼见苏允嫣不为所动,简双贤心下焦急不已。孙家本就是不得不娶她,如果她和陆朝晋结怨,甚至还因此入狱,她毫不怀疑,孙家一定会退亲。到得那时,她会变得一无所有,这大半年来所有的算计都会变成一场笑话。   “二妹,我真错了!”简双贤着急之下,屈膝就跪:“我给你跪下请罪还不成么!”   她哭得泪水涟涟,看起来格外凄惨。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妹妹如何欺负呢。   苏允嫣冷眼看着,哪怕到了这时,地上的简双贤还不忘偷偷瞅边上的陆朝晋神情,大抵是想随机应变。   她一脸肃然:“不去也行,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换爹的药?”   “没有!”简双贤想也不想答。   苏允嫣也干脆,看向随从,道:“那还是去报官吧。”   简双贤:“……”不承认会入狱,承认了也是万劫不复。   左右都为难得很。   可以说,无论她选哪一种,想要嫁入孙家,那都是白日做梦!   但她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无论如何也不想放弃。她膝行上前:“二妹,我说的是实话啊!难道你非要我违心地承认爹被我害死,你才满意么?”   “违心?”苏允嫣看着她,讥讽问:“你说这话违心么?”   简双贤心里止不住害怕,二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问,拿报官逼迫于她,分明就已经认定她换了药,现如今要的不过是她亲口承认而已。   那边随从即将看不到人影,简双贤心里一片绝望,哭嚎道:“二妹,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苏允嫣不搭理她。   眼见随从消失在街尾,简双贤咬了咬牙:“如果我承认,你会放我离开吗?”   她不想去大牢,她想嫁孙家!   苏允嫣看着她。   简双贤低下头:“是!我换了爹的药。”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可真正听到回答,苏允嫣还是止不住心里发寒。记忆中简父是个温和的人,并没有因为姐妹俩是女儿而多加责骂,很是疼爱两个女儿,逃荒一路上不止一次把口中的吃食分给女儿。   这种世道,为了一口吃的夫妻反目,父子母子翻脸的比比皆是。把粮食分给人,也等于把命分给别人。   这样的父亲,简双贤如何下得去手的?   苏允嫣抬手就是一巴掌,没有省力,直把简双贤打得摔倒在地,嘴角都流出血来。她捂着脸,满脸不可置信:“你打我?”   “打你又如何?”苏允嫣冷声道:“你这样毫无人伦畜生不如的东西,我巴不得从未认识过你!滚!”   听到她骂人,简双贤心里满是怒气,却又不得不压住,待听到最后一个字,顿时满心欢喜,顾不得再纠缠,起身连滚带爬跑远。   看着她背影,陆朝晋微微皱眉:“这样的姐姐,你为何要放她离开?”   “不想太便宜她了!”   简双贤污蔑朝中官员的事,仔细论起来并不是多大的罪名,边上也没有人证。陆朝晋若真以此定她的罪,难逃以势压人的名声。   所以,还不如放她离开,等她弄出更大的事,再计较不迟。   孙家那边本就是等着看御史府和将军府对简双贤的态度,眼见她连亲生妹妹都请不来,失望之余,从喜礼到迎亲队伍的人数都减了不少。   反正简双贤没有嫁妆,孙家也不用给聘礼了。   *   临近年关,京城大街上处处可见巡逻的官兵到处搜查,宵禁也严格起来,陆朝晋是边关将军,回京上缴兵权之后,便闲了下来,只偶尔去刑部帮忙。   苏允嫣本来就闲,便拿着银子去街上置办嫁妆。值得一提的是,御史府众人对她的态度愈发客气,刘夫人一改以前的高高在上,得空就来找她闲聊。   “你虽然没上族谱,但也是我女儿。身为母亲,我该给你置办嫁妆。”刘夫人这日过来,还带了一本册子。说话间,她将册子打开,递到苏允嫣面前:“你看看,若是有什么需要增减的,尽管跟我说。咱们是母女,合该亲近些,太客气了反而显得生疏。”   语罢,又拿出一本册子:“这是你祖母的心意,她一辈子没有女儿。特意嘱咐我把这些给你添上。”   苏允嫣随意翻看了一眼:“太贵重了。”   晃眼一看,两个册子里面好几样珍品,至少值几百两银子。   “你千万别推辞,母亲说了,你和我们刘家有缘。你帮了我们大忙,这些都是你该得的。”   苏允嫣看得出来,刘家人对她的感激是真的,但这份感激,不足以让御史府出这么多东西。他们更多的是想要和她拉近关系,坐实了这份母女情。   要知道,就算没有刘夫人的那个梦,他们也是皇子外家。   从龙之功,那可是泼天的富贵,能让整个家族富贵百年,少有人能清醒地抽身。   御史府身为外家,想抽身都不能,只能往前奔!   这一路上,为了能得偿所愿,只有拉拢一切能拉拢的人。   陆朝晋也是其中之一。   以前他在朝中跟谁都不熟,也没打算熟。性子又怪,不怕当面给人没脸。加上他又不娶妻,所以,想要和他亲近的人都不得其门而入。   如今陆朝晋看上了御史府养女,如此近水楼台,若还不能先得月,御史府还提什么滔天富贵?   如果说一开始御史府想要感谢简双淑才留她住下,现如今御史府对她,早已变了初衷。   苏允嫣将面前的两本册子推回,还没推到刘夫人面前,就被她摁住:“这是我跟你祖母帮你攒的嫁妆。”   刘夫人一脸严肃:“我知道,陆将军待你一片真心,不在意身份也要娶你过门,他不会让你受委屈。但是,这男人在外公务繁忙,有些小细节注意不到。这时候你就得留着银子,不拘是使唤人还是打赏,都很方便。我跟你祖母也是怕你受委屈。再有,我都已经对满京城的人说了你是我女儿,若是任由你自己置办嫁妆,外面人还说我御史府没规矩了。”   收下是肯定不能收下的。   但看样子,也拒绝不了。   苏允嫣心思一转,问:“既然是送给我的,那我收下后无论怎么处置,御史府都不会管,对吗?”   刘夫人听到这话,先是诧异。随即就想起普通百姓之家都喜欢金银,或许简双淑也喜欢。反正只要她把这东西收下,就坐实了她和御史府亲近的关系,如此,御史府和将军府自然就成了一家。   当即颔首:“对!”   苏允嫣翻开册子:“我想换成银子。”   刘夫人并不意外:“也随你。”   苏允嫣合掌一笑:“换成银子之后,购置粮食和冬衣,发给郊外的灾民。”   刘夫人:“……”   御史府再是富贵,拿出这些银子可不是想接济外面灾民的!她强调道:“大旱以来,御史府已经熬了几千斤粮食的粥施给灾民,这些是给你的。”   苏允嫣笑了:“当时我救老夫人只是顺手,没想过会有谢礼。天气寒冷,听说郊外还有人冻死,我听了很是焦心,好在有夫人送上的这笔嫁妆……我不需要嫁妆,还是送给灾民吧。”   刘夫人哪里肯依,还要再说,苏允嫣已经率先道:“放心,我会以御史府的名义送。”   刘夫人:“……”并不想要这个美名。   御史府这几年施了不少粥,美名已经有了。实在不必锦上添花。   苏允嫣看她不说话,试探着道:“要是夫人不愿,还是收回去吧。”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   刘夫人摆摆手:“既然是送给你的,那就以你的名义捐出,总归是百姓得了实惠。”   苏允嫣没有再争辩,拿这些东西换了银子,又买了粮食,期间并不隐瞒东西的来路。   于是,很快许多人都知道了。御史府给了简双淑的谢礼,被她捐了。   那可是几百两银子!   于权贵之家来说,这点银子不算多。但对于一个饿过饭逃过荒的小姑娘来说,够她滋润地过一辈子了。绝对不能算少。   御史府这份感激的诚意足够。可她却眼也不眨全都捐了!   一时间,京城内外人人称赞简双淑善良大气。 第308章 刻薄妹妹 十八   善良不善良都不要紧, 关键是苏允嫣不能和御史府绑得太紧。   银子捐出,御史府谢过了她,她也坦荡荡收了谢礼……她和御史府之间, 只是已了断的恩情,没有感情。也就这点关系!   眼看就到年关,郊外各家粥棚中的粥越来越少,越来越差。可外面赶来的灾民却越来越多。   此消彼长, 住在郊外的那些人日子很不好过。   御史府给的那点嫁妆, 换成了粮食和冬衣后,连个泡都没冒, 很快就没了。   名声这东西, 苏允嫣向来不在意。简双淑虽然在意, 可她不是要好名声,只是不想让外人说她刻薄不孝。   外面的传简双淑如何善良的言论,苏允嫣没有多管, 只要没说她不好就行。   随着简双淑善良大气的名声传出, 关于她姐姐简双贤救济了许多人的事情也紧随着传来。   并且,还有许多人现身说法。表示自己走投无路被简双贤救过。听那语气,好像没遇上简双贤, 他们就会死一样。   本来呢,苏允嫣也不太在意此事。可那些人才夸赞简双贤时,还会顺带踩一脚简双淑。   她妹妹?   不太认识,挺沉默的小姑娘,没有救过人。   也有人表示认识,说简双淑待人冷淡, 和简双贤完全不同。   总之, 说什么的都有。   挺多人都说, 简双淑这是背靠御史府和将军府,故意传这些好名声,占姐姐的功劳。   就在外面的流言中,苏允嫣又捐出了一大批东西。   来年开春会下雨,可今年这个冬日格外难过。简双淑记忆中,到了腊月二十几,夜里会突然下雪,冻死许多人。   简双淑若不是有那个山洞容身,兴许也冻死了。   流言蜚语在苏允嫣捐出粮食和冬衣时戛然而止。   想要辨别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能只听,还得看。别听她说了什么,只看她做了什么就是。简双贤被传得如仙女下凡,也没见她拿出什么实惠的东西来。还不如京城中那些官夫人呢。   反而是她妹妹,将御史府备的嫁妆和将军府给的聘礼都捐了,这才是大善。   还有许多人暗地里打听,如果将军府因此生她的气,就去找将军解释。   苏允嫣做这些事忙了几日,等她闲下来,已经腊月二十八,眼看就要过年了。   而这一日,她刚从外面回来,就得知御史府有客人。   这客人还是个熟人,正是简双贤。   简双贤哪里看不出御史府对她的敷衍,如果可以,她也不想上门啊。   乔氏表面上是个和善的婆婆,其实最会施压。没少在她面前提及孙家的世交,经常说起那些世交家中的官员,偶尔还感慨几句诸如“本来当初他们家提过想要和我们孙家结亲,如果顺利,生礼如今已经是巴拉巴拉……”的话,言下之意,就是不能帮助夫君仕途的女子就是废物。哪怕情浓,也会被这些杂事把感情消磨殆尽。   简双贤本就是个聪明人,听出了婆婆的话外音,所以她到了这里。   哪怕二妹不喜她,她也要维持这份姐妹感情,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简单来往,都比断交要好。   “二妹,你可算回来了。”   苏允嫣真没想到上次见面闹得那么僵,她居然还有脸上门。   “你在等我?”   简双贤笑容勉强:“是。”又补充:“我们是姐妹,血浓于水。就算吵架,难道还真能记一辈子?今天我来就是给你道歉的,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苏允嫣打断她:“爹的死,在我这就过不去。”   简双贤:“……”又提这茬!   一提起这个,姐妹俩肯定会不欢而散。   苏允嫣看向门口伺候的人:“以后她再来,不必禀我,直接赶走就行。”   简双贤心里发苦:“二妹,有些事我想解释。爹当初病得不重,我以为他不喝药都能好,所以才动了心思。”   苏允嫣头也不回:“你越是提,我就越恨你。从今往后,你就当我们是陌生人,不必再来往了。”   直接说出了断交的话。   简双贤心里满是苦涩。   偏如今苏允嫣身份不同,刘夫人再三嘱咐底下伺候的人要听话。如今她要送客,下人不敢耽搁,直接就来相请。   看着二妹头也不回的背影,简双贤心里有些绝望,已经能想到回家后婆婆会有的斥骂和指桑骂槐,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留下来也只是让自己尴尬,简双贤转身就跑。   跑出了后院,临出大门前,又撞上了人。因为简双贤跑得很快,撞上人之后身子控制不住往后倒,摔倒在地。   刘大人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一抹人影撞来。来势极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顺手一推,那人就被推倒在地。   待看清地上哭泣的女子,刘大人皱起眉来:“缘何会哭?难道是御史府招待不周?”   “不是!”简双贤只觉得丢脸。   再有,父亲的死她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其实也会心虚害怕。尤其面前这位是御史大人,监察百官德行,若是被他知道她害死父亲,只怕立刻就会抓她入大牢。   她飞快爬起来,对着刘大人一福,转身急匆匆离去。   刘大人站在门口,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失笑道:“还挺活泼。”   刘夫人把二人相处的情形看着眼中。   简双贤来的事她知道,有那些梦在,刘夫人又如何会不管她呢?她早已经让人暗中盯着她,简双贤还没到御史府,刘夫人就得了消息。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情形,刘夫人心里是有些崩溃的,没有事前安排,二人都能遇上,就好像无论如何也绕不开那宿命一般。   “大人,今日怎么这么早?”   刘夫人笑容温婉。   刘大人收回视线,摆摆手道:“我有些事,需要跟母亲商量。”   语罢,抬步就要走。   刘夫人忍不住道:“方才那个小妇人,你记得吗?”   她语气在“小妇人”三字上故意重了重。那已经是有夫之妇,但凡讲究点的人,都不会再和她来往。   刘大人好像没听出来,道:“她就是双淑的姐姐,不过这姐妹俩好像起了龃龉,关系不太好。听说她嫁去了孙家……”   记得这么清楚,要说没私底下打听过,刘夫人是不信的。她心里不安,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二:“大人,一母同胞的姐妹血浓于水,你知道她们姐妹缘何会反目成仇吗?”   “这我倒是不知。”刘大人伸手扶着妻子往院子里走:“夫人知道?”   “刚好她们姐妹在吵,我听了一耳朵。”刘夫人语气沉重:“她们的父亲一路逃荒过来,路上帮了许多人,心力交瘁下生了病,有个大夫看重她们父亲人品,便主动配了药。谁知简双贤却偷偷把药换成了枯枝败叶,真正的要被她拿来讨好孙家母子,否则,势利的母子俩也不会带她回京,更不会娶她过门。”   刘大人皱起了眉:“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刘夫人一脸慎重:“你也听母亲说过,当初碰上她的是简家母女三人,但却只有双淑愿意陪着她找人,剩下的母女俩早回去了。只单看这一件事,就知她们姐妹品行谁优谁劣。”   刘大人若有所思,好半晌才道:“最近少出门。”   刘夫人知道得多些,压低声音问:“哪天?”   “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刘大人丢下一句话,进了母亲的院子。   刘夫人站在院子外,面色苍白。   从做了那个梦后,她夜里经常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刘家上下血流成河的情景,想忘都忘不掉。   好在,简双贤这一回没有住进御史府,没有和刘大人熟识深交,应该不至于影响刘大人。还有,那个克制简双贤的简双淑现如今还住在府中,只要有她在,御史府应该会无恙。   苏允嫣并不知道自己在刘夫人眼中就是个镇宅宝贝,此时的她,也站在窗前沉思。   有心人都能发现,最近城中气氛不对。   像是要出大事。   简双淑远在费城,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只知开春之后,新帝登基。一登基就天将甘霖,新帝的威望一跃与开国帝王相差无几。   但下雨这种事,非人力可及。   就是个傻子登基,天也会下雨。难道傻子也是天选?   刘夫人推门而入:“双淑,你在发呆?”她站在门口,背光而立,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只听她问:“你怕吗?”   苏允嫣讶然回身:“我怕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刘夫人心里还是挺诧异的。   在她看来,能够避开险境,还能找到御史府来的简双淑应该是和她一样做过梦的人。   方才进门就问,其实也是试探,若简双淑神情不对,她也就试探出来了。   如今看来,要么她心思深沉,装作若无其事。要么……就是她真的不知。 第309章 刻薄妹妹 十九   既然不知道, 这事便不好提了。   哪怕当今皇上暴戾无道,逼宫这样的事始终都是站不住脚的。这种事情,关乎御史府和底下许多官员的身家性命,大意不得。   刘夫人立即就改了口:“听说有的姑娘在成亲之前会害怕, 我以为你也会。所以才多问一句。”   “我不怕。”苏允嫣坦然自若, 浅笑道:“我先是逃荒, 后来到了费城,父亲离开, 我一个人扛货养活十几口人。我从来就一无所有, 再惨……最多就是回到费城那样的日子,没什么了不起的。”   刘夫人哑口无言。   她本就是随便找的借口,无意多说, 应付了几句后告辞, 临出门前,嘱咐道:“大过年的 , 京城中的东西都会涨价,你婚期未定,嫁妆的事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等到年后送完了年礼, 我陪你一起。至少,那些商人不敢诓骗于你。”   苏允嫣心下一动 ,笑着应了。   半个时辰后,苏允嫣起身出门,去了对面的将军府。   陆朝晋正指挥人打扫院子,他想尽快成亲,将军府各处都要重新打扫归置, 这几日, 朝中气氛不对, 很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得知苏允嫣前来,他立刻到门口去迎。   “怎么突然来了?”   苏允嫣笑盈盈看他:“我想你了。”   陆朝晋耳根微红,戒备地看了一眼左右,才低声道:“我也想你。”   见他羞涩,苏允嫣笑容更深。二人进了正房,她才正色道:“刚才刘夫人让我这几日别出门。”   陆朝晋面色冷然:“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又扬声吩咐:“备马车!”   苏允嫣知道,大乱就在眼前。陆朝晋参与,既能让他往后余生过得舒心,对天下百姓来说,也是好事。   “你要小心。”   陆朝晋伸手揽住她:“你放心。我还没娶你呢,且舍不得死。”   苏允嫣刚回到御史府,对面将军府的大门打开,马车疾驰出去。   刘夫人得知了消息,特意来找她:“陆将军要去哪儿?”   苏允嫣随口道:“大概是备年货吧。”   她一脸随意,刘夫人一时间也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不是跟你说了,最近过年,东西都贵吗?你怎么没劝着陆将军呢?”   苏允嫣一脸莫名:“我们只是未婚夫妻,若是他买东西我都要管,未免插手太过。你也说了我是高嫁,我哪敢管他?”   刘夫人:“……”   好有道理的样子。   她转而说起了别的,“你姐姐今日出门的时候,又撞上了我家大人。”   苏允嫣头也不抬:“我们姐妹出身普通人家,从小也没学过规矩。她今日离开的时候在哭,眼泪太多糊住了眼睛也是有的。”   刘夫人心里憋屈难言,这一刻,她还真有宁愿简双淑也做过梦,也知道简双贤所作所为的想法了。   *   到了午后,天空黑沉沉的,仿佛要下大雨。而城中的气氛也凝重起来。   天色渐晚时,皇宫方向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彼时苏允嫣正靠在窗前假寐,听到动静和霍然睁眼。站起身就往外急走。   院子里,刘夫人吩咐护卫关好大门,所有人一律不得出。看到苏允嫣从后院过来,立即上前:“外面出事了,咱们女流之辈,出去也是添乱,最要紧是护好自己。”   刘夫人不只是对她这么说,对着所有人都是这话。她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守着所有人。   苏允嫣这一回身份太低,那些关于宫中贵人隐秘的事她一概不知,根本不好插手。   只记得上辈子是一个宗室子弟登基,迫切地需要百姓认同。因此,新帝登基后下雨,被传得神乎其神。加上百姓也需要这几场雨,一时间,新帝的威望无人能及,几乎成了拯救天下百姓的仙人。   陆朝晋插手后,不知有没有改变。   刘夫人很紧张,根本就坐不住。焦灼地在院子里四处转悠。   喊杀声震天,一直到午夜才安静下来。在这期间,还有官兵试图强攻御史府,好在府中早备了护卫拦住外来人。   一夜无眠。   翌日早上天蒙蒙亮,宫中照往常一般响起了上朝的鼓声,忐忑的百官躬身进了朝华殿,最上首处,已然不是原先暴戾无常的帝王,而是当朝的一品将军陆朝晋。   他衣摆处还带着鲜血,鞋子边缘呈暗黑色,走动间,踩出一串串血色脚印。   而底下的百官中,站得稀稀拉拉,少了三成的人。   “昨夜,礼亲王携卫军攻入皇宫,企图逼皇上禅位 ,好在我及时赶到,救下了皇上。现如今皇上正在宫中养伤,各位若有急事,可亲自去禀。”   百官应诺。   众人如今对这位陆将军的心情复杂得很,皇上并不是一个明君,性子暴戾,被他迁怒误杀的官员也有不少,底下的百官当真是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的话。每日的早朝下来,能有命在,都得感谢上天。   昨晚上的事,内城中的人都听见了。众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却都希望哪个正义的宗室将皇上拉下来,如果那个宗室是个爱民如子,性子温和的就更好了。   可是如今,皇上竟然还有人救!   身为臣子,救皇上于危难是本分。可如今这位皇上不得人心,谁若救了,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   众人心里愤愤,就听上面的陆将军继续道:“只是,皇上受了重伤,现在还未醒。如果不是很急很重要的事,先上折子!”   众人突然就觉得,皇上活着也挺好。   如果皇上被宗室逼着禅位,到时候和新帝难免会有一番争锋,就算死了,宗室可不止一两人,肯定也有不甘心者想争上一争。上位者动手,伤的都是底下的人,但凡卷进去,就得压上一大家子的性命 ,不成功便成仁!   如今皇上重伤,没宗室的事。膝下的皇子还小,那俩无论是谁登位,都不过傀儡而已。宗室和朝中野心勃勃的官员为了摄政王监国之位,肯定也会斗得不可开交。   总之,乱象已定。   但无论如何,总比原先不乱的好。   那时候可是早上收拾好来上朝,很可能尸首分离着回去。   受了重伤的皇上,连朝都不能上,应该也不能要人脑袋了吧?   昨夜进宫的礼亲王一脉,凡是参与逼宫的,从上到下全都被抓入了大牢。   到了午后,皇上醒了过来。   但他伤得太重,不能起身。饶是太医院所有的大夫聚在一起,还是束手无策。   皇上只有几天的活头了。   一时间,朝堂上下纷纷起了心思。   苏允嫣算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人之一。   不是她打听了,也不是陆朝晋告诉她的。皇上重伤不治的消息传来时,他还没能出宫呢。   京城大乱,刘夫人下了严令,不许家中的人出入。苏允嫣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今日是二十九,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雨。早上起来太阳就出来了,晒得人懒洋洋的。   正晒太阳呢,刘夫人就到了。   她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躺椅上的女子,面色复杂难言。好半晌,才缓步上前:“双淑,恭喜。”   昨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苏允嫣不知道结果如何,她心底不认为陆朝晋会出事,但真正听到刘夫人的这声恭喜,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喜从何来?”   刘夫人慢步走到她面前:“礼亲王和七位京卫指挥史逼宫,重伤了皇上。好在陆将军及时赶到,救下了皇上。”   “陆将军护驾有功,之后定会被重赏。对你来说,难道不是天降喜事吗?”   苏允嫣适时露出一些惊喜来:“真的?”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刘夫人心情复杂,但这也不是她纠结的时候,皇上膝下就两位皇子,三皇子今年五岁,正是刘大人的妹妹所出。   上辈子刘大人打的是黄雀在后的主意,想在礼亲王逼宫时突然出现护驾,只要制服了理亲王,御史府护驾有功,三皇子离储君之位便更进一步。   谁知道出门时遇上了简双贤,她有急事,刘大人帮了忙后赶到皇宫时,皇上已驾崩,临死前禅位于礼亲王。   没多久,宫中的两位皇子相继病死,御史府也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全家人抄家入狱,后来男丁斩首,女眷流放。   那时候,新帝才登基两年不到。   而做过梦的刘夫人,刻意隔开了简双贤和自家大人,昨天刘大人出门前,她也再三嘱咐了此事的重要性。就是天大的事塌下来,也别耽搁了护驾。   没想到她和刘大人商量那么久,最后护驾有功的,竟然是陆朝晋。   无论如何,皇上被陆朝晋从大刀下救出,现如今他最信任的人就是陆朝晋,没有之一。   “还不止呢,明面上的是赏赐,暗地里还有许多好处。比如,皇上病重,活不了几日,储君之位空悬,现如今皇上最信任的就是陆将军,肯定有许多别有用心的人来找他……但陆将军得留在宫中护卫皇上,所以,肯定会有许多人来找你。”   “双淑,你想要的一切,只要提出 ,都会有人双手奉上,还是抢着送。”   刘夫人上前两步,动作急切,声音却缓:“你到了御史府这么久,应该也明白一些我们家人的处世之道。我家大人爱民如子,捐出不少粮食救济灾民不说,以前还不畏强权地为百姓撑腰,现如今的茶楼中,还有关于他的传言,他是个好官……”   苏允嫣坐起身,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夫人的意思是,让陆将军选三皇子做储君吗?”   刘夫人:“……”这话太直白了。   立储这种大事,可不能随意说出口!一个弄不好 ,可是要被杀头的! 第310章 刻薄妹妹 二十   刘夫人想要否认。   但又想到面前的姑娘出身贫寒, 哪怕一路逃荒,见识的也是最底层的人,应该没听说过这些规矩。   她怕自己否认之后暗示太隐晦面前姑娘不明白,看了周围一圈, 微微点头。   苏允嫣摇头失笑:“我和陆将军认识不久, 朝中的事我也不明白, 关乎天下百姓苍生的储君之位,我可不好乱说。再有, 就算说了, 陆将军也不会听我的!”   刘夫人:“……”早知道她不答应帮忙,还不如否认呢。   现在倒好,御史府的心思已然暴露, 彻底的没有回头路了。   一直到第三天午后, 刘大人才抽空回了府。   说起来挺憋屈,他从妻子那里得知了礼亲王意图不轨的消息, 暗地里查过之后,还得到了一些证据。最开始他想的是禀告给皇上,后来却想利用此事让外孙做储君, 所以才暗搓搓准备做黄雀。   刘大人这段日子早出晚归,为的就是此事,暗地里联络了不少京城护军,几乎是把礼亲王落下的都拉了过来。   说起来,刘大人这边比较容易拉拢人。因为他说的是护驾,只要没有造反心思的武将,都不好拒绝。   他把这些一盘散沙的人集结在一起, 正想和礼亲王一决高下, 陆朝晋就来了。   有这个常胜将军在, 哪还有他的事?   所以,护驾的人就成了陆朝晋!   等于他辛辛苦苦种的桃树,被陆朝晋一伸手给摘了桃。偏偏他还不能闹……如果护驾有功,他还能解释自己怀疑皇上身边有礼亲王的内奸,不敢提前告知。可如今的问题是,护驾的成了别人。   皇上被别人救了,回过头来,很可能会追究他知情不报!   回府之后,刘大人先去洗漱,泡在水里时,想到那天临出门前妻子奇奇怪怪嘱咐他的话。忍不住问:“那天你说,前去护驾的时候,别被无关紧要的事绊住了脚。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刘夫人心头一凛,解释道:“护驾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怎么能耽搁呢?”   刘大人微微皱眉,他觉得妻子没说实话,可这话听着也没毛病。   “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去后院。”   刘夫人立刻明白他口中的后院指的就是那位名义上的养女。   现如今,多的是人想要见她。   自古以来,枕边风都挺有用。   哪怕简双淑出身不高,说的话不一定管用。但若是不吹,谁知道有没有用呢?万一有呢?   夫妻二人到时,苏允嫣正在清点嫁妆。   “双淑,在忙什么?”   刘夫人语气熟稔。   “我不忙。”苏允嫣转身看向二人:“刘大人以前挺忙的,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刘大人有些尴尬。   事实上,他愿意把人接回,纯粹是被母亲逼的。把人接回来之后,从来也没想过要如何善待。反正家里不差粮食,多养一个人对他无甚影响。   哪怕后来这姑娘被对面的陆将军看上,刘大人也没有太过重视。本来嘛,一个出身普通人家的姑娘,就算做了将军夫人,这枕头风也不一定吹得起来。谁知道一向不近女色的陆朝晋娶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所以,从头到尾,哪怕家里给这姑娘备了丰厚的嫁妆,刘大人也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中过。   “宫中出了大事,我忙了好几日。陆将军托我照顾好你,所以,我得亲自来看一下。”刘大人坐在了丫鬟搬来的椅子上,面色温和:“我这个人呢,很重信义,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这种时候,还不忘夸自己。   “我挺好的,不需要特别照顾。”苏允嫣不以为意,随口道:“我到御史府也不是一两天,早就习惯了。”   闻言,刘大人愈发尴尬。   “你好就行,我也好跟陆将军交代。”   刘夫人接过话头:“陆将军护驾有功,肯定会有所赏赐,若是他升了官,你在那点嫁妆就不够看了。不如这样,我再帮你添一些?”   “不用!”苏允嫣一口回绝。   刘夫人执意:“要的!你是御史府出去的姑娘,嫁妆可不能太简薄。”   苏允嫣笑意盈盈:“如果你要给,我还会捐给郊外的灾民。”   刘夫人:“……”   也就是说,哪怕给得再多,都是御史府感谢她救命之恩而送的谢礼,并不是她身为刘家女儿应得的聘礼。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送给灾民,刘夫人就心痛不已。   此次见面,想要拉近关系,还是不了了之。   *   陆朝晋在大乱的第四天,终于抽空出宫。   他一回来,立刻就让人给苏允嫣送了信。   二人再次见面,还是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陆朝晋新立下的功劳而有所改变。   “刘大人想让我劝你立三皇子为储君。”   陆朝晋扬眉:“你的意思呢?”   苏允嫣眉眼弯弯:“怎么样对你好,你就怎么选。”   听到这话,陆朝晋忍不住失笑。   如果在世上还有一个人是真心为他,也只有面前的女子了!   刘夫人猜得没错,皇上受了重伤后,最信任的人只有陆朝晋,一会儿不见,宫中又开始寻人了。   有宫人来请,陆朝晋只得进宫。   本以为储君之位就这两日会定下,谁知道比这消息传出更早的,是宫中三皇子的死讯。   得到消息,御史府上上下下都难以接受。   老夫人一把年纪,性子乐观。听到这个消息,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刘夫人一脸麻木,现如今和她梦中早已不同。   该死的人还有好多没死。   于她来说,本来是好事。别人能改变自己的命,御史府应该也能。   可是,三皇子还是没了!   御史府的全部指望就是三皇子,如今三皇子没了,御史府这些年的奔头也就没了!   只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刘大人也想哭,但他不能,伤心过后,打起精神去了皇宫,打算查出三皇子的死因。   最后得出,三皇子是因为前些日子的病没治好,如今恶化,才丢了一条小命。反正太医里里外外查看好几遍,没发现有疑点。   三皇子在时,御史府需要捧着苏允嫣,想让她吹枕头风定三皇子为储君。如今三皇子不在,御史府想要自保,就更要和她亲近了。   于是,苏允嫣就发现,刘夫人妯娌二人早晚都对她嘘寒问暖,一日要过来探望好多次。比去老夫人那边还要勤快!   她这边态度如常,刘夫人有些焦急,总想留下,但也找不到话说。   苏允嫣坐在椅子上,轻敲桌面:“刘夫人,我比较好奇在那个梦中,后来发生的事。”   闻言,刘夫人只觉如坐针毡。   上一回她主动坦白,那时候刚做梦,想要找证据证明那是真的。而改变了命运的简双淑在她眼中,自然满身疑点,一时冲动之下,才跑来询问。   也是因为那时候简双淑身份不高,就是一个逃荒来的女子。有些事情,若是不想让外人知道,多的是让她闭嘴的办法!   可是如今,简双淑身份今非昔比。   有些事情,就不能让她知道了!   那边的女子已经慢声问:“比如,我看你对我姐姐很有些不同,我想知道,她在这件事中有没有插手?”   “有!”反正只是梦,如今结果已然不同。刘夫人自觉没什么不能说的:“上辈子礼亲王府逼宫,我家大人得到消息时很是仓促,急着赶去宫外集结人手救驾,可惜遇上了你姐姐。当时她有急事需要我家大人帮忙……于是便耽搁了。新帝登基之后,念在她帮了忙的份上,对孙家很是优待。当然了,你姐姐只是无意中帮的。”凭简双贤的身份,想要搭上亲王府,就是笑话。   以前刘夫人经常会想,若不是简双贤绊住了自家大人,兴许御史府就成功了。到得那时 ,新帝是外孙,御史府就是皇上外家,简直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有,百官夫人都不敢怠慢她了。   苏允嫣若有所思:“那刘大人那天出门碰上她了吗?”   刘夫人摇头:“没!”   之前简双淑已经对外宣称,这辈子都不会和姐姐来往。简双贤再厚的脸皮,也不敢在外面议论纷纷的时候上门求证。   简双贤已经许久未上门,而刘大人因为最近要集结人手的缘故,并不得空闲逛。所以,两人那天并没遇上。   “如此看来,你那个梦并不能全信。”   刘夫人想要否认,那个梦很真实,醒来后还历历在目。但是如今,事情发展和梦中全然不同,她也认为,梦有些不靠谱!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知道这一切,然后 ,扭转了局势。   而这个人,除了面前的女子,不做他想。 第311章 刻薄妹妹 二十一   很简单, 刘夫人认识的人中,只有面前的女子摆脱了本来的命运,出现在京城不说, 还有了特别好的亲事。   若是照上辈子, 简双淑不会发现父亲的死有疑, 也不会和姐姐翻脸来京, 更不会出现在御史府进而结识陆朝晋。   桩桩件件, 也只有她事前知道某些事情才能解释。   “是!”刘夫人看着她,语气意味深长:“兴许我做的梦是真的,只是有人和我做了同样梦, 改变了这一切呢?”   最直接的,若是简双淑不来京城, 不和姐姐断交, 兴许简双贤大乱那晚还会出现在御史府外。   对上她颇有深意的目光,苏允嫣神色自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这玩意儿最是做不得真,否则, 夫人怎么不把这些梦境告诉别人?”   刘夫人:“……”   她不敢!   把梦境当真, 知道的人都会把她当成疯子的!   见她沉默,苏允嫣浅笑:“ 看来在夫人心里, 也是不太信的。”   刘夫人看着她:“你真没做梦?”   “有啊!”苏允嫣一脸坦然。   刘夫人心里刚升起一丝希望, 就听她道:“无论是夜里做梦, 还是白日做梦, 我都做了不少,但我从未当过真。”   “夫人, 我看你对我来京的事似乎颇多怀疑, 但我确确实实是偶然发现了我父亲的死有疑点才决意启程的, 可不是做了梦!”   听她再次强调,刘夫人心下明白,她这是不打算承认。或者,她到京城真的是偶然。   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御史府私底下搞了不少小动作。新帝登基若想要清算,御史府上下大概又会落到梦中的下场。   “我没怀疑,我是信你的。”刘夫人神情恳切:“你救了我婆婆,是我御史府的恩人 ,无论你是怎么来京的,总归是我们御史府找到了恩人,也想要报恩。我今日来,是想跟你说,陆将军身份今非昔比,你的嫁妆,得备得更厚。”   苏允嫣摆摆手:“他娶我又不是为了嫁妆。如果是为了外人的目光而加厚嫁妆,大可不必。我出身普通人家,就是个村姑。若是为了面子搞出几十台嫁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挟恩图报呢。”   刘夫人:“……”   话说到这种地步,人家意思已经很明白。如果御史府非要置办嫁妆,就是害她名声。   想要借嫁妆拉近关系是不成了。   刘夫人并不想放弃,道:“都依你。我们御史府知恩图报,给恩人添麻烦的事绝不会做!既然你不想,那我便不强求了。”   她眼神一转:“成亲之礼繁复,以防到日子弄得手忙脚乱。好多事情都是提前定下,姑娘家着嫁衣出门前,都会拜别家中双亲和兄长,然后由兄弟背着出门,新嫁娘脚不能沾地……到时候,让你宽弟背你出门,可好?”   刘宽是刘夫人长子,最得刘大人器重,时常带在身边,别看才十五岁,四书五经读了不少,待人接物也不错,还在外面结识了一群家世上佳的子弟,是刘家下一辈中最出色的年轻人。   单看表面,刘家愿意让家中最好的子弟背她一个出身庄户的姑娘,已经很给面子。   但苏允嫣却清楚,有舍必有得。刘宽背了她,外人眼中他就是陆朝晋的妻弟。   苏允嫣摆摆手:“婚期还未定,早着呢。以后再说。”   刘夫人心下焦急,却也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又说了几句,见她兴致缺缺,知机地告辞。   *   皇上的伤越来越重,到第六日,已经昏迷不醒。   后宫前朝一片人心惶惶,太医也束手无策,各宗室又蠢蠢欲动,纷纷想要进宫,话说得好听,担忧皇上龙体。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就算皇上不打算禅位给宗室,只立那个两岁的孩子为新帝。可孩子才两岁,什么都不懂,定然会找辅国大臣。可大臣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谁能知道十多年后,朝堂上又是个什么光景?   万一辅国大臣有了不臣之心呢?   不说逼幼主退位,只结党营私,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等到幼主长成,也是尾大不掉。所以,只要皇上还不蠢,应该会在宗室中选一位或者几位亲王辅佐在侧。   皇宫外,护军把守着各处宫门,不让人随意进出。   而皇宫内一片肃穆,皇上的寝殿中一片安静,挂着的明黄色帐幔随风飘舞,多了几分萧瑟之意。   天将亮时,皇上终于在一群太医的针灸中醒了过来。   太医院院首见皇上一醒,立刻膝行上前:“皇上保重龙体。”   皇上在这短短几日的时间,瘦得都脱了相,问:“朕……还能……活多久?”   太医院院首低着头:“微臣会竭尽全力救治您。”   换句话说,皇上活不了多久了。   殿中的人明白,榻上的皇上也明白。他看着明黄色的帐顶,许久后,长长叹息一声:“宣,威武将军陆朝晋,太傅安淮。”   他声音沙哑,语气还算连贯。   等到二位官员赶到,皇上沉声道:“二皇子秀敏,得天厚爱,继承大统,你二人为辅国大臣,必要尽心辅佐!”   说着这些话,他脸上一寸寸灰败下去。   话音落下,整个人已然没了精气神。晃眼一看,那龙榻上躺着的仿佛是个死人。   皇上也确实活不了多久了,几息后,咽了气。   皇上驾崩,举国哀恸!   当然了,只是看起来悲痛。   崩逝的这位帝王,在位二十年间,将还算丰厚的国库败得一干二净,京城郊外难民遍地,还有许多灾民源源不断赶来,整个月国辖下百姓苦不堪言。   当然了,百姓这么苦,不能全怪皇上,得怪这贼老天。   幼主登基,两位辅国大臣接手新帝一应教养事宜,二人轮流住在宫中,从不假手于人。   皇上驾崩,新帝登基,京城郊外源源不断的难民,还得着手开恩科……陆朝晋很忙,只能三五天出来一次,见一下未婚妻。就这,还抽空定下了婚期,定在三月初。   说实话,如今新帝年幼,与其说这天下由皇帝管辖,不如说是由那两位辅国大臣说了算。   二人不是皇帝,胜似帝王。   而当初京城中许多官员见陆朝晋性子冷淡,并不与他来往。现如今都后悔不迭,都想要和他扯上关系。而且天底下最牢固的关系,不外乎就是姻亲。所以,还有人暗地里想要让二人解除婚约。   还有人更加胆大,直接明面上提,陆朝晋拒绝后,还有人纠缠,他一怒之下,直接把人调到外地。明升暗降。   见状,没有人再敢提了。   当然了,路上偶遇陆朝晋的美人就多了。   *   正月底,一直干冷的天突然下起了雨。   天降甘霖,百姓奔走欢呼。虽然没有如简双淑上辈子那般把新帝传得神乎其神,但还是有许多人认为,新帝是上天选中的天下之主,给天下百姓带来了好运,拯救万民于水火。   那个暴戾的先帝,临死前也总算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而苏允嫣在御史府中,迎来了简母。   距离她们分别,至今已有几个月。   简母一直没上门,苏允嫣也没去见,母女俩当真如陌生人一般。   得知简母上门,苏允嫣沉思良久,还是见了。   许久不见,简母早已换下了曾经的破衣烂衫,着一身暗紫色稳重的衣裳,头上还戴着抹额。身形和脸颊都圆润不少。不像是逃荒的农妇,像富家老太太。   “双淑,你最近可好?”   苏允嫣颔首:“挺好的。”   一句话落,屋中安静下来。母女见面,相顾无言。   苏允嫣不着急,简母却是急的,她怕气氛尴尬之后被女儿请出去。没话找话地问:“你如今未婚夫是辅国大臣,身份水涨船高。你的嫁妆怎么办?”   又道:“要我说,你就不该捐那么多东西给外头的灾民,弄得自己囊中羞涩。你私自做主把嫁妆捐了,御史府不高兴,陆将军那边应该也会着恼。他们就算面上不说,心里肯定会不满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话头一开,简直没完没了了。   苏允嫣揉了揉眉心,打断她道:“如果你是来跟我说这些的,可以住口了。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担忧。”   会见简母,不过是简双淑上辈子不知道母亲对她如何,她的死母亲知不知道……虽然隐隐有猜想,但没真正确认,她心里还有所期待。   简单来说,苏允嫣会见她,就是想让简双淑死心!   这话硬邦邦的,简母听了,满心不是滋味:“你这么久不来见我,我也猜到你是看不起我。但是,无论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我肚子里生的,血浓于水,我是你亲娘。我不会害你!”   苏允嫣淡然道:“谁知道呢?”   简母一愣,不可置信问:“你意思是我会害你?”   “你不会。”苏允嫣抬眼看她:“但我心里清楚,如果有人要害我。你不会拦着。”   “这什么屁话?”简母怒得连粗话都顾不得了:“我是你亲娘!你连这种想法都不该有!”   “那爹呢?”苏允嫣冷着脸:“你知道害爹的罪魁祸首,你有想替他报仇吗?你这些日子,拿着罪魁祸首给的银子花用,就不亏心吗?”   简母眼神躲闪:“你爹是病死的。”   苏允嫣强调:“他是被简双贤换了药害死的,简双贤亲口跟我承认的!孙家母子明明知道他病重,还拿了他的药,也是凶手之一。甚至,简双贤会有换药的想法,可能还是孙家母子指使的!”   简母脸色苍白:“我……我没发现那药有问题。”她定了定神:“时隔这许久,还怎么查?” 第312章 刻薄妹妹 二十二   苏允嫣反问:“你想查吗?”   简母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咱们没有证据, 查不出来。”她看向女儿的脚,那绣鞋上带着圆润的珍珠,一看就价值不菲:“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你爹已经不在, 要紧的是我们。简家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 应该互相扶持……”   听到这里, 苏允嫣打断她道:“所以, 你今日来不只是拉近母女感情,还为了让我们姐妹重归于好吗?”   简母低下头:“我一生就得你们姐妹,你们闹成这样, 我心里难受,就算为了我, 你后退一步……可好?”   “不好!”苏允嫣霍然起身, 眼中含怒:“我们姐妹会闹翻,是因为爹的死!你让我对杀父仇人退让,我没你那么大度!”   这人实在说不通,苏允嫣没了耐性, 吩咐道:“送客!”   丫鬟进来, 伸手一引。   简母不动,揪着手中帕子, 缓缓道:“我最近住在安平街, 那里的院子你应该知道, 有价无市。你孙伯母昨天把那儿的房契放到了我名下。双淑, 我们一路逃荒,你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们这儿京城落脚。”   她看向丫鬟:“你出去, 我跟我女儿有话要说。”   丫鬟看向苏允嫣。   苏允嫣微微点头。   等丫鬟出去门再次关上, 简母才道:“我名下有了宅子, 我们也算有了落脚地。如果你爹在,也该欣慰。”   眼见女儿面色越来越难看,简母上前一步:“双淑,你爹一条性命,换得京城安平街一个两进院子,值了!”   苏允嫣:“……”   饶是她见识广博,也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   苏允嫣似笑非笑:“若是有人拿一个四进宅子换你的命,你愿意吗?”   简母:“……”   见她不说话,苏允嫣也没了耐性:“你走吧!”   简母还是不动:“若你不答应和你姐姐和解,那个宅子会被孙家收回!”   苏允嫣气笑了:“你不是说,那是我爹的命换的吗?跟我和不和解有甚关系?”   简母低下头,眼泪一颗颗往下掉:“你非要这么逼我吗?”   “是你在逼我!”想到什么,苏允嫣好奇问:“你为何挑今日来?”   她和简双贤断交也不是一两天,简母早不来晚不来,一来就想要姐妹二人和好,连个缓冲的时间都不给,怎么看都挺怪异。   简母擦了一把泪:“新帝登基,朝中官员变动很大。凡是闲职都会被调走,你孙伯父一个九品主薄,手头上的事情少,这一回也在调动之列,调令让他去偏远的小县做县令。听你姐姐说,那边瘴气横行,百姓民风彪悍,根本就不好管。还有,路上难民遍地,他一个小官上路,兴许还没到地方就被人打劫了……”   这么坦诚,是简母认为在女儿面前不需要掩饰婉转吧?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合着你还是想求我了才上门的?”   简母见她并不担忧,脸上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崩溃之下,大吼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嘛!我在孙家住了那么久,你问过一句吗?我只能靠你姐姐,她不好了,我又怎么可能好?我是你娘!你不想照顾我,倒是让你姐姐好好照顾我啊!你断了她的退路,逼她无路可走,是想逼死我吗?”   听她崩溃大喊,苏允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想让我给你养老?”   简母吼声戛然而止。   看来被猜中了。   苏允嫣想了想:“你生我一场,养你老也不是不成。只是,你得做一件事。”   比起一个九品官员儿媳的女儿,当然是即将做超一品诰命的女儿更能照顾好她。再加上孙家那边乔氏并不好相与,而陆朝晋这边,家中没有别的长辈!   只要不傻,都知道该怎么选。   简母揪着帕子:“你说!”   苏允嫣走到她面前,道:“我要你去告简双贤为了一己私欲谋杀亲爹!”   简母面色大变。   苏允嫣靠近她耳边:“爹的死我们都知道怎么回事,当时那药是你熬的。你也算人证之一,只要你告了,我会把当初看到她换药的赵家老夫妻请过来……”   她眼神沉沉,简母对上那样的眼神,心里止不住一阵阵发寒:“你们是姐妹,何至于如此?”   苏允嫣微仰下巴:“我要为我父亲报仇!”也是为简双淑自己报仇。   猜也猜得到,那时候简双贤背靠御史府,又怕御史府真正的恩人简双淑来了之后没她的事,所以才痛下杀手。   其实,简双贤再熬一年,御史府上下倾覆,她也不用杀妹妹。可她连这一年都等不得。   “你若答应,我给你一间安平街的两进宅子。”   听到这句,简母抬头:“你……”她心里纠结不已,好半晌道:“你拿得出吗?”   苏允嫣振振有词:“我拿不出,我未婚夫有啊。”   还真是!   简母沉默许久:“你说话算话?”   苏允嫣抬手:“我对天发誓,如果你告了简双贤,让她认罪伏法,这两进宅子,我即刻过到你名下。”   送走了简母,苏允嫣心情并不好。   任谁遇上这样一个母亲,大抵心情都不会好。   简母动作很快,孙大人还没启程,京兆尹那边已经有了消息。   简姓不常见,实在是这个姓氏没出什么名人。当然了,那是以前,现在的简家姑娘可不得了。   姐妹俩都是普通村姑,一个嫁入官宦人家,另一个更厉害,直接嫁了当朝辅国大臣。且陆朝晋对未婚妻一心一意,不是没有人让他退亲,都被他拒绝。纠缠狠了,还会被他报复。   所以,看到简母去了衙门,关注的人挺多,都以为她有什么冤屈。   可得知简母所告的事后,众人都有点蒙。   合着被传得像仙女一样的简双贤,为了讨好孙家母子,竟然拿自己亲爹救命药来换?   而简双淑和姐姐关系冷淡,原来症结在此。   以前众人都以为简双淑是攀了高枝怕被母亲和姐姐拖累才不来往呢。   简母不止告状,还说当时她发现药材不对,女儿简双贤帮着安她的心。说了诸如“大夫没收银子,拿些破烂药材滥竽充数也是有的,便宜没好货”之类的话。   而苏允嫣在接来了赵家夫妻后,甚至还在偶然之下找到了那位给简父配药的大夫。   二月中,此案升堂审理。   正月之后,天气就恢复了正常,经常下雨。郊外的难民散去了一些,后来朝中又出了一些鼓励农耕的措施,比如免赋税两年,当地官府会发下粮种之类……总之,郊外的人很快散去大半。   但京城中本来人挺多,加上难民散去之后,城门口可随意进出,于是,公堂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   这样的世道,为了粮食,一家人反目的不少。但是,真出手害人闹出来的还是不多。   尤其简双贤害死父亲,只为了自己搭上富贵人家……简直枉为人!   简双贤自然的不认罪的。   “我没有换过我爹的药,我也不知道我妹妹为何会一口咬定此事。但我知道,她一直就不喜欢我四处救人……也不喜欢外人称赞我善良……”   于是,赵家老夫妻俩被宣上公堂。   赵婆子瘦了许多,但眼神却亮,看着简双贤的时候,更是亮得惊人。   “我亲眼看到她把纸包中的药拿出,然后换成了地上的枯枝败叶!”   简双贤低着头:“你这是污蔑。我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承认。我没有害死父亲!”   本来这事也不能承认,真坐实了,她就完了!   孙家是官宦人家,最是要名声。不可能接纳一个害父亲病死的儿媳。   关键是,这不只是被孙家休出门,如果事情属实,她还会沦为阶下囚。   那个帮简父配药的大夫上堂,道:“简兄为人善良,救了不少人。我也是敬佩他的品行,看他生病之后,仔细把脉,斟酌了一副药方。配了四副药……简兄只是病了,身子底子好,其实两副下去就会痊愈,多的那些,只是有备无患。但我没想到,简兄居然没能喝上药……这样善良的人死去,实在让人惋惜。”   简双贤立即道:“大夫治病,治好了才算好。你只是给我爹配了药,如何能笃定他一定能好?”   眼看外头闹得沸沸扬扬,人证一茬接一茬,乔氏心里焦急,简双贤还在争辩,但更多的是狡辩。   她心下思量许久,下定决心,上前一步:“大人容禀。臣妇有话要说。当日我儿病重,眼看即将不治,是简双贤给我们送了药,当时她说是离开的李大夫帮忙配的,我焦心之下,没有多想……如今看来,此事颇多疑点。她给我药的时候,李大夫已经离开了一天多。”   简双贤“……” 第313章 刻薄妹妹 二十三   简双贤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婆婆。   她做梦也没想到, 自己婆婆会出来做证。得多蠢的人才会自曝其短 ?   乔氏想法简单,事已至此,那么多的人证。主要是简母亲自上阵告女儿杀父亲, 加上此事是简双淑牵头, 她如今身为辅政大臣的未婚妻,任何人都得给面子。   无论简双贤如何狡辩, 大抵都会被定罪。   既然如此, 乔氏也便不挣扎了。一来, 她不想与简双淑作对, 若是因为此事能得她好感, 不提让自家大人不去那偏远的小县这种美梦, 只要能换个地方,哪怕过两年再往上升,也是好的。二来, 她从头到尾就不喜欢简双贤这个儿媳。如今能顺理成章的把她休出门, 既能讨好简双淑, 又能换一个乖巧的儿媳,何乐而不为?   简双贤看到婆婆这样的神情, 心下隐隐了然。了然的同时,心里也惧怕起来。亲娘告她便罢了,还能说她们母女不和。现在连婆婆也出来佐证……上首的大人判决时,见她做人差到最亲近的人都指证她,肯定会有所偏向。   心里绝望, 她却不想就此放弃,看像婆婆, 一脸痛苦:“母亲,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身份想要换一个儿媳, 但是,我进门之后,从未对不起孙家过,您为何要昧着良心说假话? ”   乔氏面色严肃:“律法有言,身为月国百姓,上了公堂后,须得说真话!哪怕你是我儿媳,我也不能包庇!”她看像上首的大人,再次一礼:“臣妇所言,句句属实 ,求大人明察 。”   简双贤心里崩溃,大喊道:“你胡说!”   她磕了一个头:“大人,我婆婆她是故意污蔑,求您还民妇一个公道。”   现如今,孙生礼还是白身,所以,嫁给他的简双贤也没有诰命。   闻言,乔氏不满:“那你倒是说说,你给我的那些药是从何得来?”   简双贤本来捂着脸在哭,听到这话,抬起头来,面上一脸疑惑:“我何时给过您药?”   乔氏:“……”   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我儿病重,你给了我三副药,喝了后药到病除,我记得你的这份恩情,所以在孙家家奴去接我时,才会带上你们母女一起进京!”   “我从未给过你药!”简双贤矢口否认:“你会带我们母女入京,是因为我们收留了你许久,并且,住在山洞的那段日子里,全靠我给的粮食糊口。”   乔氏瞪着她:“那药明明就是你给的!”   简双贤立即问:“谁看见了 ?”   乔氏:“……”   她眼神在公堂上搜寻一圈,因为此事卷进来的人都在此,但她接过药时,确确实实只有二人在。   简双贤定了定神,问赵婆子:“你看见我给她药了吗?”   赵婆子被接到这里,送她来的人说了,只需要她实话实说,闻言摇头:“我只看见你换药了。”   简双贤强调:“我没换!”   此案是简母来告,但和简双淑也有关,所以,苏允嫣也在此旁听。   之前她一直看着,并没有出声。此时道:“曾经我不止一次的提及你把药给了孙家母子,你从未否认过。否认的一直都是你没换药。现在,孙夫人都主动说你给了药,那药治好了孙生礼,你还要狡辩吗?”   简双贤当然要狡辩。   她费尽心思筹谋,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如何能甘心荣华富贵不在,还要沦为阶下囚?   事已至此,辩无可辩。   简双贤又开始胡搅蛮缠,但却始终拿不出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说出的话也东拉西扯,满篇废话 ,一刻钟后,上首的大人一拍惊堂木:“简氏双贤,你偷拿父亲的药换给外人,还因此嫁入高门。你亲生母亲告你谋杀父亲,亲生婆婆也来佐证你确实给了药,还有人亲眼看到你换了你父亲的药,人证物证俱在,你认罪不认?”   惊堂木的沉闷声传得老远,“砰”地一身像是敲击在人的心上,敲得简双贤当即就变了脸色,她心里害怕不已,眼中的泪水滚滚而出:“我没有做过的事,我不认!”   她看了一眼旁听的苏允嫣,梗着脖子道:“除非大人有私心,要屈打成招!”   一句话,将见她不认罪想要让人上刑的大人噎住。   不过,能够在天子脚下做父母官,京兆尹也是见过世面的,很快反应过来,沉声道:“孙简氏,你害死父亲之事罪证确凿,本官已经可定罪。不过,想要判决确实得犯人画押认罪,既然你不肯,本官可用刑,也可押后再审。本官用刑会被你说成屈打成招,那本官便不用刑,反正你间接谋杀父亲罪不至死,该是判监几十年,那你便一直关着吧。”   听到这,简双贤心里止不住泛起恐惧。虽然没定罪,但有大人这话,跟定了罪没区别。   外人眼中,她就是杀父的罪人!   这样的她,孙家肯定容不下!   刚想到此,就听边上的乔氏道:“大人容禀,之前我会聘她过门,是看在当初的恩情上。现在看来,一个杀父也要救我儿的女子,不乏她看出来我们母子富裕后故意算计之嫌,我们孙家接受不了这样狠毒的女子做儿媳。今日还请大人和在场诸位做个见证,从今日起,我们孙家没有儿媳,稍后我会让生礼写一封休书送来……”   听到休书,简双贤耳中嗡嗡响,再也听不到别的,她茫然地回头去看围观众人神情,发现他们脸上毫无怜惜,多半都是嫌恶和大快人心的神情。   她……竟然被人嫌弃到这个地步吗?   她虽被定罪,但却是疑犯。疑犯是不能离开衙门的,于是,衙差很快上来拖人。   被拖走时,简双贤突然惊醒,大喊道:“我不认罪,我没有害父亲。”又看着一脸漠然的乔氏:“我不要休书,我不接!我没有对不起孙家,孙生礼不会这么对我的!”   乔氏淡然道:“你确实没有对不起孙家,但你对不起你父亲……一个连亲生父亲都要杀的人,怎会对婆家人好?我怕你狠起来杀我全家!”   众人深觉有理。   简双贤满脸不可置信:“你怎么会这样想我?”   为了进孙家,她什么事都愿意做。   又怎会害孙家人?   简双贤还想要再喊,却已经被衙差捂住嘴拖了下去。   事情草草落幕,大人退走。公堂上众人渐渐地散去。   赵婆子则一直盯着苏允嫣,亦步亦趋跟着,满脸讨好:“简二姑娘,我做得对么?”   “对!”苏允嫣一脸赞赏:“身为月国百姓,你确实做到了自己的本分!”   赵婆子一喜:“那您……会给我点好处么?”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我把你接到京城,已经对是帮了你大忙。曾经你对我那般不客气,我不计前嫌接你来,你要什么好处?做人不可以这么无耻!”   赵婆子:“……”   一群人离开山洞之后,只剩下他们夫妻。拿到的那些粮食省了又省,吃到腊月后还是吃完了,外面下了雨,虽然是好事,但他们一把年纪,根本不敢启程回乡,只怕还没到家乡,已经死在路上。   正走投无路呢,就有人来接他们了。一问之下,得知是奉了简双淑的命,再细打听,得知她今非昔比,已然做了超一品官员的未婚妻,一成亲就会是超一品诰命夫人!   赵婆子本以为她是想要报曾经自己出言不逊的仇,一路忐忑,期间好多次想要逃跑,但又不敢,一路磨磨蹭蹭到了京城,偶然得知,简双淑接他们来,是想让他们帮忙佐证!   原来是需要她帮忙!   得知这个消息,赵婆子欣喜若狂,现如今的简双淑身份高贵,手头也富裕,随便从指缝间漏一点,也够他们两个老骨头受用不尽。   她之前早就看出来姐妹之间不和,上了公堂之后,自然不隐瞒简双贤做的事。   本以为帮了忙会有好处,没想到就这……赵婆子很是失望,想着这些贵人最是好面子,最怕人纠缠,便道:“你把我从费城接来,不就是想让我帮你作证?现在我事情办好,你怎么能不给我好处?你若不给……”   苏允嫣似笑非笑:“你待如何?有本事,你去找大人说,你刚才的那些证词都是假话!”   赵婆子:“……”   公堂上说的话不能反复,尤其她方才已经在自己的供词上画了押,现在去改口供,还是改本就是事实的口供,那就是往自己的头上放虱子,自找麻烦!   这人年纪越大,就越不想死,赵婆子若是胆子大 ,也不会还留在山洞中了。当即哑口无言。   “那我这么远跑来,又尽心尽力帮你,你就真一点好处不给?”   苏允嫣扬眉:“你确实帮了我,我是该像李大夫一样给你一些谢礼。”不待赵婆子欢喜,她继续道:“你在公堂上实话实说,本就应当应分。就算你帮了我好了,我曾经帮了你那么多,难道你不该谢我吗?就当你还了曾经我给你救命粮的情分。”   赵婆子:“……”   她没想到面前女子已经如此富贵,还记着曾经那几个饼子的情分。这也忒不讲究了。   她咬了咬牙:“你就不怕我去找陆大人,说你曾经在山洞中跟人好过的事?”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有这回事?”   那时候简双淑天天忙着干活,确实有年轻人跟她示好,但都被她拒绝或者躲过去了。   赵婆子一脸得意:“有没有的,还不是我说了算?”她看着苏允嫣,眼神中俱是恶意:“若是不想让陆大人知道你朝三暮四水性杨花,你就好好考虑一下给我的谢礼!” 第314章 刻薄妹妹 二十四   胆子挺肥啊!   苏允嫣上下打量她, 本以为赵婆子只是嘴上刻薄 ,没想到她还会威胁人。   说话间,一架墨色马车停下, 陆朝晋缓步下车, 往这边而来。   这会儿公堂刚散,围观众人聚在一起议论, 有的人离开, 有的人正找人乱挤, 饶是陆朝晋是官员, 也三番几次被人挡住。   赵婆子远远的看着他冷峻的面容, 赞道:“身份高, 长相好,果然是个不错的男人。”她声音里满是恶意:“等他过来,我可就说了 。我也不多要, 你给我二百两银子, 我保证满口都是称赞你的话。否则……呵呵……”   苏允嫣回头去看, 脸上绽开一抹笑,对着他挥了挥手, 口中淡然道:“随你!”   赵婆子一脸诧异:“你真不怕?”   苏允嫣看也不看她,迎上前扯过陆朝晋袖子:“你怎么得空过来 ?”   陆朝晋唇角带一抹温和的笑意:“我未婚妻上公堂,我怎么能不来?你怕不怕?结果如何?”   “人证都在,她想狡辩都不能,死不认罪, 被大人关在了大牢。”提及简双贤,苏允嫣语气淡淡:“关她一辈子也好!时不时还能拎出来审问一下, 想要安生过日子, 休想!”   赵婆子站在一旁, 好几次想开口,但都觉得自己多余,这两个年轻人站在一起,似乎任何人都插不进去。但她就是得吓住简双淑,否则,一会儿她走了,他们夫妻能去哪?   “陆大人。”赵婆子鼓起勇气上前,笑容谄媚:“可能您不认识我,之前双淑住在山洞里的时候,我们也住在那儿,有同处一室的缘分,所以我今日才会上堂佐证。曾经双淑是个沉闷的性子,好多年轻人都……”   说到这里,她捂住嘴,一副失言的模样。   吊足了人的胃口。   陆朝晋兴致缺缺,问:“我听说,住在山洞里的那群人都是靠她养着的 ,你既然是其中之一,那么,双淑该是你的恩人才对。你就算不报恩,若知道好歹,也不应该给她添麻烦。比如,这时候离她远一点!”   赵婆子:“……”   她一脸茫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正常男人,听到自己未婚妻和某些年轻人有关系,不应该这样平淡啊!   难道不该追根究底吗?   看她一脸怀疑人生,苏允嫣笑了:“赵婆婆,我想到了给你的谢礼!”   赵婆子回神,虽然不觉得简双淑会真的感激她而给谢礼,但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丝希望,期待地问:“什么?”   苏允嫣笑意盈盈:“曾经你不止一次的提及你的儿子,想来该是放不下他,所以,我打算帮你寻亲!我这份谢礼如何?”   赵婆子:“……”不如何!   当初她儿子丢下二老偷跑,还带走了他们身上仅剩不多的银钱。若不是遇上简家姐妹,他们老夫妻早就饿死了。   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赵婆子确实经常提。   经常提起来骂!   陆朝晋吩咐边上的随从:“你们去找!务必要让他们一家人团聚!”   随从上前,伸手一引:“请!”   赵婆子满心不甘,还是被带走了。   傍晚的时候,随从回来,表示已经找到了赵家老夫妻俩的儿子,送他们一家团聚了。   与此同时,狱中的简双贤也收到了孙家给的休书。   饶是她不答应又如何?   孙家只是告知,而不是商量!   乔氏那边送出休书,回过头来就找到简母,收回了宅子。   她算是看出来了,简家母女想要靠简双淑,那就是白日做梦!   所以,她也没必要讨好简母,这些东西送了也白送!还不如收回来卖了换盘缠!   孙大人的调令无可更改,他们一家月底就得启程,这一去,很可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   若问乔氏的心情,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   那就是——后悔!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挑中性子沉闷的简双淑做儿媳!   只看她从一无所有的农家姑娘,到如今即将成为一品诰命就知她的手段,再不济,她还能扛货养活一群人,哪样不比只会嘴上谄媚的简双贤好?   当然了,乔氏心里也清楚,当初在山洞中,简双淑没有多余的话,拼命干活赚来的粮食还分给那么多人,在她看来,那就是蠢货一个。不知道简双淑这番运道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这样的女子做自己儿媳的 !   没有那个命!   孙家人准备离开,简双贤在牢中大吵大闹,想要见孙生礼。   可惜没人帮她报信,最后,简双贤无奈之下,让看守传话,只要大人能帮她把孙生礼找来一见,她就甘愿认罪!   对于官员来说,能够了结一桩案子,满足一下犯人的心愿也不是什么事。   所以,孙生礼在临启程前,被衙门的人请到了牢中。   简双贤一身囚衣,这囚衣一般都是由朝廷一批批做,并不是一人一件。进来换上,出去后又把这衣裳留下,留给后面的人。犯人想要遇上新囚衣,还得祖坟冒青烟。   而如今国库空虚,已经好几年没有做过囚衣,简双贤拿到的这一件,只能勉强蔽体 ,上面结了厚厚的黑色不知名东西,味道也不好闻。和曾经一身绸衫妆容精致的孙少夫人判若两人。   就算简双贤此生最难……也就是在山洞中的时候都相差甚远。   孙生礼看到这样的她,好半晌不敢相认。   简双贤看到他却步,冷笑道:“咱们可是同床共枕过的夫妻,不认识了?还是你不敢认?”   孙生礼缓步上前:“明日一早,我们就会出城,到时候……你要保重!”   简双贤满头乱发,透过发丝看着他,问:“你不想救我吗?”   孙生礼哑然,半晌反问道:“你做的事罪证确凿,我怎么救?”   简双贤盯着他,眼神沉沉:“没有试图救过吗?”   孙生礼:“……”没有!   他不说话,简双贤已经得了答案,低下头,问:“孙生礼,我对不住我妹妹,对不住我父亲,但我唯一对得起你的人是你!我从未害过你,为了你,我害死了我爹,我娘不谅解我,我妹妹憎恨我,我爹在九泉之下,应该也不会原谅我。我为你弄得众叛亲离,你竟然想抽身就走?”   孙生礼心头沉重起来。   “当初换药,不是我所愿。”   简双贤强调:“但你确实因为那几副药活了下来!你的命,是我用我爹的命换来的!你怎么敢对不起我?”   “你要我如何?”孙生礼反问:“罪证确凿,我想救你都不能!”   简双贤看着他,眼神阴郁:“收回那封休书。”   孙生礼沉默下来:“我爹是官员,孙家不能有杀父的儿媳!”   简双贤瞪着他,眼神里渐渐地带上了颠意,一片凝滞的气氛里,孙生礼心里越来越不安。突然,她大笑起来。   她笑得在地上打滚,捂着肚子笑得满脸是泪,好半晌,她笑够了,坐直身子,抹去眼泪,道:“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我?”   孙生礼颔首:“有!”   看着她眼中的颠意,配上她满头乱发,看起来像是个疯子。疯子做的事,谁也猜不到。孙生礼心里有些不安,劝道:“双贤,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当初拿药救我,也并不全是真心爱我吧?”   简双贤霍然抬头。   孙生礼看着别处,道:“你应该是看出来我们母子的身份,才会拿药救我。你救了我,我心里感激,接受了你的算计,娶你为妻,让你如愿。我敢保证,只要你不出事,你一辈子都会是我的妻。”   听着这些话,简双贤心里鲜血淋漓。   她当初下定决心换药,真的是因为对他一腔情意。至于身份……反倒是其次了。   她没想到,自己丢了父亲的命也要救回来的男人,居然是这么看她的!   她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在你心中,我就没有真心吗?”   这么没完没了的问,孙生礼有些不耐烦了,再说,他实在不想和一个杀人犯扯上关系,还不如干脆利落的斩断这份夫妻情谊。   “你连亲爹都能害死,有真心这玩意儿?”   说这话时,孙生礼承认自己故意。他就是想让她对自己死心。   闻言,简双贤心头一震,又想大笑,她忍住了,嗤笑道:“你想离开我?”   孙生礼心思被说中,有些恼:“你都进大牢了,我不离开你,难道还能陪你?”   “能啊!”简双贤眼中满是恶意,她看向不远处的看守,扬声喊:“我要见大人,我有话要说!我承认,我换了我爹的药。但是……”她伸手一指孙生礼:“是他让我换的。”   孙生礼:“……”万万没想到! 第315章 刻薄妹妹 二十五   一瞬间, 孙生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简双贤直接就对着看守大喊,压根就不想跟他商量,而是直接想把他拉下水。   慌乱之下, 孙生礼怒斥:“你疯了吗?”   简双贤眼神阴郁地看着他, 冷笑一声:“我没疯!不过是想明白有的人不值得我守护,实话实说而已!”   孙生礼:“……”去你的实话实说!   那时候他病重,整日昏昏沉沉,对于身边发生的事基本都不知道,知道药是她给的,还是喝完了两副药清醒过后。   喝药之前, 他就没有想过简双贤会拿药给他。   边上的看守早就得了大人的吩咐, 说简双贤不肯认罪, 他们要多留意, 尤其是有人探望时。本来夫妻俩说话他们不好站得太近,可后来看到二人吵闹,本就注意着这边。听到简双贤的话后,对视一眼,让不远处的人去报信,留下来的俩人呈合围之势,靠了过来。   孙生礼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急忙解释:“她胡说的……那时候我病得很重, 根本说不出话,没有精神跟她商量这些……再说,她的爹也病着, 如果不是她主动, 外人怎么会想得出这样恶毒的主意?”   看守不管这么多, 反正简双贤告他, 他们就得把人拦下,然后交给大人处置。   孙生礼还没解释几句,外面就传来了消息,大人正等着他。   被关在大牢中的简双贤也被一起带上。   这一回不是公堂,大人也不是听简双贤说什么就信什么,也有些怀疑这是简双贤不甘心之下胡乱攀咬之语。   看到了大人,简双贤并不害怕,言之凿凿地将当初孙生礼虚弱的问她要药的事说了。   从当时二人站的地方,到孙生礼的神情,再到他的那时情深,说得有模有样。   从头到尾,孙生礼就像是听天书似的,一脸茫然。仿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听到简双贤话落,他急忙解释:“大人,没有这回事,山洞中的所有人都可作证,那时候我昏迷不醒,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不能起来方便……”   简双贤打断他:“当时你很虚弱,跟我说话时就在山洞不远处,说着还靠在了树上。你口口声声要娶我,一辈子对我好,又说我爹病得不重,一副药喝下去应该会痊愈……所以我才起了意给你换药!否则,我爹也病着,我又怎会拿药给萍水相逢的你?”   孙生礼被她污蔑,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这些事真发生过,只觉自己辩解不清,慌乱之下,也害怕起来。他不想坐牢,恼怒道:“你再胡编乱造,会罪加一等!”   简双贤嘴角微微勾起:“我为了你费尽心力,结果你却想独留我在此受罪,门都没有!”她对着大人再次磕头:“大人,民妇父亲离世后,民妇常常后悔,既恨自己鬼迷心窍,也恨那引诱我做下错事的歹人。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我父亲公道。”   她说得一本正经,孙生礼几乎吐血:“我没有!”   大人沉吟半晌,道:“我已经让人去请孙夫人。等她来了再说。”   孙夫人在儿子走后,心里总觉得不安,等了许久,没等到归来的儿子,却等到了衙门的看守,一问之下,竟然是来请自己去配合问案的!   案子明明已经了结了啊!   孙夫人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觉得事情有些脱离掌控,一路上忐忑不已,被直接带入了大牢,看到儿子也被压跪在地上,她顿时大惊:“这是为何?”   看到母亲,孙生礼顿时就像找到了主心骨,控诉道:“娘,这女人丧心病狂,竟然说她会偷他爹的药,是因为我引诱她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那时候我昏迷不醒,哪来的精力让她偷药?”   孙夫人面色大变,看向简双贤时,眼神狠厉:“你疯了吗?”   简双贤抬头直视她:“我没疯,我只是说出实情而已。”   她一脸平静,丝毫不见撒谎的心虚。孙夫人顿时急了,急忙跟上首的大人解释:“我儿昏迷不醒,在病好之前,根本没和她说过话!他们俩会熟识,也是在我儿病好之后,还请大人明查!”   简双贤一脸似笑非笑:“婆婆,你说的是真话吗?”   孙夫人瞪着她,抬手指天:“当然是真话,我敢对天发誓,方才若有半句虚言,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反而是你,你说的是真话吗,你敢对天发誓吗?”   “我敢!”简双贤怡然不惧,坦然道:“我敢对天发誓,我会换我爹的药,是被人引诱的。若有半句虚言,我此生都不得好死!”   同样发了毒誓,本来还有些偏向孙夫人的大人一时间有些为难。   他看向简双贤:“若你是为了攀咬他人,大可不必。其实我劝你乖乖认罪伏法,今年已经下了好几场雨,应该会风调雨顺,皇上若是高兴,很可能会大赦天下。如果你是犯人,也在赦免之列,若你死不认罪,那就只能是疑犯,赦免的人中,不会有你!”   简双贤有些意动。毕竟她害死父亲的事基本板上钉钉,还没判决不过是她死咬着不肯认罪而已。她做梦都想出去,大赦天下,好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回,那可能是她唯一能离开大牢的机会了!   “我认罪!”为了表现自己态度良好,简双贤强调道:“方才我本来就想认罪的。只是,我还有同谋,我得全部供出来。”   大人颔首,看向师爷:“记下。”   又对着简双贤正色道:“你想好了再说,画押之后,若再要改供词,会罪加一等。”   简双贤张了张口。   孙生礼急忙出声:“双贤,我劝你还是认了罪吧,也别再胡说了。夫妻一场,虽然我们俩缘分不够不能相守白头,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   若她豁出去罪加一等也要拉他下水,孙生礼不认为自己能躲过去。   闻言,简双贤看向他,半晌道:“大人,民妇有话要说。”   孙夫人面色大变。   简双贤已经道:“方才我确实说谎了,孙生礼没有引诱我换药。但是,我对天发誓所说的也不全是假话,确实有人引诱我换药,那个人……是我前婆婆!”   孙夫人瞪着她:“你再胡说,可会罪加一等!”   “我是实话实说!”简双贤强调:“夫君生病,你哭就哭,偏偏在我娘熬药不远处哭,我过去帮着捡柴刚好遇上。你还有意无意透露你们家是官宦人家,还说若是儿子痊愈,一定会谢谢恩人。”   见她和盘托出,孙夫人面色大变,又很快反应过来,问:“我有让你换药吗?我只说若是谁救了我儿子,以后定会重谢,我可没有直接让你换药!你送药过来,还口口声声说你爹定会痊愈我才收的。”   简双贤面色苍白下来:“若不是你故意说那些话,我又怎会去换药?”   “说到底,是你自己贪!”真相被剖开,孙夫人也不慌了,道:“大人容禀,从头到尾,我没有指使她换药,只是表明要是有人能救我儿子,我会重谢!这很正常啊,城中许多夫人去郊外祈福,也会说若是得偿所愿会吃素或者捐香油……有舍才有得嘛。她自己为了我口中的好处换了她父亲的药,跟我有何关系?”   大人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   边上师爷奋笔疾书。   简双贤也没想到孙夫人一推二六五,竟然表示此时与她无关,错的人都是她自己。质问道:“那你为何不对别人哭?”   “巧合罢了!”孙夫人面色淡然:“你一个村姑,我孙家的门楣虽然不高 ,但娶你确实是低娶了,我做到了我许诺给你的东西,你给我的东西从何而来,跟我有何关系?”   这么一扯,害死简父之事,竟然与孙夫人毫无关系了。   简双贤傻了眼,眼泪不自觉扑簌簌往下掉:“你不能这么无耻!”   孙夫人不说话。   师爷收了笔,上首大人拿过供词,仔细查看过后,道:“简氏双贤,你偷换父亲的药,致父亲病重身亡,毫无人伦孝道,简直枉为人!律法有言,责打双亲致其身亡,判秋后问斩。你因为一己贪欲,换了父亲的药致其死亡,不算直接害死父亲,但你也是凶手,本官判你监四十年,你服是不服?”   简双贤不想服,抱着一丝希望问:“风调雨顺后,会大赦天下吗?”   “会!”大人挥挥手,让人把供词送到她面前,等她画押了,才继续道:“但分人!十年以上和秋后问斩的犯人,不在赦免之列。”   十年以下的,都是小偷小摸。   都说人穷起盗心,这样的世道,好多人出去偷东西都是被逼的。反正赦免之后的犯人,三两年内不许离开城内,若是不老实,再抓回来就是。   听到这个回答,简双贤简直要疯!她大叫道:“你骗我!”   大人拿到状纸,淡然道:“前几天升堂的时候我没跟你说这话,不是忘了,而是你害死了你爹,就算认罪,也不可能放你出去。而今日会提,是因为你说自己是被人引诱,那么,最多算从犯。哪怕有一条人命,你身上的罪名也不大……可能不到十年,自然能出去,所以我才提的。”   “没想到你还是主犯!就算大赦天下的文书下来,你也不能出去! ”   简双贤被气疯了:“明明就是她引诱我,我是从犯,您得从轻发落……”   大人又看向孙夫人:“孙乔氏,你故意引诱简氏换药,虽然大半责任不在你,算不得同谋,但也逃不脱罪责,判你三年吧。” 第316章 刻薄妹妹 二十六   大人轻飘飘一句话, 落在孙夫人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她满脸震惊,真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好半晌反应不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可置信地问:“我……有罪?”   大人面色淡淡, 颔首道:“对!你很聪明,没有说一句引诱的话,定不了你多大的罪。但事实上,若是没有你,简双贤不会换药,她爹便不会死。你这算是诱人犯罪, 你把简双贤接回京城聘为儿媳, 也证明你确实拿好处让她为你做事了。判你三年, 我还是酌情念在你爱子心切才做错事而从轻发落的。”   大人解释一遍, 不愈多说:“来人,带孙乔氏下去换衣!”   乔氏:“……”   她想要再辩解,可大人明显已经不想再听,前来拉她的人也很粗鲁,把她拖着就走,眼见她想喊叫,还伸手捂住她的嘴。   这些看守家境都不太好,整日关在在大牢中, 虽不是犯人,但身上味道也不好闻。尤其是那手,乔氏险些被捂吐了去。   孙生礼也被这戏剧性的转折给惊着了,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喝的药是母亲骗来的, 更没想到的是母亲竟然会因此入狱。   不踢母子情分, 只他自己也不能有一个入罪坐牢的母亲。怎么看, 他都不能眼睁睁看母亲沦为阶下囚,急忙上前求情:“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大人摆摆手:“事情已经很明白,你娘自己都亲口承认她用厚赏引诱简氏换药,没有误会!若你不服,等本官整理好卷宗,会将此案交由刑部查阅封存,若是本官有错,刑部会重新审理。”   话说得好听,但从小在京城长大的孙生礼却知道,但凡结案,基本就没了翻案的可能 ,刑部那边忙得脚不沾地,只要没有大错,都不会过问。   再有,卷宗封存,得案子凑在一起送,等刑部拿到,已经不知道多久之后。   兴许那时候三年之期都到了。   孙生礼觉得母亲冤枉,简双贤却觉得判得太少,她可是被判了几十年,这辈子都不可能出去。而乔氏这个得偿心愿的罪魁祸首却只三年……怎么看,这罪名都太轻了。   尤其不久之后天下大赦,乔氏很可能因此摆脱牢狱之灾。想到这些,简双贤心里很不服。正想再说,那边乔氏奋力挣扎之下,终于得了喘息之机,大喊道:“生礼,娘这可都是为了你,你千万要拦着你爹……”   话音未落,又被捂住了嘴。   孙生礼面色严肃。   简双贤稍微一想,也明白了乔氏的意思。   就像是之前她入狱后孙家容不下杀父的儿媳而送上休书一般,孙家同样也容不下引诱人犯罪的夫人,所以,乔氏很可能会被休离。   一时间,心里只觉得畅快。   她做了许久的孙家儿媳,早已经看出来公爹和婆婆之间感情淡薄,就是普通相敬如宾的夫妻。现如今婆婆做了这些事……定然也会收到一封休书的。   简双贤被送回大牢,发现乔氏就在她隔壁死死瞪着这边。   大家都是犯人,谁又比谁高贵不成?   简双贤并不害怕,冷笑道:“果然苍天有眼 ,你也有今日! 我倒是想看看,孙家多久会给你送上休书。”   乔氏:“……”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来一趟大牢就沦为了阶下囚,就算大赦又如何?她的那些罪名免不了会被人拖出来议论,做官夫人,也不会愿意与她来往。   乔氏已经想象得到,再见到那些平时来往的官夫人,她们会如何孤立她了。   更何况,她不认为孙父会留着一个做犯人的夫人。得了消息后,肯定会第一时间送上休书。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肯承认:“我为孙家生了儿子,他们不会这么对我的!”   “会不会的,咱们走着瞧!”简双贤笑容灿烂,心情无比愉悦。对于乔氏这样的人来说,再做不成官夫人,大概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没有之一!   傍晚的时候,孙大人来了,直奔乔氏面前,对着她的脸狠狠甩了一巴掌:“我们孙家,容不下你这样的蠢妇!”   乔氏被打,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难以接受:“我那是为了救我们的儿子……”   孙大人眼看就要离京了,没想到还发生了这样的事,让他丢尽颜面,见做了错事已经入狱的妻子还要狡辩,顿时更怒:“你救儿子我能理解,可你为何不拿东西来换?”   夫妻多年,感情虽不甚好,可说翻脸就翻脸,乔氏也着实被伤着了,眼泪忍不住唰得流下:“我也想拿东西来换,可外面到处都是难民,一个山洞里住了那么多人,我要是拿出好东西,早就被人吃得连血肉都没了!”   孙大人没有逃过荒,根本就不能感同身受,只暴躁地掏出一张满是墨迹的纸:“这是休书,你自己收好!从今往后,我们俩再无关系,你自己好好保重吧!”   这可是大牢!   能怎么保重?   这话一听就挺敷衍,乔氏很不能接受:“夫君,要不了多久,朝廷会大赦天下,到时候我就能回家,你别写休书……”   “你就算现在出来,也不能改变你引诱人犯罪的事!”孙大人转身就走:“总之,我们孙家容不下你。大赦天下的事只是有人提议,还没有下正式文书。你且有得等!”   乔氏:“……”   她看着男人头也不回离开,脚下匆匆,像是躲瘟神一般。心里着实难受,靠在角落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简双贤坐在不远处,听着她的哭声,心里畅快无比:“娘,你别伤心,当时我接到休书,心里也很难受 ,简直恨不能去死。现如今不也熬过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擦干眼泪,继续熬吧!”   乔氏:“……”并不想要她的安慰。   尤其二人落到如今地步,都是因为对方,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哪里会真心宽慰?   前儿媳这不过是故意说反话给她添堵罢了!   乔氏心里气急,她自己不好过,就想让别人也难受,冷笑道:“你还真以为生礼对你一心一意?不怕告诉你,就算你被关入大牢之前,生礼已经跟我说想要纳妾,纳的还是出身富商家中的女子……嫁妆就有上百两,你拿什么跟人比?本来我还想看你哭哭啼啼,没想到你已经把自己弄得更惨……”   简双贤对孙生礼已经很失望,但听到这,心里还是一阵阵被拉扯得痛。   恰在此时,听到轻盈的脚步声过来,简双贤循声望去,只看到一抹大红色裙摆,上面绣满了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当真艳丽。   大牢中出现这样的亮色,着实不多。顺着裙摆往上一瞧,就对上了熟悉的眉眼。   简双贤看着这样的妹妹,心情复杂难言:“二妹,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姐妹俩已经闹僵,这辈子都不会来往的那种。简双贤并不认为她是来探望自己的。反而应该是看她判决下来,故意过来奚落。   但是,简双贤如今前路无光,急需要人帮忙。而唯一和她有亲近关系能帮得上忙的,只有这个妹妹。   饶是知道妹妹不可能会救自己,她也不想放弃:“二妹,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能救我出去吗?”   “你害死父亲,罪证确凿,我就是想救,也救不了! ”苏允嫣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再说,你沦为阶下囚本就是我所愿,我如今好不容易心愿得偿,又怎会救你?你就算做梦,也不该这么离谱。”   简双贤:“……”   她低下头:“所以,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   苏允嫣打了个响指:“你猜对了!”   简双贤心里绝望,绝望中生满满的恼怒:“你滚!”   苏允嫣兴致勃勃:“这又不是你家,轮不到你喊我滚!”   简双贤瞪着她,心里恨得不行,想到什么,问:“那娘呢?你真打算给她养老?娘本来就知道我害死了了爹,却还假装不知,甚至还帮着隐瞒,心安理得地接受孙家的赔礼。”   “她也过不好。”苏允嫣语气笃定。   简双贤:“……”   她冷笑一声:“你说我不孝,是个畜生,你不也差不多?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们是姐妹,面上功夫做得再好,你跟我本就是一样的人。还善良呢,你也好意思?”   “我从未说过自己善良。一直以来,我所作所为,包括扛货养活那些人,为了都只是“问心无愧”四字。”苏允嫣面色淡淡:“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会恼会恨,就是不会原谅!我今日来,一来是看你下场,二来,还想看你前婆婆的下场!只要你们不好,我就满意了!” 第317章 刻薄妹妹 二十七   从来没有人会把希望别人过得不好说的这么坦荡荡。一般人, 无论做什么事,都会给自己扯上一层遮羞布。   简双贤看着面前的二妹,很有些不能理解, 她这么小心眼,不怕那个做辅政大臣的妹夫厌恶她么?   乔氏目眦欲裂, 她会落到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简双淑的不依不饶。   说实话,当初换药的事做得隐蔽,连熬药的简母都没发现, 外人就更不可能怀疑, 简父的死, 很多人都认为是突发恶疾,再加上大夫医术不高明。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药被人调换之事。若不是简双淑提及,此事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   不过, 无论乔氏心里如何恼怒, 此时她都不敢出声,就怕惹恼了面前女子……万一简双淑在天下大赦的时候打招呼 , 她想要出狱就更难了。所以, 她悄悄往角落里缩,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想缩, 简双贤却不允许,冷笑着伸手一指, 道:“那她呢?等到天下大赦,她可就出去了!你既然要报仇,也别放过她啊!”   乔氏:“……”什么仇什么怨?   她心里把简双贤祖宗十八代翻来复去的骂, 面上卑微歉然:“简二姑娘, 当时我只是在外哭, 刚巧被你姐姐看到,她贪图我口中的所谓谢礼,主动偷了药给我。为人母者,爱子心切,我想要我儿痊愈,加上你姐姐再三保证您父亲没有药也会痊愈,我才……现如今我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我知道错了。在此,我向您父亲道歉。如果可以,我愿意尽量弥补。”   苏允嫣面色淡淡:“你想让我放过你?”   乔氏想点头,但又觉不能太没骨气,正义凛然道:“我从未想过用别人的命换我儿痊愈,朝廷觉着我有罪,那我便认罪。我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道了歉,您还要如何不放过我?”   “你这么想也没错。”苏允嫣想到什么,恍然道:“忘记跟你们说,今日早朝上,皇上已经答应大赦天下,以慰百姓几年旱灾之苦。”又惋惜:“文书说了,五年以下的犯人可直接赦免。十年以下的可交由指定的官员仔细问案,犯人本身没有多大错,被连累的那种才能出去。你四十年……怕是没机会。”   闻言,简双贤心里又气又怨。   乔氏的心里则抑制不住地升起一股喜悦来,努力冷着脸才压住了翘起的嘴角。   苏允嫣侧头看向她,浅笑道:“孙夫人好像只有三年吧?”   乔氏知道她不想放过自己,并不想回答,但都问到面前了又不能不答,只能颔首:“是!”   “太可惜了。”苏允嫣一脸的叹息。   乔氏心里顿时不安,就听她继续道:“这赦免只是针对二月初八前的犯人。今儿初九,你刚好晚一天……”   乔氏:“……”   不好的预感成真,她心里一阵慌乱,着急之下,头都有些晕了,忍不住问:“真的?”   苏允嫣点点头:“方才陆将军送我来的一路上才提及此事。对于那些犯了小事的犯人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可对于你……大概是个噩耗。话说,你就算昨天认罪也好啊!你怎么就不主动招认呢?”   对于乔氏来说,这确实是个噩耗。   今儿从被定罪起,她就一直盼着大赦的消息。满心以为等到那时候她就可以出去。   就算不再是官夫人,哪怕出去孑然一身一无所有,她也还是想出去。可没想到,她还没彻底接受拿到休书的噩耗,更大的噩耗接踵而来。   一时间,乔氏头都有些痛,胸口一梗,一口气上不来,白眼一翻,晕倒在地。   见状,苏允嫣嘴角不自觉勾起:“这承受能力也太差了。”   她语气轻飘飘,若是乔氏没晕,大概要吐血。   那可是三年牢狱之灾!   且在这之后,她坐过牢的名声,一辈子也脱不了。   简双贤蹲在一旁,心里畅快之余,也有些害怕。这天下大赦的日子,也截止得太巧了点。会不会,这里面还有二妹的手笔?   又一想,二妹只是普通村姑,不过是运气好救了御史府老夫人才得以进入内城,又运气好的和陆朝晋结识,借着和他的亲事才一飞冲天。她本身还是那个村姑!   这样的人,如何能够左右朝廷的事?   但是,这截止的日子……为何又刚好把刚定下罪的乔氏隔绝在外?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确定的是,简双淑早已今非昔比,她不敢与其作对。   *   走出大牢,陆朝晋已经等在那里,朝着她伸出手来:“我都说让你别来。”   苏允嫣失笑:“我就是想来看一看。乔氏知道自己不能出来后的绝望。”   “结果如何?”陆朝晋扶着她上马车。   苏允嫣摇头:“她听到就晕了,太不经打击,让人失望得很。”   二人一路闲聊,到了御史府外,发现那里已经有人等着了。   简母进不去,只能站门口转悠,看到马车过来,立刻迎上,满脸谄媚:“双淑,你可算回来了。”   这时候天色渐晚,一般人都不会挑这个时候上门做客,苏允嫣看到她,倒也不意外,问:“有事吗 ?”   简母:“……”   她笑容尴尬:“那时候你说,要是我去告状,给你爹讨回公道,让你姐姐认罪,就给我一间两进院子……”   距离审案那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简双贤一直没认罪,弄到今日牵扯上了孙生礼,才算水落石出。   简母立刻就跑来,可见她暗地里没少关注。   苏允嫣颔首:“确实说过。”   简母大喜:“那今儿你姐姐都认罪了,宅子……”   “我已经准备好了。”苏允嫣倒也不卖关子。   闻言,简母一合掌:“正好,明日我得空,我们去衙门吧。”   苏允嫣也答应下来。   翌日早上,苏允嫣刚起身,丫鬟端水进来,欲言又止:“外头简夫人已经等着了。”   苏允嫣不紧不慢洗漱,用完了早膳才出门。   因为御史府早就打过招呼,简母始终不能进府,在门口越等越焦灼。好容易看到女儿出来,急忙迎上:“可算是来了,让我好等。”   苏允嫣笑意盈盈:“好事不怕晚!”   简母赞同,只要能给她一个内城的两进宅子,别说等一天,就是等上半个月,她也毫无怨言。   母女俩上了马车,苏允嫣的马车在定亲之后,由陆朝晋亲自督造,很是柔软,从料子到摆设都样样精致,就连马车的木头,都带着微微的香气。看得简母叹为观止,她摸着桌上的布料:“真细。”又感慨:“你如今算是熬出来了 ,谁能想到几个月之前,我们母女俩连饭都吃不上呢。你这马车好像是换过了吧? ”   “陆将军给的。”苏允嫣笑吟吟:“凡是我要的东西,他都愿意给。有些我没想到的,比如这马车,他也愿意费心送来。”   闻言,简母一脸赞叹:“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 ,你姐姐就差了点,看似聪明,各种小心思,但其实很明显,很多人都看得出来。比如之前咱们住在山洞里的时候,谁都看得出来,她就是拿你费力赚来的粮食做好事,还夸自己善良,甚至还诋毁你。那些人不过是看在粮食得份上附和她而已,后来一分开,有谁记她的情? ”   “反而是你,那些孩子现如今还在帮你干活吧?”   苏允嫣扬眉:“你打听了不少嘛。”   那几个孩子一开始被放在了郊外的寺庙,后来城门一开,他们就找到了御史府。扬言要跟着苏允嫣,一辈子只听她的话。   那时候郊外灾民散去,苏允嫣正琢磨着开铺子,便留下了他们。   简母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听说你的脂粉铺子开张,特意去看看有没有人闹事,然后发现了他们,一问才得知的。对了,你那个铺子生意不错,一个月能挣多少啊?”   苏允嫣不接茬,看着外面:“到了。”   简母立刻收了其他心思,兴致勃勃下马车。进了衙门。   二人刚一走进,立刻就有人迎上:“简姑娘,您看看对吗?”   说话间,递过来一张契书。   正是一张地契。落款是苏允嫣的名。   简母没读过书,但因为简父愿意教,也识得几个字,尤其是一家人的名字,她不止会认,还会写。此时又特别在意这张疑似房契的纸,瞬间就看到了底下的落款。   只扫一眼,她还以为是女儿转让给自己,所以才有她的名,可仔细一瞧,发现女儿是被转让的那个。   也就是说,这宅子是别人给女儿的?   随即一想,简母就释然了,女儿刚到京城,就算做着生意,没那么快能赚到宅子,她自己也说了陆将军给宅子。   “那我们进去吧!”进去转让。   苏允嫣则拉着她往外走:“陆将军早有吩咐,已经办好了,咱们不用进了。”   简母:“……”   她一脸疑惑:“这明明就是你的名儿!”   苏允嫣比她更疑惑:“我的名儿有什么问题 ?”   简母惊奇:“你说要送给我啊!”   苏允嫣比她更惊奇:“你只有我一个女儿,就算给了你,早晚也是我的,所以,直接写我的,省事!”   简母:“……”   她哪里肯依,还想要再说,已经被女儿拽着出门,还被说教。   “整个月国那么多百姓,衙门忙得慌,咱们得尽量让他们省点力,我即将是一品诰命夫人,你是一品诰命夫人的母亲,得有这种觉悟。”   说话间,已经到了衙门外面,苏允嫣又道:“我那边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看着马车走远,简母一脸茫然,她回哪儿去? 第318章 刻薄妹妹 二十八   孙家收回了宅子之后, 简母这些日子都是借了最近认识的夫人的银子住在了外面的酒楼,一直就等着大女儿认罪之后,小女儿给她宅子然后搬进去。   好不容易熬到大女儿认罪, 本以为终于可以住自己的宅子,再和小女儿搞好关系, 想办法还外面的债呢。   她也不明白,怎么就弄成了这样?   合着这个两进宅子,根本就没她的事!   那她这些日子折腾什么?   大女儿对外名声很好,哪怕对她这个母亲已经很不耐烦, 明面上却从未亏待过。有她在, 简母过得没多好, 却也吃穿不愁。   她亲手把大女儿送进了大牢,本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却落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   这怎么行?   那些夫人愿意借银子给她, 一是因为和她熟识, 也是知道她是简双淑母亲,即将是陆将军的岳母, 所以才借得干脆。   若是让外面的人发现, 小女儿根本不想管她,连吃住都不理, 谁还会借银子给她?   甚至那些借给她银子的债主,也会上门讨债。   讲真, 这些日子里,哪怕小女儿没理会她,简母在外面还算混得如鱼得水。多的是人愿意借银子给她, 还都说不着急还。   可是, 小女儿与她关系生疏成这样, 她还能借到银子吗?   那些债主,还不着急还吗?   想到此,简母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恐慌。   她招呼了自己的车夫:“ 赶紧走!”   因为最近银子好借,简母很是大方,给自己置办了不少东西,还请那些愿意借她银子的人吃饭,林林总总的花销足有几百两。   要不,再借一点银子,回乡算了。   家里的那些地还不老少,养活她自己足够……正这么想呢,还没开始盘算去找谁借,马车就停了下来。一个温柔的妇人声音在外响起:“大早上的,简夫人这是往哪去?”   简母心里陡然慌乱起来,深呼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才道:“闲来无事,四处转悠,好巧,咱们这都能遇上。”她掀开帘子,脸上已经带上了恰当的笑容:“林夫人,这是往哪儿去?”   被称为林夫人的女子四十多岁,身形丰腴,满脸富态,本应该和善的面容此时却一脸严肃:“实不相瞒,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简母笑容不变:“何事?”   林夫人面色淡淡:“最近我手头紧,我女儿要置办嫁妆,之前我借给你的银子若是方便的话,能先还给我吗?”   果然是追债来了!   这些人的消息也太灵通了吧?   简母心里慌乱,面上却不露:“你不是说不着急用吗?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拿你的了,那位周夫人也愿意借给我来着。”   林夫人笑了,笑容讥讽:“那是以前,过了今日你再去问一问,看她愿不愿意借你?”   简母哑然。   心里却认为这些京城中的贵夫人太不讲究,翻脸跟翻书一样,昨天还热情的请她喝茶呢,今儿就直接翻脸要债,还把话说得这么直白,等于扯下了那层遮羞布。   简母心里又急又恼,面上也冷了下来:“ 我女儿是陆将军的未婚妻,难道还会欠你这点银子?”   “你不欠 ,你倒是还啊!”林夫人有些不耐烦:“你小女儿确实过得好,本身聪慧,也得陆将军爱重,那也得她愿意理你啊!”   简母:“……”这些人是有顺风耳吗?   这么快就知道小女儿忽悠她的事了。   “身为陆将军的未婚妻,她不会让她娘欠你们债的,你们尽管放心!”   林夫人会来,确实是得知了方才在衙门门口母女俩发生的事,本就是试探,也不敢真把人得罪太狠,万一人家母女是为了别的事吵闹呢?   “我这边确实急着用,”林夫人面色缓和下来:“您若是手头方便,还是尽快……实在是不好意思。”   语罢,急冲冲告辞离开。   简母站在原地,面色难看无比。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足有三四位夫人找她要债。都被简母糊弄过去。   但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   还是想办法回乡的好,她走了,这一摊烂账,肯定知道去找简双淑,身为女儿,帮她还点债应当应分。   简母打定了主意,开始盘算人选。不能找身份太高的,那些人消息灵通 ,不会借给她不说,可能还会讥讽于她。到时候闹的人尽皆知,于她更加不利。   最后她盘算许久,找到了一位姓陈的夫人,这位是城中富商,只有一个侄子做九品小官,很想搭上她。曾经简母身边围着好几位高官夫人,那时候她不想搭理这人。   这人很是谄媚,如果她愿意上门,应该会很热情,也会很舍得。   简母上门,陈家人确实热情,全家都出来待客,还嘱咐厨房做好菜好饭,非要留她吃饭。   简母找到了久违的被奉承的感觉,心里畅快之余,又有些恨女儿的绝情。   “今日我来,是有事相求。”   陈夫人笑容更深:“您说,只要我们能帮上忙,一定尽力。”   简母有些不好意思:“说起来让人笑话,我出身贫寒,所有人都知道。女儿的嫁妆也有些难,手头有些紧……”   陈家人本来还挺慎重,听到这话都放松下来。   陈家是富商,做得最多的生意就是粮食,这几年旱灾,百姓最缺的也是粮食,他们就算没有乱卖高价,也赚了不少。   总之一句话 ,陈家别的没有,银子还是拿得出几万两的。   能够用银子搭上陆将军,就跟天上掉馅饼一般。   陈夫人欢喜地进了屋子,捧出来一个匣子:“一品诰命夫人,嫁妆可不能太简薄了,这里有三万两……”   她往前推。   简母心里大喜,有了这些,哪怕回到家乡,她也可做一个富家老太太了。   正想伸手去接,门口却有人进来,禀道:“夫人,外面有一位御史府来的管事。”   陈夫人不以为然:“快请进来,应该是来找简夫人的。”   “不是。”下人欲言又止,上前几步,靠近了陈夫人的贴身丫鬟,低语了几句,然后退了下去。   当着主子的面这般打哑迷,挺没规矩的,简母最近和城中许多夫人来往,自然也知道。见状,不知怎的,心里有些不安。   丫鬟靠近陈夫人,主仆两人低声说话,只见陈夫人的面色越来越严肃。   稍顷,丫鬟退下,陈夫人沉吟。   简母试探着去摸那个匣子。   陈夫人反应飞快 ,拿手按住:“简夫人,抱歉,这些银子我家老爷要拿去收今年的新粮,就这还不够呢,我们家也不宽裕,您去问问别人吧!”   简母一眼就看出来,事情就出在方才那个御史府的下人身上,肯定是简双淑让人来说了什么话。否则,已经答应借她银子的陈夫人不可能这么快反口。   眼看陈夫人对她还有些客气,简母直接问:“我们也算来往过几回,你知道我是个直爽的人,乡下人也学不来那些弯弯绕,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这么快就改了主意呢?”   陈夫人只是商户夫人,与人来往都讲究和气生财,哪怕是街边的乞丐,也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踌躇半晌,想到就算自己不说,外面那么多人知道,简母也早晚会知道,便道:“刚才御史府的下人说,简姑娘有令,你在外面借的银子,她都不认。还说你眼睁睁看着她父亲病死,甚至还想包庇凶手 ,她对你很失望,从今往后,除了基本的衣食住行,不会再管你。好像是……一个月给你二两银子……”   简母:“……”   二两银子能做什么?   如果是在家乡,能够让一家几口滋润地过上一年,可在京城,还不够她一个月住呢,更别提吃喝了。   “你开玩笑的吧?”简母不确定的问。   陈夫人摆摆手:“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玩笑,简夫人,还是请回吧!”   直到被人送出了门,简母都还有些懵。   对面是同为富商的柳家,刚好柳夫人从外面回来,看到她后,就跟没看见似的,直接进了门。   简母正感慨世事无常,曾经围着她的人都一朝翻脸不认人呢,就见柳夫人回身:“简夫人,你是不是借过我三十两银子?”   简母哑然:“你不是说不用还吗?”   “我家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柳夫人一脸严肃:“我们没亲没故,你凭什么不还?你若不还,我可是要报官的!”   简母:“……”   要是那些这样送银子给她花的人都要讨回,她欠的就更多了。   就是把她卖了,也还不上啊! 第319章 刻薄妹妹 二十九   简母出身不好, 但前些日子逃荒一路上听说了不少关于官员家眷和亲戚拖累人的事,知道不能乱收银子,便也不敢收太多。   加上小女儿跟她感情生疏, 怕惹了女儿厌弃。于是,上百两的银子她从来不收,只五十两以下的礼物会收一些。   可围上来的人实在太多了,简母私底下盘算过, 就这种送银子给她的, 应该有十几个人。   柳夫人还在等着她回答。   简母心里惶恐不安, 勉强笑道:“最近我手头不方便,过几天……”   柳夫人微微颔首:“那我可记住这话了。”   语罢,转身进门。   简母松了一口气。   可她这口气松得太快, 回去的一路上简母又偶遇上了好几个问她要银子的夫人。虽然没非要拿到, 但也让简母恍惚间觉得自己跟女儿闹翻的事, 好像已天下皆知。外人一知道,是肯定不会借银子给她的,并且,追债的人会源源不断。   简母没有多想,直接让马车送她去了御史府。不为了这些债务,只为了女儿对外放出的那番话,她也得问个清楚。   苏允嫣没有避而不见, 早在放出话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家中等着简母上门。   有外面那些债, 简母心里忐忑, 忐忑里又有一股被欺骗的恼怒, 反正她是亲娘, 女儿该敬着, 一进门就道:“我欠的那些债,你应该知道了吧?”她想得好,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压服,否则下半辈子的日子大抵不会好过。   苏允嫣颔首:“我也是才知道你借着我的名声,在外胡作非为。”   简母不服。   苏允嫣抬手止住她的话:“你凭什么认为那些高高在上的夫人会愿意跟你相交,愿意送你银子花?你当你自己是谁?”   闻言,简母说不出反驳的话,振振有词:“我是你娘,血浓于水,谁也改变不了,你过得好了,我的身份也水涨船高,这有什么不对?身为你的生身母亲,沾你的光还错了?”   苏允嫣气笑了:“你别逼我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简母不说话了。之前她不想追究简父的死,在外人看来确实是包庇凶手,若是女儿借此跟她断绝关系,道义上也说得通。   如果断绝关系,才是真的要完!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把你现如今所有的东西都给我处置,我把那些东西卖了,还你欠下的债,剩下的我帮你还,然后你去外城的小院,我每个月给你二两银子。”   简母自然是不乐意的:“那第二呢?”   苏允嫣面色淡然:“我认为父亲的死跟你有脱不开的关系!我实在不相信你在熬药的时候没看出药和枯枝败叶的区别。你若不肯还债,不想要我的供养,那么,我便对外宣称,我们母女之间再无关系,你做的事与我无关!”   闻言,简母有些绝望。   她不想选第一,更不想选第二。   “还有第三吗?”   “没有!”苏允嫣一脸严肃:“事实上,从你包庇姐姐的那天起,我就不想管你了。”   简母试探着问道:“我想回乡,成吗?”   苏允嫣颔首:“也行,你把你手边所有的东西当掉还债,看在母女情分上,我把剩下的债给你还了,然后你自己想法子回乡。”   自己回?   这里离家乡千里之遥,这一路上万一遇上贼人,一条小命可就交代了。   这人呢,日子过得越好,就越是怕死。简母刚因为女儿嫁得好,被众人奉承,哪里舍得死?   她问:“就不能让陆将军派人送我回去吗?”   “不能!”苏允嫣不耐烦与她纠缠:“你若执意,我便让他找人送。但是,能不能平安到家乡,就看你的运道了。”   简母听着这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对上女儿冷淡的眉眼和不耐烦的神情,心下的悚然一惊,女儿话中的意思……该不会是要在路上对她动手吧?   一时间,简母心里想了许多,最近她和各家夫人来往,也听了不少阴私,比如,有那嫁入高门的女子,怕家里人拖累,直接给家人送上有毒的点心,好让自己再无拖累。   凭她们母女俩如今这生疏的关系,下毒的事……真的有可能发生。   “我选第一。”   苏允嫣并不意外,吩咐道:“文秀,你跟夫人一起去把她所有的东西都送去当铺,尽量多换一些银子。”   简母很有些舍不得:“我就不能留一点吗?”   “你本就出身平常,哪怕到了京城,你也还是村妇,凭什么用那些华丽富贵的东西?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拿了后,肯定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苏允嫣面色淡淡:“你想逼我与你断绝关系吗?”   这番话,将简母这些日子被人奉承而升起的飘飘然彻底打落谷底。哪怕她女儿是一品诰命,也不能改变她村妇的身份。   简母很不甘愿地跟着文秀出了御史府,回到了她住的酒楼,文秀看似温柔,其实态度强硬,毫无商量余地地将她所有的东西都打包送去了当铺,然后拿那些银子回来结了她在酒楼的花销,又放出话去,让所有借银子给简母的人前来收债。   这一弄,就是两日。   两日后,文秀还完了债,那些从当铺换来的银子花得精光不说,还从苏允嫣那里支取了九百两。   这九百两银,是简母在苏允嫣与陆朝晋定亲之后的花销。   在那之前,也没人愿意借给她。   还完了债的简母被再次带到了苏允嫣面前,此时的她很是心虚。   因为她突然恍悟,女儿一个月只愿意发给她二两银子,而这九百两,足够发三十多年了。   她今年已经四十岁,人到七十古来稀,就拿她活到七十岁来算……她把自己剩下三十年的银子都花光了。   “你果然是好样的。”称赞的话,怎么听都有点讥讽的意思。   事实上,简母最近在外跟各家夫人来往的事,苏允嫣是知道的,并且是默许的,她本就打算让简母欠下一笔债,然后好拿捏她。否则,她不想供养简母,而简母凭着母亲的身份是肯定要闹的。   现如今,她帮简母还了这笔债,简母再想要闹,也没了立场,就算让外人知道她每个月给母亲刚好够温饱的银子,她也站得住脚。   听着女儿讥讽的话,简母有些恼:“你说给我一个两进宅子,我手头就松了些。难道一个宅子还不值九百两?”   “正好抵了!”苏允嫣从善如流:“从今日起,我不欠你的。”   简母:“……”她把大女儿送进大牢得来的两进宅子,就这么没了?   苏允嫣不愿意与她掰扯,吩咐道:“文秀,送夫人去外城的宅子。”   简母很不甘愿,但女儿已经不愿意再听她说了。   被送到外城,看到有些破旧的小院,简母真的后悔了,若是早知道小女儿有这番运道,当初她就不帮着大女儿了。   *   把人送走,苏允嫣身边又清净下来,一转眼,到了三月初。   正值春日,阳光正好,苏允嫣一身大红嫁衣,从内城的两进宅子出嫁。   也是在婚期的头两日,她才搬出御史府。   御史府对此很不能接受,再三挽留,苏允嫣还是执意搬走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她有自己的亲娘,怎么可能由养母送出门呢?   这一下,她与御史府的关系更加生疏。   出嫁时,苏允嫣还是把简母接回了内城,母女俩近一个月不见,简母自然是有许多话想说。   简母住在外城的这段日子,比起逃荒路上自然是好了许多,甚至比在家乡都要过得好一点,但是,却不能和她之前被众人奉承的那几个月比。由奢入简难,穿过锦衣华服,吃过珍馐美味,再过回粗茶淡饭的日子,总有些不甘心。   苏允嫣却不想与她多说,把人关到了另一个院子里。   陆将军有喜,将军府中门大开,迎接八方来客,许多人挤破了脑袋想要一张请帖,有那心思活络的,还往苏允嫣的宅子送贺礼。   太贵重的东西,苏允嫣一律不收,无论是谁送的,都当即退回。   吉时到了,苏允嫣一身大红嫁衣,由陆朝晋亲自抱出了门。   当朝的辅政大臣之一成亲,长长的迎亲队伍,一眼看不到尾,两边都是看热闹的百姓,锣鼓喧天,很是热闹。   苏允嫣听着外面喜庆的声音,盖头下的嘴角忍不住翘起。   *   大牢中,吃过饭趴在那里午睡的简双贤突然睁开了眼,周围的犯人也在议论外面的喜庆声音。   “谁家成亲?好热闹啊!”   “当初城中富商杨家成亲,那才叫热闹,嫁妆足有一百多抬……”   另一个人信誓旦旦:“杨家那一回我也在 ,不过,今儿这个声音更大,好像还是往南边,那边住的可都是高官,肯定比杨家那一次还要热闹!”   这话惹了先前那人的不满,二人就哪一次比较热闹而争论起来,看守听到动静,斥道:“吵什么?”很是不耐烦的样子:“要不是你们,我都去外面看了,你们吵起来,我连听声都不成!辅政大臣成亲,一辈子兴许就只碰上这一回,没能亲眼所见……实在倒霉!”   简双贤心头一震:“是陆将军吗?他换未婚妻了吗?”辅政大臣拢共就两位,另一位今年都快七十了,肯定不会是他。   看守瞅她一眼,知道她的身份,淡然道:“陆将军与未婚妻时常相约出游,简姑娘的嫁妆都是陆将军给银子置办的,怎么可能换未婚妻呢?”   简双贤:“……”   她摇摇头:“我不信!”   看守嗤笑一声:“别人都是盼着自家姐妹越来越好,像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也难怪简姑娘不搭理你。换了是我,我也不救你!” 第320章 刻薄妹妹 三十   简双贤听得吐血。   她也想让妹妹过得好啊!可是在妹妹过好之前, 她们姐妹俩就已经闹翻了,甚至于她丢了官宦人家少夫人的身份入大牢一辈子出不去,全都是妹妹的手笔, 与其说是姐妹,不如说是仇人,谁会想让仇人过得好?   看守不欲多说,讥讽过后, 又嘱咐众人不许吵闹就离开了, 他还想去外面听声呢。   简双贤一脸麻木, 蹲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就听到隔壁传来清晰地嗤笑声,侧头一看, 果然是乔氏。   乔氏捏着自己一头乱发, 冷笑着道:“你若是会做人, 跟你妹妹关系好些,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堂堂一品诰命夫人,只凭着你妹妹这名头,城中多的是人奉承你,想要的东西不用开口,直接露个意思,就会有人送到你面前, 大好的局面,被你毁成这样……哈哈哈哈……”   听着这番嘲笑, 简双贤满腔怒火:“要不是因为你们孙家, 我又怎会落到这种地步?”   乔氏再次冷笑:“关我何事?我逼你偷药了吗?”   简双贤:“……”   此时她不想说话, 问就只有两个字——后悔!   前几日, 大赦天下的文书下来, 牢中犯人瞬间没了大半。而简双贤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离开,到了这一刻,她愈发清晰地明白,自己和那个以前不爱说话的妹妹身份已经天差地别,她在高处受万人追捧敬仰,而自己,只会在这肮脏黑暗的大牢中了此残生。   越是往后,越是后悔。   如今的陆朝晋风头无两,辅政大臣说白了就是皇帝,还不是想升谁就升谁?   所以,朝堂上所有的官员都削尖了脑袋往里挤,一直到深夜,客人才散去。   苏允嫣则已经换下了嫁衣,洗漱过后躺上了温暖的床铺,睡得迷迷糊糊的 ,突然感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闻到熟悉的味道,她眼睛都没睁开,直接窝进了对方的怀中。   陆朝晋:“……”   他看着怀中的人,都要气笑了。   大婚之日,洞房花烛,新嫁娘睡得一塌糊涂,压根就没有自己是新人的觉悟。   他低下头,去吻她的唇。   苏允嫣在睡梦中察觉到呼吸不畅,终于清醒过来,睁眼入目一片大红,恍然想起自己是新嫁娘……就这么睡着了,好像是有点没心没肺。   她有些不好意思:“夫君,对不住!”   陆朝晋更深地吻了下去:“夫人,春宵苦短,别浪费……”   *   于苏允嫣来说,成亲前后日子大不相同,之前住在御史府,刘夫人与御史府那些亲戚上门,她不得不应付一二,现在就好多了,她想见就见,不想见就推说不方便。   朝堂中上百官员,每日都要发生许多事,上门求见她的人很多。苏允嫣大多避而不见。   渐渐的,外面就有传言说,陆朝晋夫人管不了事。   苏允嫣无所谓外面的传言,自己过得舒心就成。其实,她也挺忙的,大旱过后,百姓须休养生息。稍微两三年之内都缓不过来。   而这个时候,就需要能够大量生产的粮种,苏允嫣知道一些,正让人在外寻呢,寻回来之后,也不能直接就让人种,得拿出让人信服的结果来。   所以,她忙着带人在庄子上种粮食,并不插手过朝中官员的事。   这一日午后,苏允嫣从郊外回来,这一路得走一个多时辰,她基本都是补觉,正睡得熟,就察觉到马车突然停下。   苏允嫣睁开眼睛,边上的丫鬟已经掀开帘子:“何事?”   “双淑,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苏允嫣顺着帘子缝隙往外一瞧,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城,看着周围的房屋,应该是外城。   外面又传来简母的声音:“双淑,我有话跟你说。”   苏允嫣也不是天天都这么来回,简母能堵到她,不知道等了多久。   “上来吧!”   简母本来很紧张,怕女儿直接离开不肯跟她聊。闻言立刻上前。   几个月不见,成亲时还一身朴素的简母今日换上了身碧蓝色的衣裙,脸上薄施脂粉,整个人年轻了好几岁。   苏允嫣有些意外,多瞅了一眼。   要知道,她给的二两银子可包括了简母的衣食住行,简母的这身行头不便宜,只凭她给的银子,大概得半年不吃不喝。   “你这身哪儿来的?”   简母欲言又止。   苏允嫣摆摆手:“文秀,你出去!”   “不用!”简母急忙唤住,低下头道:“就几句话,我说完就走,说起来确实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事呢,早晚也会让外人知道。”   苏允嫣扬眉,仔细一瞧,她已经发现简母眉梢眼角带着一股春意,说话时很是羞涩,嘴角一直勾着,应该是遇上了好事。   “你不会是要再嫁吧?”   简母微微点头。   苏允嫣猜中了,却并不觉得欢喜,面色一言难尽:“什么样的人?”   简母低着头:“我知道,以你如今的身份,多的是别有用心的人想靠近我。我也不傻,不会让人算计给你添麻烦。他是城中富商,只是一个商人,会上门求娶我,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只是因为我本身,你放心,拖不了你的后腿……”   说这些话时,她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怨气。   苏允嫣一脸不信:“你也说了人家是富商。富商手头宽裕,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为何偏偏看中你一个乡下来的妇人?”   闻言,简母不悦:“你不也是一个村里长大的丫头,还不是嫁了当朝超一品将军?你都嫁得,我为何不能?”   苏允嫣:“……”   这情形完全不同好么!   她和陆朝晋几世的缘分,他每一次看到她,都会觉得熟悉。所以才会不顾身份地位的区别上门求娶。   简母若是有这样的缘分,也不会嫁给简父了。   当然了,这些内情苏允嫣没法说,就算说了,简母也不信。她直截了当:“你来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简母低着头:“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下个月初六的婚期,若是可以,你会来吗?”   苏允嫣气笑了:“我爹只有一个,已经化作了一捧黄土。我可没兴趣再找爹!事实上,我对你很失望,一直照顾你也只是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如果你要改嫁给别人做娘,那么,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管你!”   简母面色苍白:“何至于此?双淑,你贺叔不会拖你后腿,只当是普通亲戚来往,他没想占你的便宜,他娶我又不图什么。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   “要么选他,要么选我!”苏允嫣面色淡然:“反正我不接受后爹!”   简母瞪着她:“报应!早知道你这么不孝,当初生下你我就该直接把你溺死,白眼狼!”   语罢,一掀帘子,怒气冲冲下了马车。   苏允嫣一罢把人拽住:“先写了切结书!”   简母气了个倒仰:“如你所愿。”   苏允嫣身边不缺笔墨纸砚,很快就写好了一张切结书,简母正在气头上,觉得女儿不想供养她,也不让她找别的法子改善生活,实在不孝。想也不想直接在切结书上按了手印,拿了自己的那张转身就走。   简母很生气,脚下走得飞快,到了街角处,看到等在巷子里的男人,只觉得委屈,眼泪扑簌簌落下:“那个混账……”   贺北海迎上前把人拥住,担忧问道:“这是怎么了?她不答应吗?”余光瞥见简母手中拎着的纸,越看眉心皱得越紧。   被人安慰,简母眼泪落得更凶:“那死丫头,不答应我再嫁。还说有她没你,有你没她……”   贺北海也没想到,简双淑对于母亲改嫁这般抵触,她不想照顾亲娘,有人帮着照顾难道不是更好?   不过,贺北海对此早有预料,只要搭上了陆朝晋,就算将军府不理他,凭着这份关系,好处也受用不尽。当下安慰道:“别伤心。你怎么选的?”   简母羞涩地瞅他一眼,娇声道:“我当然选你!”她侧身对着他,娇羞道:“为了你,我连断绝母女关系的切结书都画押了,再无退路,你可不能负我!”   贺北海:“……”那玩意儿是切结书?   他并不想要这样的情深好么!   母女俩是关系生疏可以,常年不来往也可以,只要外人眼中简母是陆朝晋岳母,他是岳父……就算是后的,等闲人也不敢得罪,还会给些方便。   可切结书这玩意是能随便签的?   有了这东西,母女情断,加上简母之前包庇大女儿的事,以后陆朝晋完全可以不管岳母的死活,等人死了帮着下葬就算做到了女婿的本分了。   这可不是贺北海想要的! 第321章 刻薄妹妹(完)   简母沉浸在即将嫁人的喜悦中, 没注意到和贺北海的神情,犹自絮絮叨叨:“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也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聘礼嫁妆都免了吧, 你直接选个良辰吉日, 找了迎亲队伍, 上门把我接过去也就是了……对了, 你那几个孩子,还是找机会见见面的好,你说他们不介意, 我总觉得不安……”   贺北海回神, 听到这里,心下一动:“你想得周到, 这样吧, 择日不如撞日, 就今天。”他侧头去吩咐身边的随从:“你去告诉大公子, 让他把所有的弟弟妹妹都带到悦来居,我要让他们见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吩咐这话时,贺北海面色如常,暗地里却对着随从眨了眨眼。   这随从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像是贺北海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当即了然,应声退下。   简母有些忐忑:“会不会太急了?”   “不急!”贺北海含笑宽慰:“早晚都要见, 你不用怕, 你是长辈, 该怕的是他们才对。”   听了这话, 简母微微安心。转而说起了别的:“我还没准备见面礼。”   贺北海心里有事, 一时没接上话。   简母笑容尴尬:“你知道的,我如今手头紧张,这见面礼……”   她声音加大,贺北海回神,道:“我还当是何事!咱们很快就会成为一家人,不给见面礼也可。”眼见简母笑容敛起,他立即改口:“我跟你开玩笑的,见面礼我早准备好了,一会就给你送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   简母这才眉开眼笑。   贺北海心里发苦,这门婚事已经没有了继续的必要。但是,若那边简双淑刚和母亲断绝关系,他这边就退亲,难免让人怀疑他是想算计陆朝晋……所以,婚事就算不成,也不能是他不答应!   悦来居酒楼在京城中也不算小,贺北海带着简母一路到了三楼。   在这期间,不少人偷瞧二人。   简母有些羞涩:“你在这熟人很多?”   贺北海嗯了一声:“我常来。”   他早就想过,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坦荡荡把这事让外人知道。   而底下大堂中看到贺老爷带着一位妇人上楼,看那架势,不像是友人,似乎颇为暧昧,底下众人立即就低声议论开了 。   “那位是谁?没听说贺老爷想再娶啊!上个月,贺老爷还为百花楼的香香姑娘一掷千金呢。”   有那知道内情的人洋洋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跟贺老爷站在一起的那位别看人不显眼 ,来头可不小……那可是陆将军的岳母……”   众人恍然。   “难怪贺老爷会坦荡与人同游,该是喜事将近了吧?”   ……   没多久,贺家大公子贺珐带着两个弟弟从外面进来,面色不太好,板着个脸,不像是来吃饭,倒像是来要债的。   众人瞬间来了精神,这一看就知里面有事。当即有那已经吃得差不多的客人也不着急走了,还让伙计上了点心茶水。   三楼中,简母很是忐忑。   贺北海也没心思安慰她,不过,但凡开口,语气和神情都很温柔,一点破绽不漏。   贺珐一进门,看到屋中两人,冷着脸道:“爹,你再娶的事,为何不提前跟我商量?”   进门就质问,明显是不满这门婚事。   简母面色微微一变。   贺二公子面色也差不多:“爹,你明明跟姑姑说过,会见那位表姨,我们兄弟几个一直都认为后娘是表姨,所以才不抵触,这位是谁?”   贺三公子沉声道:“我小时候在表姨家借住过两年,她对我就像亲娘一样。她等了您那么多年,若您要再娶,我只认表姨,别的人……我才不会认!”   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彻底表明了他们对简母的不欢迎。   简母面色难看,贺北海见状,拉住她的手,斥责道:“不得无礼!这位是陆将军夫人的母亲,配你们父亲我绰绰有余,是我配不上她才对!”   闻言,兄弟三人对视一眼,然后对着简母行礼致歉。   见状,简母面色缓和了些,勉强笑道:“不着急,有话坐下说。”   一行人坐下,贺珐纠结半晌,还是道:“爹,我真以为你要娶的人是表姨。并且,我都跟孩子说了,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也已经给表姨去信,聘礼都下了,婚期就在八月。”   简母:“……”   她一脸诧异:“那我怎么办?”   贺二公子站起身,深深一礼:“简夫人,对不住了。”   贺三公子别开脸:“我们兄弟三人一致认定表姨是我们母亲,简夫人,还请你成全!是我们贺家对不住你……”   简母心里愈发不安,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怎么说?”   贺北海一脸为难:“淑娘,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顿了顿,不待简母开口,他已经自顾自道:“我都这把年纪了,孩子的想法也得考虑。”   此话一出,简母也明白了他的决定,伤心的同时,又满心不甘,眼泪不知不觉已流了满脸:“我为了你,跟我女儿签了切结书,如今我一无所有 ,你真要这么对我?”   贺家父子四人面色不变,心里却都想着:要是没有切结书,他们也用不着做这番戏了。   三兄弟表示了歉意,转身离开。   屋中只剩下两人。   “抱歉!”贺北海眼神温柔:“淑娘,我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可他们不愿意 ,我并不好勉强 ,若因我一己私心非把你们凑在一起 ,难过的还是你 ,我夹在其间也不好受。这事情怪不得谁 ,你就当都是我的错 ,是我们缘分不够 。往后余生 ,娶不到你,我也不会再娶别人,因为我的心,已经被你占满了。”   他站起身,很是不舍,伸手帮她抚平额角的发:“淑娘,保重!”   语罢,转身就走。   简母开口喊人,却见那人头也不回。她一脸茫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等到简母在屋中整理好了心情下楼时,听到大堂中众人议论纷纷,都在说贺家三兄弟阻拦父亲再娶的事。   “为何不答应?这门婚事,明明就是贺家占便宜,不是谁都可以做陆将军的岳父的?”   此话一出,立刻就被边上的人拉了一把:“小点声!简姑娘对母亲可不像是关系亲近的母女,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应该很亲近才对 ,可是你看,简夫人一直住在外城的小院,听说她之前还包庇害死简姑娘父亲的凶手…… ”   简母只觉得脸上发烧,也不敢再听众人的议论,脚下急匆匆出门。   站在大街上,简母只觉天大地大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她来的时候是坐的贺家的马车,现在贺家人已经离开,马车也早已不在。好半晌,她回神时,只觉脸上冰凉,伸手一摸,满手是泪。   她对贺北海本就没有多少真心,会嫁给他不过是贪图他对自己的好,贪图嫁入贺家后的富贵。此时的眼泪与其说是伤心,不如说是对未来的恐惧。   因为她心里清楚,凭着小女儿对自己的冷淡,有了那份切结书之后,之前那个她无比嫌弃的小院子不会再对她敞开。   无论开不开门,她也只有那处可去,掏出之前贺北海送给她的小玩意,找了一架马车回院子。   院子大门紧锁,早已人去楼空。   简母蹲在院子外,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刚才女儿那般决绝,她心里恼怒之余,暗自下定决心,此生都不再靠女儿!可到了这会儿,不靠女儿……她今晚就得露宿街头。   *   苏允嫣拿到了切结书,并没有派人跟着简母。   就算没仔细查,她也知道贺家提亲的目的并不单纯,也只有简母才会相信贺老爷的鬼话。   所以,得知简母失魂落魄来将军府外找她,苏允嫣并不意外。   “不许放她进来!”   简母如今无处可去,离开将军府之后,她就只能饿肚子。来之前,她已经设想过女儿不会让她进门,此时也不失望,老实坐在石狮子旁等着。   打算一直耗!   她想得好,越是富贵的人,越好面子。很快,许多人就会知道,女儿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却不管亲娘的死活!   简母要的,不是女儿心软,而是女婿舍不得女儿名声有损后请她进门,或者说,他怕自己名声有损。毕竟,岳母不得进门,也好说不好听。   苏允嫣被她这无赖的行径给气笑了,亲自出门到了她面前。   看到女儿,简母一脸淡然:“贺家婚事不成,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他们就是想通过我沾你的光。发现占不着便宜,就把我扫地出门。”   苏允抱臂,靠在石狮子上,冷笑道:“你都没进过门,何来的扫地出门?”   简母也不生气:“你尽管奚落我!如今我走投无路,只能找你收留。当然了,有切结书在,你不管我完全说得过去,但是,我身上身无分文,为了活下去大抵会不择手段。”她抬眼,冷然道:“或许……那些男人应该愿意花银子尝一尝陆将军岳母的滋味……”   苏允嫣:“……”   她都有些心疼简双淑了,简直倒了八辈子霉才遇上这么个亲娘。   简母本就不择手段,苏允嫣毫不怀疑她真会这么做。   简母见她沉默,反而笑了:“你若是要名声呢,就把我接进去,听清楚,是进将军府,而不是去外城那个小院。”   苏允嫣颔首:“走吧!”   这么容易?   简母有些怀疑,但她目的本就在此,提醒道:“我到这儿来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也看到我身康体健,若我出了事,你别想逃脱干系!”   一边说,一边进门:“我已经半天没吃饭,赶紧给我备饭茶,对了,我还要喝酒,就是悦来居的梨花白,我最喜欢那个味道。”   苏允嫣摆摆手:“去买!”   半个时辰后,饭菜上桌,简母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一大桌菜,还有放在手边的酒,心里畅快无比,早知道这么简单就能过上好日子,她也不折腾了。   苏允嫣挥退了下人,抬手帮她倒酒。   简母又提醒了一遍:“我若死了,肯定有人会报官,到得那时,你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消失,还会去跟你姐姐做伴。”   “你要是怕死,就别喝啊!”苏允嫣拎着酒壶,作势倒酒。   简母不认为女儿敢冒这么大的险杀自己,越是过得好的人,越怕失去。再说,她还是亲娘,只是要吃穿住行而已,女儿犯不着杀自己。   几杯酒下肚,简母没发觉身上有不对劲,愈发放开了吃。   酒过三巡,简母脸上已经泛起不自然的潮红,有些微醺。女儿的伺候也让她飘飘然,这可是一品诰命夫人都伺候,这天底下还没几个人能享受呢。   苏允嫣坐在旁边:“有件事困扰我许久,你能帮我解惑吗?”   简母一挥手:“你说!”   苏允嫣语气随意:“当初你给我爹熬药,真没发现药有问题吗?”   枯枝败叶和正经药材之间的区别可不是一点半点,尤其那药简母还熬过一副,说她看不出来,也得有人信!   简母这会儿心情不错,女儿的乖巧让她自觉已经拿捏住了女儿,闻言冷笑:“没看出来如何?看出来了又如何?难道你还能不养我老?”   “这么说,你看出来了!”苏允嫣一脸怒气:“你竟然故意拿那些没用的汤水喂给爹?”   不知何时,简母发现女儿变了,变得淡然,仿佛什么事都不过心,此时看到女儿一脸怒气,颇为纳罕,她就想看女儿恼怒怨恨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模样,笑道:“那又如何?你爹一条性命换取孙家的感激,很划算啊!若不是你,你姐姐是孙家少夫人,我也会过得好!怎么,难道你想报仇?”   她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我是你亲娘,你就得养我的老!”   “那可不一定。”一瞬间,苏允嫣脸上的怒容尽去,侧头看向正堂后面的里间:“陈大人,您可听明白了?”   当简母看到从里间传出来身着官服的大人时,吓得魂飞魄散,微醺的酒意立刻就散了,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急忙忙解释:“我刚才胡说的!”   “酒后吐真言!”苏允嫣不止一次的试探简母,可她太会做戏,在苏允嫣戳穿简双贤时,她还震惊恼怒伤心,种种情绪装得跟真的一样。   如今在这飘飘然之际,总算是亲口承认,苏允嫣又怎会放过?   苏允嫣转身,对着陈大人一礼:“大人,当时我们住的那个山洞外,因为灾民遍地,枯枝败叶都没多的,用以充作药材,除非是瞎子,否则都肯定看得出来!我母亲她是默认了我姐姐换药,才将计就计将药熬给我父亲喝,致其病重不治。”   陈大人面色复杂,挥挥手,让人带走了不停解释的简母。   时隔几个月,简双贤杀父一案重新被提上公堂重审。   简双贤贪图孙家富贵换药,罪证确凿,罪名已定下,无须更改。乔氏故意引诱,罪名也不可改。就是简母,她发现女儿换药之后没阻止,反而还顺着女儿的意思直接熬了枯枝败叶灌给病人,与简双贤同罪,也是四十年。   简双贤震惊无比,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此时见简母怕受刑直接认罪,好半晌反应不过来。   “你为何不阻止我?”   人一辈子没有几个四十年,牢中潮湿,正常人根本活不了那么久,简双贤落到如今地步,午夜梦回时,早已后悔得无以复加,偶尔会想着,若是换药之时赵婆子阻止她,或者被二妹发现,又或者母亲熬药的时候发现药材不对……父亲没死,她都不会落到这样的境地。   简母刚被判了四十年,她今年已经四十,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出大牢,看着远处的天空,道:“大概是……鬼迷了心窍吧!”   她也是偶然发现了女儿对孙家母子的在意,仔细观察之下,发现这对母子出身富贵,从他们的言谈中不难发现他二人出身官宦之家,逃荒一路上太难,简母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反正……逃荒路上生病的人,很少有治得好的。   简父生病,是他运道不好。既然早晚都要死,那用他一条性命换母女三人的前程,有何不可?   乔氏也恨:“最毒妇人心!你竟然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男人死……”   她当然也恨简母的不阻止,若是当时闹了出来,儿子如何不好说,反正她是不可能入大牢的。现如今,那对父子早已经离开京城赴任,有谁记得她?   三人都后悔,都互相怨恨,在牢中刚好隔壁住着,整日咒骂不休。   乔氏三年后出来,并没有在京城多留,直接出了城门,往乔家父子赴任的珙县而且去。   而简家母女,余下的几十年中都在暗无天日的牢中互相咒骂怨恨。   乔氏出了京城,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都咬牙挺过来了,她心里想得好,就算夫君不理她,儿子总是要管她的,因为儿子的命,是她用诰命夫人和三年的牢狱之灾换来的!   彼时的孙家父子俩正在珙县苦苦挣扎,民风太过彪悍,尤其在旱灾过去的第二年后,朝廷发下了新的粮种,百姓比起以前多收了三成粮食,各家都吃得饱,走在街上更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整日处理这些,孙大人都焦头烂额。后来,还是在好心人的指点下,娶了当地镖头的女儿,那女儿长的五大三粗,很是壮实,打架并不输谁,遇上那喜欢打架的,她就把人狠命揍一顿,非得把人打服了才算完。因此 ,打架斗殴才少了许多。   孙大人公务上清闲了,但在家中得日子却并不好过,那女子不只是喜欢对外人动手,在家里也动辄打骂,打孙生礼就算了,毕竟名义上她是母亲,管教孩子也说得过去,可对着他……也毫不留情。   之前孙大人的那些妾室都被她全部打发走了。   而孙夫人,就是这个时候赶到的。   孙生礼倒是想管母亲,可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三天两头挨打,哪里顾得上?   孙大人的新夫人本就是个不能容人的,偏偏有孙生礼在,又不能把乔氏赶走,于是,火气愈发大,她火气大,孙家一家三口的日子愈发不好过。   孙大人日子过得水生火热,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辖下的百姓好管许多。   但是,很快事情就急转直下。   因为朝中的人不知怎的发现了珙县的现状,派来了钦差大臣严查,然后就抓住了以石姓为首的一群为所欲为的混混。   很不巧的,那位领头的石姓人,就是孙大人的岳父。   和贼匪头子结亲,孙大人很快就被罢免了官职,发配回原籍。   一群混混全部抓入大牢,又派了武将去镇守,没过几年,珙县就和别的县城一般平和,很少再有一言不合动手的事。   孙大人没了官职,却摆脱不了夫人。因为孙夫人是个姑娘家,除了爱动手,从来也没参与那些坏事,所以,事情水落石出,牵连了周边几个镇上许多人,却愣是没把她给牵连进去。   二人成亲了,孙大人只能带着她回乡,一直到许多年后,一家人身上的伤都从未好过。   最后,孙大人夫妻还没能熬过石氏,率先去了。   *   乔氏离开京城时,苏允嫣还让人暗中跟着,然后就发现了珙县的事,才有了后来一系列的动作。   她一直留守京城,十多年后,除陆朝晋外的另一位辅政大臣早已逝去,朝堂上由陆朝晋一手掌控。   眼看新帝长成,百官本以为陆朝晋与新帝之间会有一番博弈,却不曾想,就是新帝十六岁生辰当日,他竟然当众辞官归隐。   众百官:“……”当真是猝不其防。   他们都已纠结许久,新帝成年,势必要收回权柄,朝堂上肯定会不太平,他们是帮着陆朝晋听他的话呢,还是回归正统帮着皇帝,没想到就这?   害人白白纠结一场!   陆朝晋那是说走就走,无论新帝如何挽留,辞官的第二天,他就带着夫人一起离开了京城,游历天下。   新帝感念他对朝廷的付出,追出百里开外,再三挽留无果,只得封他为护国侯。其妻子简氏双淑找出了许多新作物,让月国百姓填饱肚子,也封超一品国夫人。并且发出皇榜,宣扬二人对月国的贡献。   二人四处转悠,遇上不平事,也会管上一管,一开始还能知道他们的去处,后来,再找不到二人的踪迹。   许多年后,各地都还有关于他们帮人申冤的传说。 第322章 瘦死的妹妹 一   乍然看到简双淑, 苏允嫣很有些不习惯。   实在是这姑娘一身破烂,面黄肌瘦,头发枯黄, 还是逃荒时的那副模样。不过, 此时她脸上却带着愉悦的笑容, 对着苏允嫣深深弯腰一礼:“谢谢你给我爹报仇!”   见她满意, 苏允嫣心情也好:“你不怪我就好了。”   简双淑知道自己的死是因为姐姐, 所以怨气不散, 但她对于母亲却没那么多想法。后来苏允嫣查出来简父的死是因为她们母女, 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知该如何是好。   简双贤倒还好办,毕竟她害死了简双淑,死不足惜。可简母……到底是母亲, 苏允嫣一开始没有直接把她送入大牢,也是为了让简双淑死心。后来简母一错再错, 那般威胁于她,确定简双淑看清楚了母亲的真面目, 她才出手把人送入大牢的。   “不怪你。”简双淑微微笑着:“若换了我自己,或许不会这样决绝,但又看不得害死父亲的人逍遥, 不知道要如何为难。挺好的,谢谢你。 ”   话音落下, 她化作一抹青烟, 大半消散,小半冲苏允嫣而来。   光屏上的瓶子满了九成, 还缺一个瓶口, 就功德圆满。苏允嫣自己则更加凝实, 只差一点, 就如真人一般。   *   再次睁开眼时,苏允嫣发现自己躺在温软的床铺上,入目一片素白,乍一看像是灵堂,可仔细瞧来,帐幔摆设样样花俏,不远处的妆台上这种脂粉罐子摆了一大溜。守孝讲究素净简单,很明显不是。   只侧头看一眼,苏允嫣就察觉到自己浑身无力,腹中一阵属于饿得太久的疼痛传来。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和上辈子在简双淑身上醒来的时一模一样。   可现在情形明显不对,就原身躺的这张床和这屋子里的摆设,怎么也不至于饿肚子。再有,床榻边有个丫鬟守着,眼底青黑,已不知道熬了多久?   难道是生病了不能吃饭?   苏允嫣此时很虚弱,接受记忆有一股冲击,如此虚弱的她很可能受不住,昏过去还好,死过去就此打道回府可就不妙了。   这是最后一个妹妹的怨气,办得好了,她才能回家。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重来的机会,总之,越谨慎越好。   她勉力抬手悄悄在被子里给自己把脉,发现原身没有生病,会如此虚弱……都是饿的!   苏允嫣满头雾水,她偷偷把脉的动作吵醒了床榻边的丫鬟,只见丫鬟睁开眼后,眼神中一片清明,应该压根就没睡熟,见她醒了,急忙道:“姑娘,您觉着如何?”   苏允嫣:“……”不如何?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饿死了!   现在情形实在诡异,她在一间看起来富贵甚至有些奢华的屋中醒来,但却一副要饿死的样子。苏允嫣再三观察丫鬟神情,确定她是真的担忧之后,试探着道:“饿!”   丫鬟并不意外,愈发担忧:“可是您今日的吃食已经吃完了,”她看了看窗外:“现在还没天黑,您要吃吗?”   要吃吗?   这是什么话!   合着原身是能要东西吃的,那必须要啊!   “吃!”苏允嫣看着她神情:“我想喝粥……”   没有记忆,应该谨慎一些。但是,再谨慎此时她也该吃东西。   否则,兴许熬不到明天她就嗝了。   丫鬟讶然:“您确定要吃?”   苏允嫣颔首,必须确定啊!   丫鬟欲言又止,很快转身出门,打开门吩咐守在外面的人:“给姑娘送粥。”   苏允嫣很明显能感觉到门外的人对于她这个要求很是诧异,再三确认。   半刻钟后,温热的粥送了进来,只闻到那味儿,苏允嫣就克制不住地往下咽口水。   当真是比逃荒时的简双淑还要饿得惨些。   就着丫鬟的手喝了一碗粥,期间好几次丫鬟都想收手,苏允嫣饿得慌,都给拦了。   苏允嫣不敢吃得太多,一小碗粥下肚,她恢复了一些精神,在来之前原身可能在睡,她一点不困,但却推说困了,把丫鬟打发出门。   南陵沈家是有名的富商,各行各业的生意都有参与。沈家说起来也才富贵几十年,和那些世家不能比,但近些年的名头却比那些世家响亮,在外行走,等闲人不敢得罪,已经到了连世家也要避其锋芒的地步。   究其原因,就要从沈家主身上说起。   沈家是外地搬来,当年来的时候,沈家主并不富裕,只有两个美貌如花还未许亲的女儿。一次偶然的机会,城中富贵了百年的柳家大公子送母去郊外祈福,刚好碰上了同样在寺庙祈福的沈大姑娘,落樱缤纷中佳人翩然一舞,就此迷了柳公子的眼,很快媒人上门,纳了沈二姑娘为侧室。   沈家因此在城中开了第一间铺子,没多久,二姑娘又在城中遇上歹人,差点被欺辱,前去衙门报官时,知府大人的二公子又被佳人迷了眼,沈二姑娘没多久也入了知府后院。而沈家,因此在南陵码头上的商船上入了半股。   码头上利润丰厚,哪怕只半股,也让沈家一跃成为城中新贵。在那之后,沈家主连续开了许多铺子,又收养了不少女儿,南陵这个地方离京城不远,气候宜人,四季如春。因为码头的缘故,比起京城的繁华也不逞多让。所以,京城中许多高官都在这儿有宅子,家里的女眷偶尔也会过来避暑。几十年经营下来,沈家女儿已经嫁了不少朝中官员和富商,妻妾都有。   说白了,沈家主靠这些女子织了一张大网,密密麻麻,复杂得很,倒了这个还有那个,等闲人怕麻烦,不会刻意得罪。虽然有人看不惯沈家这种做派,但沈家会做人,这些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而原身沈妙宜,就是沈家女儿之一。   沈家“妙”字辈的养女,足有十多人。她会饿成这样,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两个月前,京城平阳侯世子转悠到了南陵。   平阳侯世子严柏安,今年二十,还未娶妻,长相温润如玉,气度不凡。一来自然就落入了沈家主眼中,偶遇了几次熟识之后,顺理成章将人请到府上做客。   就在上门那天,“新来”的下人又走“错”路,把客人引到了姑娘们的大院子里,彼时,阳光正好,沈家的女儿们正在院子里行酒令,有人贸然闯入之后,吓得花容失色。   但再失色,也是人比花娇,各有各的美。   严柏安当时就迷了眼,尤其对原身八姑娘沈妙宜更是上心。   走错之后,严柏安知礼的送上赔礼,独独属于沈妙宜的那份比别人贵重,后来更是三天两头送上小玩意讨佳人欢心。   沈家从小挑出长相精致的小姑娘养大,用处昭然若揭,而沈妙宜也知道自己的命运。与那种儿孙满堂的老头和已经成亲多年膝下有孩子的中年男人比起来,严柏安要好上太多了。   一来二去,俩人愈发熟识。本来沈妙宜都打算就这么跟严柏安谈一场不走心的感情时。严柏安却动了真心,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两人在来往一个月时,严柏安亲自上门找到沈夫人,扬言要娶沈妙宜。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沈家女儿多,众人都知道。长得貌美还知情识趣,许多人愿意纳进门做朵解语花,可娶为妻室的……就沈家出嫁的女儿来看,做妻要么是微末小官,甚至只是贪图沈家女儿嫁妆的穷举人,更甚至还有沈家的得力管事,要么就是做继室,其余的,都是与人为妾。   堂堂侯府世子上门求娶,除了真爱,没有别的理由。   沈妙宜也为他的这份深情感动不已。可严柏安紧接着又言二人身份不相当,恐会被家里人阻拦。   沈老爷一直送女做妾,如今能够做侯府世子夫人,自然热切无比,口中说着无所谓,暗地里却打听侯爷与侯夫人的喜好。   最后得知,侯爷曾经对外说过,这世上女子,唯腰细者最美。若能细到只手能握,那更是完美。   于是,从那天起,沈妙宜就不吃饭了。   现如今苏允嫣到了,这腰倒是够细,可人已经要不行了。   事实上,沈妙宜在半个月后虚弱而死,别说嫁入侯府,婚事都没能定下。   会不甘心,是因为她临死之前突然得知,这一切都是被人算计。   苏允嫣乍然接受了记忆,只觉头晕脑胀,忍不住伸手摁头上穴位。   门被推开,丫鬟进来:“姑娘,您没睡着 ?”   苏允嫣嗯了一声:“我还要喝粥,加点肉糜。”   无论如何,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丫鬟一脸诧异:“您都快要成了,现在再吃,会功亏一篑……”   苏允嫣抬手止住她的话:“拿粥!”   丫鬟不敢再说,乖巧退下。   很快,门口来了一位富贵夫人,钗环首饰样样精致,板着脸进门走到床前:“听说你要吃饭?”   来人是沈夫人,也就是沈妙宜的养母。   对于她的到来,苏允嫣并不意外:“是!”   沈夫人一脸不悦:“下个月严世子会带着侯夫人上门,若你还是原样,这门婚事如何定得下来?”   苏允嫣闭着眼,道:“母亲,我想通了,如今我还没瘦到那般,就已经虚弱至此,若是再瘦,就算做了世子夫人,也只能躺在床上,若要保持,还是不能吃饭,那我肯定早早就死了,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只做一个妾呢,身份上虽然差些,至少还有命在!”   沈夫人皱眉:“只需要定下亲事,你便可像从前一般随意吃喝,再坚持一下……侯夫人可是一品诰命,若是错过了这回,你这辈子都会后悔。”   苏允嫣摆摆手:“若是我执意,只怕后悔的机会都没!”命都没了,如何谈其他? 第323章 瘦死的妹妹 二   沈夫人听出来了苏允嫣的话中之意, 皱眉道:“我沈家女儿,都是能吃苦的,你如此好逸恶劳, 实在让人失望。”   眼看苏允嫣闭着眼睛不答话, 她有些恼:“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一句话落, 拂袖而去。   丫鬟战战兢兢:“姑娘, 奴婢也是没法子。您……您还吃么?”   “吃!”苏允嫣睁开眼:“我不怪你告状, 但若你不给我拿粥, 我可就要换人了!”   养女虽然得听沈家主子的话, 但对身边的丫鬟还是有让其去留的权利的。   丫鬟面色一白,转身出门,很快捧来了一碗粥。   苏允嫣喝过, 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听到外面一阵女子的议论声, 睁开眼,发现已夕阳西下。不过, 她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大抵也没睡多久。   门被推开,三个妙龄女子结伴而来, 个个容貌精致,此时都眉心微蹙, 一脸担忧模样。苏允嫣的眼神落到了被二人隐隐簇拥在中间的女子, 那是沈家排行第七的姑娘沈妙青,左边是九姑娘沈妙茹, 右边十姑娘沈妙兰。   三人走到床前, 沈妙青自顾自坐下:“八妹, 听说你惹母亲生气了?”   苏允嫣喝了粥, 又睡了一觉,还不能下床,勉强能靠坐在床头。闻言嗯了一声。   沈妙青眉头蹙得更紧:“听说你是因为想喝粥?”   “是!”苏允嫣抬头看向她:“实在太饿了,我受不了,宁愿不做这个世子夫人,我也要吃饭。”   沈妙青讶然:“你怎么这样傻?那可是世子夫人!”   “对啊!”沈妙茹接话:“八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可是侯府夫人,换了别人有你这样的运道,肯定能坚持下来。”   沈妙兰也赞同:“尤其严世子那般俊杰为你倾心,只为了他,多的是姑娘愿意上刀山下火海。”   沈家“妙”字辈姑娘足有十六人,前面的那些都已出嫁,十一姑娘才只是豆蔻,还有几年。如今家中适龄姑娘,只有屋中四人。   几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学艺,亲密无间,感情很好。当然了,感情好也只是沈妙宜自己以为的。   苏允嫣面色淡淡:“反正我不愿!”   “你太任性了!”沈妙青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劝说道:“咱们姐妹在沈家长大,前面那些姐姐的归宿你也看得到,三姐甚至都……已香消玉殒。做妾这样艰难,你能有这样的福气,为何不抓住? ”   苏允嫣看着她:“七姐不必再劝,反正我不愿意再饿肚子。”   三人面面相觑。   沈妙青蹙眉:“我们不劝你,可沈家好不容易搭上侯府,母亲也不会让你任性的!”   苏允嫣垂眸:“他们总舍不得让我去死。”   严柏安可是说了,他真心想和沈妙宜相守一生,就算不做妻,只做妾,沈家也是舍不得侯府这门婚事的。   沈妙青哑口无言,实在不不甘心,继续劝道:“八妹,你都饿了一个月,距离侯爷的要求只差最后一步,咱再咬咬牙坚持一下,成吗?”   苏允嫣坐了半晌,挺累的,滑进了被子中,摆摆手道:“我困了,你们走吧。”   这一睡,就到了翌日早上。   阳光透过窗子洒入屋中,晒得人暖洋洋的。苏允嫣刚坐起身,门就被推开,丫鬟端着热水进来:“姑娘,先洗漱。”   洗漱时,苏允嫣察觉到丫鬟似乎有话要说。她身子弱,也懒得问。   丫鬟也不用她问,端盆离开时,试探着道:“夫人吩咐,让您今日只吃前天那么多,奴婢不敢拿太多东西给您。”   “我要喝肉粥,还要一个馒头。”苏允嫣语气漠然,神情淡淡:“若是不给……”她从枕头下摸出一根钗,尖尖的钗尾对着自己的脸:“我便划花了这张让严世子神魂颠倒的脸!”   说到“神魂颠倒”时,她语气讥讽。   丫鬟没听出来,早在看到自家姑娘想要自毁容貌时,她已经吓得魂都飞了:“姑娘别!奴婢这就去跟夫人说!”   沈夫人来得很快,苏允嫣看到她进门,又将手中的钗放到了脸上。   沈夫人面色难看:“妙宜,你这是作何?我们沈家娇养你一场,你就这么报答我?”   “我从小就馋。”苏允嫣垂眸看着被子:“不让我吃饭,我还不如只做一个普通丫鬟,好歹能填饱肚子。”   沈夫人有一句话没说错,沈家养女儿确实养得好,吃穿用度都比得上城中正经的大家闺秀,还教她们识字和琴棋书画歌舞技艺,更有香料与养肤的秘方药材一直不断。并且,对于姑娘向来温柔,少有斥责。   听到这话,沈夫人颇为无语,伸手戳了一下苏允嫣额头:“你就这点出息!”   她当然不会就此放弃,劝道:“再饿一个月,往后此一生你都能随心所欲地吃山珍海味,这笔买卖划算!”   苏允嫣戒备着不让她抢自己的簪子,心里也清楚,若是不能说服沈夫人,她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低着头轻声道:“我只是在想,我和世子身份相差甚远,他想与我相守,侯府定不会答应。就算勉强娶我过门又如何?高门大户中病逝的原配还少吗?”她别开眼看向窗外:“母亲,咱们还是务实一些,只取自己够得着的,成吗?”   沈夫人若有所思,好半晌道:“你真想放弃?”   苏允嫣摇头:“不想!”又道:“拿到了也没命享的东西,拿到了又能如何?”   沈夫人看着她,半晌起身离开了。   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但依她来时的怒气,这么不表态,已经是退让了。   丫鬟拿来了粥和馒头,苏允嫣拿着啃,险些热泪盈眶。为了吃顿饱饭,实在是太难了!   到了午后,沈妙青又来了。   这一回只有她自己,姐妹几个容貌都是绝美,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气质。   “八妹,你怎么突然就变了?之前你还跟我们发誓一定要进侯府的,还说进了侯府要照顾我们这些妹妹……一品侯夫人多风光啊,没机会也罢了,如今机会送到你面前,你就真打算就此错过?”   苏允嫣兴致缺缺:“该是我的,怎么都不会飞。若不是我的,强求了也拿不到,白费力气。”   这人就像是突然没了斗志,沈妙青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变了,关键是这劝也劝不动啊。   又说了半天,眼见苏允嫣不为所动,她也只能颓然离开。   又是两天过去,沈妙宜饿得太久,不能大鱼大肉,也不能吃得太多,苏允嫣吃得清淡,量也不多,沈夫人倒是没有再管。反而是沈妙青天天过来劝她别放弃。   而苏允嫣呢,偏挑她来的时候吃东西,还吃得特别香。   沈妙青看在眼中,愈发难受。   这日午后,丫鬟送进来一封信,是严柏安送来的。   字里行间都是相思之情,不难看出他的绵绵情意,末尾言在他的再三要求之下,下个月初侯爷和侯夫人会上门见她,若是满意,俩人的婚事就成了大半。最后再次嘱咐她一定要瘦,现在受的这些委屈,以后他会加倍补偿。   这边刚拿到信,沈夫人就到了。也没什么不能看别人信件的觉悟,自顾自接过就打开,看完了一遍后,道:“从这些字就看得出严世子对你的情意。你就真舍得将正室之位送给别人,自己屈居人下?”   苏允嫣拿过,又看了一遍,道:“情意是真是假没看出来,倒是看出来了一件事。”   沈夫人疑惑。   苏允嫣看了一眼门口:“这儿离京城快马加鞭得一日,我大前天开始吃饭,今儿他的信就到了。还嘱咐我一定要瘦,他这是……在我身边放了人吧?”   无论什么样的人家,都忌讳伺候的人背叛。   沈夫人面色慎重起来:“他走之后,你收到了几封信?”   只此一封。   不过严柏安临走之前说了,他家中双亲肯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他得回去努力。信件也不一定送得出来。   他都努力了,沈妙宜又怎会不努力?   拿不到信,证明严柏安并不顺利。于是,沈妙宜愈发不敢吃东西。只一个月,就瘦成了这副德行。   沈夫人很快离开,脚下匆匆,刚出门就听见她吩咐人:“给我盯着各处偏门和进出的人,凡是信件,一律全部查看才能放行!”   苏允嫣闭上眼睛睡觉,她得养好身子再说。   在这期间,小十一和底下的几位姑娘来探望过她,沈妙青她们来得最勤,基本天天都来。   养了几日,苏允嫣身子渐渐地好了起来,勉强能出去走动,这一日正在院子里转悠,就看到了一个年轻俊秀男子穿花拂柳而来。   正是严柏安! 第324章 瘦死的妹妹 三   男子面如冠玉, 浑身气质上佳,整个一世家翩翩佳公子。任何女子看到,都会心生好感, 像沈家女儿这样从懂事就开始寻高门公子的姑娘, 很难不动心。   苏允嫣含笑看着, 心里想的却是上辈子沈妙宜自开始节食后就再没看见过他。   而如今,他却出现在这里。   本来是想害死她吧?   严柏安含笑走近:“妙宜, 别来无恙。”   “有恙。”苏允嫣斜靠在廊柱上,身子亏损还没养回来,面色苍白, 身形单薄, 沈家主打听到侯府喜欢素色女子, 所以现如今她衣箱中全是淡色, 此时着一身白衣,弱不禁风,微风一吹,仿若即将乘风飘远。   她这么一说,严柏安顿时就心疼了:“妙宜,委屈你了。”   苏允嫣颔首, “确实委屈。”又道:“你这么久音讯全无, 我还以为你出了事呢。直到前几日收到你的信,才放下心来。”   “害你担忧,是我不对。”严柏安再次道歉:“对不住。可我也在努力,爹娘不答应这门亲事, 我在家里, 也想了许多法子……”   苏允嫣打断他:“比如说呢?绝食?”   严柏安:“……”   他突然发现这姑娘没了以前的知情识趣, 变得尖锐起来, 清咳一声:“那倒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若我绝食 ,会让双亲伤心,也会让满京城的人觉得我不懂事。侯府世子,不可肆意妄为。”   苏允嫣轻笑一声,有些嘲讽:“那你执意娶我 ,落在外人眼中 ,也是不懂事,你就不怕吗? ”   “这不一样!”严柏安察觉到她的改变,面上笑容不变,含笑靠近,继续解释:“我们俩是两情相悦,感情的事最是说不清……”   苏允嫣再次打断:“但也没到让你绝食非要娶我的地步,对吗?”   严柏安微微皱起眉来,“妙宜,你生我的气了?我真的努力了的,不信你可以去京城打听,我有跟爹娘提出要娶你…… ”   苏允嫣可不想听他说他所做出的努力,因为都是假的,她又道:“所以,你坚持了这么久,他们答应了吗?”   严柏安沉默下来:“抱歉!”   对于这个结果,苏允嫣并不意外,上辈子沈妙宜等到死,都没能等到侯府上门,这一回她提前半个月放弃,会答应才怪。   “你到南陵,又有差事吗?”   严柏安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肩,语气温柔:“刚好家中有一批货物,我便主动来接,事情是次要,我想来见你。”他一脸担忧:“你瘦了好多。”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苏允嫣一侧身,避开他肩上的手:“父亲母亲还嫌我不够瘦呢,说我现在放弃开始吃饭的话,侯府不会再上门提亲。但我仔细想过了,我想和你相守一生,但却不想病歪歪的,若我因此伤了身子早早逝去,反而与我们俩的初衷不符。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在世上整日思念于我郁郁寡欢,所以,我不求名分,只希望与你相守。 ”说到这里,她一脸担忧:“还是,你爹娘连我进府做妾都不答应?”   不待他回答,她继续道:“若连做妾都不能,那我还是不进侯府了。你堂堂世子,连纳妾都不能自主,我也不放心把自己的下半生交在你手中……”   “当然能!”严柏安有些急切地答。想了想,又道:“我心悦你,想要给你这世上最好的,让你作妾,我觉得太委屈你。我心爱的女人,合该凤冠霞帔,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娶过门。 ”   于沈妙宜这样生来就是为了找一门好亲事报答沈家的姑娘来说,这番话听了,大抵会感动也心动不已。   他握住苏允嫣的双肩:“妙宜,你再坚持一下,行吗?最多一个月,我一定让爹娘上门议亲。若到时还是不成,我就纳你进门!”   苏允嫣转身,顺势又摆脱了他的手,叹息一声:“我也想努力,这一个月来,我一整日只吃几口……我虽是孤女,可从小到大从未被亏待过,实在受不了这苦。”   严柏安上前一步:“妙宜,你别放弃。我也在为我们俩的以后努力,你这样,我会寒心的。”   苏允嫣转身看他:“我不在意名分。”   严柏安:“……可我在意啊!我不想让那些人低看了你。”   就是这样,沈妙宜就是为了不辜负他的期望,好多次熬不过去时,都会想到他说这话时的深情眉眼,便又有了力气继续熬下去。   “妙宜,你听我的,再坚持一个月……二十天!”严柏安很是急切:“这二十天内,你少吃一点,到时候我一定带着爹娘上门提亲!”   看他面上焦灼担忧急切,苏允嫣好奇问:“为何是我?”   害得沈妙宜临死还要落下一个痴心妄想嫁入侯府不成后郁郁而亡的名声。   严柏安别开眼:“总之,我心悦的人是你。感情的事,谁说得清呢?”   他不肯说实话,苏允嫣也不失望:“你真心悦我吗?”又道:“抱歉,这人一饿呢,就喜欢胡思乱想。世人都说,一个男子若真的将一个女子放在心上,是不会舍得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的,我饿了这么久,好几次晕过去,没想到你看到我后,居然还会劝我继续饿……只手能握腰的女子,真的存在吗? ”   “当然有!”严柏安语气笃定。   苏允嫣缓缓往屋子的方向走:“你的爱太沉重,我受不起。我做不了世子夫人,你又舍不得我受做妾的委屈,不如……咱们就此算了吧。”   眼见严柏安还要说话,苏允嫣率先道:“好聚好散,我们都洒脱一些,成吗?”   严柏安肯定是不成的,他没想到不过几句话,沈妙宜就打了退堂鼓,他飞快回忆了一下方才自己从进来到现在说的话,没发觉哪里不对。   那么,不对的就是沈妙宜了。   “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不再信任我?”   苏允嫣靠在廊上,仔细看着他神情,一字一句道:“我偶然得知,你接近我,是别有用心。”   严柏安板着脸:“谁跟你胡说八道的?”   苏允嫣反问:“你想如何?与他当面对质吗?还是你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并没有想娶我过门,只是想让我自己绝食而亡?”   声声追问,严柏安被问得心虚:“到底谁跟你说的?”   他这样的态度,恰恰证明他真的是别有用心。若是他心里没鬼,第一句话应该是否认,然后表明心迹。而不是急切地追问是谁说了这些话。   “你就说是不是吧。”   “不是!”严柏安斩钉截铁。   “那日我误入丽园,第一次看到你,我的心就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他捂着胸口,眼神诚挚:“它告诉我,我这辈子若是要娶妻,就一定是你。妙宜,若不是为了你,我不会在南陵逗留这么久,更不会回去让双亲为难,做出许多不符合我身份的事。你这样怀疑的话说出来,你知道我心里多难受吗?”   沈妙宜不肯照他说的话做,他肯定是难受的。   “太沉重了!”苏允嫣摆摆手:“我命薄,受不住 。”   二人从一见面,就没有含情脉脉,反而争执起来。伺候的人眼见事情不对,已经有人去告知了沈夫人。   看到沈夫人含笑前来,苏允嫣并不意外,微微一福:“母亲。”   严柏安面露不悦:“沈夫人,我不知道是谁在妙宜面前胡说八道,让她对我的心意起了疑心,弄到现在,她已经到了执意与我一刀两断的地步。”   听到这话,沈夫人面色一变,看了一眼苏允嫣,笃定道:“没有的事!”她微微一礼:“世子前来,寒舍蓬荜生辉,我家老爷已经备了薄酒,正在前院等您。至于妙宜这里……她不过一时想茬了,我会帮着劝的。”   严柏安拂袖而去。   也是,他堂堂世子,再心悦一个姑娘,被人误会了也该生气。   等人一走,沈夫人打发走了周围的丫鬟,沉声问:“妙宜,刚才你们俩说了什么?为何世子那般生气?”   “恼羞成怒吧?”苏允嫣揉了揉眉心:“母亲,若是我说,侯府和他都从未有娶我过门的心思,您信么?”   沈夫人自然不信:“他堂堂侯府世子,没必要如此算计你一个养女。别说你了,就是沈家在他眼中,只怕都不值一提。”   她疑惑:“还是,你知道了什么?”   这事情现如今一点苗头都没有,苏允嫣没有证据,也不能说谁,只道:“他说他想娶我的事情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不如,您找人去打听打听?”   若是还没闹开,就证明她所言非虚。   沈夫人摆摆手:“京城那边有消息传来,他想娶你的事确实已经闹开。”   苏允嫣:“……”还真舍得下本钱啊。   连自己的名声都搭上了。   随即一想,严柏安是男子,哪怕他执意娶一个商户养女的事情传出,也不过是一件风流韵事,等他日沈妙宜变成一捧黄土,更不会再有人在意了。   “你别闹,哪怕只有一成可能,你也给我好好哄着他!”沈夫人正色道:“严世子前来,已经证明他对你的心意,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吃那么多。侯府这门婚事,不是你不想便可以不嫁的,我们沈家养你一场,也该到了你报答我们的时候。你省心一些,也是帮你自己,否则,吃了苦头可别来求我! ”   这是要强制不给她饭吃了?   苏允嫣心里发苦,讲真,还不如做简双淑来得简单呢。   沈夫人眼中含怒,板着脸很是威严,毫无商量余地。   苏允嫣瞥见有个小丫头急匆匆而来,瞬间眼睛一亮。 第325章 瘦死的妹妹 四   这小丫头不是别人, 正是苏允嫣让去盯着沈妙青的那个。   苏允嫣已经吩咐过,若是沈妙青私下跑出去见别的男子,再来禀告。现在这丫头来了, 真相即将大白。   沈夫人当然看到了她神情的变化:“这丫头怎么了?”   丫头大概十三岁左右, 看到沈夫人在, 有些害怕,怯生生上前, 偷瞄苏允嫣神情。   “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   丫头再不迟疑,福身道:“奴婢看到七姑娘出门,和一位男子相见, 二人颇为亲密。”   听到这话, 沈夫人好奇:“那人是谁?多大年纪?长相如何?穿着如何?”   丫头怯生生答:“是知府大人……”   沈夫人讶然:“你没看错?”   现如今的知府大人去年才上任, 沈家一直想要交好, 但知府大人对外清正廉洁,并不赴宴,也没有私底下跟谁往来。又洁身自好,只守着妻子,并不纳妾。沈家一直苦无门路。   丫头摇头:“奴婢看得真切,不会认错的。”   沈夫人面上一喜。   苏允嫣凉凉道:“母亲, 你怕是忘了, 知府夫人的娘家是谁。”   知府夫人的娘家?   沈夫人回神,眼神看向方才严柏安离开的方向。太过欢喜,她突然想起来,严柏安是知府大人的妻弟。   这本来也没什么, 沈家的姑娘到处给人做妾, 偶尔也会碰上亲戚。可沈妙宜口口声声有人算计她……会不会与此事有关?   她一脸严肃:“你知道什么?”   苏允嫣低下头, 遮住眼中神情:“我怀疑, 严柏安会说娶我过门,与此事有关。”   “比如说呢?”不是沈夫人自吹,她养出来的这些姑娘,那是各有风华,凡是好色的男子,都能从中挑出喜欢的。撞上亲戚并不奇怪。   苏允嫣话说得更加直白:“比如说,严柏安以为勾引他姐夫的狐狸精是我。”   沈夫人一脸诧异:“所以,他才上门想要害死你?有这必要吗?他堂堂侯府世子,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我们处置了妙青……”   苏允嫣出声:“知府大人夫妻情深,夫人难道没听说过吗?”   严柏安这是想要让他姐夫看清别的女人的真面目,又以为那个让他姐夫放在心上的女人是沈妙宜,所以跑来求娶,让他姐夫看清楚,沈家养女没有真心,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攀附权势。   上辈子沈妙宜,临死之前得知的真相就是这样。   满心以为对自己一心一意的情郎竟然另有所图,图的就是让她自自己饿死后,还落一个攀附权势不成郁郁而终的名声。彼时沈妙宜已是强弩之末,听到这话,一口气上不来,当即就没了命。   话说到这种地步,沈夫人也不傻,稍微一想就猜到了一些内情。   可她还是不信,皱眉道:“你从哪儿得知的真相?”   苏允嫣沉默。   “那就是你的猜测?”沈夫人沉声道:“若真相不是这样,你可就错过了做世子夫人的机会!你有想过吗?”   苏允嫣面色严肃:“我不认为自己美到能迷倒侯府世子的地步。或者说,我相信那些世家对孩子的教养。勋贵之家养出来的继任人,岂是为了美色不顾大局之人?”   沈夫人哑口无言。   没有人比她更能明白门当户对的重要,沈家那么多养女,大部分都是与人为妾。截至目前,还没有一个大家公子为了她们为难家人,甚至还有那婚事都要成了,却因为家里阻拦而最终还是放弃的。   苏允嫣转悠了半天,已经有些累了,道:“母亲,我有一事相求。”   “你说!”沈夫人心里乱糟糟,急着回去求证。   “若是你想审问妙青,能不能带上我?”   沈夫人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苏允嫣回去睡了一觉,还没睡多久,沈夫人身边的丫鬟就到了。她起身洗漱,跟着丫鬟出了她的小院,去了隔壁沈妙青的院子。   这些姑娘都住在一个大园子中,花草掩映间,建了一个个雅致的小院,住的都是沈家养女,苏允嫣这些日子没出自己的院子,其实走出来后,晃眼就能找到四五个院子。   她到的时候,沈妙青正跪在地上,满脸是泪。而沈夫人一脸严肃,正在斥责:“谁让你私自跑出去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沈家规矩你都忘了?凡是家中女眷,想要出门都得禀过我,你让人跟我说了吗?”   沈妙青不说话,只低声啜泣:“女儿……女儿也是情急之下,想着回来再跟您说。”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沈妙青余光瞥见苏允嫣前来,面上顿时有些不自在:“母亲,女儿知错,但女儿想单独跟你认错。”   就差没直说让苏允嫣出去了。   “是我让她来的。”沈夫人不觉得自己掌控不住这些姑娘,她愿意哄着这些姑娘那是她的事。不愿意哄了,她们也得受着。   想到什么,沈妙青面色苍白。   沈夫人也没耐心管这些女儿在想什么,直接问道:“说吧!”   就算没有沈妙宜的那些话,对于姑娘家私自跑出去,沈夫人就已然不悦:“什么叫情急之下?”   沈妙青低着头,声音细弱:“您大概已经知道,女儿出去是见于大人的。事实上,就在三个月前,陆府大喜那日,女儿在园子里走散,刚好遇上了于大人,是他把我送回了女眷的院子。”   沈夫人听到这些,并不意外。沈家的这些姑娘们长大之后,若是看上了谁,是可以暗中使手段的。但那得是在不给沈家招灾的情形下,若是出了事牵连了沈家……也就是一个病逝而已。   所以,这些姑娘既大胆又谨慎。   若是没有苏允嫣刚才的话,沈夫人此时大抵会高兴和知府大人扯上了关系。当下沉声问:“然后呢?”   “那日之后,我跟于大人又来往过几次……”沈妙青见沈夫人并不高兴,心里越发不安:“今日也一样。”   “哦?”沈夫人眯起眼:“都三个月了,于大人有说何时上门提亲吗?”   沈妙青小脸惨白,咬着唇摇摇头:“于大人说,他会找机会跟夫人说。然后才上门提亲。”   沈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蠢货!于大人的妻子是侯府嫡女,他不过寒门出身,这些年来爬得快,都是因为侯府。他哪有胆子纳妾?你和他来往也罢,为何不告知我?”   沈妙青低着头:“女儿……他是四品官员,在这南陵城,女儿想不到还有谁比他的身份更高。万一成了呢?”   苏允嫣坐在一旁,听得叹为观止。   凡是稍微富贵些的人家都讲究名声。未嫁的姑娘少有这么坦荡荡地说出算计男人的事。也就是在沈家,才能看到这样的稀奇事。   沈夫人冷着脸:“我问你,严世子到沈家来,跟你有没有关系?”   沈妙青手揪在一起,怯怯答:“女儿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若是能使唤得动世子,女儿也不会和于大人来往了。”   不承认就对了。   苏允嫣也没指望沈妙青能乖乖承认。   沈夫人眯起眼,审视的眼神打量沈妙青浑身上下:“你没骗我?”   “女儿不敢骗!”沈妙青磕了一个头:“沈家养女儿长大,养恩比天大,女儿就是骗尽天下人,也不敢欺骗母亲。”   “话说得倒是好听!”沈夫人听了这话,面色缓和下来:“晾你也不敢。于大人那边,我会让你父亲去问,若是他不肯上门提亲,你便给我死了这条心!”   她站起身:“你坦白承认,并不代表你就没错。从今日起,你给我呆着院中好好反省,没我的令,不许出门!”   临出门前,她对着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吩咐:“将七姑娘身边伺候的人都换了,把人给我带到偏院,我要亲自审问。”   沈妙青面色大变,膝行着往前追:“母亲,女儿错了,那些人都伺候了女儿很久,您就放过他们吧……”   “放心,我不杀人!”沈夫人笑容阴冷:“我不过是想要一个真相而已,只要他们老实说了,自然毫发无伤!”   沈妙青吓得面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眼看沈夫人走了,苏允嫣也没多留,站起身往外走:“七姐,奉劝你一句,自己去跟母亲坦白,会从轻发落。要是被母亲自己问出来……谁也救不了你!”   沈妙青又惊又怕,满腔的惊惧在听到苏允嫣这番话时化为了愤怒:“这些事是不是你告诉母亲的?你害我!”   苏允嫣气笑了:“你跟于大人来往的事被人发现了,却推到我头上,我替你受罪,你还装作一无所知,甚至还推我一把,劝我继续饿着。我饿了一个多月,险些饿死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狠成这样,我不过是让母亲知道真相而已,我害你什么了?” 第326章 瘦死的妹妹 五   触及真相, 沈妙青不再开口。   现如今下人还没招供,她心里还抱有侥幸,自然是不肯承认的, 别开脸避开苏允嫣灼灼的目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允嫣嗤笑:“我跟你从小一起长大, 不求你记这份姐妹情分,但你至少要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吧?你平白无故害我, 害得我险些饿死,不知道真相便罢,知道了我是一定要把你的歹毒心肠大白于天下的!”   闻言, 沈妙青不由得咬住了唇,面上神情不变,但脸色更加惨白,交握的指尖也苍白一片。   “八妹,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苏允嫣上下打量她:“敢做就要敢当,你矢口否认,那些下人可受不住刑!”早晚都会招的。   沈妙青垂下眼,缓缓坐起身。   苏允嫣冷笑一声,转身去了偏院。   上辈子沈妙宜得知的真相都是从沈妙青口中得来, 苏允嫣现在来了, 怎么都该去亲眼看看。   偏院里, 十来个下人跪在地上不停求饶,沈夫人闲闲坐在椅子上, 而她后面的几间屋子大门敞开着,隐约可见里面的刑具和地上暗黑的血迹。   沈家富得很快, 自然不乏别有用心的人安插探子, 这个偏院是沈家专门用来审问下人的, 但凡进来, 非得脱一层皮不可。   沈夫人把玩着手上的蔻丹:“我不喜欢血淋淋的场面,所以你们知道什么,直接说吧。”   众人不说,只哭嚎着求饶。   院子里闹轰轰,沈夫人恼了,一巴掌拍在桌上,伸手一指跪在最前面的丫鬟:“带她进去,若是不肯说出七姑娘和于大人相处的细节,直接打死了事!”   她指的那个丫鬟,是沈妙青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采琦,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这丫鬟都知道。   采琦面色惨白,被沈夫人一指,直接晕倒在地。   苏允嫣就是这时候进来的,沈夫人瞄她一眼,没有阻止,沉声吩咐道:“拖进去。”   立刻有两个粗壮的婆子过来将人拖进了屋中,然后大门关上,没多久就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惨叫声。   见状,跪着的人更加害怕,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方才大吵大闹惹了沈夫人发怒,这会连哭都不敢哭了。   在屋中女子的惨叫声中,沈夫人面色淡然,眼神在跪着的人身上扫视一圈,道:“把他也拖进去。”   她指的人是车夫。   车夫身子一抖,跪着的地面上晕开大滩淡黄的水渍。急忙跪下磕头:“小的说,小的都说,求夫人饶命。”   沈夫人微微皱眉,用帕子挡住了鼻尖,斥道:“拖下去清理干净。”   车夫被泼了几桶水,不敢求饶,等到再被拖到沈夫人面前时,浑身已然湿透,他却顾不得擦脸上的水,急切道:“七姑娘每逢五,都会去酒楼与于大人相见。至于见面说了些什么,小的真的不知……早在他们见第一回 时,小的就想禀告于您,可七姑娘说,若是小的敢报,她就会让我家人来收尸!小的不想死……”   沈夫人眼神中骤然狠辣起来,冷笑道:“果然长大了翅膀就硬了,胆子也大。”   而地上的其余人也开始招供,都说每逢五,沈妙青就会打扮好出门,偶尔还会起个大早到厨房做点心带出去,平时也会绣些荷包扇套。不过最后都会补上一句,不知道她拿去送谁,也不知道她去见谁。   沈夫人动了真怒,也没为难这些下人,只罚了他们月银,那个车夫和厨房的管事被打了十板子拖走。   院子里安静下来,后面刑房的门打开,婆子拖着已经血葫芦一样的采琦出来,丢到了沈夫人面前。   采琦口鼻都有鲜血,已然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刚喘过气,就急忙道:“夫人饶命!奴婢都招!”   接下来,采琦断断续续地说起三个月前沈妙青和于大人相识,后来二人再次偶遇,然后沈妙青以赔偿大人衣衫为由,二人见了第一回 面。   采琦如烂泥一般趴在地上:“就这么见了三四次,两个月前,于大人突然给姑娘送了一封信……奴婢识得几个字,隐约看到信上说,他身边的随从早已经被侯府收买,侯府已经知道他在外和一个女子暗中来往的事。”   苏允嫣站在沈夫人旁边,此时出声问:“然后呢?”   采琦也不抬头:“然后,姑娘回信,字里行间都是害怕惊惧。于大人心疼,又言侯府那边一定会有动作,不会放过与他来往的女子,最后二人商定,将和于大人来往的女子改为八姑娘,由那个随从报给侯府。再后来,世子上门……又对八姑娘一见倾心,奴婢便猜到了其中内情,那时候奴婢想要禀告于您,可还是被姑娘拦住……”   在自己的性命面前,再忠心的人都很难再保持本心。这些人口口声声都不知情,知情的也说是被沈妙青威胁着不让说。   沈夫人放过了那些下人,采琦心里难免生出了希冀。   沈夫人沉默,捏着自己的指尖把玩,好半晌,才淡淡道:“前后已经三个月,你多的是机会跟我说,本来不说也罢,可八姑娘都险些饿死了你还不说……身为下人,眼睁睁看主子惨死,其罪当诛!”   采琦面色大变,沈夫人摆摆手:“拖下去杖毙!”   其实,采琦被打成这样,就算立刻拉回去好好养着,也不一定救得回来。听到沈夫人的吩咐,她直接晕了过去,婆子上前去拖,人已经没了气。   “你不帮着求饶吗?”   沈夫人这话,是对着站在一旁的苏允嫣问的。   从头到尾,苏允嫣就没打算出声,闻言摇头:“我饿了一个多月,好多次饿晕过去以为自己醒不过来,我没那么大度!”   沈夫人也没那么大度,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沈家养大一个女儿,得费不少人力物力。长相标致还是孤女的小姑娘可不好找,尤其在沈家用养女让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之后,城中不少人表面上看不上,私底下却跟风开始寻找长相好的小姑娘回来养着。   话还说得好听,好不好看都不要紧,主要是想要个女儿。   沈家是生意人,任何一个养女出了事,于沈家来说都是损失,也就是赔了本。   对于让自己赔本的下人,沈夫人当然不会手软。   “走吧!跟我去看看你七姐要如何解释。”沈夫人对于苏允嫣的回答颇为满意,养出来的女儿若真跟软包子似的谁都可以捏一把还不生气,可不是沈家的初衷。   *   沈妙青吓得不轻,已经躺下了,听到外面下人请安的声音后,直接拉被子蒙住了头,假装自己睡熟。   “采琦已经死了,就因为你的不老实。”沈夫人在床前三步远处站定:“你要是不起来,别怪我让人拖你下来。”   沈妙青不敢再装,拉开被子,露出惨白的小脸:“母亲,我知错了。”   “我很失望!”沈夫人找了把椅子坐了:“我从小就教导你们要姐妹情深,不能互相陷害,可是你呢?侯府发现了你和于大人来往,你完全可以跟我说,为何要私自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沈妙青咬着唇,眼泪扑簌簌落下:“母亲,我那时吓傻了,其实……是于大人的提议,他都已经让随从报给了京城的侯府才跟我说……不关我的事……”   “严世子上门,你明明知道他是寻仇而来,故意让我饿出只手能握的腰肢,目的就是为了饿死我!你为何还不说出真相?”苏允嫣面色冷然,追问道:“还是,你本就想让我死!不然,为何不是别人,偏偏是我?”   沈家姑娘的排行简单粗暴,相差不大的话,只以带回来的前后而定。沈妙青十六,沈妙宜的今年已经快十七,迟迟未定下亲事,不是因为没有让上门来求,而是沈家想要代价而沽,想让她嫁得更好一些,这才拖了近一年。也是因此,对于严柏安想要聘娶,沈夫人只是意外,并不觉得沈妙宜配不上。   方才她大怒,就是因采琦险些害死了还未出嫁的女儿中最优秀的那一个。   沈夫人眉眼凌厉:“我早说过,你们都是我沈家女儿,应该互相扶持!不许嫉妒,不许算计,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沈妙青哭得不能自已,不停地喃喃认错。   沈夫人缓缓上前,突然伸手一把掀开她的被子,抬手狠狠一巴掌甩在她的脸上。   沈妙青被打偏了头,心下愈发惊惧。从小到大,沈夫人对这些姑娘从来不会下狠手,这还是她第一回 出手打人,可见是动了真怒。   她捂着脸,慌乱不已,下意识道:“母亲,于大人承诺过会纳我进门……”   沈夫人收回手,用帕子一根根擦着手指:“若不是因为此,你还能有命在?”   闻言,沈妙青微微安了心。   无论如何,小命是保住了的。   “家有家规,尤其你陷害姐妹,更是罪不容恕!”沈夫人转身往外走,丢下一句话:“从今日起,不许给她饭吃。”   临出门前回头看向床上面色煞白的沈妙青:“妙青,你若有本事,让于大人来接你过门,便可吃上饱饭了。”   这是要逼她!   出了沈妙青院子,苏允嫣没出声,沈夫人瞅她一眼:“妙宜,我不知内情,险些害了你,你别怪我才好。”   “不敢!”苏允嫣低着头:“沈家养大了女儿,恩比天重,女儿一刻也不敢忘。”   这话成功取悦了沈夫人,她拉过苏允嫣的手:“你跟我去前院,既然是误会,咱们就得澄清,可不能让你继续饿肚子,饿坏了,我可要心疼了。”   苏允嫣:“……”她才不信! 第327章 瘦死的妹妹 六   心疼也只是嘴上说说, 上辈子沈妙宜都饿死了,也没见沈夫人阻止。   母女俩言笑晏晏,面上一片和乐, 相携着往前院而去。   阳光正好, 园子里景致不错,尤其是湖边, 微风习习吹飞落樱一片,不远处的水谢中,沈家主正和严柏安低声细聊。   看到母女俩过来, 沈家主含笑问:“怎么得空来了?”   严柏安垂眸,遮住了眼中的嘲讽,把家中未嫁女子随便带出来见外面的男客,也只有沈家这样不讲究的人家才做得出来。   沈夫人含笑上前:“老爷这边有客人,妾身本不应该来,只是……突然得知了一件事,不得不前来禀告老爷。”   她想要澄清,当然不能直白的跟严柏安说自家八姑娘没有和于大人来往。对着沈家主疑惑的脸,沈夫人忍不住一笑:“老爷别担忧, 说起来是好事。”   沈家主见她没有要避讳严柏安的意思, 仿佛还是故意提起, 顺着话头问:“什么好事呢?”   沈夫人对着严柏安一福,拉着苏允嫣坐下:“我也是方才刚知道, 小七和于大人相识许久,算起来都有三个月了。并且, 听小七说, 于大人已经许诺会纳她过门……这送女出门确实让人伤心, 可咱们养的闺女找着了好人家, 难道不是喜事吗?”   闻言,严柏安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垂下的眼眸中一股被愚弄的恼怒划过。   乍然听到这番话,沈家主很有些不解,送女做妾说起来不是什么好名声,更何况知府那边并没有上门,于姑娘家名声来说,没有定下亲事,都不宜透露出去。   他疑惑地看着自家夫人,余光却瞥见对面的严柏安下颌绷紧,板着脸很是不悦。恍然间想起,知府夫人正是侯府嫡女,也是面前严柏安的嫡亲姐姐。   亲姐夫要纳妾,于他来说,怎么都算不得是好事。生气也正常。可如此一来,沈家主更加不明白妻子为何要故意提及此事。但他心里也清楚,妻子特意跑来说这番话,不会是心血来潮,肯定是另有目的。   眼见严柏安不高兴,沈家主也没再提,刚好丫鬟送新的菜色上来,他便指着那盘鱼,笑道:“南陵城外黑山上有一汪泉水,清澈透亮,饮之回甘,那周围的草都要茂密一些,我偶然发现之后,让人捉了泉中的鱼,果然味美,丝毫没有鱼腥气,反而带着一股香味,世子尝尝,若是喜欢,我让人捉一些来送去侯府……”   严柏安霍然起身:“多谢沈老爷美意,我不喜欢吃鱼。今日还有事,先告辞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语罢,拂袖大踏步而去。   沈家主起身送客,一路送到了大门外。   水榭中,沈夫人让人送来两副碗筷,撤下了方才的残羹,让下人重新上了饭菜,与苏允嫣一起吃。   苏允嫣饿了一个多月,恢复饮食也才四五天,那几天都不敢吃太多东西,现在正好。当下也不客气,接过碗筷就开吃。   还没吃几口,沈家主去而复返,冷着一张脸很是不悦。   沈夫人起身,让他拉到桌旁坐下:“老爷是否因为我方才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而生气?先别恼,容我细细道来。”   当下,沈夫人毫不隐瞒的将方才在后院审问出来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严世子出身世家,这门婚事本就不合适,我本就觉着他对小八动心太快,也太真心。现在才知道,他哪是动心啊?从头到尾,他就没想过娶小八!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以为小八是于大人心上人,想让于大人看清楚小八的水性杨花,或者说让于大人明白小八爱的只是权势,没有真心!”   沈家主皱起眉来,想明白前因后果,一巴掌拍在桌上:“小七胆子太大!必须狠罚!”   “我已经罚了。”沈夫人叹息一声:“本来我还以为小八的婚事有了着落 ,现在看来,咱们得重新寻摸。”   沈家主看向低下头一直在吃饭的苏允嫣,安慰道:“小八,前些日子委屈你了。我会请大夫好好给你看过,重新让婆子给你准备合适的饭菜,务必在最快的时间内把你亏损的身子补起来。”   “多谢父亲!”苏允嫣放下碗筷,乖巧起身行礼。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整个南陵城的人都知道沈妙宜是由沈家养大,无论目的是何,总归是把她娇养大了,那么,沈家对她就是有天大的恩情的,无论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得对沈家言听计从,足够恭敬。   看她乖巧,毫无怨言,沈家主颇为欣慰:“过两天是你祖母七十大寿,到时我会广邀宾客,你娘也会把你的婚事放在心上。”   苏允嫣并不想由他们做主自己的婚事,但也不能开口拒绝,还得道谢。   接下来,夫妻俩就沈妙青的事情说了许多,苏允嫣随便听了下,大部分都是二人说沈妙青胆子大枉费他们的栽培的话。她低下头专心吃饭,假装自己不存在。   苏允嫣总算能睡安稳觉了。   又是早上,苏允嫣起身洗漱,看到一排排素色的衣衫,只想叹息。   要想俏,一身孝这话不假。可真正的小姑娘都喜欢花红柳绿,在严柏安上门之前,沈妙宜的衣箱中那是各种颜色都有,苏允嫣盘算着得找沈夫人说说,把这些衣衫换掉。   门被推开,沈妙茹与沈妙兰结伴而来。   看到坐在妆台前的苏允嫣,急忙上前,沈妙茹沉不住气:“八姐,妙青发生了何事?为何母亲会罚她不许出门?”   苏允嫣从镜子里看到她焦灼的眉眼:“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沈妙茹左右看了看,挥退了丫鬟,亲自去把门关上,追问道:“这么说,你是知道内情的喽?”   “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苏允嫣抬手给自己插了支钗,站起身道:“母亲动了真怒,知道得太多,对你们没好处。”   沈妙兰板着脸:“八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七姐被禁足,我听说母亲还不给她饭吃,你若是知道为何不跟我们说?我跟九姐清楚了内情,也好去找母亲求情。”   苏允嫣不说话。   沈妙兰恼了:“八姐,你竟如此铁石心肠,是我错看你了!”   “应该说狠毒才对!”沈妙茹向来快人快语:“兴许七姐被禁足,她巴不得呢。”   “你说得对!”苏允嫣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看到她如此,我心里正畅快呢,又怎会出手解救?别说没法子,就是有,我也不肯!”   沈妙兰气得跺脚,颤抖着手指指着她:“你……你太让人失望了!”   语罢,转身拉着沈妙茹:“九姐,我们走!这样的姐妹,还不如没有呢。”   沈妙茹冷哼一声,也快步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门先被推开,沈夫人到了,她身后跟着端着托盘的婆子,上面满是各种鲜艳的料子和首饰,看到姐妹二人,皱眉道:“你二人脸色这样难看,发生了何事?”   小姑娘对于好看的料子和首饰向来没有抵抗力,看沈夫人一副特意给沈妙宜送东西的架势,二人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沈妙茹气不过,愤愤道:“母亲,七姐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罚她?八姐她不听话,您反而还要赏她?”   沈夫人一张脸冷了下来:“你在质问我?”   看她动了真怒,沈妙茹才恍然自己干了蠢事,急忙低头认错:“女儿错了!”   沈妙兰也认错,还是有些不平:“母亲,女儿不明白七姐为何要被罚。”   “你们倒是姐妹情深。”沈夫人面色嘲讽。   见状,沈妙茹与沈妙兰面面相觑,沈家有条规矩就是让她们姐妹互相照顾,看到她们放不下沈妙青,沈夫人应该欣慰才是,可这模样,怎么看都不是高兴。   二人明白自己干了蠢事,再次认错。   沈夫人打量二人神情:“小七暗中和于大人来往已然三个月,你们知道吗?”   二人讶然抬头。   沈夫人嗤笑一声:“我教你们姐妹情深,也教了你们要机灵,蠢成这样,简直枉费我的教导!还不回去反省。”   两人心下已然明白,沈妙青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坦荡,这份姐妹情到底多深且不好说。当下再不敢留,飞快福身告辞。   “我让人重新给你做衣衫……”沈夫人刚开口,门口就有婆子来禀:“夫人,严世子给几位姑娘送的东西。”   “哦?”沈夫人好奇:“都送了什么?”   婆子低着头:“给八姑娘送了一对东珠耳环。”   东珠可不便宜,沈夫人心下纳罕,难道严柏安对小八并不是单纯的想要报复?是真想娶她过门?   她正沉吟是否让小八继续饿肚子呢,就听见婆子迟疑道:“给九姑娘和十姑娘的也是东珠,品相都差不多,只七姑娘……是一只东珠钗,东珠足有鸽子蛋大小。”   苏允嫣:“……”换人了? 第328章 瘦死得妹妹 七   沈夫人的面色难看起来。   虽然是沈妙青主动招惹, 可严柏安如此不依不饶,对沈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这个女儿大概是废了。   苏允嫣则松了一口气。   招惹于大人的是沈妙青, 严柏安想要收拾的人也是沈妙青,如今终于找到了正主头上。也就是说, 沈妙宜的这条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东珠耳环送到进近前,苏允嫣摆摆手:“把之前世子送来的礼物全部放在一起, 等合适的时候, 我会还给他。”   买命的东西, 可不好接!   把东西还了,她也好报仇!   沈夫人板着脸, 吩咐道:“你们回自己的院子禁足!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走动!”   语罢, 抬步出门。   苏允嫣含笑跟上, 沈夫人微微皱眉:“你跟来做何?”   “我得看看去啊!”苏允嫣理所当然:“曾经七姐很羡慕我的运道,没少说酸话, 现在该轮到我说那些话了啊!”   沈夫人皱眉:“老实回去呆着。”   “那不成。”苏允嫣坦荡荡:“七姐险些害死我,这仇结大发了, 想让我就这么放过她, 不可能!”   “那你要如何?”沈夫人转身往沈妙青的院子去:“容我提醒你,你们是姐妹,言语上刺几句我不管,但若你想伤她,先得问过我!再说了,我已经让她照你之前的那般饿肚子, 你要懂得见好就收。”   苏允嫣不置可否。   沈家教导养女不只是教各种技艺, 还会教她们学会机灵。否则, 辛辛苦苦养一个姑娘送进别人府中,太过善良的话,很快就能收尸了,这可不是沈家的本意。   所以,姑娘家有些气性,沈家并不会生气。   而此时的沈妙青看着面前的东珠钗,面色煞白,仿佛面前不是一只做工精致让许多女子都想拥有的钗环,而是一张索命符般,看着那钗,吓得浑身发抖。   看到沈夫人进门,立刻扑了上来。   她已经饿了许久,方才还浑身无力,这么一扑,脚下一软,直接扑到了地上,摔在了沈夫人的面前,她却顾不得疼,一把抱住沈夫人的腿:“母亲救命!”   沈夫人乍然被抱住,险些摔倒,很是不悦:“你先放开!”   沈妙青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一般,根本舍不得放,反而抱得更紧:“母亲救命!”   “这是好事啊!”苏允嫣抱臂靠在门口:“当初姐姐不是羡慕世子送给我的那些礼物吗?如今你拿到了,不高兴不说,反而吓成这样,这可辜负了世子一片心意……”说到这里,她想到什么,一脸恍然:“或许,世子要的就是你害怕,你如此,刚好如了他的愿。”   沈夫人好不容易甩开了人,斥责道:“像什么话,赶紧起来!”   余光瞥见身后的苏允嫣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斜倚着,气不打一处来:“妙宜,这是我教你的规矩吗?”   苏允嫣叹息:“母亲恕罪,我饿得太久,身子亏损严重,站不直了。等我养好了身子,肯定规规矩矩的。再说了,这又没外人,我靠会儿也没人知道,您放心,我肯定不会给您丢脸。”   沈夫人冷哼一声,顾不上跟她计较,看向面前的沈妙青:“现在知道怕了?”   沈妙青面色惨白,颤抖着手递上一封带着香气满是字迹的纸,吓得都要哭出来了:“母亲,他说……想要娶我……让我少吃……”   沈夫人一把接过,苏允嫣凑上去瞅了一眼,字迹和曾经严柏安送给她的那些一模一样,甚至连字里行间的情意绵绵也一样,心下嗤笑,面上却道:“那可是世子夫人,以后的一品诰命。咱们这样的出身能有这样的机会,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哪怕有一成可能,你也要抓住,七姐,以后你做了诰命夫人,可千万记得提拔妹妹……”   听着这些话,沈妙青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因为太耳熟了,就在前两天她还说过类似的话呢。彼时她说这些话时心里还有些优越感。隐隐还想看到沈妙宜得知真相时的崩溃。   沈妙青恼了:“八妹,你少说风凉话!”   苏允嫣一脸诧异:“曾经你就是这么恭喜我的啊!母亲从小就教我们要姐妹情深,看到姐姐有好归宿,我心里高兴。我可是真心的恭贺你,你不能冤枉我。”   沈妙青心里恼怒不已,但这也不是掰扯的时候,转而看着沈夫人,急切道:“母亲,于大人真的会接我过门,您别信世子的话,成吗?”   “傻姑娘。”沈夫人爱怜地摸着她的头:“严世子这明显就是不想放过你,侯府势大,咱们沈家只是商户,不敢与其争锋。我救不了你。”   她微微侧头,吩咐门口的丫鬟:“从今日起,每日只给七姑娘一小碗素粥。”又警告道:“若是让我发现你们偷偷给七姑娘东西吃,别怪我不客气,我们沈家,可容不下背主的下人!”   外面的丫鬟急忙福身答应。   沈妙青看到这样的情形,心里绝望:“母亲……求您救命,女儿一辈子都记得您的恩情,若是入了于大人府上,定然会帮着沈家……女儿一辈子都会听您的话……”   “我也舍不得你。”沈夫人叹息:“就算你做错了事,可我们多年的母女情分不是假的,若是能救你,我肯定愿意救,可现在的问题是,我救不了!”   恰在此时,门口有丫鬟来报:“夫人,严世子上门拜访,说想见七姑娘一面。”   “请进来吧!”沈夫人挥挥手:“把这屋中收拾一下,也给七姑娘整理一下妆发。”   丫鬟鱼贯而入,几息后,屋中恢复了整洁,而沈妙青也被按到梳妆台前重新洗漱上妆,刚刚弄好,严柏安就到了。   进门后对着沈夫人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看也不看边上站着的苏允嫣,就像边上没这个人。眉眼冷淡得仿佛曾经他的那些绵绵情意从未存在过。   “妙青,你怎么这样憔悴?”   沈妙青:“……”饿的呗!   她心里恼怒怨愤,面上却不敢露,低下头遮掩脸上神情:“最近我吃得少。”   严柏安颔首:“其实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误入园子那一次,我认错人了。我真正心悦的姑娘是你,想娶的姑娘也是你。”他抬手去帮她把颊边的发顺到耳后,语气温柔:“妙青,为了我们的以后,委屈你了,等以后我们得以相守,我会加倍补偿你。”   沈妙青抬眼看着他神情,眉眼温柔,眼神诚挚,那眼中只她一人。   到了这一刻,沈妙青终于有些理解沈妙宜为何甘愿饿这许久了。   翩翩佳公子的温柔独独对着一人,在这个世上,应该没有女子能够抵抗。就算她知道内情,一时间也有些动摇,实在是严柏安这番作态太真了。   她不回答,他追问:“你愿意吗?”   苏允嫣饶有兴致地看着,曾经沈妙宜是被他温柔以待的那个人,这样看着他对别人温柔还是第一回 。   沈妙青还是不肯说,她怕一开口,说出的话就是求饶。   严柏安也不催她,恍然想到什么,从腰间的荷包中取出一对翠绿的镯子:“这是我特意给你买的,就当是定情信物。以后每年的今日,我都会送上比这个更贵重的礼物。你要记得这特殊的日子哦!”   还有以后?   沈妙青将信将疑地接过。   “我帮你戴。”严柏安温柔接过,轻轻帮她戴上:“你太瘦了,等成亲以后,我会把你养胖。”   他眉眼如画,唇边噙一抹温柔的笑意。沈妙青有些恍惚,不由得问:“你真心的吗?”   “当然!”严柏安一脸诧异:“我以前是认错人了。难道你不肯原谅我?”   苏允嫣举手:“不要紧,一会我就把世子送给我的东西送给七姐,无功不受禄嘛!”   严柏安:“……”   沈夫人瞪了她一眼:“你给我消停些。赶紧回去!”   苏允嫣乖巧回了。   回她自己的院子里后,高高兴兴把东西打包让人送去了沈妙青的院子。   第二日,严柏安又送了东西,这一回只送了沈妙青一人。午后还送来了点心,随着点心一起来的,还有他的一封赞美沈妙青的诗。   说实话,比起那时候对待沈妙宜要上心得多。   苏允嫣如今能吃饭了,身子渐渐养好,也能活蹦乱跳,每日最高兴的事就是跑到沈妙青的院子里劝她。   “依我看,严世子或许是真心的,你真愿意放过成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机会?”   沈妙青瘦得两颊凹陷,从一开始的坚定,到现在已经有些迟疑。并且,这两天已经不再吵闹着要多吃饭了。   由此可见,她心里已经动摇了的。或者说,严柏安太会做戏了。   苏允嫣看在眼中,只觉好笑。   沈妙青闭着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做白日梦?”   对!   堂堂侯府世子夫人,以侯爷选女人的喜好来定,未免太过儿戏了!   又不是给侯爷选妾,什么只手能握腰……但凡脑子清醒一点,就不会觉得这是真的。   沈家不蠢,只能说,侯府夫人对沈家的诱惑太大,哪怕只有一丁点可能,他们都想争取。   沈妙青继续道:“世子太温柔太真,若不是我知道内情,大概已经满心期待等着他娶我了。可他会来,还是我算计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的目的。妙宜,他成功了。我没相信他,可于大人已经信了……”她声音细弱:“就在今日早上,我收到了于大人给我的信,他祝福我以后越来越好。”   说到这里,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没有退路了。” 第329章 瘦死的妹妹 八   沈妙青心里清楚, 沈夫人不肯救她,非要让人饿着她,不是相信了严柏安会娶她的鬼话。而是沈夫人不敢得罪侯府, 还有,沈夫人也是想要逼她, 逼她让于大人上门提亲。逼她自救。   这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沈妙青无奈之下, 也确实逼了于大人。   那边一开始还宽慰, 扬言会想办法。可严柏安每日都送上礼物, 做足了情深似海的模样。于大人那边不知是不敢和小舅子抢人,还是怀疑沈妙青变了心。总之, 今早上送来的那封信上,话里话外都是要断绝关系, 以后各自安好的意思。   “本来我还以为于大人那边会是我的归宿, 可现在他抽身而退,我怎么办呢?”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沈妙青说到这里时, 眼角有晶莹的水珠落下,落入枕中消失不见。   苏允嫣并不心疼她, 闲闲道:“曾经我还满心以为侯府是我的归宿呢, 我看你如今挺好,一品诰命夫人,怎么也该博一把。”   语罢,也不管沈妙青听了这话是个什么神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的新衣今日到了,我得去看看, 后天就是祖母七十大寿, 许多客人会上门, 我可不能失礼,得事先把那衣衫试过一遍……”   沈妙青冷笑一声:“一个待价而沽的货物罢了,有什么好显摆的?”   苏允嫣回头,一脸好奇:“难道你不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你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沈妙青:“……”   看她无言,苏允嫣没有放过她,继续打击道:“好歹我还能待价而沽,而你已经没有以后了。”   沈妙青霍然睁眼:“滚!”   “你让我留,我还不留呢。”苏允嫣切一声,转身就走。   气得床上的沈妙青捡起枕头丢她,可惜她没吃饱饭,根本就没力气,枕头只丢到了床前。于是,愈发憋屈了。   *   两日后,沈府大喜,中门大开,迎八方来客。   沈家的客人里各种都有,有只有一间铺子的小商户,也有暂居南陵的官员。其中还有许多青年才俊,倒不是为娶妻而来,只是想要从沈家的女儿中挑出一位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带回去。一来为自己解乏,二来也是和沈家拉近关系。   沈家姑娘如大家闺秀一般长大,但也只是相似而已,真正的大家闺秀,哪怕上门也不愿意和她们相处。甚至因为沈家对外的名声,各家夫人就算上门贺喜,也不愿意带上自家女儿。   苏允嫣和沈妙茹还有沈妙兰站在隐蔽处,边上那两个姑娘眼睛钩子似的眼神一刻也不停息地在园子里的男客身上流转,边上站着一位婆子,顺势将男客中身份不错的人单独拎出来说一说。   “这是林府的三公子,林府在商船上占一股,家底丰厚,他前年娶妻,家中妾室两位,容貌都上佳,去年嫡妻为他产下一子,夫妻感情相得……”   苏允嫣站在边上,面色一言难尽。   讲真,这样跟家中女儿讲解男客的家世和风流韵事,一一分析嫁过去有多少好处。苏允嫣还是第一回 见识。也只有沈家,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听着婆子絮絮叨叨,她有些走神。然后就被沈妙兰有些尖利的声音吵回了神。   “你说那位刘老爷嫡妻已逝?还没有孩子?”   婆子颔首:“孩子在前年病逝。”   沈妙兰眼睛一亮,从丫鬟的手中拿过铜镜,打量了一番镜中的人,整理了一下发髻,将铜镜往想要踏出去的沈妙茹兰手中一塞:“别跟过来!”   一句话落,她人已经如花蝴蝶一般飞了出去。   边上沈妙茹慢了一步,懊恼不已。   苏允嫣将二人的这番交锋看在眼中,心里愈发觉得沈家的不讲究,这要不是在富商家中,妥妥的就是花楼中姑娘勾引客人的流程。   真的,将这雅致的园子换成暧昧朦胧的花楼,一点都不违和。   沈妙茹听得愈发认真,没多久也走了出去。   婆子的眼神落到了还站在原地的苏允嫣身上,对于她的不积极有些不满:“夫人说了,您不着急议亲,但也要在客人面前露一下脸。”   明白!得让沈妙宜的美貌让更多人看见嘛!   一家有女百家求,对于沈家养女来说,上门求亲的人越多越好。姑娘名气大,捧着的人多了,更能找到好人家。   可她苏允嫣何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当下摆摆手:“我自己去转转,你们别跟着。”   前面那俩也是这么去的,婆子很欣慰,还以为她听懂了自己的话,带着丫鬟从另一边退下。   她却不知道,八姑娘离开她的视线后,只往最幽静的林子里扎。压根不是她以为的去男客的院子外转悠。   苏允嫣找了个靠近湖边的偏僻地方坐下,这边离待客的院子很远,基本不会有客人往这里来。她心里思量着以后的路。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想要在沈家留下,说简单也简单,得证明自己的能力。   她阅历多,拿出一两样绝活,沈家应该就不会逼她了。   但是,沈家害死了沈妙宜,她出手帮忙了,万一沈妙宜不愿意怎么办?   还是自己出去做生意,然后拿好处赎身?   心思飘远,正胡思乱想呢,突然察觉面前有一抹人影,挡住了她的光。抬眼一瞧,只见一个着青色衣衫的年轻书生正满脸关切:“姑娘,你怎么了?”   男子周身朴素,身上衣衫并不是新的,面上关切,手却不客气地推苏允嫣的肩,看那架势,似乎想把她推入身后的湖中。   苏允嫣眼神一扫,立刻就明白了男人的意思。沈家的养女嫁妆不少,面前这个一看就不富裕,该是个穷书生,大概是想把她推入湖水之后英雄救美,有了肌肤之亲,也能顺理成章上门提亲。   美不死他!   苏允嫣肩膀顺势一让,身子一矮,麻溜的从他腋下穿过,拎起裙摆抬脚一踢。   只听得“噗通”一声,水中一圈圈波纹散开,那个男子正在水中扑腾。   苏允嫣压根没想救人,这男子既然是打着把她推入水中救美的主意,应该是会水的,那么,肯定淹不死。但她站在岸边这么干看着人扑腾,也不是待客之道,想了想,她左右一瞧,捡了一根竹竿,伸入了水中:“抓住,我拉你上来!”   湖□□,冰冷刺骨,男子水性也不是太好,落入水中后有些后悔,尤其没能把沈家姑娘推入水中,他这一回是白受罪,心里有点泄气。   这一泄气,只觉得浑身发软,心下顿时大惊。水里使不上力,很可能就此丢命。害怕之下,身子更是往下沉,慌乱之间一根竹竿伸过来,男子下意识抓住。   苏允嫣把人往上拖,眼看头冒了出来,她使劲一戳,又把人戳进了水里。   男子:“……”   没关系,沈姑娘瘦成这样,应该是脱力了才松手的。他打起精神,抱紧了竹竿。   苏允嫣再次把人往上拖,等人头刚出来喘口气,又把人摁了回去。就这么来来回回,几次之后,男人呛了不少水,也愈发乏力,本来可以靠自己爬上来的,现在是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只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竹竿上。   贺朝慬站在不远处,看着前面纤细的女子将人摁入水中又拖出来,然后又摁下去再拖出来,玩得不亦乐乎。本来是很恶劣的事,却无端端觉得那姑娘有些可爱。   方才他远远的看到一个青衫男子往这边来,刚好是他认识的人,那个书生前些日子算计他一个远房表妹被揍了一顿,顾忌表妹的名声,此事没有传扬开来。才半个月,没想到又在这儿碰到了人。他隐约看到湖边有个女子,怕这混账故技重施,便追了过来。   果然那书生又在算计人家姑娘,他正想上前帮忙,就见那姑娘一脚把人踹进了湖中,就急忙忙找了根竹竿“救人”。   看着看着,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苏允嫣听到身后动静,警觉回头。   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身形挺拔的男子,唇边带一抹笑意看着她手中的竹竿。   苏允嫣顺着他目光看回来,看到自己手中竹竿正下意识把人往水里戳……   她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扭回头再三打量,确定那人是他。一时间心里只想骂人!   这特么也太巧了!   贼老天不干人事!   她松开手,做出一副温婉模样,试图解释:“是他欺负我……”   贺朝慬含笑上前,看了一眼水中因为竹竿没力而浮浮沉沉的书生:“姑娘可别乱说话,这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你欺负人家才对。”   苏允嫣:“……我可以解释!”   贺朝慬摊手:“可我看到的就是这样啊!沈姑娘,这是沈家的待客之道吗?”   苏允嫣眨了眨眼:“难道公子想试一试?”干脆也丢他下去算了! 第330章 瘦死的妹妹 九   看着她一脸跃跃欲试, 贺朝慬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她是真的有这想法还是在玩笑。但他自己是在开玩笑,本就是想逗逗人,而不是把人惹恼, 当即笑道:“若是换了夏天,我很乐意。这种天气掉进去会生病的,还是不了。”   两人说话间, 水中的人已经挣扎不动,渐渐地往下沉去,只隐约看得到有发丝漂浮在水面上,贺朝慬将竹竿伸出,沉声喝:“抓住!”   男子早在下水之时, 就已经明白,这姑娘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意图, 故意踹他下去。而几次不拉他上来, 只是玩弄,他便也渐渐清楚,自己低看了这个姑娘。这哪是没见过世面的大家闺秀,明明就是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沈家宴客,真有个把客人掉入水中淹死, 也只是意外而已。   尤其他以前从未来过沈家,身份也不高, 沈家随便赔偿一点, 便不会再有人帮他讨公道……男子在水中挣扎, 恍惚间想到这些, 心里越发绝望。   绝望间, 就见那竹竿又伸了过来, 他眼睛一亮, 死命抓住。   这一回,贺朝慬没有再玩弄他,直接把人拽了上来。   男子离开水面,劫后余生,浑身精疲力尽,还在往外咳水,格外狼狈。   苏允嫣冷哼一声:“你想英雄救美?”   闻言,男子抬起头,看到面前纤细的女子,心里不安。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他张了张口想要狡辩。面前女子率先打断他:“你要是敢说假话……”   苏允嫣侧头观望一圈:“这四下无人,我再把你丢下去,也没人看见!”   男子:“……我错了……咳咳咳……”一句话未说完,他又开始咳嗽。   咳完了后又急忙解释:“姑娘,小生只是心悦于你,想要和你亲近,但我也清楚自己的身份配不上你……”   苏允嫣狠踹了他一脚,把人踢得滚了两滚:“无耻!”   别说她了,边上的贺朝慬面色也不太好:“前几天在周府,算计周府姑娘的人就是你吧!我记得那时周老爷说过,让你离开南陵,你为何还在?”   听到这话,男子面色大变:“你是谁?”   贺朝慬面色肃然:“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离开,还算计沈家姑娘。今日之事,我会告诉周老爷!”   男子本就苍白的面色变成了惨白,也不敢再多说,连滚带爬跑远。   方才苏允嫣离开时,婆子特意吩咐,没让她带丫鬟。所以,男子一走,湖边就只剩下了二人。   贺朝慬左右看了看:“你没带丫鬟?”但凡身边有个人,也不至于被人盯上。   在他面前,苏允嫣自觉不需要掩饰,笑道:“这可是我母亲特意吩咐的。”   闻言,贺朝慬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家从发家起,大大小小已经结成了几十门亲事,别说在南陵,就是在京城那边,沈家的名声也不少人听说过。   面前女子被沈家从小到大安排得明明白白,贺朝慬心尖突然涌起一股怒气,问:“你是沈家的几姑娘?”   苏允嫣侧身,往园子里走:“我是小八。”   闻言,贺朝慬脚下微顿了一下,试探着问:“前些日子,严世子吵着要求娶的姑娘……是你?”   苏允嫣回头冲他一笑,灿灿生辉:“对啊!不过你消息过时了,就在几天前,严世子突然发现他当初会求娶我是因为认错了人,他真正想娶的是我七姐。”   贺朝慬沉默了下,想要问她这其中发生了何事,又觉得是人家的家事,问出来太过唐突。大户人家的阴私不少,尤其沈家这么多为了嫁入高门的养女,明争暗斗肯定也少不了。   越是想,他心里越是心疼。   想到面前女子被沈家推出来随意在园子里逛,目的大概也是为了结识身份高贵的男子……哪怕面前女子不愿,她也早晚会被嫁一个于沈家有益的男人。尤其前段时间她被严柏安高调求娶,如今那边反悔,于她名声有损,婚事上大抵不会太好,沈家怕她影响别的姑娘,很可能随便就把她嫁了。   与其是别人,为何不能是他?   至少,他不会当她是随手可弃的玩物!   他们二人今日才结识,贸然提出想娶她……也太快了。   “那人姓廖,廖博学。是外地来的秀才,今年刚到南陵,结识了几位富商家中的读书人后,就四处赴宴。就在几日前,他去了我表姑父家中,想要算计我那表妹,好在被人识破,当时他被我姑父揍了一顿丢出去,让他滚出南陵。”贺朝慬缓缓开口:“没想到他没离开,又出现在在里,好在你警觉……这人人品不好,不能托付终身。”   “我才不会嫁给他!”苏允嫣侧头看他。   对上她灵动的眉眼,贺朝慬只觉熟悉:“可你落水后,难免会生病,你这样瘦,再病一场……”   苏允嫣忍不住笑了:“你在担忧我?”   贺朝慬:“……”   两人第一回 见,说这些好像有点过,他清咳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苏允嫣已经抬眼看向前面,那里隐隐可以看到有客人正在三三两两闲聊:“前面就是宴客的园子,公子……还未请教公子贵姓?”   “我姓贺,名朝慬!”贺朝慬微微欠身一礼:“日后有缘,定会再见。姑娘保重。”   看着他往宴客的院子去,苏允嫣嘴角微勾,心情愉悦。   “八姐。”   听到喊声,苏允嫣回头就看到了沈妙兰,颔首:“十妹。”   沈妙兰眼中嫉妒一闪而过:“八姐知道那是谁吗?”   方才婆子跟他们介绍的人中可没有这位,苏允嫣不知道他的身份,摇头道:“只知他姓贺。”   “当今有一位异性王,刚好姓贺。”沈妙兰酸溜溜的道:“八姐,你眼光向来毒辣,难怪你看不上世子夫人的身份呢。”   沈妙宜记忆中倒是有这事,可天底下姓贺的人那么多,苏允嫣一时没能把贺朝慬与王府联系在一起,经沈妙兰一提醒,心下了然,只怕贺朝慬就是那王府中的人了。   眼见苏允嫣面色淡然,并没有欣喜若狂,沈妙兰提醒道:“他是王府世子。”以后的王爷!   二人正说话间,刚才为他们介绍各人身份的婆子走了过来:“八姑娘,夫人有请。”   今儿这么多客人,沈夫人待客还来不及呢,正常情形,就算她有事找这些女儿商量,也是在把客人送走之后。   沈妙兰急切问:“有事吗?”   婆子眉眼不抬,像一个面无表情的木头人:“八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没说让沈妙兰一起去。   后院正房中,沈夫人坐在上首,看到苏允嫣进门,顿时眉开眼笑:“我就知道我的小八有大造化。我听说你往湖边去,本来有些恼呢。那边哪有客人?后来才得知你和贺世子一起走出来……你老实告诉母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在那里?”   苏允嫣一阵无语。   沈夫人掌控整个沈家,她都不知道的事,苏允嫣从哪里得知?   “我不知道,只是巧合!”   沈夫人一合掌,赞道:“所以说你的运道好啊!往那样偏僻的地方去,还能遇上贵人。”她上下打量苏允嫣,眉眼俱是满意:“现在已经是秋日,我让人给你多做几身衣衫,今年从北境来了一些皮毛,你喜欢什么颜色?要我说,白色素净,红色艳丽,不如都来一件,就这么定了。”   苏允嫣:“……”都定了还问她?   “母亲,姐妹们每年的衣衫都有定量,您如此偏爱女儿,恐其他姐妹会有所不满。”   沈夫人理所当然道:“我的银子,我愿意给谁花就给谁花,十个手指还有长短呢,做父母的,偏心是一定的,你就别不安了,我愿意给你,那是疼你,你只要记得我疼你的这份心意,我就满足了。”   苏允嫣拒绝不能,也懒得管。沈妙宜从小在沈家长的,吃用都是沈家给的,那份恩情欠大发了,也不差这两件披风。   当即不再纠结此事,试探着问:“母亲,我平时都不出门,做披风也不太用得上……”   “以后会用得上的。”沈夫人拉住了她的手,语气意味深长:“刚才,贺世子特意找到我,约你明天出去喝茶。”   没有血缘关系的未婚男女相约出游,定然是有暧昧。贺朝慬这么一约,以后沈妙宜至少也是个妾室。难怪沈夫人如此上心了。   “我拒绝不能,已经答应了。你说话要小心一些,争取还有下回,如此,我给你做的衣衫,不就用上了么?”   拒绝不了?   傻子都不信!   应该是不想拒绝才对。   苏允嫣适时露出一些羞涩来。   沈家女儿为了嫁给好人家,各显手段。就比如沈妙兰,苏允嫣都不知道贺朝慬的身份,而她却早就知道了。   所以,苏允嫣出了正院还没走多远,就碰到了沈妙茹和沈妙兰姐妹俩。   “恭喜八姐。以后八姐可要记得我们姐妹一起长大的情分……”   苏允嫣心情复杂,其实也不能怪她们,沈家的这些女儿们并不能选择自己在哪儿长大,入了沈家,就以嫁到好人家为目的。   三人闲聊着往园子里走,刚进门呢,就碰上了由婆子带着的严柏安正出门。   也是,今日沈府宴客,严柏安身为未来“姑爷”,是一定要上门的,上门之后,也是一定要见一下“心上人”的。   沈妙兰与沈妙茹羞红了脸微微福身行礼,苏允嫣也行礼,本以为行礼之后各自分开就算完了,没想到严柏安不动,反而道:“八姑娘,听说你方才和贺世子结伴出游?你们早就认识 ?”   苏允嫣讶然:“怎么世子也跟那些长舌妇人一般人云亦云?”   严柏安的脸当时就黑了。 第331章 瘦死的妹妹 十   苏允嫣这句话其实有些失礼, 所以,她开口后,像是惊觉自己失言一般捂住了唇:“对不住, 我心直口快,世子千万别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严柏安冷哼一声:“堂堂异性王的世子妃,可不是什么人都当得的!”   沈妙茹与沈妙兰悄悄对视一眼, 怎么严柏安这话有点酸?   难道他真的对八姐动了心?   那为何又要对七姐献殷勤呢?   在她们看来,堂堂侯府世子,对一个养女如此体贴,未免有些过了。想来想去,唯有“真爱”二字能够解释。   可这真爱未免也变得太快了, 前些日子还是八姐呢,现在又变成了七姐。本来以他的身份, 想要娥皇女英,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可他偏又做出一副情深似海,想要娶做妻室的模样。之前他说认错了人,姐妹二人本来已经信了,可今日这样……明显就是还没放下八姐。   实在怪异!   苏允嫣也觉得他有病!面上却不露, 淡然道:“我有自知之明,用不着你提醒。”   严柏安听了这话, 愈发觉的堵心。   领路的婆子眼看事情不妙, 福身道:“世子, 请!”   等人走了, 苏允嫣抬步就进了园子, 后面姐妹二人对视一眼, 也各自回了房。   翌日早上, 天才蒙蒙亮,沈夫人身边的婆子就到了,带来了新赶制出来的衣衫和首饰。   这些东西和以前沈妙宜所穿所戴有些不同,没那么花俏,看起来更稳重一些。   看得出来,沈夫人比苏允嫣更加在意今日这场见面,从衣着到马车都是亲自布置。   苏允嫣到了这里还没有出过门,而曾经的沈妙宜从小到大拢共也没出过几次门,南陵城于她们来说,还挺陌生。   不过,街上人很多,各个铺子里人满为患,路人脸上或喜或嗔,愉悦之情溢于言表。可见,当下的人过得不错。   看到这样的情形,苏允嫣心里微微放心,她实在怕了上辈子简双淑那样的日子。看到百姓受苦,她心里也不好受。   到了茶楼,贺朝慬已经等在了那里。   二人相处起来不见拘谨,喝过一顿茶后,愈发熟稔。有说有笑下楼,贺朝慬已经给她备了好几匣子的礼物,从首饰到小玩意儿都有。   “我特意去银楼给你挑的,你喜欢吗?”   问出这话时,贺朝慬很是紧张,一般男女之间相处是不会私底下送礼物的。如果她愿意收,就证明她愿意继续和他来往,并且,对他也不是单纯的朋友。   “只要是你挑的,我都喜欢。”苏允嫣笑吟吟接下:“多谢!”   贺朝慬心里一松,看着她上马车,只觉得心都空了。   二人第一回 见面,还算相谈甚欢。而苏允嫣带出来的人中除了她身边一直贴身伺候的丫鬟之外,还有一个沈夫人安排随行的婆子。   回去的路上,婆子对待苏允嫣明显更敬重了。   进了府门后,苏允嫣回园子,婆子只则往正院而去。   “奴婢一直盯着,贺世子对八姑娘很上心,还让伙计又上了一盘姑娘喜欢吃的点心。并且,送了许多礼物。”   沈夫人正在插花,剪子拿着上下比划,偶尔剪下一支丢开:“照你这么说,事情有几成可能?”   婆子回忆了一下今日二人的相处:“九成!”   沈夫人嘴角微勾,对着面前插好的花满意不已:“给八姑娘送去,嘱咐她别得意忘形!”   于是,回去洗漱过后的苏允嫣就接到了沈夫人送来的花,之前沈妙宜在和严柏安来往之前,沈夫人对她重视,却也只是在分配东西时偏向一些,像这样三天两头送礼物的事从未有过。   *   夕阳西下,秋风一吹,只觉像是入了冬,苏允嫣窝在火盆旁边,只觉风像是吹进了骨头缝里,正常人不会这么冷,她会这样,是之前沈妙宜饿那一个多月伤着了底子。   门被推开,丫鬟轻手轻脚过来:“姑娘,七姑娘身边的采心来了,说七姑娘想要见你。”   外面风吹得树枝沙沙响,只听着就觉得冷,苏允嫣摆摆手:“不去!”   看把沈妙青能的,她谁呀?   苏允嫣这些日子天天弯腰,对着谁都要行礼,早就憋屈够了。   又是早上,外面很冷,苏允嫣躺在床上不想起,却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过来,然后,敲门声起:“姑娘,七姑娘到了。”   若是没记错,沈妙青已经饿了近十天,这大早上的,也不嫌折腾。   “让她进来。”   说起来,苏允嫣已经有三日没见她,还怪想念的。   沈妙青是坐在椅子上被人抬进来的,此时她小脸只有巴掌大,裹在披风中,显得楚楚可怜。整个人颇为憔悴,眼睛很大。   看到苏允嫣还没起床,沈妙青心里格外不是滋味:“八妹,就这样见人吗?”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之前的一个多月,我不是天天这样见人吗?那时候你还天天来,也没觉得我失礼啊!”   沈妙青:“……”   她那时候就想多来看看沈妙宜的惨状,好以后等沈妙宜得知真相后奚落于她。   苏允嫣拉了拉被子,眼神上下打量她:“七姐,我看你清减不少,你的腰只手能握了吗?世子有没有说何时上门提亲?”   上来就往人最痛处戳。   沈妙青脸色冷了下来:“我也是听说妹妹和贺世子来往,很是担忧,特意来问一问。那位贺世子人品如何?会不会只是玩弄于你?我是怕他过几天回了京城就将妹妹抛诸脑后,毕竟,以他那般身份,咱们就是做妾都是高攀,以后定会娶门当户对的名门之女为世子妃,我怕你会失望……”   “你管得着吗?”苏允嫣面色淡淡:“以他的身份,想要见我,难道我还能拒绝?七姐,还是管好自己吧!”   沈妙青:“……”   她发现这个妹妹自从得知了真相后,说话直白了许多。并不像以前那般愿意维持表面上的和善。   话不投机,再说下去就要吵起来了。那可不成,苏允嫣饶有兴致地问:“七姐,严世子有没有跟你说起他的家人?万一不好相处,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对了,他家里有妾室吗?堂堂侯府,妾室的身份或许比你还高,到时候你怎么管呢?”   “管好你自己!”沈妙青原话奉还。   苏允嫣并不生气:“我管好自己了啊,以后就入王府!”   沈妙青心里愈发堵了。   严柏安说是要娶她,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故意借此折腾她而已!以前他以为和于大人来往的是沈妙宜,把人都饿成那般还不松口提亲,可见是把人往死里饿。   沈妙青心里很害怕,因为她觉着自己的下场很可能也是一个死,偶尔她也会想着干脆死了算了。可严柏安对她温柔以待,不像是做戏,她心里又舍不得,万一是真的呢?   看着床上没心没肺的沈妙宜,沈妙青从心底里生出了几分羡慕。   同样是沈家养女,为何前面那些姐妹能胜利嫁人,到她这儿就特别难呢?   她也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归宿啊!   苏允嫣坐在床上,看着椅子上的女子走神,摆摆手道:“七姐,你弱成这样,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吧,真病了,严世子该心疼了。”   沈妙青好多天没能好好吃饭,虽然没生病,其实比生病还严重。严柏安要是心疼,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了。   同人不同命啊!   沈妙青心里难受不已,她想留下再说些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恰在此时,几个丫鬟捧了托盘进来:“姑娘,贺世子又送东西来了。”   托盘上的东西样样精致,一看便知价值不菲。也刺痛了沈妙青的眼和心。她突然就有点后悔,费劲折腾这一趟,反而把自己伤得够呛,到底是图什么?   当即再不想留,吩咐人抬了她就走。   当日中午,沈家迎来了贵客!   来人是当今知府夫人,士农工商等级分明,沈家身为商人,哪怕在城中名气大,在这些官员面前,什么都不是。   无论她的目的为何,沈家都得好好招待。沈夫人亲自出门相迎,就见知府夫人面色淡淡:“没别的事,听说沈家女儿养得好,个个花容月貌,我也想见识一下。”   来者不善啊!   沈夫人心里发苦,却又不得不按她说的办,于是,苏允嫣她们就得了消息,去正院见客。   一出自己的小院,就见被人抬着的沈妙青一脸如丧考批,像是去奔丧。   苏允嫣扬眉,笑吟吟道:“七姐这是怎么了?世子的姐姐上门,应该是来看弟媳妇的 ,对你来说是好事啊!”   沈妙青:“……” 第332章 瘦死得妹妹 十一   还弟媳妇呢?   在知府夫人没有上门之前, 沈妙青确实憧憬过自己做世子夫人的那一天,毕竟,严柏安除了让她饿肚子外, 对她那是真好,出手大方,处处体贴。他堂堂世子,想报复多的是办法, 独独对她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如此, 不是真爱是什么?   但是, 知府夫人一到, 对上来请她的婆子肃然的脸色,沈妙青本来还有些飘飘然的心顿时就落到了谷底。   知府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沈妙青还是去年在一次宴会上偶然见过她, 彼时她一身红衣, 被众多夫人簇拥在中间, 而她本身并不见局促, 仿佛理所当然一般。那般高高在上的尊贵, 和沈妙青自己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   “八妹, 你少说风凉话!”沈妙青紧张之余,语气也不太好:“我过得好了, 王府也会高看你一眼……”   听到这话 , 苏允嫣嗤笑出声:“就凭你?”   沈妙青气得脸红脖子粗, 苍白的脸上还多了几分血色。   事实上,她们二人都清楚严柏安为何会这般殷勤。本来沈妙青这几天在严柏安的温柔中已经说服自己他的心意或许有几分真……这会知府夫人一来,加上八妹这声嗤笑,让她彻底明白, 她的那些妄想都是白日做梦。   接下来一路, 二人都没再说话, 倒是后面的沈妙兰和沈妙茹二人很是兴奋,低声叽叽喳喳。   沈府的丫鬟很会梳妆,哪怕沈妙青饿了几天,也无损她的美貌,反而更多几分楚楚可怜的气质,四朵姐妹花结伴前来,进门后一一行礼。   沈夫人心里忐忑。   严氏面色淡淡:“妙青是吧?果然长得好!”   这么一夸,沈妙青心里反而更凉了,急忙道:“多谢夫人夸奖。”   严氏没看她,转而看向苏允嫣:“你是八姑娘沈妙宜?”   苏允嫣微微福身:“是!”   严氏语气淡淡:“规矩倒是不错,听说你饿了许久,养回来了吗?”她眼神也是冷淡的,仿佛这屋中所有人都不能入她的眼,当真骄傲。   不待苏允嫣回答,她已经自顾自道:“我那父亲,确实喜欢身边各种解语花,尤其喜欢纤细的女子。只是,你们想要投其所好,只怕找错了人。南陵出美人,可京城也不差,那里有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今日我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别白费心思了。”   上门做客,这样说话,也实在不客气。   这几日贺朝慬正看重沈妙宜呢,沈夫人哪里肯害了她名声?顶着得罪人的风险,解释道:“夫人误会了,小八前些日子病了,不思饮食,病得很重,便消瘦了许多,好在我家老爷找着了一个不错的大夫,才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严氏嗤笑一声,头上步摇微微摇晃,衬得她容颜的愈发威严:“那七姑娘呢?我可是听说,我那不成器的弟弟最近对她很是殷勤?”   沈夫人:“……”不关我的事!   说实话,沈夫人一开始确实想要搭上侯府,可后来得知了真相,哪里还有这种心思?巴不得严柏安忘了沈家才好,可他不肯,三天两头的登门。本来沈妙青和于大人暗中来往算是你情我愿,可沈家势不如人,也只能自认理亏。   理亏之下,严柏安一副不肯放过沈妙青的模样,沈家哪敢不照办?   万一惹得严柏安更加生气,或许整个沈家都将不复存在,沈夫人让沈妙青饿肚子,纯粹是无奈之举。只想把这个女儿抵给严柏安,让他消气,别迁怒了沈家才好。   沈夫人苦笑:“世子所思所想,我们哪儿控制得了?”   “你的意思是,是我弟弟非要上门?不是你们沈家的这些姑娘太过狐媚?”严氏声音冷沉,已然动怒:“沈家在城中也算有头有脸,做出的事就跟那青楼中的老鸨子一样,难怪让人看不起?”   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   沈夫人到处送女做妾,私底下说的人不少,但这么当面给她没脸,话说得这般难听的,严氏是第一个。沈家在城中早不可同日而语,沈夫人平时也颇得各家夫人追捧,也就在知府夫人面前心虚之余才如此低声下气。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   更何况沈夫人自觉如今身份不同,打她的脸也就等于给沈家没脸!再低声下气,也不至于让人把沈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啊!当下道:“这些姑娘孤苦无依,我接她们回来养大,也是给她们一条生路。这姑娘大了,肯定要嫁人,她们身份不高,只能与人为妾,我也舍不得。至于夫人说的老鸨子……我可承受不起!”   “哼!”严氏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再如何解释,你做的那些事是事实。”   “夫人,您上门做客,我便也把你当贵客迎进来,可你说的这些话,实在……实在……”沈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有些内情,我不好跟你言说,关于世子为何要对妙青上心一事,不如您亲自找他聊聊?我沈家,万万没有送女儿入侯府的心思,我可对天发誓!”   这也不算是假话,严柏安奔着报复而来,沈家哪里还敢起这样的心思?   严氏半信半疑,她会上门,是听了一个亲戚说沈家女儿厉害,让侯府世子都倾心不已,还扬言要娶做妻室。她听到这事,哪里受得了?   堂堂侯府,如何能娶一个父不详的女子做世子夫人?   事实上,她还得知,弟弟最先看上的是八姑娘,最近又换成了七姑娘,都是他想要娶做妻室的。严氏最开始得知此事并不相信,还让人回京城去打听,今早上才得了确切的消息,把她气得够呛,找了弟弟发现人不在客院,便直接到了沈家想要敲打一番。怎么也得让沈家歇了这个心思。   在她看来,沈家的养女甚至还不如小门小户的姑娘,至少人家家世清白,这些养女,谁知道打哪来的?兴许还是花楼中那些妓子所生……这让她如何忍得了?   “你的意思是,还是我弟弟他自己非要上门?”说到这里,严氏有些恼怒,方才沈夫人发誓,一副想要和自己弟弟撇清关系的模样,着实气着她了。   堂堂侯府,能够看得上沈家,他们不该受宠若惊,然后小心伺候着么?   怎么还一副嫌弃的模样呢?   严氏恼怒,沈夫人也有些生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意有所指:“还是那句话,我们沈家只是商户,世子身份尊贵,他若不来,我们也请不动啊!”   这倒是事实!   可正是因为如此,严氏才更加生气,沈家养的这些玩意儿勾引的弟弟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这和花心好色的父亲有什么两样?   严氏从记事起,只记得母亲为了父亲的那些女人流了不少泪,他们姐弟俩也暗中吃了那些女人不少苦头,对于父亲,她可以说深痛恶觉。现如今,弟弟却要变成她最讨厌的那种男人……而始作俑者,就是沈家的这些狐狸精。   “总之,你们沈家趁早给我歇了心思,侯府是不可能让你们家的女儿入门的!”她霍然起身,拂袖而去。   沈夫人追到门口,看着人走远后转身,面沉如水。   沈妙茹和沈妙兰俩人噤若寒蝉,不停地把自己往角落里缩,恨不能藏到墙里去。沈妙青面色惨白,严柏安要让她饿肚子,严氏又不肯让她进门……那她就只剩下饿死这一条路了!   沈夫人嘱咐:“这屋中发生的事,不许外传,回去吧!”   姐妹几人中,心情最放松的当属苏允嫣。   她甚至还笑得出来:“七姐,你怎么办呢?”   沈妙青心里惊惧难言,面上一片惨白,听到这话一生气,脑子一闷,直接晕倒在地。   苏允嫣:“……”   她看向其余两个一脸不赞同的姑娘:“七姐这承受能力也太差了。”   沈妙茹吩咐婆子上前扶人,有些恼怒:“八姐,咱们姐妹一场,你又何必如此奚落七姐?就算她抢了严世子的注意,可你也有贺世子啊!”   沈妙兰也冷笑:“以前八姐温柔,没想到这般记仇。看来以后我们姐妹还是少来往,否则何时得罪了你都不知道!”   她二人不知内情,会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苏允嫣并不生气,信步往前走,淡然道:“你们以为严世子的注意力是什么好事不成?不怕告诉你们,那根本就不是她抢走的,而是我还给她的。”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   “七姐,你这话是何意?”   苏允嫣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且等着吧!”   午后,严柏安亲自带着人上门,又送了好几个托盘,意为安抚赔罪。   也不知道沈妙青有没有被安抚到,倒是城中许多人都知道,沈家与侯府的这门亲事,大概要黄了。   接下来几天,贺朝慬经常上门,偶尔也会约苏允嫣一起出游,挺多人都知道,沈家的另一个女儿和王府世子来往密切,喜事将近!   当然了,众人都不认为贺朝慬会娶沈家养女,事实上根本就没人会往那边想,但是,贺朝慬出手大方,这事许多人都知道,都在议论以后沈家又会出一个能干的姑娘。   值得一提的是,没两天,严氏亲自上门,不情不愿给苏允嫣送了一份礼物,算是赔罪。   无论内情如何,总之,沈家的脸面算是保住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严氏单方面不想和弟弟来往,还把人赶出了知府后衙。   又是一日,苏允嫣正在酒楼中,严氏找上了她。 第333章 瘦死的妹妹 十二   贺朝慬到了这边已经大半个月, 得赶回京城,今日算是苏允嫣给他送别。   两人约在酒楼见面,贺朝慬还没到, 严氏先到了。   今日的严氏比起那天的盛气凌人,看起来要温和一点,却也只是不凶而已,哪怕用厚厚的脂粉遮了脸, 还是隐隐看得出容颜憔悴。   以苏允嫣如今的身份是不能拒绝见她的, 严氏进门后坐下, 端着茶杯好半晌不说话。   她不说话, 苏允嫣就耐心等着。   严氏瞅她一眼:“你不怕我?”   苏允嫣一脸莫名其妙:“你也是人,又不是鬼, 我怕你作何?”   “是因为有贺世子给你撑腰吧?”严氏想到此, 很是不悦, 前些日子, 她去沈家威风了一回后, 贺朝慬就上门了, 话里话外表示心上人被人欺负,他会以牙还牙。   说实话, 京城各勋贵之家偶尔也有不和, 可面上都过得去。严氏确实去沈家给了八姑娘没脸, 思来想去,不想因为一个身份低微的养女和王府撕破脸,这才送了一份赔礼。   “你要这么说也行!”苏允嫣并不反驳。   严氏就更堵心了。   心里难受,又不能把面前的姑娘如何, 她也懒得迂回, 直接了当:“我有事请你帮忙。”   顿了顿, 她继续道:“你那个七姐跟我弟弟的事你也知道。本来呢,沈家身份虽低,养女身份更低 。但我弟弟喜欢,进王府陪他也可。但是,我弟弟对她太上心了,这样不好!所以,我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告诉她一声,让她有自知之明,离我弟弟远一点!”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上一回我母亲已经跟你说了,沈家并无此意,是世子他……您身为世子的亲姐姐,对他的性子应该也有所了解,您印象中,他是这么不着调的人吗?”   “当然不是!”严氏叹息:“可感情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苏允嫣本意是想提醒她,没想到她却想到了别处去。只能说得更直白:“感情的事确实说不准,可世子从小由大儒教导,怎会是因儿女情长而罔顾大局的人?”   话说到这种地步,傻子都要起疑了。严氏果然皱起了眉,狐疑地上下打量她:“这里面有内情?你知道些什么?”   “就算知道,也轮不到我来告诉您啊!”苏允嫣看着窗户底下,唇边漾开一抹愉悦的笑意,伸手挥了挥。   底下的贺朝慬冲她温柔一笑,抬步进了酒楼。   严氏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意味不明道:“沈家果然会教女儿。”   这话就不好听了。   好像沈家的女儿都是会勾人的狐媚子一般。   别人或许是,可苏允嫣自己不是啊!   她面色淡淡:“夫人,我约的人到了,您还要留下吗?”   严氏在这南陵城算是最尊贵的女子,就算与她身份相当的,也不敢得罪了她,像这样被人不冷不热下逐客令还是第一回 。   她气道:“一个任人耍弄的玩物而已,我看你能风光多久?”语罢,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贺朝慬进门后,疑惑问:“刚才你在跟谁说话?我碰上了于夫人,她好像很生气。”   苏允嫣眨了眨眼:“她好像脾气不好,我应该是得罪她了。”   闻言,贺朝慬并不多问,掏出一叠带着香味儿的信纸:“这个给你,以后你拿这个纸给我写信,我也会用同样的纸回信。”怕苏允嫣不明白,他继续道:“我是王府的人,怕有人在我们中间使坏,换了我二人的信件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咱们得谨慎一些。”   苏允嫣伸手接过:“你何时起程?”   “今日晚上!”贺朝慬很有些不舍,看着她的眉眼,仿佛想要印刻在心上一般认真:“你好好睡,别来送我。我回到京城之后,会尽快禀明父亲,让他上门提亲。”他放在身侧的手蜷缩一下,到底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我想娶你!你要等我!”   苏允嫣眉眼弯弯:“好!”   贺朝慬心里纳罕,凭她的身份,得知即将做世子妃,居然一点都没欣喜,仿佛本该如此。随即一想,又觉得是自己给她的这份底气,一时间,心里还有几分小骄傲。   “我已经跟沈老爷说过,这段时间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你乖乖的,别乱跑……”   絮絮叨叨跟即将出远门不放心孩子的老母亲一般嘱咐了大半天,才送了苏允嫣回府。   从当日起,苏允嫣明显感觉到自己在沈家的待遇不同,她的那些衣衫太花俏的被拿走,首饰也重新换过了一遍,全部都换成了较稳重的大红和深色。   让沈夫人意外的是,这样稳重的颜色,八女儿竟然也压得住。并且,她还恍然发现,八女儿眉宇间和动作间颇为大气,和京城中来的那些高官夫人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   果然贺朝慬眼神好!   也不知道哪出了毛病,同样教养长大的姑娘,跟八女儿一比,其余的姑娘就显得浮躁小家子气。   “妙宜,世子临走之前已经跟我说过,过年之前就会上门提亲,把你们俩的婚事定下。”沈夫人握着苏允嫣的手,眉眼俱是笑意:“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苏允嫣低下头做羞涩状,嗯了一声。   沈夫人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嘱咐道:“这事情一日未定,咱们还是别往外传,免得节外生枝。”   王府世子妃别说南陵城的人,就是京城中的那些姑娘也跃跃欲试,传了出去万一有人不甘心出手截胡……沈家岂不是错失了机会?   这不只是婚事,还是白花花的银子!   最明显的,养女做了世子妃,无论是谁,都会愿意给沈家几分薄面。生意上肯定会愈发顺利。还有许多不明显的好处,比如……想要和王府世子做连襟的人应该也不老少,沈家剩下的这些姑娘,婚事上又得拔高。   连世子妃都做得,也没什么不能嫁的。   想到这些,沈夫人对面前的姑娘就更加满意了:“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跟我说,屋中的摆设若是不合心意,直接让管家来换,别委屈了自己。”   *   苏允嫣屋子内外焕然一新之时,严氏也找到了弟弟深谈。   严柏安不肯说,姐弟俩再一次不欢而散。   严氏在侯府虽然会受些委屈,可她生来就是贵女,性子骄傲,眼见弟弟不肯说,分别之后,也没回知府后衙,直接到了沈家。   她心里焦急,想要知道其中内情,顾不得让人禀告,直接就闯了进来。   于沈家来说,严氏是贵客,怠慢不得,眼见她执意进门,也不敢太拦着。只有派机灵的小童跑在前面禀告。   可严氏着急之下也走得飞快,和禀告的小童几乎是前后脚到。   彼时沈夫人正在苏允嫣的院子里,从她和贺朝慬来起,沈夫人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看看。后来贺朝慬离开之后,她就来得更勤,若是得空,大半天都在这儿。   严氏进门,面色不太好,一挥手道:“你们都出去!”   沈夫人不知道又哪里惹着她了,不敢得罪,一边起身,还摆摆手让人都下去:“于夫人,何事这样焦急?”又吩咐人上茶 。   “我不喝茶!”严氏站在屋中,问:“我只想知道,为何我弟弟要和沈妙青来往?”   沈夫人面色一苦。   沈妙青和于大人来往,严柏安却跑来求娶,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不想让姐姐知道姐夫在外的风流韵事。要是能说,早在严氏第一回 上门她就说了。   她怎么敢坏了严柏安的事?   前面严柏安记恨沈妙青的事还没掰扯清楚呢。再惹他一回,沈家还活不活了?   虽然即将和王府定亲,可这不是还没定么?   眼看沈夫人面色犯难,而不是说不知道,严氏恼了,这些人一个个的都知道,只瞒着她!当即一拍桌子:“说!否则我回去就让我家大人查沈府的铺子!”   官兵三天两头跑到铺子里去,生意还怎么做?   沈夫人纠结半晌,问:“世子没告诉你吗?”   “说!”严氏面沉如水,已经很不耐烦。   沈夫人吓得身子抖了一抖,提着心试探着道:“其实呢,世子不是真心悦妙青,他会上门求娶,其实也是为了您……”   严氏一点都不信,嗤笑一声:“我倒是不知道,一个低贱的养女而已,何时与我扯上了关系?”   沈夫人很是紧张,破罐子破摔道:“本来是没有的,可夫妻一体,妙青和于大人有关,自然也就和您有了关系!”   她话说得飞快,严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第334章 瘦死的妹妹 十三   严氏不想相信, 成亲几年,他们夫妻感情一直不错, 于大人身边从未有过别的女子。当初她愿意下嫁,为的就是他这份情深,她以为他们夫妻会一直相伴到老,不会有别人插足。   可沈夫人的话再明白不过。一个未嫁女子和一个男人扯上关系,若不是亲戚,还能有什么关系?   想着这些,她放在袖中的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颤声道:“你知道骗我的后果吗?”   沈夫人不敢承受她的怒气,低着头道:“这种事情,我哪敢骗您?”   “实不相瞒,妙青和于大人来往的是我开始是不知的。甚至是世子都知道了,我也还被蒙在鼓里。于大人那边发现和她的事被侯府知道之后, 便出了个主意,买通了世子放在他身边的人, 传了假消息给世子,说暗中和她来往的人事妙宜。所以,世子到了南陵后,率先盯上了妙宜, 说想做侯府世子夫人, 就得把腰瘦到只手能握。妙宜有自知之明, 立刻就推辞了, 表示只要能和他相守,不在意名分!”沈夫人一脸麻木, 反正内情都说了, 也不在乎多说一些, 继续道:“可世子情深,说不想委屈了妙宜,非要许她正室之位。大概您也听说过,妙宜饿了许久的事。”   严氏揪着手中的帕子,指尖泛白。听着这些话,她心痛如绞,但又不想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便咬牙继续听。   “还是妙宜发现了不对,我查出来府中居然有世子的人,稍微一试探,发现世子根本就不是真心求娶,目的只是为了饿死妙宜。我便抓了妙青身边的人审问,这才得知了她和于大人来往,后来又把事情推到妙宜身上的事。”沈夫人偷瞄了一眼严氏,便再不敢多看,那脸色实在骇人。   “妙青和于大人来往的事早晚会被世子知道,我们沈家也容不得陷害姐妹的姑娘,于是,便旁敲侧击的把真相露给了世子,然后,世子就变了心意,转而心悦妙青。说自己之前认错了人,他想娶的人一直都是妙青。所以,饿肚子的人也就是成了妙青。于夫人,妙青这姑娘胆子大,要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肯定就拦着了……”   严氏咬牙切齿,看向被沈夫人暗中叫过来早已吓得瘫软成一团的沈妙青:“你真的和我家大人来往过?”   沈妙青如今只觉前路黯淡无光,于大人那边放弃了她,严柏安一心让她死,根本就没有出路。她偶尔也会想,若是严氏没这么霸道,和其他的普通夫人一般容得下妾室,她也不会落到今日地步。   说到底,她心里是怨恨严氏的。只是不敢表露而已,这会儿看到严氏大受打击,她心里只觉得畅快,怯生生道:“于大人说过,等到合适的时候会跟你提及,然后纳我进门……只是后来没多久世子就发现了……”   严氏果然更受打击,身子晃了晃,要不是坐在椅子上,兴许已经摔倒在地。她扶住头,恨声道:“去找于海!我不信你们,我要跟他当面对质!”   她身边伺候的人心里害怕,急忙福身往外走,严氏又吩咐:“把世子也找来!”   屋中静谧,落针可闻。气氛很是紧张,沈夫人连喝茶都不敢。   严氏呆坐了半晌,大概一刻钟后,她回过神,要了茶水喝了,又恢复了往日高高在上的从容。   等到于大人过来,看到的妻子和往日一般无二。他有些紧张:“柏悦,你找我?有事吗?”他看了看屋中的其余人,试探着问:“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堂堂侯府嫡女,在这南陵城中,谁敢欺负我?”严氏放下茶杯,发出轻微一声“砰”,惹得屋中的人更加紧张起来。   于海也一样,他抿了抿唇:“到底何事?”   严氏看向门口:“等柏安来了再说。”   严柏安跟姐姐吵架,跑到酒楼喝酒,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被人找到,当他得知姐姐在沈家找他时,心里已经猜到姐姐大概是知道了真相。   进了屋子,看到姐夫和沈妙青姐妹俩都在,再无一丝侥幸:“姐姐,你别动怒……”   严氏一巴掌拍在桌上,怒火冲天:“你拿世子夫人的位置儿戏,”她伸手一指沈妙青:“就这种玩意儿,也配你上心?直接让沈家弄死她或者把人送走不就行了?”   话中的鄙视之意毫不掩饰,沈妙青心里难受不已,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受的委屈,眼泪扑漱漱落下。沈家女儿从小就有婆子教导,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行走坐卧,包括哭泣,都是学过的。她这一哭,虽然没有哭出声,但却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严柏安对此无感,他表露得情深,又不是真的情深。   可真正对沈妙青动了心的于海看到佳人瘦成这样,又伤心落泪,早已心生怜惜,若不是顾忌严氏,早已经将佳人拥入怀中轻声安慰了。   严柏安上前一步:“姐姐,我本来只想暗中处理此事,不想让你伤心。所以才……你别动怒。”   “你对这种玩意儿上心,我如何能不怒?”严氏眼睛通红:“柏安,你和她来往,只会毁了你的名声!”   她口口声声担忧弟弟,一句都不提于海。   严柏安听在耳中,叹息道:“姐夫和你成亲以来,从未对女子动过心,我看他像是来真的,便想让她看清沈家这些姑娘的真面目。她们没有真心,只会攀附权势!根本不是真的爱他!”   “你胡说!”反驳的是沈妙青,她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沈家不会保她,否则也不会在得知真相后还逼她饿肚子,想要活下去,就得自己挣一条活路。   于海再不济也是官员,侯府再势大,不能把他弄死。   只要他不死,想要保住一个她,应该还是能的。想到此,沈妙青眼泪汪汪看向于海:“大人,我敢对天发誓,我对你的心都是真的。我心悦你,不是因为你是官员,只是因为你这个人。若你有朝一日一无所有,我也还是会陪在你身边……”   佳人眼泪汪汪表明心迹,还是当着众人的面,在于海看来,佳人这是为了他连脸面都顾不得了。若是再不上前,他还是男人?   当即往前一步:“妙青,我不值得!”   “值得!”沈妙青眼泪从颊边落下,更衬得她小脸肌肤如雪:“我认为值得,哪怕不能相守,我也要对你表明心迹……”   严氏:“……”太他么不要脸了!   好人家的姑娘,哪做得出来这种事?   也就只有沈家的这些养女,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剖白心迹。   她冷笑一声:“比青楼的花娘还要脸皮厚!”   这一声,打断了沈妙青的话,也让满心感动的于海瞬间清醒过来。   “柏悦,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吧!”于海闭了闭眼:“她一个柔弱女子,生来就被人利用,本就身不由己,若是再逼,她会死的。”   这倒是实话。   沈妙青热泪盈眶,总算有人懂她的处境了啊!   既然懂了,应该能解救她吧?   她当然知道自己当着严氏的面说这些话,会被她记恨,进门之后肯定也会被为难,可被为难,总比现在就丢了小命好啊!   严柏安本就想要她死,嗤笑道:“姐夫,这世上苦命的女子那么多,若你都要怜惜,只怕忙不过来。”   于海:“……”   他看向小舅子:“柏安,这些年我对你姐姐如何你应该看在眼中。我何时委屈她过?我只是想照顾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难道你们姐弟都不肯吗?我身为四品官员,连救一个女子都做不到?”他又看向严氏:“柏悦,你性子急,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也不忍心逼死妙青对不对?”   苏允嫣撑着下巴,看得叹为观止。   怎么他这话意思是,若是严氏不答应让沈妙青进门,就是不善良了?   “我可没说过自己善良!”严氏的眼泪不知不觉滑落,她用帕子顺手擦去:“她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当初你求娶我的时候,早就承诺过此生只我一人,我也是因为你的这句誓言才答应下嫁。现在你要毁约吗?”   于海沉默下来:“你生来高高在上,不知道这世上许多人挣扎半生,只为活下去……”   “别说这些废话!”严柏安不耐烦了:“听你这话里话外,是想把这女人领进门?”   于海沉默了下:“妙青性子温柔,进门之后也能陪陪你姐姐。”   “她算什么东西?”严氏今日才知道这男人背着她与别的女人来往,本以为他已经够虚伪,没想到还这么不要脸,她早就说服自己,为了这样的男人不值得生气,还是忍不住,怒道:“我身边那么多人伺候,不需要人陪!”   于海再次沉默。   严氏气得不轻:“和离!”   两个字落,她心里痛得撕心裂肺,呼吸都有些困难。   于海瞪大了眼:“何至于此?”   “就是至于!”严氏站起身,满脸傲然:“我堂堂侯府嫡女,就是皇妃也做得。凭什么要在你这里受这些委屈?”   她抬步出门:“柏安,我们走!”   于海急了,帮忙追上去:“柏悦,我错了!我听你的,再不纳妾,行吗?”   姐弟两人在前面急走,于海急忙去追,背影狼狈。   沈妙青:“……”她怎么办?   沈夫人看着几人远去,心里舒一口气。   无论如何,总算是把这些事都说出来了,有贺朝慬在,严家姐弟两人应该不敢把沈家如何。 第335章 瘦死的妹妹 十四   至于沈妙青……好自为之吧!   沈夫人揉揉眉心:“妙青, 你回去吧!”   沈妙青心里不安:“母亲,我能吃饭吗?”   “吃吧!”沈夫人摆摆手, 就当是尽这最后一丝母女情分。   沈妙青心里一松,这些日子可把她饿坏了,能够吃饱,无论以后是何种下场,至少不会被饿死。   沈妙青被人抬着离开后,沈夫人也站起身,今日, 虽然没做什么,但她却觉得浑身疲累,吩咐道:“回去之后你给我捏捏。”   丫鬟急忙应下。   临走之前,沈夫人还不忘安抚苏允嫣:“你别害怕,这事情跟你不相干, 上一回于夫人给你送赔礼,应该是贺世子跟她说过。她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 不敢难为你的。这几日你别出门,就留在家里,等王府上门提亲了,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等人都走了, 苏允嫣站在窗前, 心里琢磨开了。   现在已是深秋, 天气很冷, 等闲人都不出门,苏允嫣没有乱动。   倒是沈妙兰和沈妙茹找上了门来。   侯府姐弟俩上门的事虽然隐秘, 可屋子里那么多伺候的人, 沈妙兰二人消息本就灵通, 很快就得知了真相。她们今日是为道歉而来。   “八姐,是我们误会你了。特来道歉!”二人语气诚挚:“我也不知道七姐这样心狠,明明是她自己做的事,发现有灾后就往别人身上推,太恶毒了。平时根本看不出来她这样狠,以后我们都不敢和她来往了。”   沈妙兰是几人中年纪最小的,上前两步,抓着了苏允嫣的袖子摇啊摇地撒娇:“八姐,你别生我的气,行吗?”   苏允嫣抽回自己的袖子:“从小我和沈妙青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可她还是说背叛就背叛,我是真被伤着了,再不敢与人交心!”   意思很明白,想要她和这姐妹二人关系多好,那是不可能的。   沈妙兰两人也不蠢,听出来了她的潜意思,有些失望,但也不敢再纠缠。   “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找七姐的麻烦?”沈妙茹试探着道:“侯府势大,可别迁怒了沈家和我们才好。”   苏允嫣不说话,闲闲喝茶。   沈妙兰见她不吭声,话说得更加直白:“八姐,贺世子回了京城,还有消息吗?”   “没!”   听到这回答,姐妹二人难掩失望。说实话,同为姐妹的沈妙宜和王府世子来往,要说不嫉妒那是假话。可她们心里也清楚,只要沈妙宜能够搭上王府,她们的婚事也能更好。   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是真心希望沈妙宜能够进王府的。   沈妙茹有些不甘心:“那世子有没有说何时再来南陵?”   “没!”苏允嫣言简意赅。   姐妹俩脸上的失望毫不掩饰,沈妙兰又问:“八姐,你不伤心吗?”   苏允嫣似笑非笑:“这有什么好伤心的?”   二人:“……”这是让人给耍傻了吧?   天气越来越冷,苏允嫣足不出户,可南陵城中发生的事她还是知道大半。   比如,知府夫人跟知府大人吵架了,还收拾行李回了京城。   而知府大人有公务在身,没有朝廷宣召,不敢回去,但却一天几次地派人往京城侯府送东西送信,祈求妻子原谅。   挺多人都说,于大人一个寒门出身的普通进士能够娶到侯府嫡女,肯定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不好好把人捧着,还惹人生气,简直是自寻死路。   这些出身富贵的女子最是不好哄,万一哄不回……知府夫人的位置可就空出来了,侯府嫡女嫌弃,可这世上还有许多姑娘不嫌弃啊!   于是,最近于大人但凡上街,就会偶遇许多年轻人未婚姑娘。   沈妙青这几日能吃饭,沈家的饭菜向来不错,养了几天后,身子丰腴了些,虽然还是虚弱,但已经能走路。听到外面到处都有人在偶遇于海,哪里还忍得住?于是,跑去找沈夫人。   最近沈夫人呆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苏允嫣的院子里,大概是她觉着养女要高嫁,母女感情越深越好,所以,但凡得空,肯定是在苏允嫣这里。甚至还把家里的账本都拿到了这里来算,一来是和养女培养感情,二来,也是想指点苏允嫣。   沈家养女学琴棋书画,歌舞伎艺,但却一直没学管账,因为以前沈夫人认为这是大家夫人需要学的东西,跟这些养女扯不上关系。   苏允嫣半真半假学着,精通账本的人想要装不会,还蛮费心思,这日正看账本看得认真,沈妙青就到了。   进了门先行礼,几番欲言又止,看得出来,她是有事想私底下跟沈夫人商量。   可沈夫人知道八女儿不喜欢她,于是便跟着为难:“妙青,有话就说,这儿又没外人,吞吞吐吐做什么?”   沈妙青咬了咬唇:“母亲,我病了许久,想出门转一转。”   “不行!”沈夫人想也不想就拒绝:“之前我不管你,才让你闯了大祸,险些害了全家!你如今身子虚,还是留在家里养身子吧。”   沈妙青着急起来:“可是我听说,于大人最近出门被很多姑娘偶遇……”   沈夫人跟人精似的,哪里听不出来沈妙青未尽之意,摆摆手道:“那些事跟你无关!”   沈妙青不甘心,咬着唇站在原地不肯离去。   见状,沈夫人满脸不悦,斥责道:“于大人就算做不了侯府的女婿,也不可能做我沈家的女婿,我都不敢这么想,你趁早给我收了心思。他如果真对你有心,早晚会上门的。”   听到这话,沈妙青面色煞白。   她也是急糊涂了。   沈夫人这话再明白不过,于海就算和离,也不可能娶她。所以,偶遇这种事,做得再多都没用。   “可我也想见见他,我怕他忘了我。”沈妙青揪着帕子,为自己争取:“母亲,我知道,我给家里闯了祸,可我也想赎罪。于大人就算和侯府闹翻,他也还是官员,若我能陪伴在他身边,对沈家也有好处。”   听到这里,沈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账本,抬眼上下打量她:“你真这么想?”   沈妙青抬手发誓:“女儿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样的毒誓都发出来了,沈夫人面色缓和下来:“你知道要帮沈家最好。不过呢,我也不放心你出门,你再养几天吧!于大人那边……你可以写信,我让人帮你送。”   当然了,送信之前,信得沈夫人先过目。   沈妙青又求了几句,沈夫人都不松口,她只能黯然离去。   “不老实!”沈夫人冷哼一声,眼中满是笑意地看向边上的苏允嫣:“要是她们都跟你一样省心就好了。”   苏允嫣笑了笑,指出账本上的错处。   沈夫人见了,又是一通夸赞。   母女俩相处其乐融融。   到了腊月,贺朝慬带着父亲到了南陵,很快就有消息传开,他此来是为了提亲,心悦的姑娘就是沈家的八姑娘。   消息一出,整个南陵城中的人议论纷纷。   堂堂王府世子,就是公主都娶得,却偏偏看上了一个养女!   看上就看上吧,纳回去做妾谁也不会说什么。可他偏偏要娶做妻室,这让京城和南陵的这些贵女情何以堪?   许多人都觉得是流言,可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贺朝慬父子俩却始终没站出来反驳,甚至还到处采购贵重的东西,表明用于去沈府提亲。   众人先是不信,然后扼腕不已。   沈家养女都可做世子妃,那这世上许多姑娘都可以了啊!   为何就不是她们呢?   外面人惋惜,沈府则兴高采烈地四处打扫,打算迎接贵客。   苏允嫣自从和贺朝慬来往起,在府中的日子就很好过。最近这两天,下人对她恭敬无比,家中的姐妹也时常来找她聊天谈心,就连那些已经嫁人的姐姐和姑姑,也有好多回来找她说话。   比如面前这位,就是妙字辈的大姐,今年已经三十岁,给南陵富商陆家老爷做妾室,还生了一个女儿,今年都十一岁了,这一回没带回来。   说实话,沈妙宜跟这位大姐不熟,两人坐在一起,也没多余的话聊,只是沈妙语一直单方面话多。   话说得多了,就喜欢喝茶。茶喝得多了呢,就想去茅房方便。   等人离开后,苏允嫣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厌烦来,打算一会儿找沈夫人说一下,把这些人都拦了。   却见沈妙语身边的婆子看了一眼门口后,神秘兮兮凑到苏允嫣耳边,低声问:“八姑娘,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苏允嫣扬眉,上辈子沈妙宜从头到尾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她反问:“难道你知?” 第336章 瘦死的妹妹 十五   婆子意味深长一笑, 退了回去,却是再不肯多言一句。   苏允嫣很乐意帮沈妙宜查出她的亲生爹娘,也不废话, 摆摆手让屋中伺候的人退下, 问:“什么条件?”   婆子笑容灿烂, 脸上的皱纹更深:“八姑娘是个爽快人 ,想来不会亏待了我, 我也不要多的, 给我两万两银子, 再问我家主子要了我的身契放我自由,我便告诉你。”   苏允嫣脸色沉了下来。   两万两银子哪怕对沈家来说也不是小数, 大概是沈家一年盈利,这婆子张口就要这么多, 这是把她当冤大头了。   眼看苏允嫣面色不好, 婆子急忙道:“八姑娘,这银子对您来说不过抬抬手的事,难道您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见她还是不急, 婆子咬了咬牙:“总之, 您不会后悔的!”   不会后悔?   苏允嫣敲着桌面, 沉吟问:“我出身富贵?”   婆子别开眼, 看向窗户, 提醒道:“沈家若知道您寻亲的事,大抵会不高兴……我家主子要回来了!”   沈妙语果然很快就进门, 笑吟吟道:“八妹, 这园子里的景致这些年来一点没变。如今我旧地重游, 心里颇多感慨, 我今年都三十了, 再过几年,就是要做外祖母的人了,光阴如梭,岁月如水,想拦也拦不住……”   今儿这半天,苏允嫣只听她感慨了。   “大姐难得回来,要是喜欢,多看看就是。”   沈妙语不知道听进去没,转而到:“妙慧这几天应该会回来,她那个人……向来势利,你跟她相处可要小心。”   这就是上眼药了。   苏允嫣见识得多,心里很清楚凭她如今的地位没人敢对她不敬,尤其沈家的这些养女,只要不蠢,都不会算计她,只会想和她拉近关系。   沈家女儿多了,勾心斗角的事不少,尤其年纪相近的姑娘们,表面上和乐融融一片,暗地里却互别苗头,比容貌比技艺比男人的地位和自己受宠的程度等等……总之,就没有她们不比的。   苏允嫣心里不耐,看了一眼身边丫鬟。   丫鬟会意,立即上前福身:“姑娘,您该用药了。”   苏允嫣一脸歉然:“大姐,对不住……”   沈妙语并不讨人嫌,知机地起身告辞。   婆子呆了一下,才急忙跟上。临出门前,又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周边的女子。   正常人得知自己身世,难道不该追根究底吗?怎么她一点都不好奇呢?   苏允嫣确实想知道,但也不想任人宰割,谁知道这婆子要了好处后会不会再提别的条件?   她不着急,着急的就是那个婆子了。   上辈子沈妙宜不知道此事,大抵是婆子还没找着机会跟她说。   毕竟,那时候严柏安嘴上殷勤,却始终没有上门提亲。而现如今,王爷父子俩已经到了南陵,且定下了上门提亲的日子,这门婚事,基本已板上钉钉!   事实上,这婆子是个聪明人。她和王府的婚事未定下,还得受沈家的管辖,在这个紧要关头说出关于沈妙宜身世的事,沈妙宜若是想要知道真相,就得瞒着沈家,越低调越好,只能乖乖给好处。   婆子这个点掐得很准,太早了沈妙宜拿不出太多的好处,若是晚了,沈妙宜成了王府世子妃,想寻亲就寻亲,谁也管不着!   沈家有喜,最近上门的客人都多了许多,但大部分都不会到后院来。苏允嫣乐得轻松,就在定亲的前一天,沈夫人让人捎话过来,让苏允嫣自己去街上的银楼中看她早就定下的首饰,里面有三套,也是让银楼的人告诉她应该怎么戴。   对于这门亲事,沈家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苏允嫣倒是无所谓,不过呢,她多日不出门,也想出去转转。   坐了马车出门,到了银楼定下首饰之后,天色还早,她也不着急,又去了街上四处闲逛,还找了一间茶楼听先生说书。   还没坐下多久,就有伙计来敲门:“姑娘,有个自称姓周的婆子想要见您。说有要事与您相商!”   苏允嫣恍惚记得,沈妙语身边那个婆子就是姓周,见人送上门来,她忍不住笑了:“请她进来。”   周婆子进门请安,苏允嫣就挥手让身边伺候的人退了下去。   “八姑娘,您不着急?”   苏允嫣捧着茶杯:“我如今已经过得很好,并不想多找几个长辈压在头上。”   潜意思就是,她一点都不好奇,且对于那些未知的亲人很是反感。   周婆子来之前,本来信心满满,觉着沈妙宜的不慌张都是装的。来了之后听到她这话,仔细观她神情,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说谎的迹象。心里止不住往下沉。周婆子捏着这个秘密已经十多年,早就想等着沈妙宜定一门好亲时问她拿好处,这些年来她早就已经设想过很多次拿到好处之后养尊处优的日子了……可现在,即将梦碎,周婆子顿时就急了:“您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认亲之后,会有天大的好处,难道你您不想认吗?”   上一回周婆子说得隐晦,苏允嫣只是有所猜测,如今这番话,更加表明了沈妙宜出身不低。至少,不是她自己以为的孤女。   “什么样的人家呢?”   周婆子张口欲言,猛然想到什么,退后一步:“您还没答应给我好处呢。”   苏允嫣摆摆手:“你都没告诉我真相,我如何能给你好处?万一你并不知道,只是来诓骗我呢?”   “奴婢不敢骗您!”周婆子心里忐忑:“您的意思是,若是得知了真相,您会给我好处,对吗?”   苏允嫣颔首。   至于好处多寡,就不由周婆子控制了,得她说了算!   周婆子皱眉:“您不许诺,我如何敢说?万一您……”   “烦死了!”苏允嫣一脸不耐:“吞吞吐吐半天说不明白,你还是走吧,我对你口中的真相不感兴趣!”   周婆子:“……”   她咬了咬牙,凑上前低声道:“当年您来的时候,七姑娘尚且在襁褓中,而您已经一岁多了,身上的衣衫是很贵重的绸衫……奴婢会知道这些,是当年夫人身边的婆子丢您的衣衫时,我半夜出来小解,刚好碰上。奴婢后来打听了一下,得知您是从京城送来的……”她伸手从袖子里掏了掏,拿出一方白色的绢帕,上面绣了一朵牡丹,绣工精致,角落处还有一个栗字。   她将那朵牡丹和那个字露出来给苏允嫣看:“奴婢那时候还只是个粗使,看那衣衫富贵,便起了贪欲,上前一翻,找到了这个。奴婢刚把这东西拿到手,丢衣衫的人已然去而复返,拿了火折子,将那一堆东西烧了个干净。”   苏允嫣伸手去拿。   周婆子利落地将东西收回,一脸谄媚:“姑娘,您即将做世子妃,做事要大气一些。随便从手指缝漏一点,也够奴婢享用不尽。奴婢也不贪,只想恢复自由,有个自己的遮风挡雨之处,再有个人伺候,也就满足了。”   “给你二百两银子,也还你身契。”苏允嫣面色淡淡:“你要是不答应,就当今日我没见过你。”   周婆子面色不太好,这和她预想中实在相差太远。   或者说,从一开始,事情就已不对,明明她手中有关于沈妙宜身世的东西,应该是她主场,结果倒好,完全反了过来。   她心里不甘心,想要争取更多,可抬眼看面前女子脸上淡然神情和眉宇间的不耐烦,仿佛下一瞬就要发火赶人,只得无奈道:“那好,奴婢拿到了想要的,肯定会把东西双手奉上。您何时……”   “我准备好了,自会联络你的。”苏允嫣看向窗外,那里正有个熟悉的人进茶楼,她摆摆手:“你走吧。”   周婆子不敢再纠缠,只得悻悻离去。   来的人是贺朝慬,距离上一次分别,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他站在门口,将苏允嫣浑身上下仔细打量一遍,才缓步进门:“你怎么还是这样瘦?”   当下女子以瘦为美,苏允嫣才不会把自己吃成个大胖子:“难道不美?”   “美!”贺朝慬走到她对面坐下:“我怕你生病。”   听到他赞,苏允嫣顿时眉开眼笑。   这世上没有秘密,连周婆子都能打听到她的行踪跑来堵人,贺朝慬会找来,也不让人意外。   “妙宜,你别怕,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   苏允嫣失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贺朝慬玩笑:“这种时候,你应该娇弱一些。”   “啊,公子,我好害怕!”苏允嫣睫毛颤颤,声音也是颤抖的:“公子,您在京城中是否有许多爱慕者,她们会不会看不惯我?我出身低却得到了您的爱慕,总觉得心里不安,要是有人让我离开您怎么办……”   她眉眼俱是认真,贺朝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到她眼中的狡黠,急忙道:“妙宜,我错了!”   苏允嫣忍不住笑出了声。   二人相处愉悦,午后,贺朝慬送了她回府。   翌日早上,在南陵城许多有心人的关注下,贺朝慬带着父王去了沈家,一切很顺利,还没过午,婚事就已定下。   王爷公务繁忙,当日就写下了婚书。   那些始终不肯相信贺朝慬会娶一个养女的人,到了此刻也不得不信,扼腕之余,也只能上门贺喜。   沈夫人总算扬眉吐气了一把,眉梢眼角都是兴奋,四处待客。而此时的苏允嫣正问未婚夫:“京城中姓栗的人多么?”   贺朝慬有些意外:“栗?”   他想了想:“栗姓不常见,京城中不多,都是由北境迁来,朝中有姓栗的官员,正是当今户部尚书栗奚。其余没听说过,我得回去打听一下。 第337章 瘦死的妹妹 十六   贺朝慬从十六岁起就在朝中办差, 职位换了好几个,从普通御前侍卫做到如今的指挥史,经手过许多案子, 京城内外, 很多事他都知道。   这些事情, 以前二人闲聊时他偶尔也提起过。他记忆中只有一个姓栗的人,那么, 这位户部尚书多半和沈妙宜有关系了。   “多谢。”   贺朝慬瞪她一眼:“妙宜, 我们是未婚夫妻, 你这么说话,太生分了!”   苏允嫣:“……”   她一脸严肃:“贺世子, 此事对我很重要,那麻烦你快一点帮我问清楚!”   “对你很重要的事, 对我也很重要, 我肯定会放在心上的。”   *   定下了婚事,南陵城中再有宴会,都会单独给苏允嫣发一张帖子。   不过, 她大部分时候都不出门。   城中的人表面不敢得罪她, 私底下酸的人不少, 看一个人不顺眼, 就做什么都是错。这种时候, 她若是不出门,都会说她一朝飞上枝头就翻脸不认人。可要是每家都去, 人家又会说她炫耀, 喜欢让人追捧。   怎么做都是错, 苏允嫣干脆怎么舒心怎么来, 不想去就不去。   这一日, 同为富商的田府家中有喜,给沈家和苏允嫣都下了帖子。正值腊月,天气寒冷,苏允嫣不想早早起来打扮,头一日就跟沈夫人说了她不去。   一觉睡醒,外面白雪皑皑,苏允嫣正洗漱呢,沈妙兰就急忙忙到了:“八姐,出事了!”   这姐妹二人还没定亲,沈夫人也挺着急,但凡有宴会都会带她们出门,沈妙兰今日会留在家中,是因她这几日病着。   带病去别人家赴宴可不太好,于是,她今日就没去。   太过着急,沈妙兰本来苍白的脸上此时都多了几分红晕,应该是累的。苏允嫣好奇:“何事这样急?”   沈妙兰缓了两口气:“刚才我觉得好转许多,便想上妆遮掩一下去赴宴,这时辰也不晚,可梳妆的时候发现我没有合适的首饰,想到前些日子七姐刚得了许多,我便想去借。可到了门口却被人拦住,丫鬟说七姐正在休息。”说着这些,她缓缓镇定下来:“借首饰这种事,是咱们姐妹之间的私事,若是跟丫鬟说……便有些不合适了。我非要进,丫鬟非要拦,我看出来不对,以为七姐出了事,便闯了进去,然后我就发现……床上躺着的人不是七姐,只是她身边的丫鬟采心穿了她的衣衫,七姐这是偷跑出去了啊!”   苏允嫣有些意外,摆摆手道:“之前她和于大人私底下来往那么久我们都没发现,她这也不是第一回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沈妙兰有些担忧:“可母亲不在,万一她出了事……”   “那也与我们不相干!”苏允嫣拉了她到妆台前,帮她戴上了两只钗和同款的耳坠手镯:“趁着天色还早,赶紧去吧!这些不用还了,当是我送你的。”   姐妹一场,苏允嫣对她们无感,沈妙宜对这几个姐妹感情还是很深的。   越是感情好,被背叛之后,才会愈发不甘。   沈妙兰有些焦灼:“可七姐这时候跑出去,会不会出事呢?”   “她胆子那么大,你怕是担忧不过来!”   苏允嫣语气淡淡,沈妙兰猛然发现她好像有些不高兴了,看到镜中自己戴上的红宝首饰,更衬得她多了几分血色,愈发明艳照人,当即也不再纠结:“多谢姐姐。我就知道姐姐对我最好了。”   把人打发走,苏允嫣去了沈妙兰的院子,采心还是一身白色的中衣,正在屋中焦灼的转圈,看到苏允嫣到了,急忙上前跪下:“姑娘,奴婢只是听命行事,您能不能帮奴婢求求情?”   “你家姑娘去了哪儿?”   采心摇头:“奴婢不知。”   苏允嫣嗤笑:“不老实,那你好自为之吧!”   这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若是不知道主子的去向,骗鬼都不信。   采心见装可怜没用,又确实想面前的姑娘为自己求情,只要这位未来的王府世子妃能够帮忙,保住她一条小命那就是张张口的事。   她咬了咬唇:“姑娘……姑娘她去见于大人了。”   苏允嫣并不意外:“在哪儿见?”   “奴婢真的不知!”采心都想要哭了,遇上一个不省心的主子,于她们来说简直是噩梦。   苏允嫣出了院子,备了笔墨纸砚,书信一封,让人给沈夫人送去。   半个时辰后,沈夫人赶了回来,到了沈妙青院子里,气得掀了桌子:“这个混账!”   姑娘家私自跑出门,若是在那规矩严苛的人家,非得请家法不可。沈家规矩不多,可沈妙青如此,分明是没把沈夫人放在眼中。   屋子内外的人禁若寒蝉,却有丫鬟急匆匆而来,是沈妙青身边的另一个贴身丫鬟采柔,还老远就扑进门,扑跪到地上:“夫人救命!”   沈夫人冷着脸:“出了何事?”   苏允嫣一直守在这里,她相信沈妙宜很乐意看到沈妙青被罚,没想到没等到人,反而等来了丫鬟。   贴身丫鬟率先跑回来,沈妙青肯定是出了事。   “姑娘中毒了!”采柔涕泪横流,事情紧急,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遮掩了,抽噎着道:“姑娘和于大人分别之后,正想回府,还没走多远就吐了。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奴婢还以为她吃坏了肚子,姑娘又催着回府,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吐了血……奴婢让车夫把人送去医馆,便急忙回来报信了,夫人,您快看看去吧!”   沈家的养女个个都花了不少银子才养大,哪怕沈妙青已经被沈家放弃,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沈夫人沉着脸吩咐:“备马车!”话音落下,人已经走出了门,又问采柔:“ 哪间医馆?”   采柔擦着眼泪,急忙跟上:“是荣和堂,王大夫医术最好,奴婢最先想到的就是他。”   *   荣和堂是南陵城中最大最好的医馆,尤以王大夫的医术最高,名声最响。偶尔还有京城的贵人不嫌麻烦地跑来接人。   沈夫人和苏允嫣到时,荣和堂中一切如常。没看见王大夫,小药童看到她们进门,急忙迎上:“夫人,请随我来。”   由于荣和堂名声很响,许多外地人前来求诊,有那病情严重又囊中羞涩的,便会暂住在后院。   小药童带着苏允嫣二人进了后院,就在离院门最近的房中,沈妙青面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唇边还带着一抹暗黑色的血迹。   人身上无论是吐还是流的血,只要是这种颜色,肯定是中了毒。   沈夫人看到之后,脸色更加难看:“王大夫,她情形……”   王大夫见的达官贵人多,并没有多少谦卑之意,道:“中了毒,本来她喝下了药是让她慢慢虚弱致死,大抵是因为她吃了和药物相冲的吃食,这才会提前显露中毒之相。这毒一入口就会破坏五脏六腑,老夫已尽力催吐,却还是……”他摇摇头:“老夫治不好,你们带她回去另请高明吧!若是想让她少受些罪,就好吃好喝伺候几天,准备后事吧!”   无论是谁,都没必要得罪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谁知道有没有求他的时候?沈夫人忍着脾气道了谢,吩咐道:“把人抬回去。”   出了医馆,沈夫人上马车之前,想了想道:“派个机灵地去知府后衙,避着点人,把这边发生的事告诉于大人,请他务必来一趟。”   苏允嫣跟着跑了这一趟,沈妙青被送回了院子,终于清醒过来。   此时的她唇色很白,丫鬟洗了脸后,露出她隐隐泛青的面容,已然泛上了一丝死气。   看到沈夫人,她伸出了手,眼中含泪:“母亲……救我……”   “我救不了你!”沈夫人并不靠近:“你的毒是谁给你下的?”   沈妙青面色更白。   “是于大人吗?”   沈妙青闭上了眼。   沈夫人怒了:“说话!你聋了吗?”   这般生气,沈妙青吓得身子抖了抖:“是!女儿今日……只见了他……只和他吃……”   门口丫鬟前来禀告:“夫人,于大人到了。”   沈夫人头也不回:“他和妙青关系匪浅,不必避讳,直接把人请过来吧!”   于大人进门,看到床上的沈妙青,满脸诧异:“妙青,你怎么成了这样?刚不是还好好的么?”   沈妙青看着他脸上的焦急,问:“你装什么?我会变成……这样……就是你……害的……”   沈夫人将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出声斥责:“妙青,别胡说。于大人是朝廷官员,怎会对你下毒?我养你一场,一定会治好你的。” 第338章 瘦死的妹妹 十七   沈夫人说这话, 明显是偏帮于大人。   于她来说,这个养女已经废了。能捞回一点是一点,如果能得到于大人的感激, 对沈家是有好处的。更甚至, 如果真是于大人下毒,沈家等于无形中捏住于大人的把柄, 那好处就更大了。   她说那最后一句,也是想要提醒沈妙青记得沈家的恩情,还有她往后想要解毒,还得靠着沈家, 要小心说话。本意是想让沈妙青顺着她的意思来。   可沈夫人低估了一个女子被心上人背叛后的悲愤。沈妙青为了接近于大人,费了不少心思, 在这期间,也动了几分真心,被他背叛已经很难受, 甚至还要付出性命……她哪里接受得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 如若不然, 拼了性命也会咬下于大人一块肉来。可就此时她所受到的痛苦,已经足够她憎恨面前的男人, 听到沈夫人的话,她压根没入心,还有一种这世上没有人再愿意帮她的绝望,哭道:“你……不得好死!我要……我要去……告你, 告……御状……”   沈妙青很是虚弱,凭她自己连坐起身都难, 她虽然没深想, 但却知道她想要报仇很难, 或者说,被于海如此对待,哪怕她没中毒,也报不了仇。无力之下,她只想让这个男人不好过,其中就包括吓他,吓得他坐立不安也好。   于大人听到这话,并不着急:“妙青,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到了此刻,他还死不承认!   沈妙青满脸是泪,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有些看不清面前男人的神情,胸腔里越来越痛,仿佛有千斤重石压在她胸膛上,压得她呼吸都困难不已。到了这一刻,她真的后悔了。   为了这个男人,她付出了自己的全部。单薄的母女情分不提,姐妹之间的感情也消失殆尽。   她不再看于大人,看向床左侧的几抹倩影,她眼中模糊一片,看不清她们神情,可她们站得远远的不肯靠近她……她都要死了,她们还不肯靠近,明显已经对她起了隔阂。   她这一辈子,看似花团锦簇,其实还是孑然一身,就是个笑话。   沈妙青突然呛咳起来,咳出了满口鲜血,像是要把肺腑也咳出来一般,到了后来,咳出的鲜血里还带上了血块。她突然有了些力气,伸手抹了一把眼,抬眼看着屋中众人,看到她们脸上并无担忧怜惜,有的只是……漠然。   对上八妹,却见她轻启唇:“你活该!”   沈妙青一怔,躺回了床上,她就那么睁着眼睛,没了气息。   沈妙兰和沈妙茹吓得面色惨白,她们还是第一回 直面死亡,没往床前走不说,反而还往后退。   沈夫人正偷瞄于大人神情,于大人自己则有些恍惚,还是苏允嫣走到床前,伸手在她鼻尖一探,无声无息。   “妙青没了。”   已经退到了门口沈妙茹二人突然就哭了出来。   沈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到底福薄,让人厚葬了吧。”   没说摆灵堂,算什么厚葬?   管家也颇为难,上前请安:“还请夫人拿出个章程。”   “买一副棺材,寻一个山清水秀景致好的地方就行了。”   管家应声退下。   门口的姐妹俩面面相觑,眼中的泪却落得更凶。既是伤心,又是害怕,也是为自己这苦命。   于大人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回神:“今日之事与我无关。”他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唤住即将出门的管家:“这些算是我的心意,拿来帮她办丧事吧!”   然后,踉跄着走了。   沈妙兰看在眼中,低声道:“于大人对姐姐,还是有几份感情的吧?”   那自然是有的,只是敌不过于大人真正想要的东西而已。   沈家的姑娘们为了保持苗条的身形,向来不会乱吃东西。一天几顿都有定量,沈妙青既然是与人有约,那么,肯定会腾出肚子。也就是说,她中毒所吃的东西,有九成的可能是和于大人一起吃下去的。   她的死,肯定和于大人有关!   沈夫人没有拦,她的目的只是让于大人知道沈家清楚内情而已。说到底,沈家只是商户。民不与官斗,沈家不会为难于大人,只是想借此讨一些好处而已。   沈家没有大办丧事,和往日一般无二,不知内情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沈家养女少了一个。   沈妙兰姐妹俩大病一场。   苏允嫣倒不至于生病,可最近约她出门的人很多,她便也“病”了。   可有那执着的人,根本就拦不住。比如沈妙语,她还亲自上门,美名其曰探望生病的妹妹。   沈家最近正和沈妙语夫家做生意,沈夫人一般也不会给这些女儿难堪,所以,在她提出要见八女儿时,并没拦着。   事实上,沈夫人很乐意看到这些女儿姐妹情深,越是感情好,她织出的这张名为亲情的网才会更加紧密,愈发牢不可破。   “八妹,你别怕。”   苏允嫣根本也不怕,会躺在榻上,不过是觉着坐在屋中冷。   “大姐怎么得空来?”   沈妙语一脸担忧:“七妹没了,你们一个个都病了,我不来看看,怎么能安心呢?”   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若不是沈家出了一个世子妃,沈妙语一个妾室想要经常回娘家,哪会这么容易?   “我没事。”苏允嫣坐起身。   沈妙语摆摆手让伺候的人退下,瞅着她道:“八妹,你让她们下去,我有话跟你说。”   苏允嫣抬手,伺候的人鱼贯而出,顺便带上了门。   沈妙语很是谨慎,还起身关上了窗户,这才回来靠近她低声道:“八妹,前些日子你问我要了周婆子,为何不留她在身边伺候呢?”   “ 本来我也没想留她。”苏允嫣好奇问:“姐姐有事?”   这么神秘兮兮,肯定不会是为了一个婆子那么简单。   果然,沈妙语靠得更近:“八妹,周婆子离开我时,跟我说了一个秘密。是关于你身世的。”   苏允嫣不知道她的目的,也没出声,耐心等着她的下文。   沈妙语没想卖关子:“听她说,你本姓栗?是京城那边来的富贵人家的姑娘?”   苏允嫣看着她:“然后呢?”   见她一点都不紧张,沈妙语有些尴尬起来,勉强笑道:“我只是好奇问一问。”又意味深长道:“也不知母亲若是得知此事,会是个什么神情?”   这就是威胁了。   现如今她和王府的婚事还未成,于沈府来说,自然是不想一手教导出来的姑娘跑去寻亲的。   并且,当年沈家有意隐瞒沈妙宜的身世,于沈妙宜自己来说,哪怕是被沈家养大,可她本来应该能在同样富贵或者更加富贵的亲生父母身边长大,那沈家的养恩就没那么大了,甚至还可能因此结下让人家骨肉分离的仇怨。   沈家怎会眼睁睁看着一个与自己有仇的姑娘嫁入高门?   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苏允嫣好奇问:“你想要如何?”   沈妙语紧张的神情一松,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笑道:“只是想要恭贺妹妹而已。”顿了顿,她试探着道:“若是妹妹能够多上门探望我几次,就更好了。”   只是想借势,看来她也不想与苏允嫣结仇。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与其拉下一个即将嫁入高门的妹妹,还不如与她结下深厚的情谊。   若是这一回帮着瞒了这样大的事,也算是对沈妙宜有恩,姐妹俩有这样的秘密在,以后来往只会更加密切。   “这有什么难的?”苏允嫣随口应了。   沈妙语眼睛一亮:“三日后是茵儿的生辰,若是你这个姨母帮着祝贺一番,她应该会很高兴。对了,茵儿过年就十二了,以后妹妹去了京城,若遇上合适的少年郎,可要多想着咱们茵儿。身为你的侄女,若是嫁得太差,也是丢你的脸。”   苏允嫣垂下眼:“还有呢?”   沈妙语想了想:“正月初三,郊外的寺庙中有法事,妹妹若是得空,不如我们一起去?”   “还有呢?”   闻言,沈妙语偷瞄她神情,见她面色淡淡,并不热络,但也不想生气,便放了心。   被人威胁,搁谁都不会高兴。   只要没生气,应该就能要求更多,沈妙语又想了想:“你姐夫在南陵多年,后年又该竞选皇商,若是能选上,姐姐我这一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   张口就说了这么多条件,除了后面一样,前面的那些都不算多难,也不知道沈妙语暗地里琢磨了多久。   苏允嫣撑着下巴,耐心听着,等她说完了,道:“其实我有想过,就算母亲得知我寻亲,也该是沈家心虚。本来就是沈家做了错事对不起我,我为何要怕他们知道?我得多蠢,才会因为害怕他们知道而受你威胁?”   沈妙语神情一僵:“可母亲处事谨慎,向来喜欢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若是她知道你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肯定不会任由你嫁入王府寻亲。”她提醒道:“七妹可就无声无息死了。你去外头打听一下,有几个人知道七妹的真正死因?许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沈家少了一个女儿……八妹,你也不想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对不对?”   “那也得他们弄得死我!”苏允嫣语气讥讽。   沈妙语:“……”   她一脸不信:“你的衣食住行都在沈家,毒物防不胜防,你何必冒这样的险?”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苏允嫣起身推开窗户,任由冷风灌入屋中:“反而是你,应该要多想一想,该不该为了这些蝇头小利,而得罪一个你将来得罪不起的人。若我不死,肯定会记恨你今日的所作所为。”   沈妙语面色苍白下来。 第339章 瘦死的妹妹 十八   “将心比心, 要是别人知道我的身世,你猜是帮我寻亲的人多一些?还是以此威胁我的人多一些?”苏允嫣回头看向一脸苍白的沈妙语。   前者对她有恩,后者是和她结仇。   当然了, 以沈妙语这身份, 寻亲大抵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愿意把这事告知夫家。   可如此一来,她夫家得到好处的功劳就不能算在她头上了。为妾者, 本就是和妻妾互别苗头。   沈妙语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颤,手脚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事实上,她跑来说这些话, 潜意识里已经认为,八妹会顺利嫁入王府, 也会找着自己真正的亲人。   否则,她已经跑去找沈夫人告密卖好了。   她声音颤颤:“八妹,你能不能当我今日没来过?我保证不把这些事往外说。”   苏允嫣似笑非笑:“你说呢?”   “你别逼我!”沈妙语鼓起勇气, 站起身:“我可以去告诉母亲!”   “你尽管去, 若是去了, 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苏允嫣走到门口, 打开大门,伸手一引:“大姐,你可要好好掂量一下!”   沈妙语很不甘心,来之前她信心满满, 她手中捏着这样的把柄,自觉肯定可以让八妹言听计从, 且她的这些要求也不算过分, 不过是顺手的事。至于最后的那个条件, 她根本就没打算这时候说出来。   只不过八妹相问,她一时得意之下,才脱口而出的。   沈妙语实在不想和她结仇,走到门口回身,“八妹,我没想跟你做对。事实上,周婆子跟我说了这事之后,我还很高兴跟你之间有了秘密。我只是想和你多来往而已。”   苏允嫣毫不客气地戳穿她:“家中姐妹那么多,你想要姐妹情深,多的是人愿意跟你往来。”   姐妹二人在门口说话,远一点的地方,沈夫人带着人进了院子。   看到姐妹俩,顿时笑了:“有什么话在屋中说啊,站在门口不冷吗?妙语,你难得回来一趟,别急着回,吃了午饭再走,我让人送你回去,顺便给茵儿她爹解释。”   若是以前,沈家愿意如此,沈妙语会很高兴。   出嫁的女儿想要过得好,娘家很重要。尤其她是养女,这娘家说牢靠也牢靠,说不牢靠一瞬间就倒了,根本靠不住。   可此时对上八妹似笑非笑的目光,沈妙语心里只觉得害怕:“娘,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上门!”   语罢,落荒而逃。   沈夫人见状,有些疑惑,出声喊:“别着急,我有话跟你说。”   沈妙语最怕的就是和沈夫人独处,到时候她没说也变成她说了……实在是从周婆子离开之前告诉她此事就看得出来,周婆子不是个嘴紧的,万一沈夫人从别处得到了消息,刚好她又在八妹的目光下和沈夫人独处,那简直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当下,沈妙语跑得更快了。   眼看沈妙语带着人一瞬间就没了影儿,沈夫人好奇:“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苏允嫣一脸无辜:“没说什么,是大姐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已经跟我告辞。我还挽留她来着,刚好你就到了。”   也不知道沈夫人信了没,抬步进门:“我找你有事!”   母女俩在桌前坐下,沈夫人一脸感慨,拉着她的手摩挲,慈爱道:“我是来跟你商量嫁妆的。”她叹息一声:“你嫁人是好事,可对我来说,实在是舍不得。好像你一瞬间就长大了,偶尔我还会想起你当年来的时候,白嫩嫩的粉团,很是可爱。”   苏允嫣心里一动:“母亲还记得当年我来的时候?那您记不记得我怎么来的呢?”   “买来的!”沈夫人想也不想地道:“你们姐妹,都是我从人牙子手中买的,当年我专挑容貌好的小姑娘,不是外面人以为的想拿你们换好处,而是若我不带你们回来,你们就会落到那些肮脏地方去。你们姐妹嫁得不好,大部分与人为妾,也是因为你们的出身……或许你们会怨我,但我问心无愧,因为伺候一个人,总比伺候一群人要来的好。”   回答得滴水不漏。   苏允嫣不认为周婆子说了假话,没这必要嘛。当即她也一脸感慨:“一转眼我都嫁人了,却不知道亲生爹娘是谁。”   听到这话,沈夫人眼中一沉。   苏允嫣将她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心下了然,沈家果然不想让她寻亲。继续道:“当年他们不要我,我只是想知道,他们得知我嫁得这么好,会不会后悔丢下我?”   “不相干的人,想他们做什么?只会徒增伤感!”沈夫人劝了一句,转而道:“不说这些伤心的事,说点高兴的,我已经跟你父亲商量过,我们打算用一万两银子给你做嫁妆。哪怕是世子妃,这笔嫁妆也不算太失礼。”她试探着问:“对了,世子有没有跟你说过会送什么样的聘礼?若是送得多,我们也可酌情帮你添一些。”   “不用了。”苏允嫣垂下眼,遮住眼中的神情:“世子跟我说过,他娶我不是贪图我的嫁妆,到时会备上丰厚的聘礼,我再把那些东西当作嫁妆带回去也就行了……”   “这怎么可以? ”沈夫人急了:“被外人知道,该说我们沈家不通礼数了。用聘礼做嫁妆的事,我们可做不出来。”   没有给女儿备嫁妆,等到以后还了这些年养她的银子,这份母女情分岂不是就断了?   沈夫人费心挑出这些姑娘,又不计人力物力养她们长大,可不是真的想做善事。   “这可不成!”沈夫人沉下脸:“你年轻不懂事,这种事你得听我们的,否则,你嫁去了王府,也会被人笑话的。”   苏允嫣就不说话了!   在沈夫人看来,她不说话,等于默认。   *   转眼过了年,正月里天气也还是冷,今年到沈家来送年礼的人都多了许多,且年礼较往年会厚上许多。   苏允嫣偶尔也出来见客,在这期间,沈妙语也回来过,不过从头到尾都避着她,也很避着和沈夫人单独相处,前后不过两刻钟就起身告辞了。   正月初五,苏允嫣刚起身,丫鬟就进来了,笑吟吟送上一封信:“世子到了。还给您写了信。”   苏允嫣伸手接过,发现已经被拆过,丫鬟低声解释:“奴婢拿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听说是门房那边一拿到信,先给了夫人。”   就是沈夫人拆的了?   苏允嫣打开,很简单的几句话,先隐晦地诉一番相思之情,然后约她去茶楼见面。   沈夫人倒是不拦着她出去,甚至还备好了马车。苏允嫣换了衣衫一到外院啊,马车已经等着了。   外面很冷,马车中点了火盆,一进去就暖烘烘的,丫鬟笑着道:“奴婢以为出门急,会冷着姑娘呢。没想到底下的人这么贴心。”   “应该是夫人贴心才对。”没有主子的吩咐,底下的人可不敢乱来。   正月里的茶楼很是热闹,大堂中坐满了人 ,苏允嫣一进门,就有伙计立刻迎上:“姑娘,请随我来。”   一路到了三楼,苏允嫣目不斜视,跟着伙计到了廊上,这会儿底下的说书先生说得正热闹,廊上许多窗户都开着,苏允嫣本来没多在意,可没走几步,眼角余光突然瞄到了熟悉的人。她侧头一瞧,正是于大人夫妻俩。   许久不见,严柏悦一身红衣,似乎清减了许多。不过,此时脸上满是笑意,也不知道是被底下的说书先生逗笑的,还是被边上的于大人逗笑的。   只一眼,苏允嫣就收回了视线,假装自己没看见他们,跟上了伙计的脚步。   没多久,伙计顿住,推开了其中的一扇门,苏允嫣含笑上前,本以为里面只有贺朝慬,抬眼一瞧,贺朝慬确实在,只是他的边上,坐了一对中年夫妻。   那中年男子三十多岁模样,气质儒雅,边上女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玫红衣衫,容颜秀美,听到动静看过来时,一脸怔怔,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   苏允嫣已经发现沈妙宜和这女子的眉眼间很是相似,这两位……大概是贺朝慬特意找来的吧?   看这身打扮,不像是出身贫寒,男子脚上还是官靴,且身份还不低,许就是那户部尚书夫妻俩了。   “快进来,外头冷。”贺朝慬最冷静,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出声招呼。   苏允嫣进门,大门随之关上 ,女子颤抖着伸出手来,像是想触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满脸是泪,声音很轻,:“你过来,让我好好看一看。” 第340章 瘦死的妹妹 十九   苏允嫣伸手握上了那女子的, 从一见面她就泪眼朦胧来看,当年丢女儿不是她自愿,可能是另有隐情。   女子握紧了她的手, 仔仔细细看她眉眼,在这期间, 好几次伸手抹泪, 大抵是眼泪模糊了眼睛让女子看不清。   好半晌, 她哽咽道:“是我的媛儿。”   边上栗奚始终伸手拍着妻子的脊背安慰,眼神却一直落在苏允嫣身上舍不得挪开。   屋中只剩下哭泣声,贺朝慬出声道:“栗大人, 还是坐下说。”   拉一会而得了,没完没了了还!   前后已经一刻钟,贺朝慬还是看在他们骨肉重逢上再三克制,否则早出声了。   一行人坐下,贺朝慬吩咐伙计上茶水,门一打开, 苏允嫣的丫鬟飞快进来禀告:“姑娘, 采乐她偷偷跑了。”   应该是看到了屋中情形后跑回去报信了。   沈家这些姑娘身边伺候的人, 看似听从她们吩咐, 但对沈夫人更加忠心,根本就靠不住。   栗奚不甚在意, 摆摆手道:“早晚都要见面, 也无所谓沈家何时知道。他们不来找我,我也要上门的,我得问问沈夫人, 何时把我的女儿偷到了南陵!”   “我不一定是您女儿。”苏允嫣出声提醒。   “肯定是!”栗夫人眼睛通红, 神情却很愉悦:“我不会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的!”   苏允嫣这才掏出那张帕子, 递了过去:“这是当初婆子从我身上丢弃的衣物中找到的,您看看吧。”   栗夫人接过,伸手摩挲了下:“不会错的,这是康嬷嬷的手艺。”她指着其中一点:“这里,康嬷嬷会习惯多加一针,不是熟悉的人,不会知道这点。”   她拿着帕子,只要一想到女儿这些年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尤其沈家女儿的名声……实在算不上好。若不是贺朝慬刚好与女儿两情相悦,得知女儿身世前来找上他们夫妻,只怕他们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女儿,一想到这些,她的眼泪就止不住。   栗奚看在眼中,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找到女儿是好事,你应该多笑,你放心,我会为女儿讨一个公道的!”   茶水点心上来,几人都没心思吃,屋中气氛安静,贺朝慬与未婚妻许久不见,虽然有话聊,可当着人家生身父母的面,他也说不出来。栗奚夫妻多年不见女儿,不知道女儿的脾性,加上近乡情怯,几番欲言又止,又不知该说什么。   苏允嫣倒是想问一下当年丢孩子的内情……她怜惜沈妙宜与双亲失散多年,也可怜栗家夫妻弄丢女儿,但她到底是外人,能感同身受却不会沉溺其中。加上这会儿夫妻俩正看着她,仿佛怎么都看不够……明显不是追究的时候。   一盏茶刚喝完,门被敲响,紧接着就是沈夫人的声音:“妙宜,你可是在里面?”   “在!”苏允嫣起身去开门。   沈夫人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就往里瞧,看到屋中情形后,心里一沉,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一息,她已经带上恰当的笑意:“妙宜,这两位是……”   苏允嫣伸手一引:“这是京城来的栗大人和栗夫人。”   沈夫人立刻上前行礼请安,又自顾自笑道:“你和栗夫人这般相似,可真有缘。”   这话太不要脸!   在栗奚夫妻眼中,连一个低等仆妇都能从女儿换下的衣衫中找到娟帕,沈夫人身为把女儿带回去的人,定然是知道女儿身世的。   栗家夫妻在京城多年,早已经练就喜怒不形于色,可事关失散多年的女儿,根本就忍不了,栗夫人出声:“沈夫人,我和这姑娘为何如此相似,想来你已然心里有数,何必在这儿装模作样?”   沈夫人一脸诧异:“这话从何说起?我不知道啊!”   栗夫人沉怒着将方才苏允嫣给的帕子递出:“沈夫人,这东西从你沈府流出,不知你可有印象?”   沈夫人半信半疑接过,待看清楚帕子上的纹路时面色微微一变,急忙低下头遮掩脸上神情。   这东西怎会出现在此?   看这陈旧模样,定然就是当年的那一张!她明明特意吩咐过把这玩意儿烧成灰了的!   一瞬间,沈夫人心里又急又怒。   急的是如何跟面前的夫妻解释,怒的是底下人阳奉阴违。   “我没见过!”   栗夫人更恼,看向边上的栗奚:“夫君,咱们回京报官!”   沈夫人心下一颤。勉强镇定下来,因为八女儿特别的身份,她当年特别仔细查看过,八女儿身上一点胎记都没。天底下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只凭着长相并不能认定血缘,至于这张帕子……她抬起头:“栗夫人,我不知道您从何处得来的这东西,可我确实从未见过。至于妙宜的身世,当年我隐隐也得知一些,若是您有兴致,我可说给您听听。”   说出这些话时,沈夫人心里已经为八女儿编造了许多种出身,只需要从里面挑出最像的,然后一口咬定这就是八女儿的真实出身,那么,他们就拿她无法。   “你还要胡编乱造!”栗夫人恼怒不已。   栗奚伸手握住了妻子的,安抚地拍了拍:“别着急。”他看向沈夫人,沉下脸:“我不管你如何把我女儿接进府当养女的,总之,你府上的八女儿是我们夫妻失散多年的女儿,现在我们要接她回去。”   沈夫人:“……”这也太不讲究了。   本以为官员都是讲道理的,没想到栗奚这般霸道。   她自然是不敢和当朝二品官员抢人的,尤其栗奚还是实权。她只得看向边上的苏允嫣:“妙宜,你两岁未到被我接了回来,这些年我待你如亲生,你自己心里也最清楚。如今有朝中重臣愿意收养你,你怎么说?”   提及朝中重臣收养之前,还特意提及沈家对孩子的恩情,这分明就是逼迫。若是苏允嫣不想落一个嫌贫爱富的势利名声,就得乖乖留下。   苏允嫣还没答话,栗奚已然受不了沈夫人这番阴阳怪气,斥道:“你这话不对!我们是接回亲生女儿,可不是收养。你别逼孩子,她以前没有人护着便罢,如今已找到了亲生父母,可由不得你任意逼迫欺负!”   这话颇不客气,沈夫人面色乍青乍白。   “沈家对我有恩。”沈夫人刚展颜,苏允嫣继续道:“可若说仿若亲生,还是不至于。别的不说,严世子上门以娶我之名想要饿死我,你就没护着我。为了成全你的痴心妄想,你甚至在得知真相之后还让我继续饿……反正我是没看过哪家的孩子故意被亲生父母饿死,却只为了攀附权势。如果真有,那这样的父母也不值得亲近。”   听着这话,沈夫人面色难看:“妙宜,沈家养你多年,难道你真一点都不记恩?”   栗夫人也看不得女儿被逼迫,出声道:“当年的事实如何还未查出,如果你是在我的媛媛走投无路之下把她接回来养着,那你对她自然是有恩的。有恩就该报,我们身为父母,弄丢了孩子,本就是我们失职,你帮我们把孩子养大,我们也不会亏待了你。但是……”说到这里,她面色冷然下来:“若被我发现,你明明得知媛媛的真正身份却还是强留下她,那咱们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沈夫人吓得心胆俱裂,咬紧了舌尖才没有出声,好半晌,她才缓了过来,故作镇定道:“反正我问心无愧。”   苏允嫣眨了眨眼:“我也想弄清当年的事情真相。”她看着沈夫人的头顶:“沈家都是收养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但养大之后却个个花容月貌。我听说,有那种会摸骨的婆子,只要一摸孩子,就能知道孩子以后大致的长相……母亲,借你身边的陈婆子一用!”   沈夫人早在听到摸骨的婆子时心里就开始害怕,听到最后一句,豁然抬头。待看到众人目光时,又察觉到自己动作太大惹人怀疑,忙低着头:“妙宜,陈婆子今儿没来。”她加重了语气:“早在前天晚上,陈婆子已经跟我告假,说想要回乡,已经启程了。”   “在不在的,去看看就知道了。”栗奚起身:“沈夫人,我们夫妻想要上门做客,沈府该不会不欢迎吧?”   沈夫人:“……”   栗奚堂堂朝中二品官员,沈家只是普通商户,再不甘愿,也只能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迎他们上门。   尤其栗奚夫妻本就怀疑沈家,她要是抗拒,只怕更惹人怀疑!   沈夫人心里发苦,面上带着勉强的笑意,更像是哭:“当然。沈府能够接待贵人,是我们的福分。”   一行人结伴到了楼下,沈夫人才发现栗奚的马车旁带着男男女女十来个下人,其中还有两个着官服的护卫,这是皇上特意派来护卫朝中官员的官兵。   事实上,栗奚今日来,本就是打算亲自看过贺朝慬口中的姑娘,确认她得身份后,直接去沈家讨要公道。哪怕沈夫人不来,他们夫妻也会走这一趟。   沈夫人本来打算回去的路上和八女儿好好商量一下,可栗夫人直接把人拉上了马车,她只能干看着。   一行四架马车很快在沈府面前停下,沈夫人只希望下人听懂了她的暗示已经跑回来送走了陈婆子。   可她刚一下马车,就看到了被押跪在大门口的陈婆子。押着她的人还是府中护卫,边上站着一脸沉郁的沈老爷。   沈夫人先是一愣,想到某种可能,面色渐渐惨白:“老爷,你这是作何……” 第341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   沈夫人心里不安, 因为她发现沈老爷身边站着那个她以为的回来放陈婆子离开的丫鬟。   沈老爷上前,对着栗奚夫妻一礼,又对着贺朝慬一礼:“世子来了。”   栗奚看到门口被押跪着的婆子, 心里有所猜测,但不敢确定, 只一脸好奇问:“沈老爷这是在处置下人?”   “算是。”沈老爷踢了一脚陈婆子:“这老妇胆大包天, 撺掇着我夫人做下天大的错事……”他对着栗奚跪下:“大人今日是否为小八而来?”   栗奚颔首。   于他来说, 当下最要紧的是接回女儿,至于报复……日子还长着呢,且慢慢来。   沈老爷叹息一声:“栗大人是否怀疑小八是您的亲生女儿?”   “对!”栗奚直接承认:“虽说天下之大, 无奇不有,人有相似也正常。可她和我夫人那般相似,身上又刚好有当年我女儿丢失时的绢帕,这种种巧合之下,对于她的身份,我已然有八成的把握。”   沈老爷并不害怕, 也不着急, 叹息一声:“大人容禀。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外做生意, 很放心地把家中后宅交给夫人。我们夫妻相得, 互相扶持,本以为会相守一生。可方才我出门时碰上了这个急匆匆跑回来的丫鬟, 听她说奉夫人之命想要回来放走陈婆子, 我心里起疑,仔细盘问,才得知我夫人居然瞒着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是什么?”栗奚假装好奇。   他隐隐猜到, 沈老爷这是要放弃沈夫人, 断尾求生了。   沈老爷又叹:“方才, 我审问陈婆子,才得知当年我夫人接回来的那些养女中,有一个不是从人牙子手中买的,而是由京城那边的故人送来。”顿了顿,他补充道:“我夫人有一个表姨,嫁到了京城世交家中,现如今的户部侍郎李家。小八就是由他们府上送来的。”   栗夫人在听到户部侍郎李家时,面色惨白,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要不是苏允嫣扶着,她已经软倒在地。   栗奚沉声问:“你所言属实?”   “草民不敢有一字虚言!”沈老爷磕头,伸手一指陈婆子:“这老妇都招了,我夫人的表姨是李侍郎的婶娘,当年李侍郎夫人身边的婆子把人偷出来,直接就送到了沈府。由我夫人接手,把那孩子充作府上的小八!”   沈夫人早已面无血色,好几次想要打断,沈老爷都不搭理,听到这里,她咬牙切齿恶狠狠道:“沈期,你好样的!当年这事明明你也答应了的……”   “胡说八道!”沈老爷怒斥:“明明从头到尾我都被蒙在鼓里,若不是方才刚好碰上这个丫鬟,我也不知道你已闯下大祸。。夫人,你既然做错,就该认错,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底下的孩子做个榜样。”   语气着重在“孩子”二字上落了落。   沈夫人本来要怒骂,听到这话,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面色涨红,死死瞪着沈老爷。   栗奚将几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回身吩咐护卫:“事关官家子弟被劫,牵扯巨大,你先去禀告了南陵知府,把相关之人拿下,押送到京城细审。”   闻言,沈老爷面色大变,沈夫人心里则有点纠结。   官兵来得很快,还是于大人亲自带人过来,听了栗奚的话后,直接把沈家夫妻俩包括他们身边伺候十多年以上的人全部都带去了大牢。   沈家门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少人都得知了消息。周围的人家还派人过来暗地里打听。   沈府内的人比外面人更早知道门口的事,沈家几位公子从外面赶回,嫁出去的姑娘们也飞快赶了回来。在这之前,几位没出嫁的姑娘已赶到了门口。   沈妙兰和沈妙茹听到身边人的禀告,尤其在得知沈老爷的那番话后,很有些不信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沈妙宜竟然出身官家。   那她岂不是官家女儿,正经的千金小姐?   赶到门口,官兵正在押人。以前高高在上,随口一句就能做主她们命运的沈家夫妻,此时乖得如同鹌鹑一般。   反而是向来沉默的八姐,站在贺世子贺所谓的栗大人旁边,一脸怡然。   沈妙兰悄悄靠近:“八姐,发生什么事了?”   苏允嫣回头,心情愉悦:“我爹娘来找我了。他们得知当年我不是走丢,而是被人偷出来送给夫人,正给我讨公道呢。”   沈妙兰:“……”   找到位高权重的生身父亲,对于沈家养女来说确实是件好事。可她们这些没找到亲人的,在沈家夫妻入狱后,又该怎么办呢?   她心里焦灼,眼神在刚刚认亲长相相似的母女二人身上扫视,忍不住脱口而出:“八姐,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千万不能忘了我们。”   沈家倒了又如何?   只要沈妙宜愿意照顾她们,比留在沈家要好得多。   沈家的这些养女个个都有小心思,不过呢,对于她们的身份来说,如果连小心思都没,很可能会被沈家放弃,上辈子沈妙宜的死是由沈妙青和于海,还有严柏安一手造成,沈家夫妻算是帮凶。至于这些姐妹,虽然没出手帮忙,但也没主动害人。   “以后若是想我,可以给我写信。”   写信等于可以求助!   沈妙兰二人来不及理会分别的伤感,闻言大喜,连连道谢。   是的,方才栗夫人已经说了,要带苏允嫣回京。   苏允嫣这一次回来,已经不会再在沈府住。回来只是收拾行李,或者说,只是收拾贺朝慬送给她的那些礼物。   明日启程回京,今儿晚上,她会和栗奚夫妻一起住在驿馆。   姐妹几人,连分别都仓促。苏允嫣亲自回去指挥人收拾了行李,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又已经出了沈府。   在这期间,沈家几位公子带着夫人好几次想要凑上前,都被栗夫人身边的人拦住。苏允嫣也没有要跟他们说话。   论起来,沈家的这些养女和家中的公子并不亲近,这也是沈夫人刻意为之。她可不想养出来的女儿和儿子搞在一起,但凡有一个入了儿子的后院,都会被外人质疑沈家养女的清白是其一。辛苦养出来的姑娘不能派上用场是其二。   反正这些姑娘长大嫁人之后,只要想在夫家过得好,都离不开沈家。利益捆绑在一起,比感情有用多了。   可这时候,兄妹之间没感情的弊端显露无疑。   几位沈公子只能眼巴巴看着苏允嫣离开,让求情的机会从眼前溜走。   出了大门,苏允嫣回头去瞧,上辈子沈妙宜一生都未能离开沈家后院,现在帮她找到了爹娘,又脱离了想要控制她人生的沈家夫妻,想来她应该会满意。   至于报仇,苏允嫣看向那边带着官兵的于海和被押在官兵中的沈家夫妻……日子还长着呢。   栗夫人刚才从茶楼过来就拉着苏允嫣的手,这会儿去驿馆,也把她拉上马车,怎么都看不够:“媛媛,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沈家没有刻意针对沈妙宜,她从小到大和其他养女一样,衣食住行都不错。只是……苏允嫣想了想:“我从五岁起开始学习琴棋书画,若是写不好,会挨打,还会被其他姐妹嘲笑,夫子很严厉。”   栗夫人听得心疼不已,恨恨道:“我不会放过她们的!”   说起来,沈妙宜会死,把她从栗家抱出来送给沈家的人也不无辜,这也算是仇人之一,她好奇问:“户部侍郎和你有仇吗?”   栗夫人恨得不行:“李侍郎的夫人,是你的姑姑。 ”   苏允嫣:“……她为何要把我送人呢?”   “因为她不喜欢我!”栗夫人不想跟刚回来的女儿说家中的这些阴私,又怕女儿回去之后毫无防备再被算计,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你姑姑自小很得你爹疼爱,后来有了我,你姑姑经常看我不顺眼,偶尔还会跟我起争执……可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害你!”说着这些,栗夫人眼睛都红了:“当初我嫁给你爹时,他只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住的院子不大,周围邻居杂乱,你是在门口走丢的。这些年来,我怀疑过很多人,但却从未怀疑过她!”她握着苏允嫣的手摩挲,无比怜惜:“你不见了,我很伤心,还病卧在床,你外祖母说让我收养一个小姑娘。我不肯,我很自私,我没耐心帮别人养孩子……我们找了你很久很久,凑上来认亲的不少,可我一看知道,那些姑娘都不是你……我本来以为……”她抹了一把泪:“你早已经不在了……” 第342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一   栗夫人说到最后一句, 已然泣不成声。   苏允嫣拍了拍她的手:“和那些穷苦人家的姑娘比起来,我过得挺好的。”   栗夫人眼泪汪汪:“可我们母女失散多年,感情补不回来……咱们都相逢了, 你却还不肯唤我娘……”   苏允嫣:“……娘。”   “嗳!”栗夫人喜极而泣:“娘的乖女儿,娘可算找到你了。”   苏允嫣看她脸上带泪却眉开眼笑,很有些怀疑栗夫人故意提及这些伤心事, 就是想让她喊娘。   身为母亲,想听孩子喊娘本身也没错。再说, 栗夫人丢孩子是真,找孩子多年找得心力交瘁也是真。此时看着她脸上的笑, 苏允嫣只觉得心酸。   住在驿馆时, 沈家几位年轻夫人轮番前来求见,都被门房给打发了。   翌日早上, 栗奚夫妻俩带着苏允嫣启程回京,至于沈期夫妻,则会在他们回京告状之后,由京城接手案子的衙门过来提人。   栗奚选择回京告状,也是因为沈家只是从犯,主犯还在京城。   离开南陵时, 于海亲自来送, 并且送上一个灰扑扑的匣子:“栗大人,这些是下官的一点心意,只是些干粮, 大人留着路上吃。若是有招待不周, 或是有对不住您的地方, 您多担待。”   一语双关。   边上贺朝慬隐隐露出一抹嘲讽。   栗奚心有所悟, 抬手打开匣子, 入目一片金光闪闪。   见他作势要开,于海急忙伸手按住:“大人,一路保重。”   栗奚皱眉:“我不收礼物,于大人还是收回。”   不肯收?   于海看了一眼旁边女眷的马车,压低声音:“栗大人不必客气,您找着了爱女,回去后要给她备嫁妆,这些算是下官给的添妆……”   苏允嫣从帘子缝隙间看到于海正在纠缠栗奚,低声道:“娘,于大人这是做甚?想给赔礼吗?”   栗夫人瞅了一眼:“给议程吧?放心,你爹不会收的!”又好奇问:“什么赔礼?”   昨日才相认,苏允嫣还没机会说沈妙宜差点被沈家饿死的真相。   她想要收拾于海,虽有些麻烦,也总有机会。但是,栗奚夫妻是沈妙宜爹娘,让他们为女儿报仇也未尝不可。   “娘,之前沈家想要饿死我,是因为沈七姑娘沈妙青暗中和于大人来往,于夫人一无所觉,京城中的严世子却已经得知。严世子想要让姐夫觉着心上人是个攀权附势的势利小人。而严世子得知此事又被于大人发现,所以,他买通了严世子放在他身边的人,把与他来往的人换成了我。”说到这里,苏允嫣顿了顿:“所以,才有了严世子上门求娶只手握腰女子的事,沈家也因此想要饿死我。当然了,我饿了一个多月时发现了真相,揭开了沈妙青的真面目……再后来,严世子求娶的人就换成了沈妙青。”   栗夫人:“……”   短短几句话,听着有些绕,栗夫人认真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柳眉倒竖:“合着你差点被饿死的事里面还有于海的手笔?”   苏允嫣颔首:“换人这事,是他一手主导。”   栗夫人大怒,一把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去,走到那边正在纠缠的于海面前,将栗奚手中的匣子一把抢过塞回于海手中:“于大人厚礼,我们可承受不住!”   又看向栗奚:“夫君,咱们还得赶路呢。”   栗奚有些意外妻子的怒气,不过,他本身也不会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几句话打发了于海,忽略不远处一脸讨好的沈家人,吩咐车夫:“走吧!”   苏允嫣掀开帘子,看着自己离南陵越来越远。   如此,沈妙宜应该会高兴吧?   马车走了没多久,却停了下来,栗奚从前面回来,站在马车外:“夫人,何事惹你发怒?”   栗夫人简直憋坏了,一把掀开帘子,将方才苏允嫣的话说了一遍。   她越是说,栗奚脸上阴云弥漫,恨恨道:“我们回去!”   若不是女儿警醒,他们就算找到了女儿,女儿也便成了一捧黄土。想到要和孩子阴阳两隔,他心里就一阵阵拉扯着疼,疼痛里满满都是怒气,恨不能把于海碎尸万段!   “别回了。”栗夫人早已经想过事情的前因后果:“严柏悦已经被于海哄得回心转意。严柏安不可能帮我们作证,此事我们只能认栽。”她咬牙切齿:“来日方长,且看着。”   栗奚深呼吸好几下,看向苏允嫣:“媛媛,委屈你了,爹定不会放过欺负你的人,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的。回家后,没有人能欺负你。”   苏允嫣甜甜笑开:“谢谢爹。”   一行人不急着赶路,午后就找了地方住下,一路顺利,翌日午后,马车已经停在了京城城门外。   看着面前巍峨的城门,苏允嫣并不害怕,只有感叹,边上栗夫人宽慰她:“别害怕。”   京城很大,城门离内城很远,到了傍晚,马车才在栗府门外停下。   在这期间,贺朝慬上前道别,还特意跟苏允嫣低声嘱咐:“若是有事,让人去王府找我。”   栗奚已经催促:“世子,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吧!要是晚了,王爷该不放心了。”   贺朝慬:“……”这就是典型的过河拆桥!   早知道不带他们去南陵,成亲之后再提认亲之事了。   二品官员的宅子,足有三进,花草陈设都挺简单,可乍一看上去,颇为厚重威严。   栗夫人拉着苏允嫣的手,一进门就吩咐:“这是大姑娘,你们好好伺候,不可怠慢!”   门口众下人惊异,又急忙回神,福身行礼。   栗夫人不看他们,满心满眼都是女儿,拉着苏允嫣进了主院旁边的清幽院子:“我们搬进来时,我跟你爹就商量过了,若是你回来,就住我们隔壁。里面我天天都有让人打扫,衣衫首饰也每年都换,你若是不喜欢,我再带你去街上重新置办。”   屋中桌椅摆设一应俱全,床上的帐幔呈玫红色,一看便知是女子的闺房。被褥料子细腻绵软,价值不菲。   栗夫人笑中带泪:“以前我总想着你还在,只是出去玩了。等你回来,刚好能用上。果然老天怜我……”   “娘,谢谢你。”苏允嫣真心实意。若是沈妙宜得知这世上还有一对夫妻在盼着她归家,应该也会高兴的。   母女俩正一个哭一个劝呢,院子门口一个五旬左右的妇人被众人簇拥着过来,眼角嘴角都向下,下巴尖利,一看就挺刻薄。板着脸道:“我听下人说,你带回来一个姑娘?”   来人是栗奚的母亲柯氏。   栗夫人擦了眼泪,上前福身,不待妇人喊起,已经自顾自站直身子:“对,我找到媛媛了。”她回身招手:“媛媛,过来见过祖母。”   看得出来,这老太太并不好相与,一看就像是来找茬的。苏允嫣刚从外面被接回,自然不会落下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从善如流上前福身:“孙女给祖母请安!”   “可受不住你的礼。”柯氏侧身避开,皱眉看向儿媳:“我记得媛媛身上连块胎记都没有,你怎么能确定这姑娘就一定是我们栗家血脉?”她眼神轻飘飘上下打量了一下苏允嫣:“天下之大,人有相似并不稀奇。你可别让外面的野种混淆了栗家血脉。毕竟,咱们家门庭显贵,多的是人费尽心思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是我接她回来的!”栗夫人强调:“母亲,我不会傻到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   柯氏嗤笑一声:“你这些年想找女儿都找得疯魔了,非要相信她是真的,我也由得你。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若她是个搅家精,以后若搅得家里不安宁,或者丢了我栗家的脸,你可别怪我赶她出去!”   栗夫人满心怒火,她甚至怀疑当年小姑子把孩子丢了的事婆婆也知情。不冷不热道:“孩子做错了,是咱们做长辈的没教好,媛媛多年流落在外,吃了不少苦,我不可能赶她出去,母亲若是不想看她,以后绕道便是。”   “你这是什么话?”柯氏大怒:“你的意思是,我一个长辈,还想给她一个晚辈让路?”她冷笑一声:“她受得起吗?”   不待栗夫人争辩,她继续冷笑:“咱们婆媳俩,已经多久没这样吵过了?我说这是个搅家精,一点都没说错。”   苏允嫣:“……”不讲道理了不是?   明明就是这老太太故意找茬,关她何事?   柯氏给了一场下马威,还不肯干休:“把她送走!总之,不要让她留在府中。”   栗夫人诧异抬眼,眼中满是不解:“母亲,你……”   “你送不送?”柯氏满脸不耐烦:“这个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你选一个!”   苏允嫣讶然,按住想要说话的栗夫人,上前一步,道:“既然如此,我还是让人去定王府说一声,让世子帮我找个住处。”   栗夫人蹙眉:“不可!”她拉住女儿:“我们母女刚刚重逢,你别走。”   那边柯氏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你跟定王世子相熟?”   栗夫人把女儿找回,本来是很高兴的事,可没想到一回来婆婆就给了这么一个下马威,更甚至还要把女儿赶走,心里恼怒不已,待看到婆婆满脸诧异时,心下了悟,应该是栗欢没跟她说实话。冷笑道:“何止相熟……”   话音未落,柯氏满脸了然,沉下脸打断她:“外面乱七八糟的女子就是心思深!”她看向苏允嫣:“你别以为搭上定王世子我就会高看你……大户人家,妾室多了去了,栗家可接受不了一个做妾的女儿,你滚吧!”   栗夫人气急了:“她是世子妃!” 第343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二   一言出, 院子里安静一片。   好几息后,柯氏才反应过来,恍然想起贺朝慬确实定了亲, 未婚妻还是南陵成一个商户的养女,京城不少人都在议论。说酸话的人不少,更多的人则是疑惑这养女有什么特别之处, 能让王府世子倾心,倾心便罢, 居然还不顾门第之别上门求娶!   柯氏听说过这些传言,可从头到尾, 就没把这未来世子妃跟面前的便宜孙女联系起来。   想到什么, 她面色更加难看。   落在栗夫人眼中,就是婆婆被堵嘴不高兴了。   能让向来与她不对付的婆婆不悦, 她就高兴,笑吟吟道:“母亲,都说明珠难以蒙尘,媛媛哪怕流落在外,也会引得优秀男儿倾心。就算我们没有找回她,他也一样会过得好。”   柯氏沉着一张脸, 看不出丝毫喜悦之情, 声音也满是不悦:“之前众人议论定王府这门婚事时,我就说过,凭着养女的身份能够让定王世子倾心, 那女子定然心思深沉!如今看来, 果不其然, 你说她是你女儿, 依仗的是什么?你们才相处两三天, 你就将她护得这样严密,甚至不惜为她跟我这个长辈吵架。你不觉得太怪异了吗?”   “定王世子妃又如何?婚事一日未成,就有变数,就算真的成了亲又如何?”柯氏冷笑道:“我栗家书香门第,从来也不是攀权附势之人……”   听到这句,栗夫人嘴角抽了抽,说得倒是大义凛然,她可没忘记当初栗奚一介普通进士与她这个高门贵女定亲时,面前婆婆对她可不是这副嘴脸。虽然算不得谄媚,也说得上是讨好了。   这样的一个人,在得知女儿是世子妃时,没有雀跃,反而满脸不悦,这里面……实在让人生疑。   柯氏板着脸:“我栗家没有这样心思深沉的人,你把她送走!”   栗夫人愈发疑惑。   并不着急和婆婆争论,当年她生下女儿没多久,婆婆就看她不顺眼,婆媳两人经常争论。这些年来,底下的人都习惯了,栗奚也习惯了,所以,早在方才柯氏来者不善时,应该已经有人去禀告栗奚。   她不再出声。很明显嘛,婆婆想要把女儿送走,而她是宁愿自己带女儿离开也不会把孩子送走的……这一开口,肯定又要吵。   人在盛怒之下说的话很伤感情,虽然栗夫人跟婆婆之间没感情可伤,但她也不想落一个不敬婆婆的名声。她不出声,甚至还按住了女儿不许她再开口。   果然,栗奚来得很快,进门时刚好听到柯氏最后那句话,立即出声:“娘,你要把我女儿送哪去?”   柯氏回头:“她从一个商户养女,一跃成为王府世子妃,还让你媳妇儿一心一意护着,可见心思之深。我看不得这样心思深沉的姑娘,你若非要忤逆,我……”   “你待如何?”栗奚面色不好。   柯氏不敢对儿子放狠话,只道:“我去找你妹妹,去侍郎府小住几日!”   语罢,也不再争辩,吩咐道:“给我准备行李!”   她看向栗奚夫妻:“若你们不肯把她送走,在她出嫁之前,我都不会回来!”   栗奚面色难看:“那出嫁当日呢?”   “我也不会回!”柯氏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还是那句话,这个孙女,你们愿意认,我可不认!我的孙女早就死了……衣冠冢都立了十多年!”   听到这话,本来任由她离开的栗奚面色大变:“娘,你这话是何意?”   “我孙女已经死了!”柯氏回身,再次强调。   话音落下,她转身由丫鬟扶着飞快离开。   苏允嫣若有所思。   栗夫人眼圈通红:“栗奚,母亲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栗奚心里也恼,可自己亲娘,他也无法。眼看妻子伤心,急忙上前安慰:“她老糊涂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会说她的。”又暗示性扫一眼边上的苏允嫣,意有所指:“媛媛刚回来,你别哭啊!”   他捏了捏妻子的手。   夫妻多年,二人颇为默契,栗夫人立刻收了眼泪。女儿已经不再是孩子,若是一回来就看到他们一家吵闹不堪,兴许会懂事地主动离开。她好不容易找回女儿,哪里受得了她再次离自己而去?   当即抹了眼泪,伸手握住苏允嫣的:“媛媛,我已经吩咐厨房备了接风宴,一会儿咱们一家人好好庆祝一下。至于你祖母……就像是你爹说的 ,她老糊涂了,咱们别理她。对了,你还有个弟弟,今年才五岁,很是可爱,一会我让他来陪你。”怕女儿多想,她继续道:“斌儿从记事起,我就跟他说有个姐姐,他还一直吵着要见你。”   栗斌确实长得玉雪可爱,或许是栗奚夫妻一直跟他说过有个姐姐,看到苏允嫣时,满眼期待,噔噔噔迈着小短腿上前,亮晶晶的眼睛盯着苏允嫣:“姐姐,你真好看,你为何这么久不回家啊?”   苏允嫣忍不住笑了,弯腰把人抱起:“这不是回来了么?”   栗斌不肯,挣扎着要下地:“别抱我!我已经是大人。”他落了地,伸出胖胖的小手:“你可以牵着我。”   苏允嫣忍不住噗嗤笑开。   边上看到二人相处的栗奚夫妻,对视一眼后,暗地里松了口气。   也是后来,苏允嫣才得知,沈妙宜丢了之后,夫妻俩再没要孩子,栗夫人有孕是意外,还一度想要落胎,彼时她已经二十有五,若是落胎,只怕此生都再不会有孩子,柯氏要死要活死命拦住,才有了栗斌。   栗奚夫妻是怕丢孩子的事情再次发生,所以才一直不敢有孕,生下来栗斌后,一直不错眼的看着,还打算等他启蒙后,将夫子请到府中来。   到了栗府后的日子还算安宁,栗奚找到了女儿,虽然母亲不高兴,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甚至还选了个好日子,广发请帖,给女儿补生辰。   当下的女儿家到了十五岁,都会大宴宾客,表示家有女儿初长成,可以议亲。   而栗喜此举,一来弥补女儿,二来也是想让京城各夫人见见女儿,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想让众人看看栗家对女儿的重视。   栗夫人很热衷于打扮女儿,苏允嫣被她带着上了好几次街,衣衫首饰置办了不少,而柯氏搬去了侍郎府后,一直也没回来。连信都没捎,得知了栗奚想要大宴宾客,她急忙赶回想要阻止。   “胎记都没,你们怎么能确定她就是媛媛?”柯氏一脸铁青:“栗家门庭贵重,血脉不容混淆。”   以前母亲和媳妇吵架,他夹在中间很是为难,舍不得斥责谁,一直都是两头哄着。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也发现了,媳妇出身高,却没有高门贵女的骄矜,算是通情达理的人,会吵起来,小半是因为妹妹挑拨,大半都是母亲无理取闹,可自己的亲娘,他不好斥责,只能忍着。但今日听到母亲这话,他忍不住了,语气不好:“娘,栗家门庭贵重在哪儿?十八年前,栗家是贵重在欠许多债呢,还是贵重在连肉都吃不上?又或者,跟人合住也算贵重?”   柯氏养尊处优多年,早已忘了当年的苦日子,这会儿被儿子刻意提及,面色难看之余,心里也恼怒不已。这些年来,儿子从未与她吵过,如今却为了刚回来的那个姑娘讥讽于她……想到此,柯氏冷笑:“我就说了,这姑娘心思深沉,她一回来就弄得我们家不得安宁……”   “她没来之前,我们家也没安宁过!”栗奚看着母亲,问:“娘,我不明白,你连别人家的姑娘都能疼爱,为何要针对媛媛?”   闻言,柯氏别开了眼:“我不喜欢她!”   栗奚皱起眉来:“为何?”   “反正我不喜欢她,你要是听我的话,还愿意认我这个娘,就把她送走,筵席赶紧给我取消!”   栗奚深呼吸一口气:“你还是去二妹那里住吧!”   柯氏:“……”   她气得眼泪直流:“你这个不孝子!”   栗奚转身,袍袖甩出凌厉的弧度,带着一股决绝:“您怎么说都好,反正帖子已发,筵席我办定了!”   苏允嫣站在不远处,看着母子俩针锋相对,心下实在好奇。转身去找了栗夫人。   讨厌一个人是有缘由的。   柯氏这态度很奇怪,这不像是一个祖母对着失散多年的孙女该有的态度。就算她重男轻女,可栗家又不缺养女儿的银子,没必要如此,反正嫁妆多寡,也是栗家说了算。   若怀疑她是假的,也应该再三盘问她的来历,仔细追查她的身世,找出她不是栗家女儿的证据……而不是这么简单粗暴的非要把她赶走。 第344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三   更别说苏允嫣如今还有定王府的婚事在身。于真正书香门第来说或许不在意, 像柯氏这样因为儿子考中进士,儿媳出身高门才富裕起来的人,不可能不在意。   栗夫人正在看账本,她跑去了南陵, 回来后又天天陪着女儿, 抽空把账本看了, 她还得筹备筵席。不过, 看到女儿进来,她欢喜得立刻就丢了手中的账册:“媛媛,你接到你爹了?”   “刚在门口碰上。”苏允嫣不觉得有隐瞒的必要:“本来我想去接,可祖母正和爹说话, 还是商量着把我送走, 我不好过去让爹难为。娘,我算看出来了, 祖母是真不喜欢我,她方才已经说了,不承认我是栗家血脉。非要爹把我送走。”   栗夫人脸上的笑容不在, 她不怕栗奚会赶女儿走,可母子间弄成这样,栗奚大抵要难受。夫妻多年,她舍不得他难受。   可是, 让她送走女儿, 那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个无解的死结。   苏允嫣到这里来,可不是惹她不悦的,转而道:“娘, 我就是好奇为何祖母会这般讨厌我?”   因为老太太重男轻女!   当初女儿一生出, 老太太立刻就变了脸。更让人寒心的是, 女儿丢了,老太太只是象征性问了几句,之后照旧去别家贺喜。当初为了这,她没少生气。   后来,她也想通了,不强求别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疼。   栗夫人不甚在意,宽慰道:“不用管她。她年纪大老糊涂了,任性得很。”   很明显,栗夫人没听出来她的话外之音,苏允嫣不得不说得更加明白:“娘,祖母是那么清高的人吗?”   说句不好听的,对着一个即将做王府世子妃的孙女,哪怕不是栗家血脉,对栗家也有益无害,柯氏何必这么决绝?   这一回,栗夫人皱起了眉,不确定地看向女儿:“你意思是……”   苏允嫣直接道:“我觉着,祖母厌恶我,并不只是因为她怀疑我血脉,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栗夫人沉吟半晌,道:“我们从回来至今,你爹还没去衙门报官,是想再给你姑姑一个机会。这么多天过去,她一直没露面。你爹已经死心,跟我商量过了,打算明天就去衙门……这样吧,我让人去请你姑姑明日上门。”   没报官这事,苏允嫣是知道的,她也没催过。反正,不靠着栗奚夫妻,她也能给沈妙宜报仇。   柯氏当日就离开了。   翌日早上,苏允嫣刚起身,丫鬟就来禀:“姑奶奶已经到了。”   “这么早?”苏允嫣有些意外。   栗夫人派来伺候她的婆子打发了丫鬟,走到近前,低声道:“前些年每次姑奶奶回来,老夫人就一定要和夫人吵架,大人恼了,下了死令,除了逢年过节,不许姑奶奶回来,更不许留宿。”   苏允嫣隐隐了然。   侍郎归尚书管,栗欢平时不得回,好容易栗家请了,于公于私,她都不敢怠慢。   婆子伺候着她洗漱,又道:“如非必要,夫人不会和姑奶奶见面。”   也就是说,栗夫人会主动请栗欢上门,只是为了打听关于老太太厌恶女儿缘由。   苏允嫣到正院时,里面姑嫂两人正闲聊,随着她进门,屋中一静。   栗欢笑容僵住,又很快恢复,端起茶杯喝茶。   栗夫人笑着招手:“媛媛,你快过来坐。我已经让厨房给你备了鸡汤面,还有你喜欢吃的酱舌。”她侧头看了一眼身边丫鬟。   丫鬟会意,福身退下。   母女俩没搭理边上的栗欢,她有些尴尬:“嫂嫂,这就是媛媛吗?”   栗夫人反问:“你觉着我们长得像不像?”   栗欢瞅了一眼:“是有点像……”   “像就对了。”栗夫人一合掌:“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眼人,可偏偏有那些个白长了一双招子的,非说我们不是母女。你说,都长得这么像了,手中还捏着我身边婆子做的帕子,这还能有假?真要依胎记看,当初媛媛身上就没胎记,那我岂不是这一辈子都不能确定自己亲生女儿是谁?”   栗欢愈发尴尬。   恰在此时,丫鬟端了托盘进来,上面正是苏允嫣的早膳。熬得浓浓的鸡汤里漂浮着面条,香味浓郁,只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让人止不住咽口水。   “我已经吃了,你自己吃吧。”栗夫人把鸡汤面推到女儿面前:“都不是外人,不需要避讳。”   丫鬟端着托盘进来时,栗欢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今日天不亮就起身洗漱梳妆,紧赶慢赶才赶到,还没来得及吃早膳呢。   不过,母女俩都没人问她,苏允嫣自顾自开始吃。   栗夫人没看女儿,看向小姑子:“二妹,母亲在你那住得还好吗?”   “挺好!”栗欢随口道。   栗夫人叹息:“我就不明白了,媛媛这样乖巧,在外吃了那么多苦,母亲非说她不是栗家血脉。”她声音压低:“别的不说,就定王府这门婚事,我就想不出她拒绝让媛媛进门的理由。母亲向来喜欢跟你谈心,你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吗?”   栗欢:“……”   她低下头,再抬起来时,一脸疑惑:“没说过。娘年纪大了,有些固执,可能她真的是怀疑媛媛身世呢?”她看了一眼边上小几上吃早膳的苏允嫣,用手挡住了唇,低声问:“嫂嫂,人有相似。早些年也不是没有人找跟你容貌相似的姑娘送来,为何你就确定她一个商户养女是媛媛呢?”   栗夫人垂眸,眼神落在小姑子放在膝上的手,隐隐看到的食指尖已经捏得泛白,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这是在打探吗?   也是,若不是沈夫人招供,她也不能十分确定沈妙宜就是她的媛媛。   而沈家夫妻入狱的事,还没传到京城呢。   眼见那边女儿用完了早膳,栗夫人也懒得再与栗欢虚与委蛇,方才不过是怕吵起来影响了女儿胃口。她放下手中茶杯,脸上温和笑意不在:“因为她养父母亲口承认,媛媛是他们从京城接去的。”   栗欢正不自在,想要端茶杯掩饰,听到这话,手一滑,茶杯落到桌上,发出“砰”一声,里面茶水流了满桌。   她满心慌乱,急忙拿帕子去擦。   “别擦,用不着你。”栗夫人面色淡淡,看了一眼丫鬟。   丫鬟上前整理桌子,栗欢清咳一声,不自在道:“嫂嫂,我粗手笨脚的……”   “无碍!”栗夫人不错眼的看着她:“栗欢,你有话跟我说吗?”   栗欢低下头:“没。”   栗夫人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沈家夫妻明明知道媛媛身世,却还是强留下她,让我们骨肉分离,还苛待媛媛,险些把她饿死。你也是媛媛的姑姑,你认为,我该如何处置他们?”   “这……”栗欢迟疑了下:“大哥怎么说?”   “我问的是你!”栗大人冷喝。   这一身大喝,她又满脸严厉,吓得栗欢心弦一颤,试探着道:“无论如何,沈家总归是把媛媛养大了,就算做下错事,也对媛媛有恩,咱们以后可以当亲戚来往……”   栗夫人冷笑:“我没有你那么大度,我的女儿明明可以回到我们身边,却被有些人欺瞒苛待多年,险些害死。”她看着栗欢,在她苍白的脸色中,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报了官。”   栗欢面色瞬间惨白一片。   事前她一点消息没听见,沈家夫妻无利不起早,她不认为他们会咬紧牙关不招认。   加上面前嫂嫂这样盛怒,栗欢心里再无侥幸。她心里慌乱一片,还没想出对策,就听见嫂嫂声音沉怒:“可惜,他们夫妻说,把孩子送去南陵的人在京城。然后,我们就回来了,一直没腾出空,今日才准备去报官,栗欢,你有话对我说吗?”   栗欢心里明白,嫂嫂这是已经有了确切的证据,她腿一软,滑落在地:“嫂嫂,这事……好像是我身边婆子做的……”慌乱之下,她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急切道:“那婆子是刘婶子,你知道的,在你未进门前,她帮了我们许多,已经如我们家人一般,她最疼的人就是我,后来还陪我出嫁……看到我跟你吵架,她……她自作主张,便偷了媛媛,我不知道她把人送去了哪儿,否则我早把媛媛接回来了……前两天媛媛回来,她才找我认罪!嫂嫂,我……我不敢上门,昨日你让人去请我,我一夜没睡,左思右想后,决定找你坦白。所以,今儿一早我就来了,可我始终张不开那嘴……虽然我没有想害媛媛,可她到底是因为我才吃了那么多苦,嫂嫂,你打我骂我都可,我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栗夫人虽然早就知道是小姑子所为,可真听到她承认,还是忍不住气血上涌,怒极之下,她怒斥:“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害我?你害我都好,为何要害我的媛媛?”   “嫂嫂,真不关我的事,回头我就把刘婶子送来让你出气!”栗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还不肯说实话!”栗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怒火冲天:“你以为把事往下人身上一推,我就会信了你的鬼话?既然你不肯老实说,那便由京兆尹审问你!”   栗欢本来想跑,被拍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听到最后一句,顿时眼前一黑,恨不能昏过去算了。   可她不能!   若是嫂嫂一怒之下真的报官,她歹毒心思暴露,丢脸还是其次,李家肯定容不下她,若哥哥因此对她寒心,不肯救她,她兴许还要入狱!   栗欢想到那样的场景,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 第345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四   栗欢转身, 爬回栗夫人面前:“嫂嫂,你信我,真的不是我故意的!”   她满脸是泪,慌乱之下, 语无伦次地求饶:“都说家丑不可外扬, 嫂嫂, 你打我吧!无论你打我多重, 我都受着。”   栗夫人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姑子,心下讽笑,成亲多年,她一直被婆婆和小姑子刁难, 栗欢在她面前如此卑微, 这还是第一回 呢。她盯着地上的人,沉声问:“我问你, 母亲为何要把媛媛赶走?”   “我不知道!”栗欢话接得飞快。   “姑姑,你这可不厚道啊!”苏允嫣刚吃完东西,栗夫人就发难, 她漱了口,这才出声:“我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年前还差点被饿死,险些见不着亲生爹娘, 除非打死你, 否则我难消心头之恨。但是血浓于水,祖母也看不得我们骨肉相残,我刚从外面回来, 不敢忤逆她老人家, 还是去报官吧。”   话音落下, 门口的丫鬟就少了一个。   栗欢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道:“拦住她!”又对着栗夫人求饶:“嫂嫂,要是娘知道,你毁我名声,她会生气的。”   栗夫人嗤笑:“你们栗家把亲生骨肉送人,就是我答应,我爹娘也不答应。若她要生气,我爹自会找她理论!”   栗夫人的父亲是当世大儒,朝中唯一的太傅,当今皇上由他一手教导,皇上都得称他一声先生。若他发怒,整个栗家都要完蛋。   栗欢颓然坐在腿上。   “我再问你一次,”栗夫人冷声问:“你娘为何如此讨厌媛媛?”   栗欢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迟疑半晌,眼看栗夫人不耐烦又要吩咐人去报官时,一咬牙,闭眼道:“当年你坐月子时,我跟娘去郊外祈福,长安寺的了然大师给媛媛批命,说她福缘不够,应该只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最多衣食无忧,而不是托生官家。她若过得好,会削弱家中运道,害了哥哥。所以,娘才让刘婶子把人送走……”眼看栗夫人眼中阴云密布,栗欢心里害怕,急忙道:“我知道媛媛批命,但不知道娘把人送走,她和刘婶子是瞒着我的!嫂嫂,你信我,我后来还跟娘求情了,让她把媛媛接回来,可是娘说,她也是为了咱们家。并且,媛媛去了商户人家,也会衣食无忧。日后嫁人,也不会太苦……”   栗夫人忍无可忍,一把掀了桌子。杯盘碗碟碎了一地。   婆婆的背叛让她无力。   若是外人,哪怕是面前的小姑子,她也可放手报复。   可婆婆是长辈!   当今以孝治天下,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栗欢吓了一跳,茶水溅到了她身上她也不敢喊,只往边上挪了下。   苏允嫣上前,拍了拍栗夫人的脊背:“娘,别生气。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正是因为好好的,所以,更不能把柯氏如何。   栗夫人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一把将女儿抱在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她声音悲戚,满是愤怒和无力。   栗欢缓缓放松,余光看向窗户,心里默默盘算着散朝的时辰……自己和嫂嫂闹这么大的动静,哥哥应该会赶回来。   等哥哥到了,她应该会无恙。   大不了被斥责一顿嘛!   栗夫人没哭多久,她很快整理好了情绪,伸手擦了脸上的泪,脊背挺得笔直,沉声吩咐:“来人!”   门口的婆子立刻进来了俩。   “你们去太傅府,找我爹去京兆尹!”栗夫人在地上栗欢惊恐的目光中,声音沉稳,一字一句道:“当年栗欢伙同身边婆子,偷走我女儿送往南陵商户沈家,刻意虐待于她,险些害我女儿致死。请唐大人务必为我们讨回公道。”   婆子对视一眼,见主子这一回是真的要报官,再不敢迟疑,行礼后退下,飞快远去。   栗欢大叫:“嫂嫂不可!哥哥不会允许你如此的!”她上前,想要抱住栗夫人的腿。   栗夫人抬脚狠踹一脚,毫无怜惜地将栗欢踹倒在,冷笑道:“轮不着他不允。从今日起,我们母子三人与他再无关系!”   她站起身,一拂袖:“来人,收拾行李,我们回太傅府。”   她握住苏允嫣的手,双眼通红,脸上带着点歉然:“媛媛,我的女儿,娘亏欠你太多,可能还要欠你一次。抱歉,你的生辰,大概得往后推推,咱们回太傅府去办,好吗?”   她声音很轻,满是卑微。   苏允嫣眼中一热,也落下泪来,当她揽入怀中:“娘,不用抱歉!”   地上的栗欢心如死灰,就两个字——完了!   以前她和母亲找嫂嫂的麻烦,不过是仗着她和哥哥感情好会忍着她们。现在嫂嫂起了去意,以后还会让着她们吗?   若是不让,凭着媛媛这些年受的委屈,娘……或者说是她,还能善了吗?   都说谎话要三分真,七分假,才会让人相信。她方才招认的那些话,其实掺了不少水分。   她打算得好,错的人是母亲,嫂嫂总不会跟婆婆计较的,嫂嫂再不甘心,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可是,她没想到嫂嫂宁愿和离回娘家,也要报官!   京兆尹唐大人出了名的会查案,死人都能让他找出证据,案子交到他手上,那她做的那些事……还瞒得住吗?   *   苏允嫣是见过太傅夫妻的,还一起见了沈妙宜两个舅舅和舅母,甚至连几个表兄弟和表姐妹也上门探望过她。所以,进了太傅府,除了环境让人陌生,都是认识的人,并不让人紧张。   事实上,陌生的地方她去得多了,就算没见过,她也不紧张。   太傅夫人得知女儿归家,心下有些疑惑,那日他们一家人上门,女儿明明说过,等到筵席之后再带着媛媛上门做客的。   这离筵席还好几天,怎么就回来了?   不过呢,女儿回来是好事,兴许是刚好得空呢。太傅夫人欢喜地等着女儿带着外孙女外孙子来探望她。   可三人一进门,她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女儿一双眼哭得跟桃儿似的,明显出了事。   “书言,这是为何?”   栗夫人扑进母亲怀中,哭得泣不成声。直到得知消息的两位顾少夫人过来,她才收了眼泪,支走了以为是会外祖家玩闹的儿子,抽泣着将栗欢的话说了一遍。   顾家婆媳三人听得面沉如水,尤其是老太太,向来脾气好的她气得将手中的茶盏都扔了:“愚昧!”   这肯定说的是柯氏了。   太傅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我还以为她只是刻薄些,没想到蠢笨成这样!”   栗夫人觉得自己有点冲动,母亲年纪大了,她不应该这么直白,万一让母亲气出个好歹,她才真的要后悔。   不过,说都说了,母亲精神也还好,她试探着道:“了然大师是得道高僧,也难怪我婆婆她……”   太傅夫人冷笑,打断了女儿的话:“应该是得“盗”高僧才对!你心思单纯,有些事情我没跟你说,就我知道的,了然他收了银子做了不少缺德事。以前我还以为是传言……批命这事我没听说,否则,我早就怀疑柯氏了。”   她气得慌:“这些鬼魅,害得我外孙女吃了这么多苦。我非得让你爹把他们一个个的真面目都撕开不可!”   正义愤填膺讨伐呢,外头有丫鬟来报:“老夫人,姑爷来了。”   栗夫人别开了脸。   太傅夫人吩咐:“请他进来。”又劝女儿:“依我看,媛媛丢了的事他应该不知。这些年为了找孩子,他也费尽心力,还依了你这么多年不生孩子。现在你们一家团圆,正是该过好日子的时候。记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就是,别把气撒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反而苦了自己。”   栗夫人轻哼,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   栗奚满头是汗,跑得颇为狼狈,身上还是官袍,头发都有些乱了。进门后看到母女俩,暗暗松一口气,先是给岳母请安,又对着两个嫂嫂行了礼,对着苏允嫣歉然一笑,这才讨好地上前,揪住了顾舒言的袖子:“夫人……”   栗夫人瞪他:“我已经让人报官了,是肯定要给媛媛报仇的,你要是心疼你娘和你妹妹,就别再来找我了。”   栗奚苦笑:“夫人,我知道了。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   他转身就走。   栗夫人眼泪夺眶而出,哭道:“栗奚,你个混账!你要走可以,先把和离书写了!”   栗奚回头,无奈道:“夫人,这一回我娘太过分。媛媛也是我女儿,不帮她讨回公道,我没脸见你!”   栗夫人:“……你混账!”闷不吭声,转身就走,吓唬谁呢? 第346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五   栗奚走后, 栗夫人垂头看着手中的帕子,似乎在沉思。   “书言?”太傅夫人出声:“你生他气了?”   “我不该生他气吗?”栗夫人反问:“若不是他对母亲和妹妹一再纵容,媛媛哪会受这些苦?”   太傅夫人拉过女儿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你先住下, 不急着回去。”   闻言, 顾大夫人出声劝:“妹夫态度诚恳, 这些年来,他对你算百依百顺。哪怕身居高位, 对你的态度也从未变过。书言, 你可不能为了一时之气就……我怕你会后悔。”   二夫人附和:“是啊, 再找这样的人, 可不好找。”   二人的意思都一样, 她们不赞同栗夫人说的和离的话。   栗夫人心里烦躁,因为她不认为栗奚真能狠下心对他娘和妹妹如何。也就是说,女儿的冤屈不得申……越是想, 她越是难受。   不过, 她不想把这些情绪带回娘家, 转而笑道:“娘,媛媛婚期大概在夏天, 嫁衣还没绣, 我准备了一匹大红蜀锦,打算让绣娘绣石榴花和如意纹, 您觉着如何?”   眼看她不想再说,其余人也顺势说起了嫁妆。   *   栗奚出门后,坐上马车直接回府。   半个时辰前, 柯氏得到儿媳要报官的消息, 一边派人去衙门拦着报官的人, 自己急忙忙赶回。   回到府中,儿媳已不在,只有女儿栗欢被人拦在院子里。她到的时候,栗欢正带着人想要强闯,底下的人结成人墙,不许她出门。   看到这样的情形,柯氏气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竟然敢拦截主子,谁给你们的胆子?”   管家正让人结人墙呢,看到柯氏回来,顿时面色发苦:“老夫人,这是夫人的意思!”   “有我在,这个家还轮不到她做主!”柯氏怒斥:“还不赶紧放开!像什么话?”   管家又是一礼:“老夫人,夫人临走之前,让小人守着姑奶奶。您别为难小的……或者,您让人去讨了夫人的话,小人肯定不敢再拦。”   柯氏气了个倒仰:“好啊!竟敢忤逆主子,你们全给我滚!”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想起面前的管家是儿媳的陪嫁,已经管了府中多年。本来管家管得妥帖,柯氏这些年来没发觉不对,现在才发现,管家竟然不听她的,伸手一指门口,怒吼道:“滚回太傅府去!”   管家低着头:“就算要回,小人也要办完夫人吩咐的最后一件差事。”   还是不走!   柯氏只觉头脑发晕,伸手抚着头:“胆大包天,让人去宫门前守着,让大人尽快回来。”   立刻有人闻声出府。   柯氏这才觉得好了些,眼看出不去,女儿又在门口非要强闯,实在是不好看,她板着脸:“欢儿,跟我进屋。”   栗欢心里挺害怕,看到母亲后,稍微安心了些,提醒道:“娘,嫂嫂她让人去衙门了……”   柯氏摆摆手:“我知道,已经让人去衙门拦人,你安心便是。”   听到这话,栗欢心里一松,这才笑吟吟上前:“娘,您别着急。有话慢慢说。”   进了门,母女俩立刻打发了身边伺候的人,关上门后,栗欢低声道:“娘,嫂嫂一来就跟我说,沈家招出了幕后主使。看那模样不像假话,她又非逼着我招,无奈之下,我推说那是刘婶子的主意,可嫂嫂根本不信。她觉得我不老实,更加生气。还说我不肯说就让大人来审问我,看那架势,立刻就要着人报官!”她偷瞄了一眼母亲神情:“都说家丑不可外扬,真闹到了衙门,就算哥哥保了我出来,也是咱们尚书府和侍郎府丢脸,您说对吗?”   柯氏颔首,随即觉得不对,皱眉道:“然后你告诉她了?”   栗欢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那什么,我没法子啊!只能实话实说,就是……”她讨好一笑,将母亲摁到椅子上,帮着捏肩捶背,谄媚道:“当年的事,是您让我办的。嫂嫂这些年来本就挺讨厌我了,媛媛被找回,听说在外吃了不少苦,她一门心思想要帮媛媛报仇,若知道是我把媛媛偷走的,肯定不会放过我啊!”   柯氏眉头越皱越紧:“然后呢?”   “你是长辈!”栗欢手上捶得愈发快:“咱们做儿女的得孝敬您,无论您做多大的错事,我们都不能太过追究,您说对吗?”   柯氏哑然。   不待她追问,只听女儿飞快道:“所以,我说是你瞒着我,直接吩咐刘婶子把媛媛送走的……”   柯氏:“……”   她面色变了变:“你大哥知道真相,肯定不会原谅我!”她责备女儿:“明明是你送走的,怎么能往我身上推呢?”   “那也是听了你的话啊!”栗欢振振有词:“娘,您放心吧,大哥最是孝顺,就算嫂嫂想为难您,他也会拦着的!再说,当年的事,明明就是您让我做的。”   柯氏不悦:“我只是担忧媛媛影响你大哥的运势,可没有说要把人送走。”   栗欢不依了:“那您住在我家唉声叹气,不就是想让我替你分忧?”她急忙道:“您放心,大哥恼您,也就那几日。大不了,这些日子你就跟我住!”   恰在此时,有人连滚带爬跑来,气喘吁吁大喊:“老夫人,不好了!”   柯氏沉下脸:“下去领罚!”   下人恍然觉着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认错,又道:“老夫人,小的去衙门的时候,刚好碰上孔婆子告状出来。小的一打听,才知道她们找过太傅府,衙门已经接了此案了……”   柯氏面色一白,身子晃了晃,要不是坐在椅子上,已经栽倒在地。   在此之前,她并不担忧衙门会接案子。毕竟,栗奚身为二品大员,京兆尹接到关于他家事的案子,基本都会先压下,暗地里找人告知栗奚一声。若栗奚不想丢脸,便赶紧去把人接回……这点同僚之谊还是有的。   因此,她吩咐人去拦人,也是怕去的人大吵大闹,把事情闹大后让尚书府丢脸。万万没想到那些人会直接以太傅府的名头告状。   柯氏以手扶额,觉得自己真要不好了。   事情闹出,栗家要丢脸了!   想到此,她心里烦躁不已,怒斥:“滚!滚出去!”   “母亲何以这样暴躁?”栗奚缓缓近前,站在门口一脸讥讽。   对上儿子这样的眼神,柯氏心里不安,只是却顾不得,急忙道:“太傅府那边跑去京兆尹告状,你赶紧去找唐大人说说。咱们自己的家事,关起门来处理。没必要让满京城的人议论纷纷……”   栗奚并不进屋:“我若不肯呢?”   柯氏讶然:“你不怕丢脸?你的名声……”   “我女儿险些被人害死,我拿名声有何用?”栗奚面色淡淡:“娘,以前你任性妄为,仗着长辈的身份欺负书言,我都劝她忍。可现在,我觉得自己错了,像你这样不知分寸的人,别人越忍,你越会得寸进尺!媛媛是我女儿,是你的孙女,你真的忍心把她送走?还是送入沈家那样的虎狼窝,让她像养家妓一般长大?”   他声声质问,越是说,心里越难受,声音越涩,眼睛通红。   柯氏看到状若疯癫的儿子,心里害怕:“我也是为了你的仕途。了然大师说了,若是把她留下,她过得越好,我们栗家越会走下坡路……你记不记得,她走的时候,你还病了一场,拉肚子拉得连告了两天假,后来她一走,你立刻就好了……她真的妨碍了你。我怕再留她下去,你会有性命之忧!”   “无稽之谈!”栗奚怒斥:“那她走的这些年里,你觉得我过得好吗?”   栗奚得安慰丢了女儿之后伤心的妻子,朝堂上的事也不能落下,还得到处找女儿。偶尔还得平息母亲和妻子之间的怨气,堪称心力交瘁,再眼瞎的人,也说不出他过得好的话来。   柯氏自然不承认自己有错,微微一愣后,振振有词:“若是她留下,你会过得更差!”   栗奚:“……”   这人若不是自己亲娘,他简直杀人的心都有。   恰在此时,有下人来禀:“大人,唐大人带着许多官兵到了门口,说是捉拿嫌犯。”   闻言,母女俩面色煞白。   不容她们开口求情,栗奚摆摆手:“让他进来!”   柯氏大骇:“栗奚,你要忤逆长辈吗?”   栗欢心里也怕,虽然她对着嫂嫂把自己摘了出来,可她不认为当年的事能够瞒得过火眼金睛的唐大人。母亲是大哥亲娘,他肯定会护着。   可自己呢?   因为她和嫂嫂不和,大哥越来越讨厌她,最近几年,甚至发下话,除非逢年过节,否则都不许她上门。且每次都不许留宿。   大哥已经厌恶她至此,哪里会保她?   栗欢心里惊惧难言:“大哥,你若把娘告上公堂,你的名声怎么办?”想到什么,她眼睛一亮:“若皇上得知您内惟不修,斥责于您,降你的官职怎么办?”   闻言,栗奚气笑了:“照你这意思,我还要护着害我和女儿骨肉分离多年的坏人了?”   “娘不是坏人!”栗欢强调:“她是为了你好!”   “她是为了她自己!”栗奚语气更重,声音里满是恶意,唇边却带着一抹笑:“她想让我位极人臣光宗耀祖,她想风光无限,我偏不让她如愿。今日,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已经做到二品大员的儿子被她自己毁去!”   柯氏对上儿子满是嘲讽的目光,发现儿子没说假话,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他要毁了他自己来报复她!   她吓得面如死灰,浑身都颤抖起来。 第347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六   “你疯了!”   好半晌, 柯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怒斥道:“你寒窗苦读十年,又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做到今日的地位,你别任性!”   “那又如何?”栗奚缓缓靠近:“你最在意的就是我的官位和栗家的荣光, 以前你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怕以后死了没脸见我爹。”他走到母亲面前:“你伤害了我最珍爱的东西, 现在……我也伤了你的, 很公平嘛!”   柯氏身子往后仰,看着眼神里满是疯狂的儿子:“不!你不能!”   “够了!”栗奚大喝, 声音震得伺候的人都颤了颤。他从未这样怒过:“你也怕吗?你也知道难受吗?当初媛媛没了, 我和书言也这样痛!从小到大, 你常说为了我付出多少, 教训我这不能那不能。我受够了!”   他声音很大, 吼得母女俩急忙抬手蒙住了耳朵。   柯氏心里慌乱,对着一个什么都不要了的人,她不知该如何劝。   可她也不能不劝, 官兵就在门口, 她若劝不好, 就得去大牢中了。   栗欢满脸惊惧,她向来有几分急智, 急忙道:“那你有没有为嫂嫂和媛媛想过?若你不孝, 他们也会被人看不起……”   “不用你操心!”对着这个妹妹,栗奚一点眼神都没给。   门口有整齐的脚步声过来, 很快,唐大人出现在门口。   栗奚收敛了脸上的疯狂和讥讽,缓和了面色:“唐大人, 麻烦你了。”   唐大人很有些不解, 拉了他到一旁:“你真要让我审?”   大户人家, 多的是阴私之事。可家丑不可外扬,许多家里做下错事的人也没送到衙门,私底下就处置了。若是送走,就说清修或礼佛。若是没了,就说病逝。   “审吧。”栗奚满身疲惫:“麻烦唐大人审仔细一些,我怀疑当年的事还有内情。”   长安寺的了然大师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给媛媛这样的批命?   唐大人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这样的事情,搁谁都受不了。   这些年来,栗奚找寻女儿的事这满京城都知道。可始终一无所获。倒是找出了许多假女儿来,许多人都认为,栗奚的女儿应该是没了。   没想到事隔多年,竟然找到了!   还是在外地的富商家中,沈家的名声在京城也不算默默无闻,但很明显,那不是什么好名声。   女儿在那样的人家长大,搁谁不生气?   这老太太也是,把人送去清白一些的人家也好啊!这些念头在唐大人心里闪过,手上动作不慢,一挥手道:“带回去!”   母女俩立刻被人一拥而上,押着往外走。   栗奚心里憋屈难言,补充道:“唐大人,沈家夫妻被关在南陵府衙,他们已经招认,当初李侍郎的婶娘把人送去的。还得麻烦你跑一趟。”   已经被押着的栗欢闻言,腿一软,根本站不稳。压着她的官兵还以为她要闹事,急忙把人押得更紧。   唐大人闻言,心下隐隐了然。   当年应该是那文氏接到人之后,很快就把人送出了城,如此,栗奚才找不着。   知道的人少,自然无从查探。   若是没记错,当年栗奚是直接往贩卖姑娘的黑牙行去查,查来查去,始终没能得到消息。倒是解救了不少女人孩子,那些以骗或偷孩子和女人的牙行关了不少,大牢中现如今还有当初因此坐牢的人呢。   想着这些,唐大人心里愈发怜悯,这简直是灯下黑嘛!谁能想到,幕后黑手就是孩子的亲祖母和亲姑姑呢?   *   户部尚书栗奚栗大人把亲娘和亲妹妹告上公堂了!   消息一出,众人都好奇地打听,一时间,京城内外议论纷纷。   皇上得知此事,找了栗奚一回,勒令他回家处理好家事。家事未善了之前,不用去上朝。他手头的活,也有别的官员接手。   众人看在眼中,心下明白栗奚大抵要完了。   连家都治不好,怎么能治好公事?   两日后,沈家夫妻被接到京城大牢,唐大人又找了那位送孩子去沈家的文氏,当年参与的人从头到尾不过几个人,全部都找到了公堂上。   这些人一招供,就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柯氏得知了孙女的命格,很是不满。隐晦地提出让儿子把孩子送走被拒绝后,心里不爽气,跟儿子吵了一架,便搬去了女儿府上。整日唉声叹气,栗欢为母分忧,找了身边的婆子去把孩子抱来,交给了沈家的亲戚文氏。   不过一日,孩子就已经到了南陵,成了沈家的八姑娘。   事情水落石出,接下来就是按律判罪。   十五年前,栗奚凭一己之力,找出了京城中大大小小二十多间黑牙行,解救女人和孩子几百人。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皇上震怒,找出贩卖人口的那几页律法,重新修订。   把原来偷盗一个孩子贩卖判五年,改为了五十年。参与五个以上孩子偷盗,直接问斩。量刑特别重。   因为此,这些年来京城中很少丢孩子。   现如今翻出这份律法,唐大人心情复杂。当年的事,京城中谁不叫好?都夸栗奚是办实事的好官。   可是如今,这偷孩子送走的,竟然就是他的家人!   并且,当年李家并没有如今势大,只是微末小官,那点俸禄哪里够花?文氏出身商户,眼皮子浅,去了一趟南陵,顺手就收了沈夫人给的五百两仪程。   饶是沈夫人和文氏都一口咬定那不是买孩子的银子,只是看在亲戚的份上借的……本来想说送的呢,被文氏反驳了。李家再是小官,那也是官员。官员不能收受贿赂!   二人一口咬定是借的,偏偏沈夫人身边的人为了脱罪,说那银子至今没还。   唐大人直接问:“文氏,这银子没还,若不是买孩子的,那就是李家收受贿赂了?”   李家人被牵连进去,也被传唤到了堂上,就为了询问的时候方便。本以为文氏私底下做了这事,与他们无关,最多就是李家名声受损呢。不成想问着问着,竟然扯到了李家收受贿赂上,他们哪里肯依?   当即又是反驳,又是私底下跟文氏使眼色。最后,那银子只能是买孩子的。   偷了朝廷官员的孩子,罪加一等。从犯都是下人,念在其身不由己,从轻发落,三五年不等。   而文氏被判了十年,栗欢算是主谋,判了三十年。柯氏不知内情,但事情因她而起,栗欢一口咬定母亲当年明示了她。柯氏却不承认,母女俩吵得厉害。但唐大人认为,二人都脱不了关系,也判了柯氏二十年。   柯氏自然是不认罪的,她养尊处优多年,根本接受不了自己沦为阶下囚的事实,在公堂上大吵大闹。眼见儿子从头到尾没有解救她的意思,她大吼着儿子不孝。   说到底,柯氏虽然在意栗家荣光,在意儿子的官位名声,可这些都比不过她自己要紧。   今日一早,栗夫人就带了苏允嫣到了公堂上,这还是那日栗奚离开后第一回 见面。   看着状若疯婆子一般的柯氏,栗夫人脸上无喜无悲,神情漠然一片。   栗奚看了一眼妻女,缓步走到公堂上:“子告母,有违人伦。儿子确实不孝。”他跪在了柯氏面前,不知何时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这身血肉是您给的,今日,我把它还你!”   说着,他一刀插入自己左间,鲜血瞬间染了一片,他的脸色也苍白下来。可他脸上神情不变,唇紧紧抿着,用力一划,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是一刀,一大片血肉被他剃了下来。   众人一片惊呼声中。   柯氏看到那块血肉,尖叫一声,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唐大人也被栗奚这番动作给惊着了,急忙制止:“栗大人,你这是为何?”   栗奚上前掐母亲人中,把人掐醒后,道:“您好好看着,什么时候您觉着够了,就言语一声。”说着,他颤抖着手又是一刀。   柯氏面色惨白,嘴唇颤抖,这样的儿子她从未见过,心里正惊惧,却见一大片血肉又被儿子深深剃下,她不可置信:“你逼我?”   栗奚不答,又是一刀。   三块肉下来,他左肩上已经少了巴掌大一块血肉,隐约可见里面的森森白骨,看着着实瘆人。他说到做到,柯氏不言语,他就不停手,又是狠狠一刀,比方才更大的血肉落到柯氏面前。   柯氏浑身颤抖,眼神惊惧地看着儿子说不出话。   栗奚唇色已经透明,手上已然颤抖,却把刀握得稳,咬牙又是一刀。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   柯氏又晕了过去。   栗奚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恨我这个不孝子,这身血肉,尽还了罢。”   言下之意,柯氏是在装晕。   众人深以为然,人家剃肉的还没晕,她倒先晕了,说她没装,也得有人信啊! 第348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七   栗奚作势又要剃, 围观众人一阵哗然。   唐大人微微皱起了眉来,今日他是审苦主顾书言女儿被偷走卖掉养成家妓一案。如今眼看案子已经落幕,栗奚却跑出来割肉还母……这种事情罕见, 可史书上也有记载。本来呢, 栗奚割就割了, 他想和母亲断了这份血脉关系,谁也拦不着。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未免太过血腥。   当然了,栗奚想要和亲娘断绝关系,确实得有人见证,这地方正合适。   但是, 这是在公堂上!   公堂是用来审案, 而不是拿来处理私事的。唐大人本就刚正不阿, 也不怕谁记恨,此时满脸不悦 :“栗大人,这是公堂!”   栗奚苦笑:“唐大人, 我生平最厌恶便是那些让人骨肉分离的黑牙行。万万没想到,我的母亲和妹妹也做了这样的人。以前我对她们诸多忍让,可这事, 实在忍不了!”   “今儿我这身血肉, 直接还了母亲。是死是活,听天由命。”他再次狠狠割一刀, 面色惨白下来,身子晃了晃,趴伏在地上。   看他虚弱无比, 围观众人, 都觉得他可怜。唐大人哪怕恼他扰乱公堂, 看他如此,那点恼怒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心里还生出了几分惋惜。   当今皇上圣明,从不任人唯亲。栗奚能够从一个寒门进士做到二品大员,不只是靠岳家,他自己也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是个干实事的官员。本应该青云直上,却有了这样一个母亲拖后腿……实在是惨。   他沉吟了下,一拍惊堂木,声音大得惊人,公堂内外瞬间安静一片。就连晕过去的柯氏也动了下,醒了过来。   只听唐大人沉声道:“栗大人,人生下来不过一团血肉,你母亲虽然养育了你。但你这些年来也足够孝顺,你还她这些血肉,尽够了。”   听到这话,柯氏一怔,不可置信看向儿子,见他半身鲜血,面前也大片血迹,面色惨白趴在地上,当真凄惨无比。   她张了张口,正想解释呢,唐大人已经道:“案子已判,带犯人入狱!退堂!”   有人过来拉犯人,眼看文氏他们被一个个拉走,柯氏不停地往后挪,惊慌失措道:“我没有错!我会送走媛媛,都是为了我儿子!”眼看官兵毫不停息,直奔她而来,慌乱之下,她冲着儿子大喊:“栗奚,我都是为了你!你能做到二品官员,都是因为我送走了媛媛,你不能这么绝情!了然大师说了,媛媛会对你有妨碍……”她振振有词:“你看,她一回来,我们一家就鸡飞狗跳,甚至反目成仇弄得家破人亡,她就是你的克星……了然大师不会批错的!”   方才从头到尾,柯氏母女一直都在为自己开脱,没提到了然。听到这话,唐大人忽然想起抓人的时候栗奚的话。   他说了然大师和他无冤无仇,怎会无缘无故给他女儿那样的批命……唐大人怀疑其中蹊跷,又拍惊堂木,吩咐拉人的官兵:“你们退下!”   官兵推开,柯氏只觉得劫后余生。不待她欢喜,唐大人已经问:“此事跟了然大师有何关系?”   柯氏就将当初儿媳生下孙女,她心里烦躁,跟女儿一起去长安寺批命的事说了,末了信誓旦旦:“大人,当年我送走媛媛,我儿就从庶吉士一跃成为刑部官员,一年之后,就成为刑部侍郎,这些年来,过得越来越好,可是……”她恶狠狠瞪向旁听的母女俩,确切地说,是瞪着苏允嫣:“这个煞星一回来,我儿的名声尽毁,我栗家也完了。”   唐大人有些无语。   当年栗家还不到两岁的孩子丢了,栗夫人直接病倒,栗大人告了假,在京城内外到处乱翻。顾太傅眼看女婿如此,劝也劝了,眼看劝不回,知道再这么下去女婿前程就没了,这才求了皇上,把栗大人塞去了刑部。   刑部官员从上到下好几十人,也有在里面混了一辈子都不能出头的。顾太傅此举,并不是想给女婿铺路,而是想让他在里面过度一下。本来刑部官员到处查案,不用天天去点卯。本意是想着等女婿颓废够了,再找出路。   偏偏栗奚进去之后,一门心思找女儿,女儿没找到,却找出来许多黑牙行,他痛失女儿,把京城中所有的黑牙行一网打尽,就此立下大功,这才成了刑部侍郎,也因此入了皇上的眼,得了重用。   这些年来,凡是皇上交到栗奚手中的事,他都办得好。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户部尚书栗大人。   这么一算,栗奚有此成就,好像真得托柯氏的福。   但是,这也不是她偷偷把孩子送走的理由!   栗奚奄奄一息,出声道:“唐大人,了然大师的批命……我不信!他说我女儿命格与我相冲,可在我看来,我女儿是我的贵人,若她没丢,我很难有今日的成就。我要亲自与他对峙!我要听一听,这命格到底冲在何处?”说了几句话,他愈发虚弱,边上顾书言早已泪流满面,但却强撑着没有上前,直到听到这话,她神情严肃起来。提议道:“大人,事关臣妇女儿,臣妇也想弄个究竟,道家之事,不能听一家之言。不如,请了钦天监高大人过来佐证一番?”   案子牵连上了佛门中人,有些复杂。可栗奚夫妻俩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很明显,他们认为了然是故意害他们女儿!   唐大人皱了皱眉,还是让人去长安寺接了然。也吩咐人去接了高大人。   这儿离京城郊外挺远,就算有马车赶路,也得两个时辰。   在这期间,唐大人回后衙歇了一会儿,还吩咐人找了大夫给栗奚包扎。   柯氏一点不慌,当年她让了然给孙女批命是真,孙女和儿子命格相冲也不是她编的。   就算有错,也是了然大师的错。   边上其他人就无所谓,譬如沈家和文氏还有那些知道内情甚至还帮忙的下人。他们已经错了,柯氏为何偷孩子,都与他们无关,也与他们已经定下的罪名无关。   可其中有一人,听到要请了然大师和钦天监高大人对峙,吓得身子一颤。栗欢低着头,双手放在身侧紧紧握着。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太过惊惧紧张,她都有点想吐。可她不敢,她不敢让自己露出一丝异样惹人怀疑……因为她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事情已经过了十五年,了然大师应该、可能、大概记不了那么久远的事吧?   苏允嫣扶着栗夫人,轻声安慰。   围观众人不止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等待的时间漫长,没多久,高大人就到了,他是钦天监官员,自然不是浪得虚名。从栗夫人手中接过栗媛媛的生辰八字,闭着眼睛手指翻飞,半晌,他睁开眼睛:“单从八字上看,此女子生来富贵,但半生坎坷,父母缘浅,大抵会早逝……没有姻缘。”   此话一出,众人议论纷纷。   柯氏却像是找到了证据一般:“我就说大师没错,媛媛她和我们栗家无缘,她是个克星,会克我儿,我没做错!”   高大人皱眉:“没看出来她有克亲之命。反而对生父隐隐有助宜……”   柯氏:“……”   比起众人口口相传的高人了然,柯氏自然是更信高大人的。毕竟,这位可是皇上亲封,今儿若不是牵连上了二品官员和当朝太傅,他也不会到此。   想到这些,柯氏面色煞白,浑身颤抖起来:“不……不可能……我和了然大师无冤无仇……他怎会害我?”   高大人批完了命格,功成身退,并不多言。只是离开前叹息一声:“有那些沽名钓誉之人,看出客人想法,会顺着其意思解卦。”   几乎是明摆着说人家看出来柯氏不想要孙女,顺着她的意思说了那些让她把孩子送走的话。   他看向围观百姓,劝解道:“玄学本就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兴许会因为某些人的想法和做法而改变。比如这位栗姑娘,八字上看,她还是那般命格,可我观她面相,豁达从容,命已随心。更多的本官看不出,但可确定,她不会早逝!诸位,世上居心叵测之人多矣,玄学之事,不可尽信!”   高大人一拂袖,飘然远去。   围观百姓愈发议论得厉害。   柯氏不再吵闹,她心里渐渐镇定下来,低下头若有所思。   而边上的栗欢则险些跪不住,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她好几次想要稳住,却抖得愈发厉害。突然,她察觉到母亲看过来的目光,心里一颤,正想装得沉稳些,母亲却已经扭回了头,不再看她。   栗欢心里不安,母亲很可能已经怀疑她了。   等待的时间漫长,等到日头升高,太阳已开始往下落时,去接了然的人终于到了。   “大师到了!”   京城中许多百姓都信了然,可高大人又说了然沽名钓誉。百姓们诧异之余,也想试一试他。   了然一副高人风范,气质和方才的高大人不相伯仲。到了公堂上后,宣了一句佛号,接过八字细看起来。   对着方外之人,唐大人也不要他跪,直接问:“大师对这张八字可面熟?”   了然摇头:“贫僧从未见过。”   众人:“……”   柯氏大惊:“大师,当年是您跟我说,这张八字克亲,会搅乱亲人运道供养自己……”   “无稽之谈!”了然一拂袖:“这张八字分明对双亲有所助宜,只父母缘浅,恐会早逝,哪里来的克亲?”   竟然是不认账了!   边上的栗欢暗暗松了一口气。   柯氏焦急不已:“我怎么会听错?明明就是您说的,我把孩子送走,孩子过得不好,我们家才能好啊!”   众人:“……”这老太婆分明是不喜孙女,故意编造出了这样的命格吧? 第349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八   了然怫然不悦, 又是一句佛号:“贫僧方外之人,本不该搅入红尘俗事。玄学之事,信则有, 不信则无。诸位施主, 不必太过相信命格之说。”   这话意思和方才的高大人一样, 玄学之事,不可尽信!   柯氏大受打击, 一把拉住边上女儿:“欢儿,当年是你跟我一起……你快说话啊!”   栗欢低着头:“娘,我们已经做错了,认罪吧。少狡辩些, 还能从轻发落。”   柯氏:“……”   一开始的恼怒过后, 她突然就想起自己方才对女儿的怀疑。又想到当年女儿跟儿媳闹得不可开交, 她颤抖着手指:“是你!”   栗欢只留给众人一个头顶,众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只听她道:“我什么?娘, 你就是找再多的理由,错了就是错了。”她对着上面唐大人磕头:“大人,罪妇认罪, 当年罪妇母亲不喜孙女, 整日郁郁寡欢,已到了水米不进的地步。罪妇也只是想为母分忧而已, 只求大人从轻发落。”   潜意思是她没有想要害栗媛媛,会送走她,是不想看母亲饿死。   柯氏能被气疯了去。   她指着女儿, 劈头盖脸开骂:“你个混账!当年我确实不喜媛媛, 可我从未想过送走她……”眼看女儿一脸漠然,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余光又看到押人的官兵往这边靠近,她突然恍悟,跟女儿吵得再多,她也不能脱罪。   于是对着上面的唐大人猛磕头:“大人容禀,媛媛是我亲孙女,我怎会想送走她?孩子可以再生,我如今也有了孙子……根本就是栗欢害我,我没有吩咐她送走孩子,都是她自作主张!还美名其曰为我分忧,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让她把孩子送走的话……”   栗欢也不是哑巴,立刻为自己辩解:“当今以孝治天下,您几日水米未进,女儿看在眼中,如何能不急?更何况那时你还特意跑到我家来住,整日跟我抱怨嫂嫂和孙女,说那个孩子对栗家不好,你不就是想让我主动把孩子送走吗?”   母女俩养尊处优多年,到了公堂上,偶尔记得自称罪妇。着急起来,还是你啊我啊的。   唐大人也懒得计较,摆摆手道:“带下去吧!”   柯氏哪里肯依?   被官兵拖着往外走时大声喊冤,哭着喊着说了然骗她。   当着百姓的面,犯人这样不甘愿,唐大人皱起了眉:“了然大师说没给你批命,你偏说有。你可有证据?”   柯氏有一个人证,可栗欢她顾左右而言他,死活不肯开口。   她面如死灰,眨眼间又被拖出了好远,突然,她想到什么,大喊道:“我有了然大师的批语!”   了然身形未动,数珠子的手却顿了顿。   这都十多年了,谁会把一张破纸放这么久?   可柯氏还真有,她说了藏纸的地方,官兵去尚书府一趟,果然找着了一张泛黄的纸。因为受了潮,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可还是隐约能看清字。   确实写着“此女八字和父亲相冲,过得好会掠夺家人运道,建议送养别处”之类的话。   了然的这张纸,就是最好的证据。此时了然诧异之余,也害怕起来。一来,他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人留着这玩意儿。二来,他没想到栗媛媛凭自己还能回来,也低估了栗家对女儿的执着。最后,他更想不到的是栗家真的把这番家丑外扬,弄到了公堂上。   事情落到如今,堪称机缘巧合。但凡有一点衔接不上,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柯氏这张纸早已被她塞到了角落,也是事关生死,她才从记忆深处想到了纸的下落。   有了这玩意儿,了然百口莫辩。   唐大人有些为难,了然若是个普通人,早已经按律入罪。可他是方外之人,且宫中的太后偶尔也会去长安寺小住,这就不好办了。   了然站在堂中,还是那副高人风范。百姓听了高大人的话,本来怀疑他了的,可他到了之后批命和高大人一样的说词,又言没见过柯氏母女,百姓已经又信他了。   可此时看到这张纸,好多近几日去批命的人也拿出了然大师的批语。两相一对比,字迹简直一模一样!   了然大师是个骗子!   是个高大人口中沽名钓誉顺着客人想法批命的人!   百姓愤怒之余,事情飞快传开。   还唐大人沉声问:“了然,你还有什么话说?”   了然又是一礼:“大人,当年这位施主前来,分明对孙女厌恶至极。贫僧那般说,也是想救小施主一命,远远送走,总比留在府中夭折要好……”   苏允嫣面色一言难尽,合着沈妙宜还得感谢他?   这也忒不要脸了!   唐大人有些怒,问:“可是有人指使你?若是真有,你只管说出来,本官会从轻发落!”   听到这话,了然毫不迟疑,伸手一指栗欢:“是这位施主前来,捐了五百两香油,拜托贫僧此事。当年她说,她母亲对孙女厌恶至极,若是留在家中,大抵活不了多久。所以,贫僧才说了谎,这也是善意的谎言……”   总之怎么说都是他对。   围观的百姓中又有人觉着,了然大师这也是想救人性命,骗人也情有可原。   唐大人很是为难,这实在不好办。正想把人压入大牢改日再审,就听外面一声马儿嘶鸣,一个着大红衣衫的妇人挤开人群,大喊:“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妇人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将自己所生下嫡子被了然批命,然后被送往乡下养得粗俗不堪的事说了,满脸涕泪横流,字字泣血:“我那婆婆,最信了然大师,听了他的话不与民妇商量,直接把人送走。并且这些年来从不让人教导我儿。可怜我儿身为长子嫡孙,本因金尊玉贵长大继承家业,如今竟变成一个乡野莽夫……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这又是另外一桩案子了。   今日天色已晚,唐大人退堂,改日再审。   接下来的两日中,又有好几个人跑来告了然胡说八道害了家中孩子。   桩桩件件摆到桌案上,了然哪还有一丝高人风范?分明就是一个为了金银而丧心病狂的人。   几日后,唐大人再次开审,了然搅入了好几户人家家中阴私,经他批命后的人轻则毁了半生,重则已丧了性命。   了然被判即刻问斩,其余那些与他勾结之人也认罪伏法。   可被他伤害的人,却不容易恢复。比如一开始那个妇人,她孩子已二十岁,性情脾气都已定了型,想要重新读书接手家业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提这些已经闹出来的,还有好多秉承着家丑不可外扬的人家,把家中的那些阴私生生咽下,私底下将了然骂得狗血淋头。   长安寺风评被害。   住持多年清修,基本不见外人,将寺中大小事物交给名声在外的了然,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寺中出事,住持站了出来,先是给百姓道歉,并愿意重新帮了然批过命的施主重新看一遍,又将了然逐出长安寺,并且,找出了然所有财物,全部买了米粮,从即日起开始施粥。   这粥,足足施了十多年!   可见了然敛财之狠!   而长安寺长年施粥,渐渐地将失去的名声捡回。十多年后,又恢复了原来的鼎盛。这是后话。   柯氏母女入了大狱,因为找出了栗欢和了然勾结的事,她本来的三十年又多了十年。她今年都快三十……这辈子大抵都出不来了。   而柯氏则口口声声喊冤,想要出去。   了然虽然不对,送走孩子也不是柯氏吩咐。但是,女儿把孙女送走的事她没多久就得知了真相,却从未想过找回孙女,甚至她知道孙女下落,看到儿子儿媳找得心力交瘁却不肯多言一句……已经能证明她是同谋。   知情不报者,与犯人同罪!   哪怕翻出了然骗人的事,柯氏的罪名也丝毫没减。   栗奚失血过多,当日就晕了过去,退堂之后,栗夫人到底舍不得,将人接回了尚书府。   苏允嫣自然也跟着一起。   栗夫人看着血葫芦一样昏迷不醒的栗奚,面色复杂,道:“其实,你爹今日这一遭,是他自找的。他……这是为了我们母子三人。只要你祖母在一日,我们就得受她辖制。今日之后,你祖母是死是活都与我们无关了。等到以后你祖母百年之后,我们把人接回了葬了,也是我们厚道。”   可若没有栗奚今日受的这一场罪,栗家人难免被人诟病。栗斌还小,能用一句不知事翻过此事,可栗奚告母,本身不孝,对栗斌肯定会有影响。再有,苏允嫣身为栗家女儿,以后做了世子妃,外人也会说她得理不饶人,连祖母都不放过。   本来外面长大的姑娘得了贺朝慬青眼,外人本就酸,发生了这样的事,还不知道要如何说她心思深沉恶毒得连祖母都不肯救。   现如今栗奚此举,将他和柯氏之间分割开来,许多人都会认为,是栗奚厌恶了母亲,不关底下孩子的事。   与其说栗奚是厌恶了母亲,不如说他是在母亲和孩子之间选择了后者。 第350章 瘦死的妹妹 二十九   血葫芦一般昏迷不醒的栗奚回到尚书府, 府中上下瞬间乱成了一团。   尚书府多事之秋。夫人生气带着小主子回了娘家,老夫人和姑奶奶被押入大牢。下人们都知道,府中会有大动荡,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栗奚会因此受伤。   这样重的伤, 流了那么多血, 一个弄不好,丢命都是可能的。   尚书府这块匾额, 是因栗奚而挂。若是他出了事……尚书府还在么?   尚书府不在,他们这些依附尚书府而存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下人们忙乱之余,心里惶惶。   栗夫人找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上门治伤, 可栗奚失血太多,伤得太重,昏迷两日还未醒。   栗奚割肉还母的事就闹得沸沸扬扬, 本就有许多人暗地里注意着他的伤势,眼见他不醒,听说还发了高热,一时间, 外面很多人都在说栗奚可能会伤重不治。   惋惜之余,又觉得他太可怜。   因此,城中许多正在给家里孩子议亲的人家都愈发慎重。   老话说:娶妻不贤祸害三代 !   这话果然没错, 谁家摊上一个柯氏这样愚昧的妇人, 岂止祸害三代?   外面本就议论纷纷, 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流言传得愈发厉害。   就连宫中本来有些恼怒栗奚内惟不修的皇上, 也派了太医前来。   太医一上门, 紧接着各官员也纷纷派人上门探望, 一时间,尚书府人来人往。栗夫人几日未合眼,神情愈发憔悴,落在前来探望的人眼中,更觉栗奚时日无多。   甚至有人还在传尚书府已经在筹备丧事。还说宫中的皇上已经在选新的户部尚书。   朝堂上,自觉有希望的官员摩拳擦掌,都想要接任尚书之位。   而京城中,许多人则想到了别处。   栗奚死了,身为他女儿的栗媛媛得守孝,婚期至少也是三年之后……这么久的日子里,变数很大,兴许贺朝慬对未婚妻的兴趣保持不了那么久呢?   人心浮动,已经有人在暗地里奔走。   直到第六日傍晚,栗奚醒了过来,面无血色,脸颊消瘦,整个人虚弱无比。若不是还有清浅的呼吸声,乍一看像是死人。   他睁开眼就看到了趴在床边的妻子,努力抬起手去帮她拉滑了一些的披风。   栗夫人惊醒,看到他后,顿时大喜:“你醒了?”   栗奚眼神温柔:“委屈你了。”   一语双关。   既是指这几日她的辛苦,也是指母亲和妹妹做下的那些事。   栗夫人瞪他一眼:“你不要命了?”   栗奚握着她的手:“书言,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想我们的下半生中,还要受卖了我们女儿的人掣肘。不只是你,我也早就受够了。以前我只以为她们性子刻薄,喜欢多事。可我没想到她们竟然这般恶毒!我不能让她们拖累了我们的孩子……只要能让你们摆脱这样的长辈,我这一场罪,就没白受。”   在妻子面前,他几乎是很直白的将自己阴暗的心思剖白。   割肉还母不是因为真想还生恩养恩,而是想摆脱这份亲情的束缚。   栗夫人闻言,双眼通红:“比起报复她们,我更想要你好好的。你知道你昏迷的这几日我有多怕么?”   栗奚虚弱地笑了笑:“别怕。”   大夫说了,只要能退热,人能醒过来,就救得回。   现在人醒了,栗夫人也放松下来,着人去请了大夫,又吩咐人去请两个孩子。   栗奚那日动手之际,不觉自己还能活过来,想到孩子,急忙问:“孩子们还好么?”   “挺好。”栗夫人端过丫鬟送进来的鸡汤,喂给他喝:“媛媛懂事,不止不让我操心,还能照顾弟弟。”   栗奚苦笑:“我对不起她。”   苏允嫣带着栗斌到的时候,大夫正在看诊,看完了松一口气:“大人醒了就好,好生将养着,应该能痊愈。”   大夫出门时,苏允嫣低声道谢。   栗斌已经飞扑了进门,只是即将扑上床时被栗夫人拉住:“你爹身上有伤,你小心些。”   栗奚眉眼俱是笑意,没了母亲在府中,他心里一阵轻松。   *   栗奚醒了。   消息一出,众人又开始议论。   好多人认为他太实诚,割肉还母险些把自己的命真还了母亲。   皇上又派了太医前来,看样子,似乎没有怪罪栗奚的意思。   因此,京城中许多官员又派人上门探望,有些还亲自来。   贺朝慬在这期间跑了好几趟,甚至连定王都亲自来过。这也正常,两家是姻亲嘛,定王此举落入外人眼中,都知道定王府很喜欢这个儿媳了。   顾太傅门生挺多,关系好的也上门来探望。   可严柏安上门,就显得特别奇怪。   他既不是栗家亲戚,也没有和栗家来往密切,本来身份也高。这样的官员一般都只是派家中管家跑一趟,而他却亲自上门……得知此事时,苏允嫣正在熬药。   这些日子,苏允嫣忙乱不已,但也没忘了他。得知他来,她将熬好的药倒入碗中,送去了正房。   正房里,严柏安坐在栗奚对面,一脸担忧:“ 正值秋粮进仓,栗大人不在,户部乱成一团。栗大人可千万要快点好起来。”   栗奚心里恨不能揍他一顿,面上淡然,摇摇头道:“这天底下的人多了,也不是没了谁日子就不能过。我这伤,至少半年内不能帮皇上分忧。再说,我娘做下那样的事,我也有错,这尚书之职,我是不敢愧受了的。”   这是事实。   栗奚将母亲和妹妹告上公堂而不是私下处置,就已经知道自己会被降职。   至于降多少,实在不好说。   他本可以私底下处置的,但他没有。   他想要让女儿和那些被黑牙行卖去的普通人一样,问罪魁祸首讨一个公道。   再有,哪怕私底下处置,到底不美。他不想和妻子因此事起龃龉,也不想岳父大人就此看他不起。   柯氏和栗欢胆敢把孩子送走,也有他纵容的原因。这是他的错,因此会有的后果,他甘愿领受!   所以,尚书之位,再不会是他的。   本来他这两年可以更进一步入内阁,成为皇上最信任的人之一,等皇上百年后,他兴许还能成为下一任帝师,成为和顾太傅一样得新帝敬重有加的人,如今……只怕这辈子都不能了。   严柏安没有多言,道:“栗大人安心养伤,千万别多思多想,于病情无益。”   栗夫人坐在一旁陪客,她和严柏安是两代人,倒不必避讳。其实,若不是看在严柏安身份上,她压根不会让他进门。哪怕让他进门了,她也板着个脸,满脸不悦。几乎就是把“赶紧看完了滚”几个字写在脸上。   苏允嫣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将药送到栗奚手上,这才回身打招呼:“严世子,南陵一别,别来无恙?”   严柏安微微颔首,仿佛二人曾经的那些不快从未存在过一般:“多谢栗姑娘挂念。”他看向栗夫人:“当初在南陵,我实在不知栗姑娘的身份,否则那时就会帮你们骨肉重逢。”   栗家夫妻本就记恨严柏安差点害死女儿。不提南陵还好,一提及,夫妻俩心里都止不住后怕。后怕里又愈发恼怒怨愤。   女儿若真和于海来往,严柏安报复她虽然小家子气了些,但女儿也不算冤。可从头到尾,女儿压根不知情,就是个被无辜牵连的小可怜。   栗父脸上的淡然收敛,恼怒道:“说起来,当初严世子似乎欺负过媛媛?”   栗夫人更直接:“严世子身份高贵,想娶的女子要腰肢纤细只手能握,这话我可没忘。以后我倒要看看,严夫人是个什么样的瘦弱的女子!”她站起身:“天色不早……”   严柏安已经起身,对着苏允嫣深施一礼:“今日我来,既是探望栗大人,也是想跟栗姑娘道歉。”   苏允嫣扬眉:“严世子甜言蜜语可杀人,我已经领受一回,差点丢命,可再不敢和你来往了。天色不早,严世子请。”   她直接伸手赶人,严柏安看着她冷淡的眉眼,叹息一声:“我向来听你的话,这就离开。”   这话显得粘腻,好像以前两人多亲密似的,让人特别恶心。   苏允嫣冷嗤一声:“贱皮子!”   严柏安:“……”   他回头,满脸不可置信:“妙宜,你……”   “没想到严世子不止不要脸,记性还不好。”苏允嫣毫不客气。   严柏安看着她,眼神复杂难言。   苏允嫣讶然:“严世子,你这副模样,会让我误会你心悦我的。”   她语气讥讽,严柏安看着她:“如果我真的对你动了心呢?”   苏允嫣:“……”   她打量了一下严柏安,发现他好像不是玩笑。一瞬间,心里只觉得厌恶,冷笑道:“说你是贱皮子果然没错!赶紧滚吧!”   “你别骂人!”严柏安不悦:“我是侯府世子!你不怕我?”   苏允嫣伸手一指:“有本事你出去说啊?对着已有婚约的女子说这些话,我骂错了吗?要不是我爹病着,打你出门你信不信?”   二人针锋相对,确切地说,是苏允嫣连珠炮似的一句句骂人。边上栗家夫妻想要插嘴都没机会。   栗父赞同,吩咐道:“来人,把这个登徒子打出去!”   严柏安:“……”   他当即决定不与他们计较,真被打出去,无论最后尚书府道不道歉,他都丢脸。当即转身就走!   他在前面走,后面好多下人拿着棍棒撵,像撵狗似的。   这种感觉实在糟透了!   严柏安实在没想到,那个含羞带怯宁愿饿上一个多月只为了和他相守的女子,竟然会如此刻薄对待他的一天。   站在尚书府门口,回想起她方才凌厉的眉眼。他心里隐隐觉得……那个乖巧温顺的姑娘,好像不存在了。 第351章 瘦死的妹妹 三十   严柏安一开始得知姐夫外面有人时, 着实气了一场。   得知那姑娘是沈家养女,他当即就想把人弄死。可是,他又觉得轻飘飘让那姑娘死了, 难消他心头之恨!再有, 姐夫有了外心, 有了第一回 应该就有下一回。   他非得想法子让姐夫从今往后都断了这个念想才好!   所以,他去了南陵, 看到沈妙宜的一瞬间,他心里恍然。这样美貌温顺的女子,确实适合做一朵解语花的。事实上,若不是她和姐夫来往, 他也不介意后院多一个人。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沈家得知他要娶,愣是把沈妙宜饿了一个多月, 把她饿成了纸一般单薄。他心里惋惜这样的女子即将离世,却也没多管。   可是后来,她竟然想要放弃!   严柏安跑去挽留不成,竟然还得知了和姐夫来往的女子另有其人, 他自然是要报复的。沈家的乖顺识趣让他心里舒适,所以,他也懒得换法子。正想着等事情完了, 再找机会收了沈妙宜呢, 就得知她被贺朝慬看上的事。   后来事情急转直下, 他娶沈家女儿的真正意图暴露,到底没能瞒过姐姐。再后来, 沈妙宜居然是京城二品官员的女儿……他始终没找到机会和她细聊。   今日上门, 他想着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 她的怒气应该散了些。他对她的感情没那么真,可她对他是真的。   雁过留痕,真正心悦过又怎会一点都不在意?   可今日沈妙宜那样冷淡,让他明白,她真的早已放下,早已不在意!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已经走下坡路的栗家,没捧着他不说,居然还不顾同僚情谊赶他出门。   要知道,皇上虽然派了太医探望栗奚,但不代表他不追究栗奚内惟不修,肯定会罚……哪怕有定王府婚事在,像这种时候,难道不是结交官员越多越好吗?   严柏安站在门口,惆怅了许久才离去。   *   尚书府正院中,栗奚气得慌:“刚才就不该放他进门!”   栗夫人帮他顺气:“媛媛在沈家发生的那些事,真闹出去,还是姑娘家吃亏。”所以,她才当严柏安是一般上门探望的客人将人请了进来。   京城这边也知道沈家有个姑娘为了嫁给严柏安,两个多月水米不进。简直是拼了命的想要跻身侯门。   沈妙宜会饿肚子,一是不想辜负严柏安的情意。二来,她身不由己,就算她不乐意,又有谁会在乎?   可外人不知道啊。区区养女居然觊觎侯府世子,无论是谁,都会认为她不自量力痴心妄想,觉得是一场笑话。   好在京城离南陵有些距离,众人并不知道换人的事,只以为那个姑娘是沈妙青。没往女儿身上想。   栗奚愈发憋气,咬牙切齿恨恨磨牙:“沈家!”他气得慌:“拿纸笔来。”   一封让不用善待沈家夫妻的信送出,栗奚才气顺了些:“方才他那话是何意?”   栗夫人冷哼:“还有何意?想撩拨咱们媛媛,以为咱们媛媛对他余情未了呗!这种人品低劣的人,就算模样再好,也不过是一摊烂泥,看了恶心,闻着发臭!”   她恨恨道:“你看他说得多情深,其实都是屁话,我就不信他会和贺朝慬一般愿意聘娶媛媛。”   这话苏允嫣也赞同。   严柏安今日上门,大抵只是想要满足他的高高在上的虚荣心。   你看,为了他饿一个多月的女子,哪怕做了未来的王府世子妃,也还是对他念念不忘!   苏允嫣冷笑一声,要不是身份所限,方才真就拎棒子直接赶人了。顺便打他几棒消消气!   栗奚养伤这段期间,家中还算安宁,来得最多的就是定王府的人,偶尔贺朝慬也会来。   一个月后,栗奚勉强能下床,苏允嫣才出门赴未婚夫的约。   这时已经是盛夏,秋日里官员考核,挺多外地的官员回京赴命,等待下一次的调令。   所以,最近京城酒楼中,经常能看到着外地衣衫的官员和其家眷。   苏允嫣和贺朝慬在这段日子里愈发熟悉,相处随意,已经有点像老夫老妻。   贺朝慬很喜欢在她身边那种安宁的感觉,哪怕就是一个字不说,他也舍不得离开。   难得出来,苏允嫣不急着回去,趴在酒楼边上看底下大街上人来人往。   突然,她看到了熟人,好奇问:“南陵知府于大人也回来了?”   贺朝慬顺着她视线看下去,道:“下个月初八,老侯夫人过寿。他们应该是为此而来。”   看着底下你侬我侬的夫妻,苏允嫣眼神冷然。   于海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一瞧,刚好和苏允嫣对上。   苏允嫣冲他冷笑一声,“砰”一声关了窗。   看了辣眼睛!   没几日,栗家就收到了侯府的帖子,栗夫人拿着翻来覆去的看:“咱们就不去了吧?”   “要去!”苏允嫣接过:“不去显得我心虚,到时候 ,朝慬陪着我去。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心吧。”   女儿刚回来,栗家夫妻俩都不愿意拂她的意,加上贺朝慬对待女儿的心意他们也看在眼中,倒不会不放心。   栗夫人不解:“你去做何?”   苏允嫣一脸兴味:“听说老侯夫人会在宴会上帮世子挑世子妃,侯夫人也要选儿媳,我去看热闹啊!”   严柏安由原配所出,没少被底下的弟弟抢东西。侯夫人本就不老实,儿子样样都要跟严柏安比,这婚事也一样。   实在是如今百姓富足,不需要她做事,到了栗家之后,又不缺银子花,她唯一遗憾的,就是还没有解决这三人。   到了日子,栗奚已经能在院子里转悠,不过还是虚弱,走不了几步。苏允嫣打扮好,贺朝慬亲自上门来接。   侯府位于京城南街,离太傅府不远。   老侯夫人过寿,中门大开,门口马车络绎不绝,来的都是官员和其家眷。甚至还有外地赶来的官员。   或者说,那些官员回京复命,顺便上门贺寿。   侯府中热闹,苏允嫣走在其中,挺惹人注目。因为尚书府出了事,原定的筵席往后延期,所以,京城中许多人都知道栗家找回了女儿,但却一直不得见。   苏允嫣落落大方,任由他们看。   她丰富的阅历让她在众人的目光下也不会失礼,待人接物端庄有礼。顾家两位舅母还介绍了许多夫人给她认识。她态度不卑不亢,该喊人该行礼都没出错。   落在外人眼中,只觉这姑娘就像是正经教养长大的大家闺秀一般,举手投足间甚至还更加雅致。   难怪她身为商户养女,也能得王府世子倾心了。   就这番模样和举止,做王府世子妃也不差什么。   跟这些夫人闲聊,一开始还觉热闹,渐渐地就有些无趣。哪怕栗奚眼看就要被贬,各家夫人也没有低看了她。   一来她本身端庄娴雅,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二来,顾家两位夫人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维护之意毫不掩饰。三来,只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今日的栗媛媛是由未婚夫接来的。   也就是说,哪怕栗奚被贬,栗媛媛也还是太傅府的外孙女,定王府的未来世子妃,怠慢不得。   苏允嫣喝了水,想要方便,问了丫鬟,去了边上院子里。   这是离待客的园子最近的院子,不只是她,还有别的女眷穿梭其中,走到精巧的花草处,还有人停下赏花。   苏允嫣一路跟人打招呼,出了院子后,没往园子的方向走,甩开了领路的丫鬟,她想四处转悠一下。   她带来的丫鬟有些不安,怕她不同规矩,提醒道:“姑娘,这是在别人家做客,不好乱窜的,若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实在失礼。”   如果这是别的官员家中,苏允嫣肯定知礼,可这是侯府,是严柏安的家,两家可是有仇的,若有需要,她翻墙都要来,如今能光明正大逛,为何不逛?   丫鬟提醒过了,知道主子不是个乱来的,便也不多劝。   苏允嫣渐渐地往偏僻处走,在一个拱门的假山旁,突然听到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妇人声音,满满的担忧:“……世子最疼大姑娘,若是让世子知道,你就完了!”   听到这话,苏允嫣顿时来了兴致。当即拉住身边丫鬟,站在原地继续听。   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传来,“娘,我这也是为了我们的以后。您是下人,您生了我,我也是下人,我不怕苦。可我怕被打骂怕丢命,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朝不保夕时时刻刻担忧自己的小命,我要让他做主子……”   女子声音一开始压低,说到后来有些激动,声音渐大。   妇人急忙斥:“小点声!”又压低声音,苦口婆心:“我不拦着你奔富贵,可大姑爷不行,世子不会放过他身边的女人的……”   苏允嫣眨了眨眼,有人盯上于海了?   听这话,这丫鬟好像不是一厢情愿。   顿时,苏允嫣兴致更高了。 第352章 瘦死的妹妹 三十一   那边母女俩一个劝, 一个不听劝,弄得哭哭啼啼。   苏允嫣得知此事,纯粹是意外之喜, 正想转身离开, 就听见里面的年轻女子声:“我意已决,娘不用再劝。今日客人多,你还是先去帮忙吧……”   语罢,她从拱门中跑了出来。   她跑得快,苏允嫣主仆俩都没来得及藏, 于是,撞了个对脸。   于苏允嫣来说,她是客人,走到这里虽然失礼,可她第一回 上门走错也正常。相反, 眼前这位姑娘刚刚可落了一个大把柄。   果不其然, 丫鬟模样的女子慌乱无比, 往后退了一步, 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她脸上的慌乱, 苏允嫣眼神在她容颜上一扫,心下诧异, 因为这女子长得好, 和沈妙青差不多有七成相似。若是这女子换上沈妙青的那身装扮,再上了妆容, 至少有九成相似。   丫鬟定了定神:“这位姑娘, 这里是侯府后院, 您怎么到了这儿?”   其实丫鬟更想问的话是她有没有听到不该听到的话。   苏允嫣眨了眨眼:“后院?那我走错了, 我大概是从那更衣的院子里出来后走反了。”   丫鬟心里发虚, 再次福身:“奴婢这就带您去园子里。”   苏允嫣没有拒绝,只看着她。   不远处拱门下的妇人也是满脸慌乱,好几次欲言又止,但却不敢出声。   丫鬟被看得愈发慌乱,勉强笑道:“姑娘,您为何这样看着我?”   苏允嫣上下打量她:“没什么。”   可谁家的主子会盯着一个别人府中丫鬟打量?   这一看就有事啊!   丫鬟勉强压下心里的不安,伸手一引:“姑娘,请往这边走。”   丫鬟勉强镇定,后面的妇人可忍不了,“噗通”一声跪下,磕头道:“贵人刚才有没有听到我们母女的话?”   “没有!”对于她跪下,苏允嫣一脸讶然。   妇人:“……”   就她方才打量的那种目光,说她没听见,也得有人信呐。   苏允嫣恍然,瞬间笑了:“大抵是我盯着这个姑娘看太久,惹了你们的误会。其实,我看她不是因为听到了你们的话,而是她特别像我的一个故人。并且,还是个此生都再看不到的人。”   母女俩对视一眼,妇人狐疑:“您是……”   苏允嫣又恍然:“我是刚从南陵回来的栗家姑娘。想来你们也听说过我的事,回来之前,我是南陵沈家的八姑娘。”她看向丫鬟,眼神在她脸上流转:“你很像沈家七姑娘……”   丫鬟一脸疑惑。   后面的妇人面色大变,急切地上前一步:“栗姑娘,那位沈七姑娘今年芳龄几何?”   “十五六吧?”苏允嫣不确定道:“沈家的女儿,也不是每一个都有生辰八字的,好些生辰都是编的,做不得准。”她一脸好奇:“难道沈妙青和你们有关?”   丫鬟更加疑惑。   妇人眼圈已然通红:“她的肩上,是不是有一颗红痣?”   姐妹四人一起长大,小时候挺亲密的。沈妙宜记忆中,沈妙青的肩膀上,还真有一颗红痣。   苏允嫣伸手指着后肩靠近脖颈的位置,语气笃定:“她这里有。”   妇人看了她指的位置,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捂着嘴:“我的大花……”   还真是啊。   苏允嫣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帮沈妙青找到亲人,不过又一想,沈妙青也不是石头缝蹦出来的,有亲人很正常嘛。试探着问:“你是她的……”   “我是她娘。”妇人涕泪横流:“我当年生下大花,我婆婆嫌弃她是个姑娘,不仔细照顾,没几天就得了风寒,然后我那狠毒的婆婆把她抱去看大夫……就再没有回来……”说到这里,她已然泣不成声。   眼看妇人情绪激动,丫鬟也不敢离开了,提议道:“栗姑娘,若是主子得知您出现在此,对您不太好。那边有个凉亭,我们先过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隐约可看到远处凉亭一角飞檐,苏允嫣没有拒绝,率先往前走。身后丫鬟扶着已哭得肝肠寸断的母亲。   一刻钟后,苏允嫣回到了待客的园子,凉亭这边几乎没人。在此之前,妇人已经得知沈七姑娘香消玉殒的事,方才她情绪崩溃,小半是因为得知女儿当年是被人卖掉而不是夭折。大半还是因为沈妙青的死。   以前她从未把那个被府中大姑娘牵连至死的七姑娘和自己女儿联系起来。哭了一场,妇人情绪稳定了些,问:“栗姑娘,您能跟我说说,沈七姑娘是怎么没的吗?”   苏允嫣看了一眼丫鬟,道:“严世子上门求娶,非要娶只手能握腰的姑娘。她饿了许久,后来,她出去见一个人,回来就中了毒,然后就没了。”   饶是妇人早已经得知女儿之死,可真正听人说起,心里还是难受不已。听说女儿是中毒而亡,而不是外面传闻的病逝和饿死,她急忙问:“她见的人是谁?”   苏允嫣坦然:“就是你们府中的大姑爷!”   母女俩如遭雷击。   妇人姓陈,因为容貌皎好,才能以孤女之身嫁入普通百姓之家,可惜那家三代单传,她连生两个女儿,被夫家直接卖去牙行。从此,她带着女儿相依为命。   母女俩之前并不是侯府的人,她们已经辗转过好几个府中,伺候过很多主子,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人卖掉。上一回是因为家中的大人被调去了外地,主子不在,府中用不着那么多人,她们母女又不是心腹,所以成了被丢弃的那个。   落到牙行,妇人熟门熟路给管事的塞了好处,这才顺利进了侯府。   也是因为她们母女浮萍一般,自己被主子训过,也看多了别人被主子教训或者打骂甚至打死的下人,明白人命轻贱,所以,女儿才非要做人上人。   妇人换了许多主子还能平安活到今日,并不是蠢货。来了侯府一个多月,私底下没少费心思摸主子的脾性。   于是,也知道了府中许多事。   远的不说,就最近府中发生的最大的事就是大姑爷和一个商户养女暗中来往。世子得知后跑去求娶。当然了,他们也是后来才知道世子会对一个商户养女倾心,是因为大姑爷心悦人家。   后来,那姑娘果然死了。   也因为此,陈氏明白,任何女人都不能碰大姑爷。   偏偏女儿却……她想到什么,侧头去看女儿的脸,急切问:“栗姑娘,您方才看到雪花就说她像沈七姑娘,她们真有那么相似?”   苏允嫣颔首:“若是找合适的妆娘,可以假乱真。”   陈氏绝望地闭了闭眼。   丫鬟雪花也不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于大人……”   说到这里,她语气顿住。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面前的栗姑娘没有听到她们母女的话。也就是说,栗姑娘不知道她和于大人来往的事。   陈氏却没那么乐观,方才栗姑娘离她们母女俩说话的地方太近,很可能已经听到了那些事。她抹了脸上的泪,问:“栗姑娘,您的意思是,沈七姑娘身上的毒,是于大人下的?”   苏允嫣扬眉:“你想说什么?”   陈氏沉沉道:“没有证据,你这是污蔑官员。哪怕你是官家女儿,也一样要入罪。”   这就是威胁了。   大抵陈氏觉着这算是她的把柄,想要以此让她别乱说方才听到的话。   苏允嫣气笑了:“沈妙青中毒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于大人,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哪怕到了公堂上,我也还是这话。”   话到此处,苏允嫣无意多说,起身拂袖而去。   从方才母女俩到了在凉亭中就再不提“大花”,而是以沈七姑娘称呼女儿,就看得出这母女俩为人谨慎。   谨慎的人,本就多疑。   苏允嫣可不想与这样的人深交,再说,沈妙青也是什么好人。   就算沈妙宜被严柏安误会不是她所愿,可沈妙宜饿肚子的那一个多月中,她也从未想过要告知沈妙宜真相。这样的人,苏允嫣疯了才会帮她报仇。   走回了园子,苏允嫣和众人闲聊,到了午后,随大流回府。   栗奚伤情好转,尚书府中气氛渐渐放松,之前定王府准备上门请期,因为栗奚受伤而延后,眼见栗奚好转,他们请了媒人上门,将婚期定在了九月。   婚期定下,尚书府着手备嫁妆。此事繁琐,苏允嫣自己也得搭把手。   忙乱之余,她也没忘了侯府。暗地里找人盯着,就在侯府宴客后的第三日,有人来禀:“有一个姓陈的婆子出了城了。”   侯府宴客之后,苏允嫣特意盯梢的人加上了这母女俩,闻言也不意外:“派人跟上,看她去了哪,又见了何人。”   这一等就是五日。   五日后,苏允嫣看到了盯着陈氏的人,满身疲惫,风尘仆仆。   “她租了一身富贵衣衫,进了城后换上,然后和沈家的大夫人偶遇,没多久就见到了沈家其余的姑娘……她大概是想要查沈七姑娘……”下人说到这里,有些迟疑。   表面上看,这俩人压根没关系。若是为了侯府,且不说刚进府的陈氏被主子吩咐跑这么远的可能,侯府想要知道沈家的事,用得着查?   苏允嫣却知道其中内情,赏了银子:“继续盯着。”   陈氏身为下人,跑这一趟费的人力物力不少,对她来说,不知道私底下费了多少心力。由此看来,她应该是想给女儿报仇的!   闹起来才好呢。   下人走到门口,回头试探着道:“姑娘,小的还打听到,沈家又接了许多姑娘进门,最大的两岁,小的那种才满月。”   苏允嫣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恼怒,还以为沈家从她身上得了教训,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 第353章 瘦死的妹妹 三十二   看来还是教训得不够。   无论沈家嘴上说的多好听, 他们养出来的姑娘,就像是养蛊一般。   女儿嫁出去,只为了拉好处, 从不会回护。花无百日红, 沈家那些女儿大多为妾,能够去沈家挑解语花的男人,又能指望他们有几分真心?   就沈妙宜的那些个便宜姑姑,近二十个姑娘,现如今还活在世上的不到半数, 而能活得自在一些的,一个都没。都是在别人后院熬日子罢了。   “查!”苏允嫣声音沉冷:“我就不信那些姑娘都是从牙行来的。”   长相貌美的姑娘,不是那么好找的。长得好又被家人卖掉,还能刚好被沈家买着……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   若是被她发现沈家私底下逼人卖女,那就狠狠跺了沈家的手, 让他们再不敢起这样的心思。   婚期定下, 苏允嫣和贺朝慬经常相约出游。   这日午后, 苏允嫣正在银楼中挑成亲用的凤冠, 下楼的时候, 还碰上了熟人。   严柏悦正在桌上挑镯子,余光撇见她从楼上下来, 微微一怔, 面色不太好。   她可没忘记,当初最开始和于海扯上关系的就是面前的姑娘。哪怕后来是乌龙, 可沈妙青也和这个姑娘有关系。   总之, 看到这位曾经的沈八姑娘, 就让她想起了那些不愉快的事, 严柏悦将手中的镯子一放, 满脸不悦:“扫兴!早知道会碰上这些堵心的,今儿就不出来了。”   那镯子清透,一抹天青色如雾般渲染其中,一看就不是凡品。严柏悦这么一磕,边上的掌柜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上前查看。   苏允嫣本来没想搭理严柏悦,可严柏悦这话分明暗指自己,她可不想委屈自己,信步上前:“于夫人,别来无恙?许久不见,你这火气一点都没减嘛。”   严柏悦冷哼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沈家的八姑娘啊,若不是今儿看到你,我都忘了有你这个人了。”   “于夫人贵人多忘事,”苏允嫣余光瞥见掌柜捏着镯子一脸苦相。那镯子上,已经有了一道裂痕。她伸手接过,放到严柏悦面前:“于夫人,这东西是在你手上毁的,您是贵人,不差这点银子,别为难掌柜,成吗?”   严柏悦也是这时候才发现那镯子不过轻轻一磕就起了裂。若是以前,她肯定顺手就买下了,可今儿是沈妙宜让她买……她偏不买!   她堂堂侯府嫡女,凭什么要被一个商户养女使唤?   “这东西不牢靠,我也就是磕一下,刚才我拿的时候也没仔细看,或许我拿到的时候就已经坏了呢?生意人可不能强买强卖,尤其你这都算骗人了,会入罪的。”   掌柜满头冷汗,急忙解释:“不会的。小人在送上来之前特意查看过,夫人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严柏悦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就不买!你待如何?”   掌柜抹了一把汗,求助地看向苏允嫣。   “不买呀!”苏允嫣扫视了一圈屋中的客人:“那也好办,正好这会儿这么多人看着,还能帮忙做证。掌柜的,报官去吧。”   掌柜毫不迟疑,立刻吩咐身边的伙计:“快去!”   伙计一溜烟就往外跑。   严柏悦:“……”   她傻了眼,急忙道:“掌柜,你私自做主,就不怕得罪我?你东家是谁,我亲自找他谈。”   “你就别为难掌柜的了。”苏允嫣坐到了她对面:“有什么话,你直接跟我说吧!”   严柏悦满脸诧异,很快反应过来,失声问:“你是这儿的东家?”   一句话脱口而出,她想到什么,嘲讽道:“玲珑阁在京城中已经开了几十年,你才回来多久,这怎么可能是你的?”就算是户部尚书府,都不可能拥有这样的铺子,“你就是做白日梦,也不该妄想至此。”   苏允嫣笑意盈盈:“于夫人,玲珑阁是我外祖母给我的嫁妆之一,怎么会是妄想?”   婚期定下之后,太傅夫人就把地契给她了,算是添妆,也是让她提前练手。   严柏悦恍然。   太傅夫人出身扈氏,扈氏在京城中已经几百年,见识过两任王朝兴衰,她嫁妆里有玲珑阁很正常。   想明白了,严柏悦心里难免泛起一股酸意。   她身为侯府嫡女,是侯府这一代最尊贵的姑娘,也没能拿到这样的铺子做嫁妆。面前这养女在几个月之前,还弱得像是蚂蚁一般随手可碾死。   可是现在,这养女的嫁妆竟然这样丰厚,比她的还好。那岂不是证明,这养女比她身份还贵?   那种看着脚下的蝼蚁一瞬间长得需要自己仰视的感觉并不好严柏悦面色难看,但那去报官的伙计已经跑出了门,容不得她多想,她看向身边丫鬟:“我买了就是。”   苏允嫣满意了,亲自接过掌柜递过来的匣子,推到严柏悦面前:“于夫人收好!五日后,玲珑阁新来一批玉料,您可千万要来。”   严柏悦:“……”莫名憋屈。   她不接那个镯子:“碎了的玉,我可不戴。扔了吧。”   果然不知人间疾苦。   苏允嫣提议:“那我把这镯子的银子拿去捐给善堂?”   “随便你!”买东西本来是一件愉悦的事,可严柏悦今儿却买出了一肚子火气,站起身作势离开。   以她的怒气,本应该带着人飞速离开,可转身之际,她身形顿住,瞬间瞪大了眼。   苏允嫣正收镯子呢,瞥到严柏悦的不对劲,顺着她视线看去,瞬间了然。   因为此时,从门口进来个一身青色衣衫的女子,面容秀美,腰肢纤细,一举一动皆动人。   最要紧的是,她和沈妙青几乎一模一样。   再看此时的严柏悦,已然煞白了脸,嘴唇颤抖,浑身僵硬无比,放在袖中的手指尖泛白。   苏允嫣心里一动,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好奇问:“于夫人,门口又没东西又没人,你发什么呆?”   没人?   严柏悦侧头看她,见苏允嫣一脸茫然,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一把握住了身边丫鬟的手,鼓起勇气再瞧门口,只见那和沈妙青一样的女子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就那么直直看着她。   “鬼啊!”严柏悦大吼出声,转身就往楼上跑。   丫鬟急忙忙追上。   苏允嫣似笑非笑,对着周围好奇看过来的客人担忧问:“于夫人……这是起了癔症?”又吩咐边上的伙计:“去侯府报信,顺便找个大夫过来。”   看到严柏悦连滚带爬上楼,一点都不见大家闺秀的娴雅,雪花淡淡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看到我怕成这样,说她心里没鬼,谁信?”   苏允嫣颔首。   察觉到雪花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苏允嫣好奇看了过去:“你看着我做何?”   雪花眼神凌厉:“她心里有鬼,那你呢?”   苏允嫣怡然不惧:“我险些被你姐姐害死,是她对不起我,她应该对我道歉。你别这么看我,我问心无愧!”   雪花看着楼梯上的严柏悦:“有的人生来就什么都有,而有的人,生来就被人踩在脚下,为了生存费尽心力……你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让人嫉妒的。”   这话苏允嫣可不赞同:“我知道你娘去南陵的事,想来你们也知道我差点被你姐姐和侯府害死的事。你嫉妒我什么,嫉妒我被人偷了卖去商户之家被当做玩物养大?还是嫉妒我有你姐姐这样恶毒的姐妹?”   满打满算,苏允嫣才过几天不用提心吊胆的好日子而已。   上辈子的沈妙宜更是惨,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就被人冤枉至死,这样的人生,有什么好让人嫉妒的?   雪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可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至少你现在过得好。”   苏允嫣似笑非笑,讥讽道:“你是看我性子温柔好欺负么?”   换一个官家千金,就不信雪花敢说这些话。   雪花神情一僵,立刻道歉:“栗姑娘,您大人大量,生性善良,别计较奴婢方才的失言。”   这种话让人特别不舒服,若是计较,就不善良了吗?   “你想为你姐姐报仇,找罪魁祸首去!”苏允嫣伸手一引。   陈氏和沈妙青是母女,她放不下女儿非要报仇苏允嫣相信。面前这姑娘一次都没见过姐姐,说她姐妹情深到要帮姐姐报仇,苏允嫣根本不信。   雪花来此吓人,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想要像一个人没那么容易,从她今日这身打扮就看得出,来之前她没少费心思。   雪花也没纠缠,福了一礼,转身就走。   从身后看,也有几分像沈妙青,难怪能让于海动心,某种程度上来说 ,于海也算情圣。 第354章 瘦死的妹妹 三十三   底下雪花刚走, 楼梯上严柏悦怒气冲冲下来,奔到苏允嫣面前,抬起手狠狠扇了过来。   苏允嫣早在看到严柏悦气势汹汹时就戒备起来, 见她做势要打人,立刻抬手捏住她手腕:“于夫人, 你手抽筋了吗?”   严柏悦满脸怒气, 眼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耍我?”   “你指的是方才那姑娘进来的事吗?”苏允嫣将她的手狠狠一丢,笑意盈盈:“不过玩笑而已,于夫人这么小气吗?想当初,你不也跟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严柏悦瞪着她:“沈妙宜, 你别以为做了官家千金就能一步登天,京城中多的是你得罪不起的人!”   “多谢于夫人提醒。”苏允嫣淡笑着看向身边的掌柜:“以后咱们玲珑阁,不做于夫人的生意。”   掌柜立刻应下。   严柏悦瞪大了眼:“沈妙宜!”   苏允嫣掏了讨耳朵, 对着门口伸手一引:“于夫人, 出来闲逛是为了高兴, 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添堵。既然咱们玲珑阁不做你的生意,你又何必在此纠缠?”   严柏悦气得慌,咬牙切齿道:“你给我等着!”   以她的脾气, 回头肯定要报复。苏允嫣就喜欢她恨自己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模样,笑吟吟道:“容我提醒你一句, 我那位七姐,死得可冤枉了。若是我去替她讨公道……”   严柏悦面色微变,色厉内荏:“你七姐死得冤枉,关我何事?”   她转身拂袖而去。   脚下匆匆, 像是有鬼在追。   苏允嫣嘴角微微勾起,心情愉悦不已,抬步出门, 往跟贺朝慬约好的酒楼而去。   刚准备上楼,余光就瞄到身后,追上来一抹青色的身影,正是刚刚分别的雪花。   “栗姑娘,我有事跟你说。”   苏允嫣颔首:“说吧。”   雪花:“……”   这大堂中至少有十几桌人,隔墙还有耳呢,这么多人面前,她怎么说?   雪花定了定神:“咱们能不能找个僻静一些的地方细聊?”   苏允嫣好奇:“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话?”   一个丫鬟,哪儿来底气开口?   若是以于海的女人,那她和于海可是有仇的,完全可以不见嘛。   苏允嫣也不是故意为难,从那日初见和方才二人交锋,就看得出来这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   雪花母女特意去南陵沈家打听过,自然知道了沈妙青身上发生的那些恩怨。雪花低下头,声音低不可闻:“我想替我姐姐报仇。我知道你和于海有仇,应该很乐意帮我才对。”   这个回答,苏允嫣没理由拒绝:“走吧。”   她率先往上走,找了屋子坐下,眼神凌厉:“你跟你姐姐从未见过面,你要说为了姐妹感情帮她报仇,我是一个字都不信!你一个丫鬟,于大人是你的未来,你会放弃自己的未来给你姐姐报仇?要是信你,我才是蠢货。”   雪花看着她:“我姐姐的下场……”她咬了咬唇:“除非他一辈子都瞒着大姑娘,否则,我早晚也会和我姐姐一样……”   她倒是看得透。   “我只是想过好日子,也无所谓名分。”雪花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可我有了身孕,想要瞒住……很难。”   苏允嫣看着她,若有所思。   那日她和母女俩初见,若不是陈氏突然得知沈妙青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只怕也不会那般崩溃。如果可以的话,这母女俩大概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沈妙青和她们有关。   “刚才你说,我姐姐中毒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于大人,你还说就算到了公堂上,你也会如此说。”雪花看着她,眼神急切:“如果我把他们告上公堂,你会不会帮我作证?”   “自然。”苏允嫣没拒绝:“只要你去,我就愿意作证。”   雪花站起身,福身道:“多谢栗姑娘。”   她起身就走,苏允嫣一脸不解。   若是把人告了,于海入狱,对雪花母女有何好处?   没多久,贺朝慬进来,苏允嫣把事情丢到一边,专心陪未婚夫用膳。   贺朝慬笑看着她:“需要我帮忙么?”   苏允嫣摆摆手:“不用。若有需要,我会说的。”   两人用完了膳,贺朝慬看着她,面色凝重:“伯父的伤如何了?”   苏允嫣看他神情,心下知道出了些不好的事,道:“他那个伤就是一开始凶险,熬过来了就好了,慢慢养着,以后会好的。”   “对于户部尚书府发生的事,皇上本来都没提了,可今日早上又有人弹劾伯父内惟不休。皇上本就不悦,闻言恼了,当即就说等伯父好了,送他去外地。”   栗家发生了这样的事,降职是一定的。   只是这外地……南陵算是外地,而穷乡僻壤也是外地,两者堪称云泥之别。   苏允嫣回家后,把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栗家夫妻。   两人神情都不太好,栗夫人皱着眉:“我去找父亲。”   栗奚拉住:“别!”他一脸歉然:“书言,这些年来岳父已经帮了我许多,错了就是错了,我不想再麻烦他老人家。只是,大抵要委屈你跟我一起去外地了。”   顾书言摇头,眼眶含泪:“我们是夫妻,你别说这种话。”   夫妻俩泪眼朦胧,屋中气氛凝重。苏允嫣悄悄退了出来。   翌日早上,栗夫人就把她叫到了正院:“媛媛,你爹的调令应该很快就会下。拿到调令,我们也不能在京城逗留太久,咱们早就定好的筵席一直延期,不如就三日后?再有,你的婚期定九月太远,还是五月吧,到时候,我们还能送你出阁。”   她抬手摸苏允嫣的发,满眼怜惜:“爹娘这样,害惨你了。高大人说你父母缘浅,果然不假。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相见?你不要怪爹娘才好。”   苏允嫣低下头:“我回来,拖累你们了。”   如果她不认亲,栗家虽然女儿不在,但栗奚的官职不会受任何影响,也不会弄得家人反目成仇。   “你说这种话……”栗夫人哽咽:“娘心里更难受了。当年是我们没有护好你,找你回来,我和你爹都不后悔。”   真的是很好的双亲。   可惜沈妙宜没能找到。若是上辈子她能认亲,也不会惨死了。   *   栗家要办筵席了。   京城中众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门,都在观望。   实在是皇上前几天刚因为栗奚不悦,他们这时候和栗奚来往,万一惹了皇上厌弃……这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事,而是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和前程。   太傅府没有避嫌,顾太傅还兴致勃勃让人照顾自己外孙女。太傅夫人一得到消息,就着人送了一套首饰过来。   定王府那边,也着人送了不少东西。   他们这样的态度,让某些不敢动的人也开始备礼物。栗奚就算被贬,这姑娘也是太傅府的外孙女,定王府的世子妃!   到了日子,尚书府还算热闹,亲近的人家都到了。   栗夫人大家闺秀,很擅长待客,一切都挺顺利。   侯府和于海都没来,听说于海调令也下来了,去了刑部。   刑部尚书今年以六十有三,听说近一年来身子不适,经常告假。或许,那尚书之位,就是为于海备的。   想到于海,难免就想到要去告于海的雪花,都五日了,还一点消息都没。   刚把客人送走,栗夫人还在门口寒暄,盯着陈氏母女俩的人就来了。   苏允嫣走了过去:“何事?”   来人声音很低:“于大人的母亲到了京城,住在南街的宅子里。雪花姑娘今日也去了,她们母女俩还带着行李,大概会长住。”   苏允嫣塞过去一锭银子:“继续盯着。”   再回到大门处,苏允嫣脸上笑容灿烂,送走太傅夫人时,她摸了摸苏允嫣的脸:“以后若是受了委屈,尽管来找外祖母。”   栗夫人很有些舍不得,在马车前道别时纠缠了半天,太傅夫人都不耐烦了:“你要是不舍,明儿就回来,刚待客,府里乱糟糟的,赶紧回去盯着。”   马车走远了,栗夫人才回头,看到苏允嫣脸上的笑容:“你很高兴?”   “当然。”苏允嫣挽住她胳膊:“发生了一件特别好的事。”   *   严柏悦也收到了李栗家的帖子,不过,她可没想去给自己添堵。   那沈家的养女忒胆大,居然敢跟她作对,等找着了机会……哼!   她哼一声,面上满是怒气。   边上伺候的人不敢进前,尽量把自己往墙角里缩,巴不得主子看不到自己。   偏偏有人不长眼,急匆匆奔进门跪下,递上一纸书信:“夫人,有乞儿将这东西交到小人手上。”   严柏悦心情不好,满脸不悦:“什么玩意,就往我跟前送?万一有毒呢?”   下人心里发苦,他也不想送啊!   可这纸上所说的事,发现得越早越好,他怎敢欺瞒?   下人闭上眼,声音颤巍巍的:“夫人,这信上说,大姑爷把昨天刚赎身的雪花母女俩接去了南街,就住在宅中的偏院里。”   严柏悦皱眉:“雪花是谁?”   下人是门房跑腿的,消息最是灵通,前面沈家姑娘和世子还有大姑爷之间的二三事,他听过许多种版本的流言。   是真是假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那个姑娘已经死了!谁家姑娘要是和大姑爷扯上关系,不死也得脱成皮!   “之前是咱们府中的丫头。”下人见主子疑惑,干脆道:“大姑娘,小人前两天听人说,雪花姑娘早上起来吐了,似是有了身孕……”   严柏悦:“……什么玩意?”   “你再说一遍!”   下人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府中的丫鬟只有寥寥几个能住单独的屋子,只要喜欢打听,这府中就没有秘密。他咬牙道:“小人也只是听说的。”   严柏悦面色渐渐地沉了下来。 第355章 瘦死的妹妹 三十四   凡是南街的宅子, 都有价无市。   住在这边的人都是城中最贵的官员,严柏悦当初成亲为了讨这个宅子,私底下费了不少心思。就算她和于海去了外地, 也请了十几个人看顾。   不过,这宅子到底不如侯府的门楣, 严柏悦很少会回来住。   马车一到宅子门口, 严柏悦,如一阵风般刮进了院子,看到管家,厉声问:“那什么雪花呢?”   管家眼神躲闪, 他就知道府中藏不住人。偏偏大人用他全家老小的性命威胁,他不敢不藏。这主子之间吵闹,他们这些下人日子就难过。   严柏悦耐心耗尽, 抬手捡了一根鞭子, 直接甩上管家:“你说不说?”   管家顺势一倒, 头磕上了路旁的花盆,顿时“晕厥”过去。   边上其余下人见状,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好多人一脸茫然,根本就不知道雪花是谁。严柏悦怒喝:“你们若是不说, 我就把你们都卖了!卖之前,全部打残!”   此话一出,有人颤抖着手指往左边一指。   严柏悦把人揪起:“带路!”   被她揪出来的人是管家的孙女,带着严柏悦左绕右绕, 走了半刻钟,才看到了于府高高的院墙,有小半截是新砌的, 上面的石灰都还没干透。而院墙中间,有一扇小门。   乍看上去,像是供下人进出的门。   可严柏悦知道,不是这样的!   几天前,于海突然跟她说,有同乡来找他借居。还是举子,且文采不错,他想结个善缘。   严柏悦嫁妆丰厚,根本不在乎家里多一张嘴,压根就没过心,顺口就答应了。当时于海又说留一个年轻男子在家中好说不好听,打算在边上砌一堵墙隔一个偏院出去,就像是依附在三进宅子边上的小院子,看起来是两家人。   如此,两边都自在。   严柏悦自小养得好,哪怕受些委屈,可继母要做人,明面上不会苛待她。   像偏院这种地方,别说这儿,就是候府的偏院,严柏悦也从未踏足过。可以说今日若不是丫鬟带她过来,她一辈子都走不到这边来。   那小门后面,不是临街的小巷,而是一个小偏院。严柏悦站了许久,有些失魂落魄地上前亲自推开了小门。   院子里有五六个花匠正在栽花,栽好的地方花草错落有致,也有一番趣味。花匠们看到有人,诧异之余,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严柏悦不认识这些人,应该不是于家的花匠。而这些人也不认识她,因为他们只是行礼,并没有打招呼。   她摆摆手,低斥:“给我悄悄退到一旁!”   花匠们退开,严柏悦看向正房,缓缓走了过去。   门口守着的丫鬟面色大变,想要福身行礼,被严柏悦抬手拦住。   屋子里传出来妇人的声音,听在严柏悦耳中,有些熟悉。正是她那位刚从南陵来的婆婆卢氏。   此时她声音里没有往日的刻薄,温和里满是担忧:“你吐了不要紧,但是你得吃。我让厨房给你备上吃食,只要想吃,立刻就让人拿。别不好意思,这院子里没有别人,你就是主子!”   然后,语气变了变,像是对着另一个人说话:“雪花身子挺弱,你得多费心。”   另一个妇人声音响起:“多谢夫人挂怀。能够遇上您,是雪花的福气。”   只听卢氏道:“她确实有福气,等这孩子生下来,福气还在后头呢……哈哈哈哈……”   从她大笑的声音里,就能听出她此时的愉悦。   听到“孩子生下来”时,严柏悦身子晃了晃,抬手扶住了门框,面上已然煞白。   之前于海和沈妙青来往,虽然谈情,可沈妙青到底是沈家养女,一日没进门,他们就不可能圆房。知道于海和这个一个姑娘纠缠,严柏悦恼怒伤心,却也不会一直记着,毕竟还能挽回。   可是……这一回已然有了孩子!   严柏悦的心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大洞,凉飕飕地痛,她感觉,自己呼吸不畅,面上越来越白。   而她扶门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人,卢氏冷哼:“毛手毛脚的,让你们伺候雪花,我如何能放心?”   她一边斥责,一边看向门口,想要看看是哪个丫鬟不小心,打算把人换掉。可这一看,她顿时吓了一跳,手中杯子一滑,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杯碎声起,吓得雪花母女心里一颤。   她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不过刚搬进来,严柏悦就得了消息。   雪花看向门口跪着的丫鬟,示意她赶紧去报信。   丫鬟悄悄往挪,然后一溜烟跑了。   严柏悦也没拦,她站直了身子,收回扶在门上的手,背挺得笔直,恢复了她高门闺秀的骄傲。   卢氏心里不安,勉强笑道:“柏悦,你怎地回来了?”   严柏悦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再不回来,只怕她都要做母亲了!她沉声问:“母亲,这两位是……”   卢母心下一转:“是我们家乡的邻居,来京城找人,没想到隔得太久找不着人了,就来投奔我们了。柏悦,这些事情你别管,我会安排好的。”   “安排?”走得近了,严柏悦看到那位雪花的容貌,心里愈发嘲讽:“安排一个庶子给我么?”   她走到雪花面前,伸出食指勾起她的下巴,眼神蔑视:“这张脸倒是长得好,有福气!”   雪花心里害怕,不敢挣扎,更不敢反驳,心里祈祷着于海赶紧来。   “什么庶子,没有的事。”卢氏不承认:“柏悦,你怎么突然到了这里?是不是有人跟你胡说了什么?”   “胡说?”严柏悦侧头看向婆婆,眼神凌厉,质问道:“这女人不是于海的?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孙子?”   “不是!”几年相处,卢氏知道儿媳是个善妒的,现在儿子不在,她根本拦不住儿媳发疯,只能咬死不认。   “正因为不是,所以才修了院墙,把她们隔出来。”卢氏说得头头是道:“既是为了不让外人误会,也是怕你误会。”   严柏悦冷笑,伸手狠狠一推。   雪花猝不及防,扶住了桌子才没摔倒,卢氏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还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伸手去扶。   “想要孙子?”严柏悦嗤笑:“你倒是不挑!可我挑,就这种贱皮子生的,不配叫我母亲!就算于海要生庶子,也轮不着她。”   她拍了拍雪花的脸:“这张脸,我看了恶心!”又吩咐道:“去熬一碗药来。这么个玩意儿,我可不允许他存在,丢我的脸!”   丫鬟应声退下,屋中几人急了。陈氏上前护住了女儿,卢氏急切道:“柏悦,你不能如此!这是我卢家血脉,你进门几年,一点消息都没,我这也是没法子了啊。”她咬了咬牙:“只要你留下这个孩子,以后我再不催你生孩子了。”   成亲几年,严柏悦有过一次身孕,不过在她有孕五个月时摔了一跤,孩子没了,而她也再没传出过喜讯。   于海一直都劝她放宽心,孩子以后会有。卢氏虽然着急提过几次,都被于海挡回去了。   曾经严柏悦感动于他的一番心意,可如今他却……主动让别的女人有了身孕。   尤其这个雪花还跟沈妙青那般相似。   药刚熬好,严柏悦正吩咐人喂,丫鬟刚走到雪花身边,两边人正对峙呢,于海就到了。   听到动静,严柏悦回头,满脸嘲讽地看着他:“你倒是来得巧!”   于海哑然:“你听我解释!”   严柏悦伸手一指雪花:“为何你找的这个女人和沈妙青那般相似?你果然没放下她,对不对?”   于海看了一眼雪花母女,上前抓住严柏悦的手:“你出来,我们私底下说。”   “还怕人说?”严柏悦冷笑一声:“你该不会怕你这朵花知道她是个替身吧?”   她看向雪花:“在你之前,这男人背叛过我一次,那个女子跟你很像,几乎一模一样,可惜她福薄,还没进门呢,就香消玉殒了。就是曾经的沈家七姑娘,你要是愿意,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于海皱眉,用力把她拉出了门。   严柏悦手腕被他拽得生疼,出门后狠狠抽回:“于海,你说过不会弄痛我的!”   于海无奈,摆摆手让周围的下人退远一些,这才耐心道:“柏悦,你能冷静一些,听我说句话么?就算是犯人,也能为自己解释一下吧?”   严柏悦别开脸。   于海满脸深情:“柏悦,你别生气,在我心里,我最爱的人是你。 ”   闻言,严柏悦嗤笑一声:“那她呢?”   “那是偶然。”于海解释:“我会跟她……真的是意外,当时我看她和妙青长得相似……我没有多爱妙青,只是因为我觉得愧对她,我们俩愧对她,所以,看到和她长得相似的女子,我便忍不住起来恻隐之心……”   严柏悦面色大变:“给她下毒的是你,不关我的事!” 第356章 瘦死的妹妹 三十五   听到“下毒”二字, 于海眼疾手快的捂住严柏悦的嘴,斥道:“你疯了?”   严柏悦察觉自己失言,狠瞪着他:“她的死与我无关, 我才不会愧疚!”   于海皱眉看着她:“夫人,若不是你, 我不会杀她。”   “你愧疚是你的事!”严柏悦狠狠灰开唇边的手:“当初我可没有逼你, 是你自己的选择。”   于海闭了闭眼:“你明知道我放不下你,她跟你之间,我肯定会选你。那时我已经跟你认了错,你还非要我杀了她才肯原谅……妙青的死我们各占一半, 你怎么想我管不着,反正我心里有愧,看不得和她长得一样的女子受苦……”   “所以你就跟她生孩子?”严柏悦心里发虚, 气得浑身颤抖, 指着屋子的方向:“你就算要照顾她, 也没必要照顾到床上去!”   “孩子是意外。”于海认真看着她,语气诚恳:“夫人,她有了孩子之后, 我第一反应也是让她落胎。可我后来又想,我娘她对你唯一的不满就是因为子嗣, 若是有了孩子,你们婆媳俩不会再闹,我也能安心为皇上分忧。”   严柏悦气笑了:“你想安心?”   她斥骂道:“于海,你太自私了!你弄一个庶子放我跟前, 你们母子舒坦,我要怄死。”   只想一想,那样的情形, 她就接受不了。严柏悦上前一步,凑近于海耳边:“夫君,你说过要一辈子对我好的,我这个人善妒。受不了你身边有其他女人,更受不了你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在我眼前转悠……”她看着于海慎重的眉眼,冷笑道:“让她喝了药病逝,否则……哼……”   她扭头就走。   于海着急,追了几步:“夫人,我真心爱慕你,我对你的心意你应该明白。难道你想让我断子绝孙?”   严柏悦闻声回头:“于海,我在出嫁前受了不少委屈,我爹知道那女人的真面目后,便想要给我补偿。而他给我的补偿可全都落到了你身上,你一个寒门进士,能够爬都得这么快,你应该心里有数才是。得了好处,这个老实捧着我!若是你捧不好,多的是人在后面等着!”   于海不服气:“那都是我自己……”   “哈哈哈哈……”严柏悦哈哈大笑:“天真!若没有我爹,你以为你攒的功劳真能落到你头上?你可别忘了,这些年来,我爹有几次还让你领了头功!若你敢负我,想好后果!”   她眼神凌厉,吩咐道:“花圃别建了,把那墙给我拆了,小门堵上!”   严柏悦身边的丫鬟将手中熬好的药一放,急忙忙跟上。   其实,严柏悦虽然傲慢,可她在于海面前一直都是温柔的,今日会如此,着实是被那有孕的女子给气着了。   沈妙青还好,虽然谈情,到底没有夫妻之实。而这有孕的女子,就是于海背叛她的证据!   园子里,下人噤若寒蝉。   于海满脸凝重,走回了屋中。   屋子里,母女俩一直都注意着外面的动静,严柏悦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她们都听在耳中,看严柏悦拂袖而去,母女俩面色苍白,陈氏抓着女儿的手,低声问:“我们怎么办?”   雪花看着于海端着那碗黑漆漆的药进门,边上卢氏急忙忙迎上去,满脸焦灼:“这可如何是好?阿海,你今年都二十六了,搁别人家孩子都能写字了,娘是真想抱孙子!”   于海看着手中的药碗:“娘,你先回去。”   卢氏还想要再说,可对上儿子的目光,也不敢再闹,乖乖被婆子领走。   她走之后,屋子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和于海。   雪花看着那碗药:“大人是想让我喝吗?”   于海不回答,半晌才道:“雪花,是我对不住你。孩子以后还会有,这一回……”   他将药碗往前推:“喝了吧。”   陈氏面色惨白。   雪花没有伸手,问:“刚才夫人口中说,我是一位姑娘的替身,那姑娘是谁,大人能帮我解惑吗?”   她不依不饶不肯喝,于海不悦:“问多了对你没好处,老实把药喝了,我会补偿你的!”   雪花端起那碗药:“补偿我什么?”她惨笑一声:“我们母女如浮萍一般,实在过够了被人随手抛弃的日子。”   补偿的话,只是于海顺口说出,闻言皱了皱眉:“我还你们身契。再给你一些银子。”   雪花伸出手来。   看着面前带着薄茧的小手,于海眉心皱得更紧:“你何必如此功利?”   跟着他的女人肯定不止是图他的人,于海心里清楚。可这姑娘未免也太……至少,装也要装一下对他情深似海啊。   雪花看着他:“大人,妾身确实想要靠着您过上好日子,但妾身也是真的爱慕过您的。可今日夫人的到来,又让妾身明白,想要留在您身边很难。妾身这些年来,看透了许多人许多事。与其去抓那虚无缥缈的感情,还不如拿些实惠的。”   于海眉心皱成了川字,看向身边随从:“去拿一百两银票。”   随从跑了一趟,雪花拿到了银票和身契,端起桌上的药一饮而尽,眼泪落了满脸:“大人,妾身本来想着,既然在您身边留不住,便装得绝情一些。如此,以后您也会收心和夫人一心一意过日子……可分别在即,还是忍不住。”她用无名指擦了眼角的泪:“您就当妾身是个势利小人,为了银子接近你的吧。”   语罢,拉着陈氏跌跌撞撞往外走。   于海想要拦,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走出于海视线,雪花回头瞧了一眼,没了方才的失魂落魄,脚下一转,没往偏门去,拉着母亲往偏僻处走。   那里有一棵大树,上面正靠着一架木梯,雪花走近:“娘,帮忙!”   陈氏恍然想起,刚才她们母女一进这园子,女儿就生那棵树太大遮得人心情烦燥,没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有人扛了竹梯过来修剪。   母女俩相依为命多年,陈氏下意识上前帮忙,眼看女儿把竹梯架到了墙上,她诧异问:“我们翻出去吗?”   雪花催促:“你快上!”   听出女儿语气中的焦急,陈氏也不耽搁,利索地往上爬,雪花动作飞快,爬上墙后把竹梯往上拉,然后架到了外墙上,一边道:“夫人善妒,你也看到姐姐的下场了,我从未想过他们会放过我们。”   这话一出,不用雪花催,陈氏已经飞快往下爬。   母女俩翻出了墙,一溜烟跑到了小巷子里。   于海看着母女俩走远,叹息一声。正惆怅呢,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大人,她们没走偏门。小的看过了,她们好像从树后翻了出去……”   闻言,于海面色大变,沉声道:“就说附中有逃奴,赶紧去追!”   南街上,忽然多了许多下人到处找寻。   母女俩走的是小巷子,还险些和他们撞上。陈氏看到那些找寻自己的人后,再无一丝侥幸:“雪花,于大人是从二品官员,他想要找人,我们能躲过吗?”   雪花满脸沉肃:“去衙门告状!”   *   时隔多日,苏允嫣听说了雪花被接进宅子的事,本以为她不会再告状,没想到时隔两个时辰,有听说雪花出现在京兆尹,求大人为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姐姐讨回公道。   苏允嫣被唐大人接到公堂上时,于海夫妻已经到了。而已经入狱许久的沈家夫妻,也被带上了公堂问询。   先是陈氏涕泪横流地控诉了孩子祖母偷偷把女儿卖掉的事,然后又将偶遇苏允嫣时,得知大女儿去向的事说了,哭得泣不成声:“当年我就怀疑大花没死,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她,没想到她被人带到了外地,更没想到我们母女还未见面,就已经天人永隔。求大人为我女儿做主!”   就是眼睛能杀人,雪花母女俩已经被于海瞪出了几个大窟窿。   严柏悦一开始有点慌,到了公堂上后,已经恢复了镇定,一脸不解:“你女儿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雪花面色惨白,身下流出了一滩血迹,该是落胎药有了效果。她捂着肚子:“栗姑娘是沈家八姑娘,而我姐姐是沈七姑娘,她们从小一起长大,也是她告诉我们母女姐姐身上的痣,让我们找到了人。并且,栗姑娘还说,姐姐并不是外面传的病逝,而是中毒身亡。而她中毒之前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于大人!再有,于大人和我姐姐之间有情,还因此夫妻失和,与夫人闹翻,可在我姐姐死后,他们又开始夫妻情深,民女怀疑,是于大人毒死了姐姐,以此挽回了夫人的心。”   于海能被气死。   这女人刚刚还情深似海,假装势利与他道别,可扭头就进了衙门把他告上公堂。   并且,她们母女俩说的这些,还就是真相。   他眼神如淬了毒一番看向苏允嫣:“栗姑娘,你何必编造这些让本官名声受损?本官何时得罪过你,你要做下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苏允嫣对着上面的唐大人磕头:“臣女对雪花母女说的那些话,绝无半字虚言。从未编造!”她扭头看向于海:“于大人,你莫非忘了,当初我们之间结下的恩怨?”   于海死死瞪着她。   他心里隐隐后悔,早知有今日……当初他知道身边有侯府的人后,为了保护沈妙青,将自己心上人换人的事只是顺手为之。他并不认为区区商户养女能翻身。   就是做梦他也想不到,沈家的八姑娘竟然是京城官家千金,还能有和他对簿公堂的一天。    第357章 瘦死的妹妹(完)   于海贺沈妙青事情败露, 他确实没想放过沈家八姑娘。   可那时候的沈妙宜,已经被贺朝慬护在了羽翼下,没多久, 栗奚夫妻上门认亲,短短四天, 已经把她带回了尚书府。于海想要动手就更难了。   一拖再拖, 就到了今日。   唐大人满脸严肃:“栗氏媛媛,当初何事,还请细细道来!”   苏允嫣就将当初沈妙青和于海来往,然后被侯府发现, 拿她顶罪,后来严柏安,上门求娶有意饿死她的事说了。   末了道:“那时候民女是真以为是世子对我有心, 不想辜负他的期望, 生生饿了一个多月, 险些饿死。好在我偶然之间发现了沈妙青的小动作,这才把自己摘了出来。然后,世子就去求娶沈妙青, 轮到她饿肚子,再后来, 也不知怎地,城中别家有喜,沈夫人上门做客时,沈妙青偷偷跑了, 回来就中了毒一命呜呼。她最后见的人确实是于大人,沈妙青临死,于大人当时也到了沈府与她见最后一面。”   苏允嫣这些话都是事实, 边上沈家夫妻为了早日出去,也把知道的都说了。   早在唐大人听说此事和严柏安有关,他就派人去接。   严柏悦看着苏允嫣的目光中满是恶毒。   也是,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苏允嫣拖严柏安下水,她确实该恨。   苏允嫣怡然不惧,侧头去与她对视:“夫人这是在恨我吗?”   严柏悦垂眸:“栗姑娘,这是在公堂上,还是别乱说话的好。”   “当初于大人为了护着心上人,将我的名字报给世子。世子为了你取我性命,偏还不直说,编出一张名为深情的网,想要生生把我饿死。”苏允嫣看着她:“于夫人,你们谁心悦谁,谁背叛谁,又于我何干?当初的我从头到尾不知情,险些做了冤死鬼。现如今我只是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难道也不成?”   此事真查起来,牵连的人挺多,当初那个在严柏安和于海之间左右逢源的下人也被带上了公堂,证实了于海为了保护沈妙青拿无辜的沈妙宜顶罪的事。   唐大人揉了揉眉心,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最是磨人。   审问了大半天,严柏安和于海想要故意害死人的事罪证确凿。   朝中官员想要入罪,得皇上亲自审问。唐大人将二人收押,把所有人的供词都交了上去。   本来此事只是于海和严柏安有罪,可临退堂前,面色惨白几乎要晕厥雪花言之凿凿:“方才民女在于府,亲耳听到于夫人说,当初我姐姐会死,是因为夫人逼迫,说只有我姐姐死了,她才会回心转意……”   语罢,晕了过去。   严柏悦险些被气死!   有了这番供词,她也很难脱身。   唐大人肃然问:“可有此事?”   “没有!”于海想也不想地答:“这女人算计我,有了我的孩子后,被我逼着落了胎。便怀恨在心,跑来胡说八道,唐大人,你别信她的胡言乱语!”   苏允嫣接话:“可确实是沈妙青死了之后,你们夫妻才和好的,在那之前,夫人甚至不跟你说话。”   于海:“……”不说话能憋死她不成?   唐大人将供词记下,打算找人佐证,若此事是真,也算证据之一。   严柏安被带下去时,死死看着苏允嫣:“妙宜,你为何要害我?当真不记得曾经的情分吗?”   苏允嫣一脸理所当然:“正是因为记得严世子当初以情之名险些害死我,所以我今日才会出现在公堂上。大概你们从未想过,会因为区区两个商户养女而变成阶下囚吧?”   这算是说出了严柏安和于海的心声。   说实话,就算是沈妙宜做回了官家千金,他们也从未想过她居然会那般胆大将曾经的这些事翻出来。毕竟,京城中所有人都知道,当初沈家养女为了嫁入侯府,不惜饿上一个多月。   当然了,他们都以为那女子是沈家七姑娘,从未把那女子与栗姑娘联系起来。对于栗媛媛来说,让众人得知她为了一个男人绝食,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可是,栗媛媛就跟疯了似的,愣是把这些事都说了出来。   这栗家的人……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吗?   退堂之后,京城中流言四起,所有人都知道了沈家姑娘与于海还有严柏安之间的二三事。   简直是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   外人眼中,栗媛媛当初身为商户养女,为了嫁入侯府绝食这事情确实好说不好听。但是,她无辜卷入几人之间的恩怨,险些弄丢了小命,也太冤枉了些。   好在,老天有眼,栗媛媛无事,还找到了亲生爹娘。   那沈妙青死了,于海夫妻和严柏安入了大狱,也算恶有恶报。   这些流言中,大半都是可怜栗媛媛。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是因为有人引导,太傅府和栗奚出了不少力。   身为官员,德行名声最是要紧。   严柏安与于海为了一己私欲,险些害死无辜的人,德行败坏。于海更甚,为了让夫人回心转意,居然毒死了对他有情的女子,罪无可恕。   朝中几位御史联名上奏,求皇上重罚,以儆效尤,让官员们谨示己身。   侯爷当初娶继室,委屈了儿女多年,却没想到儿女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女儿善妒,竟然要夫君杀人才肯回心转意……侯爷本来不信,可雪花刚落了胎,染红了公堂上大片青砖,证据摆在面前,容不得他不信。   他并没有为儿女求情,还上了一封折子,言侯府世子严柏安人品有瑕,担不起世子之位,求皇上废了世子,以后在挑德行俱佳者重新请立。   雪花与栗府女儿状告两位官员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朝中官员联名上奏请皇上重罚。   以防错判,皇上特让刑部重查,可事实就是如此。皇上大怒,当即下旨免了于海和严柏安的官职,让他们按律入罪,因二人是官员草菅人命,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最后,于海毒死人,判了秋后问斩。而严柏安险些饿死两位女子,判他流放,无召不得入京。严柏悦责令于海杀人,算是同罪,但她只是提议,最后判了十年。   事情落幕,雪花母女拿着那些银票,连夜离开了京城,不知去向。   五月,苏允嫣一身大红嫁衣,由栗夫人亲自送出了门。嫁入了定王府。   定王府就父子俩人,定王对她没有不满,或者说,定王对于儿子娶什么样的女子都没异议,只要是儿子愿意就成。   定王会如此,皆因为他和王妃夫妻情深,却阴阳两隔不能相守,知道儿子对一个女子非卿不娶,他不想阻拦。   成亲之后,夫妻俩日子和美。   六月初,栗奚调令下来,果然是穷乡僻壤,可见皇上还是生气了的。   栗奚去请了罪,然后带着妻子赴任。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路太远,夫妻俩斟酌许久,将将将五岁的栗斌留了下来。   初秋的早上很是凉爽,苏允嫣站在城门外,看到栗家马车过来,急忙迎上:“娘。”   栗夫人掀开帘子,看到是她,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出口却是责备:“我说让你别来,你怎么又来了?”   贺朝慬也上前:“岳父,一路保重。”   栗奚眼神里俱是满意:“你可要好好待媛媛,你也知道我为了她付出了多少,若你你敢慢待她,我就算在天涯海角,也会杀回来找你算账!”   闻言,贺朝慬一笑:“您放心!小婿若是对不起她,别说您了,小婿都不会放过自己。”   离别总是伤感的,栗夫人摸着女儿的发:“或许,批命是对的,你父母缘浅。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你要照顾好弟弟,若是需要帮忙,就去找你外祖父。我是个不孝女,一直让他们操心,你留在京城,要替娘好好孝敬他们,知道吗?”   苏允嫣一一应了。   看着马车走远,苏允嫣擦掉眼角的泪,侧头去看身边的人:“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贺朝慬伸手揽住她的肩往回走,一边道:“我们俩不能留下他们那样的遗憾,要好好的。”   天边云卷云舒,一辈子还长。   许多年后,京城中许多茶楼都还在讲定王世子与定王世子妃的感情故事,真就像是话本一般。   两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互相爱慕一辈子,没有他人插入其中,实在让人艳羡。    第358章 番外 最初1   睁开眼睛, 还是熟悉的地方。   站在面前的沈妙宜一身素衣,整个人纤细得就像一张纸片,看到她后, 笑吟吟上前福身:“多谢。不止帮我报了仇,还找到了我的亲生爹娘。让我知道, 我并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苏允嫣有些歉然:“别怪我害了你爹就行。”   栗奚在那之后, 几十年都在各穷乡僻壤做父母官,一辈子都再没回过京城。   沈妙宜一脸释然:“不怪你,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也对。   栗奚完全可以私底下找到太傅请罪,然后去找唐大人, 把女儿丢脸的事当家事处置,如此,不会闹大, 皇上不知道, 他不用割肉还母, 也不会被贬。   沈妙宜化作一抹轻烟消散,小半冲着苏允嫣而来。   苏允嫣只觉自己愈发凝实,就如真人一般。她下意识抬头看向光屏, 只看见光屏上满到了瓶口。   下一瞬,她眼前一黑。   *   再次有知觉时, 只觉得周身湿冷,凉意像是往骨头缝里钻,冻得她手脚都没了知觉。   这是在水中!   这感觉很熟悉,像是回到了她被淹死的时候。   苏允嫣是被淹死的, 后来她特意学过游水,发觉自己在水中时,她下意识就开始游, 整个人往上浮去。   岸边,纤细的女子嘤嘤哭着,边上有个妇人吩咐:“赶紧去找会游水的婆子过来救人。”   岸边一片忙乱,有人哭着禀告:“夫人,水婆子她今儿告假。”   妇人似乎很是焦急,斥道:“赶快去找!这天底下会有水的,只有她一个人吗?”   边上伺候的下人险些急哭出来。   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找会游水的人?   再有,二姑娘已经掉下去好几息了,就算找着了游水的人,还能救得回二姑娘吗?   妇人满脸担忧,又低声安慰:“允慧,你别担忧你妹妹,她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苏允慧捂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早知如此,我就不带妹妹过来看湖了……呜呜呜……都怪我……”   边上还有个年轻男子,锦衣玉袍,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大概是为了避嫌,站在三步远处,看了看毫无动静的湖面,也出身安慰:“你也没站稳,又不是故意推她下去的。一会苏伯父若是问起,我会帮你解释。”   苏允慧拿开帕子,露出梨花带雨的小脸:“柯世子,确实是我推妹妹下去的,错了就是错了。如果爹要罚我,我甘愿认罚。”   “你也太实诚了。”柯安华叹息一声:“人各有命,若是你妹妹上不来,那也是她的命……”   话音刚落,只见水面被人拨开,一抹身着玫红色的纤细人影在水中露出了头。   这动静不小,惹得岸上众人一阵惊呼,有下人已经拿着竹竿伸到了水中。   苏允嫣方才往上浮时,隐约听到了众人的话。时隔几百年,她竟然还能记得这些人的声音。抬手握住下人递过来的竹竿,顺势上了岸。   边上立刻有丫鬟送上披风,苏允嫣伸手接了,头发湿答答的挂在她的脸上,初冬的天里,她被冻得面青唇白,看起来像是鬼一般。   妇人在看到她露出水面时就呆住了,很快反应过来,上前两步:“允嫣,你没事就好了。方才你姐姐可担忧你,险些哭晕过去。你别怪她,她无心之失,不是有意推你的……”   苏允嫣裹紧了披风,冷得牙齿打颤,她缓缓走了过去。   妇人是她长辈胡氏,对上她凌厉的眼,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允嫣,你这是……”   苏允嫣越过她,走到那小脸上还带着泪痕的苏允慧面前,抬手揪住她的衣领,往湖中狠狠一甩。   “啊……”胡氏和苏允慧母女俩的尖叫声同时响起。   紧接着“噗通”一声,只见苏允慧在水中胡乱扑腾,渐渐地往下沉去。   所有人都被这番变故给惊住了。   只有吓得魂飞魄散的胡氏抢过下人手中的竹竿,急忙上前:“允慧,你快抓住!”   这人若是落了水,越是挣扎越沉得快,不过几息,只看得到苏允慧的头顶了。   柯安华呆愣过后,斥道:“苏二姑娘,这种天气你故意推姐妹下水,你想要她的命吗?”   苏允嫣将披风裹得更紧,无所谓道:“我无心的。”   柯安华如玉的面容沉沉:“我亲眼看到你故意推的!”   “那你有没有看到她故意推我?”苏允嫣站到了她当初落水的地方:“我在这站得好好的,她挤作何?说她不是故意,除非是瞎子!”   柯安华哑然。   方才事情发生得太快,他都没怎么看清呢,未婚妻就落了水。一边有人焦急地找婆子救人,这边苏允慧又哭得厉害,眼见心上人如此,他只顾着安慰,哪里还来得及细想?   这会儿想来,方才苏允嫣站的地方明明什么都没,为何苏允慧要往那边挤?   说话间,苏允慧渐渐地看不到头顶了,胡氏这一回真的哭了,语无伦次大吼:“救不回大姑娘,你们都去死!”   岸边乱作一团,苏允嫣冷笑一声,并不出手相救。   胡氏吓得涕泪横流,只往院子来处看,好半晌不见有游水的婆子过来,想到什么,一把握住苏允嫣冻得冰凉的手:“允嫣,你会游水,赶紧把你姐姐救上来!”   苏允嫣抽过丫鬟手中的帕子捂着眼睛:“我不是故意的……嘤嘤嘤……”   胡氏:“……”   柯安华:“……”讲真,方才苏允慧这么哭,只觉我见犹怜。   可苏允嫣一假哭,突然就衬得苏允慧不懂事,那边人命关天,她却只顾着哭和解释,若是真的担忧,难道不该急着救人吗?   游水的婆子赶到,顾不得湖水冰冷,衣衫一脱就跳了下去。   好几息后,才把一身素衣的苏允慧带到了湖边,众人急忙围了上去。   苏允慧此时的脸色跟苏允嫣一样,像是鬼一样,闭着眼睛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乍一看像是死了一般。   胡氏蹲下,急忙去喊:“允慧,你快醒醒!”   苏允慧躺在地上,毫无动静。   胡氏急得眼泪直流:“快请大夫!”又吩咐:“把姑娘抬回院子 ,多找几个大夫。”   “真抬回去,她就真死了。”苏允嫣学了医术,并不弯腰,对着苏允慧鼓鼓的胸口用巧劲踩了两脚。   苏允慧大声咳嗽,大口大口地往外呛水,巴不得把五脏六腑也咳出来一般。   不过,人好歹是醒了。   胡氏大喜,急忙吩咐人把苏允慧抬走,然后急忙忙跟了上去。   苏允嫣站在原地,满眼嘲讽。   边上她的丫鬟低声催促:“姑娘,您身上还湿着,赶紧回去洗漱,再喝一碗姜汤。”   柯安华追了几步,闻声回头,想起这是自己未婚妻,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二姑娘,别发呆了,身子要紧,你受了凉,小心得了风寒。”   苏允嫣并不动,问:“都说胡夫人待我如亲生女儿,柯公子认为呢?”   柯安华哑口无言。   京城中所有人都说,百刀侯二夫人心地善良,将两个女儿都视如己出。   无论外面将她传得多善良,方才两个姑娘先后落水,胡氏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谁也越不过她的亲生女儿去!   “二姑娘,身子要紧。”柯安华又劝,看了看天色:“今日府中有事,我留此实在不便,先走一步。”   苏允嫣似笑非笑:“柯公子,你不跟我姐姐道别吗?”   闻言,柯安华有些狼狈,跑得更快了。   丫鬟又催,险些哭了:“姑娘,咱们先走吧。”   苏允嫣这才抬步,往自己的园子而去,一路上,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心思已然飘远。   泡了一桶热水,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苏允嫣弄干了发后,带着丫鬟往院子左边的偏院而去。   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属于出家人的檀香,苏允嫣面色如常,脚下就不自觉加快。刚要进正房,就听到里面传来咳嗽声。   推开门,苏允嫣寻声望去,只见床上躺着一个满脸苍白的三十多岁妇人,眼底青黑,正咳得撕心裂肺。整个屋子清冷,边上一个伺候的人都没,谁能想象得到,床上的这位是堂堂百刀侯夫人?   “娘。”苏允嫣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扶住母亲,不知不觉眼泪已流了满脸。   她想母亲,想了几百年。   要是没有母亲,她早已迷失在别人的人生里。   谭氏在苏允嫣悄悄的按压下止住了咳嗽,问:“怎么这个时辰来了?”看着女儿脸上的泪,她急问:“你怎么哭了?有人给你委屈受?”   苏允嫣擦了眼泪:“没事,就是想到您可能会离开我,眼泪便止不住。娘,我不想哭,您要好好的。”   谭氏看着女儿,盯着是女儿的眼,心里疑惑。   那眼神沧桑,像是经历过许多。可女儿前天才来看过她,这短短两日内,发生了何事?   苏允嫣并没有隐瞒的想法,坦然道:“方才苏允慧把我推下了水,还是在柯安华面前。没人救我,我自己浮上来的。”   谭氏坐直身子,怒道:“此事当真?”   虽然是问句,可她已经相信了女儿。   恰在此时,门口来了个着青袍的出家道姑,一礼道:“二姑娘,侯爷有请。”   百刀侯苏虎,平时公务繁忙,白日里很少在府中。谭氏疑惑:“侯爷今儿沐休?”又恍然:“难道是得知你落水的是特意赶回来的?”   苏允嫣淡然道:“娘,姐姐说是不小心推我,可我亲眼看到是她故意推我。我爬上来之后,以牙还牙,把她也推了下去!至于爹……应该是得知我把姐姐推下水才赶回来的。”   谭氏:“……”    第359章 番外 最初2   百刀侯苏虎的人生, 说起来很是传奇。   苏虎本来出生在孔国南面的偏僻小镇,长到七岁时,隔壁来了个从外面回来的的断了一只手中年汉子。   听说那中年汉子是专门给大户人家做打手的, 只因为断了手,才拿了主子的赏赐回了家乡。苏虎自小听多了侠客的事, 便天天跑去缠着人。   中年汉子推迟不过, 见他耐性好,也有些天分,便从小指点。   一转眼,苏虎长到十六岁, 天天想着跑出去行侠仗义,顾家双亲已经年近六十,不想儿子离家太远, 眼见劝不回, 便开始想辙。而他们想到的法子就是给儿子定下一门亲事。   这一定亲, 苏虎怕被栓住,趁夜就跑了。   就在当年,齐国出兵来犯, 苏虎只身投了军中,这一去, 便是八年。   八年里,齐孔两国打得不可开交,苏虎凭借着利索地身手一次次从伙伴们的尸首中爬出,还做了小将。就在最后一战里, 苏虎带着手底下几百人,生生将齐国逼退百余里,八年里, 两国元气大伤,齐国本来是拼死一战,却还是被逼退。   苏虎带着人追了一路,生擒齐国皇子,齐国败降,主动派官员来孔国交涉,愿意赔偿孔国损失。   两国交战多年,各自伤亡惨重,百姓需休养生息,齐国主动割让两城,两国就此握手言和,还签下了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约。   苏虎在两国交战中立了大功,据说他一套刀法足有百招,出手就是杀招。   皇上特封他为“百刀侯”,还将京城也品官员的女儿赐他与为妻。   苏虎不肯成亲,想要接回双亲再说,在这八年中,他其实早已后悔当初贸然离家,也想回家探望双亲。可两国交战,他若离开便是逃兵。这一熬就是八年。   就在他以为自己立下大功光宗耀祖,能让双亲安享晚年时,回到家乡的他,发现双亲早已离世。而给两老养老送终的,正是当初双亲为他定下的未婚妻。   给公公婆婆养老送终的女子,哪怕休出都是不能的。   未婚妻为了他,生生拖到了二十四还未嫁。那时他已经离开八年杳无音讯,未婚妻却还是无怨无悔帮他将双亲养老送终……如此重情重义的女子,他岂能辜负?   可京城中已经有了婚约,苏虎并不为难,带着未婚妻也就是谭氏赴京,打算禀明皇上,推掉皇上赐婚,和谭氏成亲。   他只会武艺,大字不识一个,从小在小镇中长大,后来又在军营中拼命。偶尔听说皇上金口玉言,圣旨不能更改。   可他想法简单,他已有了如此重情重义的未婚妻,皇上便不该勉强。他想得好,可到了京城之后,皇上并不肯收回旨意。   金口玉言,岂能随意更改?   不过,皇上也并非不近人情,让他将二人都娶进门。谭氏奉养双亲,又婚约在前,为侯夫人,而胡氏为妾。   其实,胡氏乃皇上赐婚,又是一品大员之女,并不能和一般妾室相较。   谭氏知自己出身乡野,身份低微,机缘巧合之下才做了这个侯夫人。成亲后不久,在胡氏拼着早产也要让腹中孩子占“长”后,她便一心礼佛,将侯府后院,所有都交给了胡氏打理。   自小,谭氏就教女儿要和胡氏母女亲近,从未想过女儿会有把人推下水的一天。   或者说,女儿乖巧,处事向来温柔,从未做过这样狠辣的事。谭氏呆怔了下,眼圈渐渐红了。也不知道女儿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突然变了性子,她握了一把女儿的手,掀开被子穿鞋:“我也去看看。”   谭氏已经多年没有出过这间院子,她不想无缘无故暴毙,只想以自己的温顺换得母女平安。   走出院子,谭氏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此时她面色苍白,苏允嫣有些担忧:“娘,不会有事,我自己去也行。”   谭氏拍了拍她的手:“我是你娘,得护着你。”   苏允嫣低下头,将眼中的酸意逼了回去。   *   慧院中,胡氏母女正哭得厉害,控诉着苏允嫣的不懂事贺霸道。   “她们姐妹从小一起长大,我自认没有亏待过她,谁能想到她居然这么狠!”胡氏脸上捂着帕子,哭得浑身颤抖,语气悲戚,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这么冷的天,她居然会故意把允慧推下水,若不是婆子来的及时,我们母女已经阴阳两隔了……这么多年的母女情分,我待她如亲生,没想到她根本捂不热,真真一个白眼狼!侯爷,你可一定要为我们母女俩做主……”   谭氏推开了门。   看着门口的母女俩,胡氏哭声一顿。   苏虎皱眉:“允嫣,今日之事,到底怎么回事?”   苏允嫣扶着母亲进门,将人安顿好,才出声道:“我不知道二娘和姐姐怎么说的。”   胡氏瞪她:“你就说你有没有推允慧下水?”   装了多年的慈爱长辈,这会儿倒是不装了。   苏允嫣颔首:“我推了!”   “呐!”胡氏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一般,急切道:“侯爷,她承认了!”   苏虎的眉头皱成了川字,看着苏允嫣:“你为何要推你姐姐?”   苏允嫣又倒了一杯茶递给母亲,再倒一杯递给苏虎:“爹从小就教我要敢做敢当。我推了,所以我承认了。”她看向胡氏和床上的苏允慧:“姐姐,你敢承认吗?”   苏允慧:“……我不是故意的!”   苏允嫣摊手:“爹,你看见了,她也推了我。我们是姐妹,同为苏家血脉,可她不如我坦诚。我推了她,便大大方方承认。可她呢?”   苏允慧擦着眼睛:“爹,我真不是故意的!”   苏虎揉揉眉心:“把方才湖边的所有人都带过来。”   闻言,谭氏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到京城时已经二十有五,而胡氏却还是二八年华,加上她从小在乡下偏僻地方干农活,长相也并不如胡氏精致。所以,这些年来,以其说她和苏虎是夫妻,不如说是她对苏虎有恩才能留下,苏虎只敬着她。夫妻感情……不存在的。   她还怕苏虎被枕边人吹了枕头风,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就罚女儿呢。   现在看来,他还是那个正直的人,一点没变。   苏允嫣补充道:“爹,不如把那个刚好告假的会游水的婆子也请过来。”   听了这话,苏虎眉心皱得更紧。   先落水的人是小女儿,如果那个婆子真的是被人指使才告假,那么……就是有人蓄意要杀他女儿了。   小女儿一上来就把大女儿推下了水,这幕后的人是谁,根本就不用猜嘛。   一家人弄成这样,苏虎只觉得心累。   下人很快跪了一地,对于方才的事,都说没看清苏允嫣如何落的水。只知道她落水之后,夫人很是着急,大姑娘急得直哭,还连连自责。   不过,倒是有好几个人都看到了苏允嫣故意推人入水。   苏虎没有责备谁,他心里还有一丝侥幸……有外人借此在姐妹二人之间挑拨成好。   若是没有,那姐妹俩,真要反目成仇了。   刚离开的柯安华也被请了回来,他看到的和那些人一样。   胡氏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又极快地压下,板着脸问:“允嫣,这么多人在此,都说没看到允慧推你,这你如何解释?”   谭氏听到众人供词,有些担忧。正想说话,苏允嫣伸手按住她的肩:“爹,你不如问一问,我跟姐姐各自落水后二娘的神情和动作。”   胡氏微微一僵。   这种天气,女儿落水,她担忧不已,那一瞬间的慌乱她压根就没掩饰。   下人们面面相觑,却不敢不答。   “二姑娘落水,大姑娘吓得直哭,夫人急忙安慰,有崔处人去找游水的婆子。”   说到这里,开口下人欲言又止。苏虎不耐烦:“那大姑娘落水呢?”   “夫人焦急,还抢了杆子想要救人!”   苏允嫣含笑补充:“二娘,你莫非忘了,姐姐当时昏迷不醒,还是我把她叫醒的呢。”   胡氏:“……”明明就是踩醒的好么!   “不信你问问游水的婆子,有多少人在下水呛晕了后还能醒过来的?若是没有我,姐姐兴许已经死了。”苏允嫣面露嘲讽:“你们不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反而还要怪我。恩将仇报,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   苏允慧死里逃生,后怕之余,满心愤怒:“你推我下的水,哪来的恩?”   苏允嫣摇摇头:“我要真想杀你,也不会救你了!反而是你们母女,看着我落水,只顾啼哭安慰。还口口声声把我当亲生女儿,骗谁呢?”   苏虎:“……”骗他! 第360章 番外 最初3   苏虎当年凭着一腔热血投军,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算是机缘巧合做了侯爷。   在封侯之前,他只要拿着刀砍杀敌人就行,可封侯之后入了朝堂,一个粗莽汉子渐渐也学得圆滑聪明。   伴君如伴虎,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不聪明点不行。   近几年,他在朝堂上还算如鱼得水。后宅妻妾和睦,他向来放心。   在今日之前,他是真以为胡氏把两个女儿都当做亲生的一样对待。   可这些下人的供词,无一不在表明,胡氏她对两个女儿就是不一样!   现在看来,是胡氏装得太好瞒过了他。   那么,胡氏会不会狠心到对女儿下手呢?   苏虎想到他在外面听到的关于柯安华和大女儿之间二三事的流言,眼中渐渐地严肃起来。   “那个水婆子呢?”   管家急忙上前:“小人已经吩咐人去找了……”话音刚落,水婆子被人带到了院子里。   苏虎沉声问:“你今日为何告假?”   水婆子只觉倒霉,她天天都守在湖边,一年到头都没人落水。可今日她只告一天假,家中两个小主子先后落水,当真是老天不给她活路!   心里怨天怨地,面上却不敢露,水婆子磕头:“奴婢儿子今日娶妻,实在是脱不开身,这才找夫人告假。没成想两位姑娘居然到了湖边,奴婢有罪,求侯爷责罚。”   水婆子想法简单,两个姑娘先后落水,听说大姑娘九死一生险些丢了命去……主子肯定生气!   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生起气来,很容易迁怒。他们可不管你冤不冤,打下人泄愤的事可不少。   无论如何,乖巧一些,总能让自己少受些罪。   水婆子温顺跪在地上,苏虎沉吟半晌,问:“你儿子娶了哪家姑娘?又是谁帮你定的婚期?”   闻言,胡氏手指微颤。   水婆子讶然,压根没想到堂堂侯爷会过问她一个下人家中的事。她想到两个姑娘先后落水,心里顿生不好的预感,此事该不会牵连上她吧?   她再不敢隐瞒,磕头道:“奴婢的儿子取的是厨房中的丫鬟采青,这婚期是厨房管事周大娘选的。”   苏虎凌厉的目光看向胡氏:“若我没记错,厨房   管是是你的陪嫁!”   胡氏像是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颔首道:“是!周婆子最喜帮人保媒拉纤,这是她自己的喜好,并没有每次都告诉我,水婆子家中有喜的事,我还不知道……”   苏虎没听她解释,吩咐道:“把周婆子带来!”   管家不敢耽搁,立刻带人去寻。   胡氏眼神慌乱,很快镇定下来,质问道:“侯爷是怀疑我故意支走水婆子吗?”   苏虎看着院子门口:“事关我两个女儿生死,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好。夫人,我如此,也是证明你的清白。此事若不清不楚,你也脱不了干系。毕竟,这府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你在打理!如今出了事,无论是谁,第一个怀疑的人都是你!”   胡氏眼圈一红:“多谢侯爷体谅。能够有侯爷这番话,妾身这些年的辛劳都值了!”她擦了擦眼角:“可是,就怕有人从中作梗,收买下人污蔑妾身,让侯府不得安宁。”   苏虎大手一挥:“老子尸山血海里出来的,还不至于被下人蒙骗了去!”   这倒是真的,苏虎杀过许多人,满身煞气,别说下人了,家里的两个女儿都不敢亲近他。   周婆子被人带到近前,磕头道:“侯爷有事,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照做。”   苏虎缓缓走进,吓得周婆子身子抖了抖,他沉声问:“谁让你把水婆子家的喜事选到今天的?”   周婆子讶然:“今儿宜添丁宜成亲啊,大好的日子。”   苏虎冷笑一声:“不说实话,给我打!”   府中的护卫好多都是以前苏虎手底下的人,有那只是脚有些跛或者断了手指的兵,便不能再留在军中,受伤太重的苏虎请人照顾,而这些不影响平时做事的,他就留在了府中做护卫。   怕唐突了家中女眷,平日里基本都在前院。   这时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拎着板子上前,伸手摁住周婆子,直接就开打。   周婆子还没反应过来呢,板子就上了身。剧痛传来,她忍不住惨叫连连。大喊着夫人救命。   胡氏着实有些慌乱。   她掌管后院多年,府中上上下下包括苏虎都听她的,把水婆子挪走的事她做得并不隐秘。因为她记忆中,苏允嫣并不会水,下水之后没有人去捞,   压根不可能生还。   可谁能想到,苏允嫣竟然自己浮上来呢?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向来温顺的苏允嫣居然把女儿直接推下了水。她找了侯爷告状,本来是想着淹不死她,也要让她受罚,若是落下一个残害姐姐心狠手辣的名声就更好了……胡氏想得好,可这事情完全不由她所控。   她事前没想过侯爷会查到周婆子身上,并没有嘱咐过她被查到之后的供词。所以,她刚刚才半真半假试探着说若是下人指认于她,就是有人陷害于她……可没想到苏虎不吃这一套。   眼看周婆子挨了几下扛不住死死瞪着自己,胡氏毫不怀疑,若是自己再不救人,周婆子就想招了!她急忙出声:“侯爷,她是我的陪嫁丫鬟,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责罚,以后妾身还如何管得动下人?”   苏虎反问:“总不能因为她是你的陪嫁丫鬟,做下了错事,我们就不追究了吧?如此,你的那些人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依我看,就是你太护着他们,才纵得他们不知天高地厚算计主子!”   “水婆子会告假,只是巧合而已!”胡氏急了,拉住苏虎的袖子:“侯爷,我知道允慧允嫣落水你后怕生气,可咱们也不能把气撒在下人身上啊!周婆子管着厨房多年,若是受伤太重,厨房会一团乱麻的……”   地上的周婆子适时出声求饶:“侯爷,奴婢真是随手……没有人指使啊……求侯爷……饶命……饶命……”声音凄厉无比。   苏虎不为所动。   他记忆中,胡氏赏罚分明,并不是一味护着下人的主子,可她这会儿却如昏了头一般,非要护着周婆子……岂不知她越是护,就证明她真的心里有鬼!   苏虎的心直直往下沉:“给我狠狠的打,你害得两位主子险些丢命,就算打死你,也不算冤枉!”   周婆子:“……”   她又看了一眼焦急地求情的胡氏,求了这么久,侯爷一直没改口。她心里清楚,指望夫人的话,她这条小命就交代了。   蝼蚁尚且偷生,周婆子在厨房油水丰厚,这些年攒下不少银子,一直想着出去做个有丫鬟伺候的老太太颐养天年,哪里舍得死?   求不着人,只能自救,她大喊:“侯爷,奴婢招了!   板子停下,苏虎一脸肃然:“我不听废话,若你不老实,那直接打死了事。”   听了这话,周婆子再不敢有花花心思,急忙道:“是夫人!”她不敢抬头看胡氏的脸色,话说得飞快:“夫人让奴婢想法子弄走水婆子……奴婢只是……听命行事……侯爷……饶命……”   胡氏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般,立刻跳起来:“你胡说!”她恶狠狠瞪着周婆子:“我们主仆多年,没想到你居然会反咬一口,你个白眼狼,到底是谁指使你污蔑我的?若你不肯说,我就让人打死你!”   苏虎摆摆手,吩咐道:“再打十板,收了她身上的钱财,把人给我丢出去!”   周婆子:“……”   本就已经挨了十多下,命都去了半条。再来十板子,她就算没死,也离死不远了。又被搜了钱财,多年积蓄毁于一旦,关键是她还得拿银子治伤,这跟打死她有何区别?   不过,也由不得她选。   护卫手脚利索,不过几息,已经打完了板子,将半死不活的周婆子拖走。   胡氏周身冰凉。   苏虎不肯再审,直接就处置了周婆子,也就表明他信了周婆子的话。   “侯爷,妾身真的没有……”胡氏满脸是泪:“妾身嫁给你已经十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操持家中事务,照顾孩子长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您不能只听下人胡乱几句污蔑就定了妾身的罪啊!”   苏虎甩开她的手,一脸厌恶:“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有小心思不要紧,想要照顾那些陪嫁我不拦着,不能将允嫣当亲生女儿照顾我也不怪你,毕竟她不是你亲生。但是,你不能对孩子动手!更甚至,你还让允慧动手!”   尤其最后一样,着实惹着了苏虎。他后退一步,沉怒道:“姐妹相残,你不止没有阻止,甚至还帮着隐瞒。更甚至,允慧这般胆大,兴许还是你教的!胡知贤,是我错看了你。你对得起你的名字吗?若是在我家乡,你这样的毒妇,被休了都是活该!”   这话一出来,胡氏知道,苏虎真的生气了。   床上冷得牙齿打颤苏允慧也看出来了父亲的怒气,急忙道:“爹,娘没有做那些事,水婆子不在只是偶然,女儿真的是不小心碰着   了妹妹,不是故意推她下水……”   苏虎怒斥:“允嫣下水,刚好游水的婆子不在,你把老子当傻子?”   女儿性子左成这般,苏虎失望无比,原来女儿之前的乖巧都是装的!其实,最让苏虎难受的,就是女儿竟然对亲生妹妹下手,并且,毫无悔过之心!   盛怒之下,苏虎声音很大,震得人耳中嗡嗡响。吼完了还不解气,指着胡氏怒斥道:“我要休了你这个毒妇!” 第361章 番外 最初4   苏虎承认,他就是迁怒!   此话一出,屋子内外顿时安静一片。跪着的下人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地上的一抹灰。   胡氏呆住了。   成亲多年,和苏虎做夫妻的是她,因为皇上赐婚,哪怕她只是妾,在外面行走各家夫人也不敢怠慢。比起生完孩子就在后院礼佛的谭氏,她更像是侯夫人。   夫妻和睦,孩子乖巧,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有个儿子。这也不要紧,苏虎话里话外都是他杀戮太过,老天惩罚于他,才不能有子嗣传家。并没有怪她,也没想再纳妾。   谭氏整日在后院礼佛,常年不出门。别说外人,就是她自己,除了每月看账本时看到香烛之类的花销会想起这人外,平时压根想不起来自己头上还有个正妻。   外人眼中,苏虎身边只她一人,二人夫妻情深。   传得多了,加上苏虎真没有外心,胡氏也认为他们夫妻情深了。可今日看到他眼中的厌恶和怒火,她恍然明白,他对自己,也不过如此。   胡氏在这儿惆怅夫妻感情,床上的苏允慧大受打击,掀开被子跌跌撞撞下床,扑到了父亲脚边,哀求道:“不能!爹,您不能休了娘,要是娘不在,我怎么办?”   苏允慧当年早产,这些年来一直用好药好好养着也没能把她养的康健如常人。这会儿衣衫单薄,又哭得我见犹怜,更显孱弱。   苏虎垂眸看着她,眼神沉沉:“允慧,我教过你要爱护妹妹,你怎么做的?你会变成这样,你娘功不可没!”   苏允慧大急,想到什么,眼睛一亮:“爹,您和娘是皇上赐婚,您不能休妻的!”   苏虎当然知道此事,刚才他说休妻,也只是怒极才冲动吼出。他看向胡氏,见她眼中闪过一抹欣喜,冷笑道:“将二夫人带去偏院,去请一尊佛回来,不拘什么佛,总归要让二夫人好好礼佛!”   胡氏:“……我不要!”   礼佛辛苦!胡氏每个月只看谭氏的花销就知道了,用得最多的是香烛和抄经书的笔墨纸砚,天天吃素,常年都是青袍裹身,料子也不好,压根不花什么银子。   她生来就是官家千金小姐,嫁人之后过的是侯夫人的日子,奢华惯了,喜   欢大红大紫鲜亮的颜色,哪里受得了清苦的日子?   “由不得你!”苏虎摆摆手:“带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拉着胡氏就走。   胡氏挣扎不过,大喊道:“我爹不会让你这么对我的!”   苏虎冷笑:“你进了我苏家,就是我苏家的人,一个妾而已,他们又不是我正经岳家,我想怎么对你都可,轮不到他来管我!”   把胡氏送走,苏允慧不依不饶还要求情,苏虎不嘱咐:“允慧,你好好养病!若是作死,我也不拦着你,像你这样对亲姐妹下手的混账,我宁愿从未生过!”   他看向谭氏:“带上允嫣,我们走吧!”   出了慧院,三人久久沉默。好半晌,苏虎回头,看向苏允嫣:“你也有错!”   苏允嫣低下头:“爹,我错了!”   也不说错在了哪儿,苏虎直接问:“哪儿错了?”   苏允嫣偷瞄了一眼,决定实话实说:“我错在不够谨慎,错在将信任放在不值得的人身上。险些害了自己的性命。”   苏虎颔首,又问:“还有呢?”   苏允嫣猜到他应该是想让自己承认不该对姐妹动手,可她不想承认,她确确实实死过一遭,吃了那么多苦才能回来,对着胡氏母女,她做不到那么大度!   可又不能骗这个除母亲外对她最好的人,摇头:“没了!”   苏虎:“……”他冷哼一声,提醒道:“刚才我说,不该姐妹相残!”   苏允嫣振振有词:“她们想害死我!我可没有,要不是我帮苏允慧把水踩出来,她早就死了。”   这是实话,方才苏虎也听下人招了此事,所以,他才没有责备小女儿。   “你可以找我帮你做主!”   苏允嫣不以为然:“我刚才沉到水底,又不会游水要不是机缘巧合发现不乱动就能往上浮,现在我已经变成一抹冤魂。爹,胡氏掩饰得这样好,你真能帮我讨回公道吗?”   苏虎哑然,又皱眉:“她是你长辈!”   “要我性命的长辈,我可不敢认!”再说下去,父女俩要不欢而散,苏允嫣话说得飞快,转而道:“爹,我觉得他们对我动手,就是为了我的婚事。柯家那边,您还是退了吧。”   苏虎这几日也听说了大女儿和柯安华走得近的传言。当下男女有别,柯安华身为允慧的未来妹夫,两人更应该避嫌才对。   可他们却不惧外人目光相约出游……哪怕是在街上偶遇,也不应该单独同行。柯安华若真的不放心,找人护送也可啊,为何要亲自送允慧回来?   允慧也是,那是她未来妹夫,她若是知礼,在柯安华要送她时,就该找理由拒绝。实在拒绝不了,也该想法子把人甩开。他就不信,若允慧去买胭脂水粉,柯安华还能跟着?机灵一些,在选胭脂水粉的时候给府中报信,管家带着护卫过去,柯安华哪里还有机会护送?   苏虎揉揉眉心:“你不后悔?”   苏允嫣冷哼一声:“刚我落水,姐姐站一旁哭,柯安华却在那里安慰她,还说姐姐是不小心推我下水,等您问起来,还要帮姐姐解释呢。未婚妻都要死了,他还有心思安慰别的女人,这样的未婚夫,我哪里敢要?只怕日后我九死一生给他生孩子,他却搂着娇妾安慰叫那些女人别怕,想想就糟心!”   这事是真的,京城中真有这样的人。   苏虎想到那样的情形,也觉得糟心。并且他清楚女儿并没有说假话,方才下人的供词也是这样。他有些恼:“明日我就带着媒人上门要回庚贴!不……我今儿就去!”   侯府两个女儿先后落水的事不是秘密,早晚会被传开,趁着这时候要回庚贴,就算苏虎不说退亲的缘由,外面的人也会胡乱猜测。总之,对柯安华没好处!   实在是退亲的缘由不能对外人言。总不能说姐姐看上了未来妹夫,想要杀了妹妹抢人吧?   想到苏允慧,苏虎又觉堵心。小时候乖乖巧巧的姑娘,怎么养成了这样呢?   果然蓝颜祸水!   要不是他,姐妹俩也不至于弄成生死大仇。   柯安华那个混账,决不能轻易放过了他!苏虎承认,他就是迁怒!   谭氏低着头一言不发,今日她出偏院,本来是想给女儿讨公道。现在看来,也不用她开口了。只是,女儿退了柯家的亲事,也不知道能定个什么人家?   想到此,她有些担忧,眉心不自觉蹙起。   苏虎看了,道:“你若是不放心,就把后院接手过去,亲自照顾允嫣。”   谭氏心里一动,她不想管后院,可若是她继续缩回佛堂,下一回,女儿婚事她还是管不了。   就比如柯家,女儿看中了人家的才貌,苏虎也由得女儿,直接找了媒人去柯家。她在此之前已然知晓,却因为久居佛堂,不好出来管事,这才任由女儿随心。本以为有苏虎看着,那让应该人品上佳,没想到竟然是个在姐妹二人之间左右逢源的混账。   谭氏虽然没答应,心里已经意动,问:“侯爷放心我?”   苏虎叹息:“你愿意帮我爹娘养老送终,对我有大恩,这个世上,我最放心的人就是你了。”   谭氏抽了抽嘴角。   当年她和苏家定下亲事,苏虎跑了没多久,她爹娘先后病逝,她一个姑娘家,家中的房子和地直接被叔叔伯伯霸占,他们帮她备了嫁妆,把她送去苏家了事。   苏家两老厚道,把她留下不说,也没有苛待她。   真心换真心,谭氏感念他们的收留,才无怨无悔地照顾二老终老。换句话说,谭氏给二老养老送终,没有一丝一毫是因为苏虎这个未婚夫。   谭氏微微一福:“必不辜负侯爷的信任。”   苏允嫣提议:“娘,你得好好找个大夫!”   佛堂清苦,胡氏明面上尊重谭氏这个正妻,暗地里没少让她吃亏。只冬日里的炭前后少给一个月,就够谭氏吃苦头了。   就算苏虎知道了,也能以天气变化快手头忙推脱。   苏虎闻言,有些歉疚,以前他偶然发现过谭氏在偏院清苦,那时候他没多想,只因为礼佛之人都这样。谭氏也没跟他提,他便以为那正常。   现在看来,胡氏私底下应该没少给她苦头吃。   想到此,苏虎陡然升起一股被愚弄的恼怒,道:“胡氏那边你不用管,我亲自帮她置办。” 第362章 番外 最初 5   大夫找来,仔细查看过谭氏的身子,一脸慎重:“夫人身上有毒,若是再不仔细将养,恐活不到年底。”   这话出来,苏虎一脸诧异。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谭氏,乍一看,她只是身子弱些,面色苍白些……常年礼佛不见阳光的人,苍白些正常。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谭氏身上,居然是有毒的!他沉声问:“你能治好夫人吗?”   大夫摇头:“我对毒并不精通,侯爷若是能请的沈太医出手,夫人这发现得早,该有五成以上的可能痊愈。”   闻言,苏虎松了口气,吩咐人把大夫送走。握着谭氏的手:“你放心,我会给你讨回公道!在这之前,得先治好你身上的病,允嫣还小,你得陪着她。别生气别着急,病情要紧。”   他又看向苏允嫣:“你陪着你娘,我先出去一趟。”   苏允嫣送他出门:“爹,你早点回来。”   苏虎有些心酸,妻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苛待,而他却丝毫不知,既恼怒于胡氏得胆大,也恨自己粗心,他抹了一把脸:“允嫣,爹对不起你们母女……好好看顾你娘!”   他大踏步远去,苏允嫣看着他走远,才回身走到床前。   谭氏正愣神,不可置信问:“允嫣,大夫说我中了毒?”   “是!”苏允嫣也想叹气,未学医术之前,她真以为母亲病弱。后来她才觉着,母亲好像是中了毒。可惜那时她离母亲很是遥远,再担忧也只能压在心底。   好在她回来了,且还能挽救母亲。她心里对把她送回来的那人很是感激。   谭氏放在被子上的手捏得紧紧,良久,冷笑一声:“胡之贤!你赶尽杀绝,休怪我心狠手辣!”   苏允嫣按住她的手:“娘,别生气,养病要紧!”   谭氏看着这样的女儿,眼泪不自觉流下:“娘没有护好你,以后不会了。”   不知道胡氏的野心,谭氏甘愿退让,只为了留下性命陪伴女儿。可知道胡氏这么狠,她也不会再手软。   傍晚时,再次回来的苏虎带着沈太医。   沈太医最善解毒,仔细查看过谭氏的脉象后,道:“中了虚无。”   苏虎皱起眉:“这是何毒?”   沈太医已经拿出银针,随口道:“此药放在香中,中毒者无知无绝。且身子是慢慢虚弱,别说外人,就是病人自己也察觉不到异常。若是再晚上半月,我也无能为力。”   苏虎只觉庆幸。   沈太医行过一遍针,又留下两副药:“明日我会再来。”   苏虎亲自送他出门。   翌日早上,苏虎告了假,先陪着谭氏用了早膳,然后又出了门。   临出门前,告知了苏允嫣他的行踪:“我去找媒人,然后去柯府退亲。”   闻言,苏允嫣很高兴:“谢谢爹!”   看见女儿眉眼间的欢喜,苏虎心下一叹。这门婚事是女儿求他定的,犹记得那时女儿羞涩的眉眼。如今女儿却求着他去退亲,眉眼不见愁绪,反而很是欢喜……女儿那般倾心,如今却能笑着说放手,也不知道私底下如何伤心呢。   “你姐姐性子左了,咱不跟她计较。”苏虎安慰女儿:“能被抢走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以后爹帮你挑个更好的!”   苏允嫣心中温暖一片,笑着把人送走。   刚回到谭氏的屋子,沈太医就到了。   苏允嫣守在一旁,看着沈太医行针,不愧是能做太医的人,医术还算精湛。   逼出了半碗黑色毒血,苏允嫣亲自把人送走,也没再回正院,而是去了原先谭氏礼佛的偏院。找到了还没用完的香,拍手拿走大半。   她捏着那些香去了关押胡氏的院子。   胡氏已经换上了一身青色袍子,浑身钗环首饰不在,很是朴素。正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在佛堂面前。此时她正不老实地想挣扎。   看到苏允嫣进门,两个婆子唬了一跳,急忙跪下,异口同声地解释:“姑娘,这是侯爷的意思。”   在她们看来,主子就是主子,对主子不敬,被责罚也是活该。   再说,没有落水之事时,这母女俩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母慈子孝来着。   苏允嫣挥挥手:“你们出去,我有话跟二夫人说。”   婆子不敢强留,飞快退了出去。   胡氏刚才被人摁得死死,好不容易没人按她了,急忙起身,压根不搭理苏允嫣。   苏允嫣也不开口,找到供桌前,拿起火折子吹燃,点燃了三根放入香炉。   胡氏整理身上的衣衫,眼神余光却紧   盯着便宜女儿的一举一动,看到她点香,忍不住道:“允嫣,不信佛的人,不能随意动香炉。”   苏允嫣看着那三支香,满意地笑了,回身看着一身朴素的胡氏,笑吟吟道:“记忆中,二娘好像从未这般朴素过。”   胡氏:“……”她咬牙切齿:“有话快说,说完赶紧滚!”   “你当自己还是侯府二夫人吗?”苏允嫣似笑非笑:“我爱留就留,想走就走,你管不着。今日我来呢,就是想看看你的惨状,若是爹不肯罚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胡氏瞪着她:“你敢!”   苏允嫣顿时笑了:“你这般朴素,也用不着我插手。”她扬声吩咐门口的人:“记住了,夫人礼佛,不能吃荤。你们可要仔细些。”   胡氏:“……”才短短两天,她已经受不了粗茶淡饭的日子。   她又不是兔子,吃什么素?   不过呢,两人刚翻脸,胡氏做不出求便宜女儿的事,再说,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求了又能如何?   苏允嫣将屋中里里外外扫视一遍,发觉除了那尊佛像,其余东西都挺普通,根本不值钱,顿时满意,道:“二娘,你可要诚心一些,我先走了,娘那边还有好多账本等着看呢。”   胡氏出身好,嫁妆丰厚,不存在克扣东西的可能。不过,那些账本挺多都有问题。下人们不会那么老实,胡氏自己手头宽裕,加上平时忙着赴宴,忙着打扮自己,得空也想自己歇歇,所以,并没怎么看账本。   账上一团乱,苏允嫣仔细查看,也是想抓出侯府中的蛀虫。   胡氏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小人得志!”   苏允嫣扬眉:“那又如何?”   胡氏:“……”   两人不欢而散,临走之前,苏允嫣特意拿走了胡氏本来要用的香,只剩下她方才拿来的那种胡氏之前特意为谭氏调配的。   两人吵了一架,胡氏气得半死,也没在意香的问题。   谭氏喝了药,已经睡下。苏允嫣正看账本呢,管家前来禀告:“柯公子到了。”又补充:“听说是来探望夫人的。他好像不知道侯府退亲的事,应该是与侯爷错开了。”   “请进来吧。”苏允嫣曾经是真的把这个人放在心上过的,要道别,也该亲自说一声。   柯安华进了书房,看到桌案前坐着的女子,急切地上前两步:“允嫣,我听说侯夫人病了?”   “没病,中了毒。”苏允嫣压根就没想隐瞒胡氏做的事。   经历了许多,她也看得开了,没必要为了名声束缚自己。做错的人又不是她,她才不帮着隐瞒呢!   柯安华一愣,诧异问:“中了何毒?在哪儿中的?可找着了幕后的人?”   苏允嫣抬眼看他,反问:“在这侯府,你觉得谁能对我娘下毒?”又道:“多谢柯公子关怀,我娘发现得早,暂时性命无忧,应该救得回来。”   她态度冷淡,柯安华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允嫣,你是不是对我有误会?”   “没有!”苏允嫣面色淡淡:“我向来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放太多精力。”   听出来了她话中的疏离,柯安华讶然:“我们是未婚夫妻!”   “很快就不是了。”苏允嫣看着他的眼:“你和我姐姐相约出游几回,其中情意毫不掩饰,我也不想做那让你们不得相守的恶人。所以,我已求了父亲,让他帮我退了这门婚事。”   她看了下窗户外面的天:“这个时辰,兴许已经退了。”   柯安华听到这些,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要退亲?”   “有何不可?”苏允嫣上下打量他:“你该不会不舍得吧?”   柯安华哑口无言。   凭心而论,当初侯府上门提亲,柯安华很是欢喜。既是因为自己有了未婚妻,也因为有了一门强有力的岳家。   至于苏允慧……他们相识太晚,身份不合适。   柯安华偶尔也想过,若是未婚妻换成温柔婉约的苏允慧该有多好。可等到苏允嫣真的不要他了,他顿觉心里堵得慌,又好像空落落的。   他下意识道:“允嫣,你是我未婚妻,我从未有过换人的念头。”   苏允嫣嗤笑:“柯安华,做人要敢做敢当,就像我推姐姐下水,哪怕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也敢承认。而你呢?堂堂男子,还不如我一个姑娘洒脱,想要就去争取,我看好你哦!”   柯安华被她说得意动,可他心里也清楚,他和苏允嫣定了亲,无论退不退,他和苏允慧都再没了可能。想到那个温柔虚弱的女子,他忍不住担忧问:“允慧她还好吗?”   “不好,她故意推我下水,想要害死我。爹很生气,已经把她关起来了。”说着这些,苏允嫣看着面前男子脸上的担忧,摇头叹息:“我爹最恨自相残杀的人,我姐姐想要出来,大概只能借着嫁人……”   柯安华心里一动,放下礼物转身就走。   苏允嫣还不忘提醒:“柯公子,胡家那边几个表哥兴许会上门,你要抓紧!”   才曾经的未婚妻面前,柯安华不想承认自己变心,心虚无比,落荒而逃。 第363章 番外 最初(完)   当初苏允嫣对于柯安华移情别恋确实伤心,可事情都过了几百年,她已经和另外一个男人相守了几百年,对于柯安华的感情,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着他跑远,苏允嫣心里和面上一样平静。   边上丫鬟愤愤:“姑娘,您就是性子太好了。”   苏虎回来,带回来了已经和柯府退亲的消息。   这事情不是秘密,紧接着就在京城中传开。这门婚事,算是苏允嫣低嫁,但也没有低太多,放在京城中很是寻常。不过,后来苏允慧和柯安华毫不避讳相约出游,外人难免会多在意几分。却也没想到苏允嫣居然会一怒之下退亲。   女子退亲,于名声不好。   不过,苏虎出了名的火爆性子,着急了连朝中官员都要动手。所以,众人并不敢多言。   倒是胡家听说了母女俩被禁足的事后跑上门试图求情。   来的人是胡氏母亲,老太太一脸严肃,没有女儿做了错事的自觉,摆着岳母的谱,居高临下道:“之贤是我们宠大的,你们多年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不看她多年操持后院的辛劳,你也要顾忌允慧的名声。她十六了,眼看就要议亲,这个节骨眼上你关了她们母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母女做了多大的错事呢。为人父母,得为孩子计之长远,你不能因为一时之气,毁了允慧一辈子。”   苏虎一脸古怪:“允慧还有名声?”   老太太一噎。   外孙女和柯安华来往的事她都知道,正想找机会到侯府告诫一番,谁知就出了事。   “年轻人嘛,偶遇后走上一段路也挺正常。两家都要成姻亲了,以后还要同桌用膳,你计较这些,未免太小气。”   苏虎听得出来老太太口中的高高在上的语气,以前也这样,胡家书香门第,看不起他一个粗人。所以,这些年来,苏虎对于胡家的亲戚足够客气,却也只是客气,根本不亲近。   以前老太太上门,他基本都不在府中,就算是在,也会很快找理由溜走。他当年就是不耐烦双亲管束才偷偷离家,如今更不可能委屈自己听岳母的话。更何况,还是看不起他的岳母,他就更没兴致捧着了。   “对,我就是小气。”苏虎坦荡荡:“允慧为了柯安华,居然想要淹死妹妹,胡之贤身为母亲不止没有制止,反而帮着出主意。胡老夫人,若我知道胡之贤如此不分是非,当初我就算抗旨,也不会让她进门。”   老太太呆住。   她只知道女儿和孙女被禁足,但缘由却是不知。不过,女儿也经常给她抱怨苏允嫣就是。   女儿认为,她和苏虎夫妻情深,就是苏允嫣碍事。只看到苏允嫣,女儿就心气不顺。偏偏苏虎喜欢一家和睦,她和不得不装出慈母的模样,着实委屈。   以前老太太也劝,不就是个女儿么,等长大了一副嫁妆送走,一辈子也见不了几回。老太太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女儿居然会下手害人。她大惊失色:“会不会有误会?”   胡氏不是普通人家女儿,胡府肯定会上门求情,所以,苏虎早就防着今日,吩咐道:“把那些证人带上来。”   老太太一脸麻木地听完了众人的供词,这里头好几个都是女儿的陪嫁,堪称心腹。她们在胡府还有亲戚,由她们口中说出的话,基本不可能有假。   “老夫人,你若是不满我的处置,那我就只有找皇上分辨一二。”   老太太:“……”   如果真去找皇上评理,胡家女对孩子动手的生气就瞒不住了。   胡府在京城多年,家中子嗣众多,分出了好几房。一荣俱荣,若此事传开,还会影响其余姑娘的婚事。甚至会有姑娘被休回家。   良久之后,老太太叹息一声,起身告辞。   打发走了老太太,苏虎正想歇会儿,管家走的近前,禀告道:“侯爷,今日二姑娘去看了二夫人,还带了一把原来夫人佛堂中的香。”怕自己说的不清楚,他还强调道:“夫人生病之前,已经点了那香两个月之久。”   苏虎霍然起身,想要出门质问。好半晌,又缓缓坐了回去,摆摆手道:“知道了。”   他独自坐在屋中,像是一尊雕像,久久,他才悠悠一叹。   当年他不顾年迈的双亲偷跑出家门,现如今,孩子也不听他的话。明知他厌恶什么,偏偏还继续做,且毫不掩饰。   胡氏母女是这样,小女儿也是这样。果然老天有眼,冥冥之中自有报应。   反正那香点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胡氏也确实过分,苏虎踌躇半晌,还是没有去找女儿,假装不知此事。   苏允嫣将家中账本理清楚,从上到下换了不少人,谭氏出身不高,这些年来在佛堂中只顾求神拜佛,并没有学理家。于是,苏允嫣找了两个擅长算账的人管家,谭氏只需要吩咐下去,二人自然会把事情办妥。   她腾出手来,问苏虎要了一笔银子,在京城郊外开了一间绣坊,招了许多女工。   绣坊中的东西精巧,卖得很快。并且,因为后头的东家是侯府,一般人并不敢打编坊的主意。   苏允嫣做过许多生意,知道御下之术,除了一开始找人费劲些,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她也并不忙。   编坊财源滚滚,苏允嫣赚了个盆满钵满。苏虎没想到女儿九死一生之后,居然喜欢上了钱财,他很有些不能理解:“你一个姑娘家能花多少银子?爹难道养不起你?”   “我想帮帮那些人。”苏允嫣看着不远处编坊门口女子来来往往,她们脸上都带着笑意,行走言谈间颇为自信。和从前的风貌大有不同。   “爹可能不知,她们有了工钱,家中人便不能肆意主宰她们的人生。”   苏虎若有所悟,他还是不太明白,不过,女儿帮了人是事实,并且女儿做这些事很愉快,他便也不管了,转而道:“柯安华厚着脸皮上门提亲,我看你姐姐很乐意,我拒绝了,可你姐姐不知从何处得知,非君不嫁,竟然开始绝食!”   苏家先是和柯府退亲,然后换了姑娘重新定亲,传了出去,柯家和苏家处事都会引人诟病。   苏允慧和柯安华如此,分明是不要名声,也要相守。   苏允嫣并不意外:“姐姐为了他,连亲生妹妹都能下手。非君不嫁也不稀奇。”   “这门婚事,我不会答应!”提及大女儿,苏虎很是恼怒:“她如此不知羞,还不如饿死算了。”   饿死是很狼狈的死法。   不过,若是成全了苏允慧,她大抵还会怨天怨地,觉得自己为了这份感情付出良多而自我感动,死得无怨无悔。   苏允嫣含笑提议:“他二人如此情深,不如让姐姐假死与他相守便是。如此,既保全了两家名声,也成全了这份情深。   苏虎讶然:“你不生他们的气?”   任是多大度的人,得知自己险些被奸夫淫妇害死,大抵都会怨愤,从而想尽办法不许两人相守。   “生啊!”苏允嫣点头:“但是我不认为之前还倾心于我的柯安华,这么快移情别恋后,真能保持本心,一辈子和她情深。”   苏虎默然。半晌,点头道:“就依你。”   照他意思,是真不打算让苏允慧和柯安华继续来往的。只是又舍不得女儿真的绝食而亡。   随她去吧!   编坊开张一个月后,百刀侯府大姑娘病逝。   侯府挂起了白幡,虽然只是一个未嫁姑娘,丧事却办得隆重无比。   被禁足了一个多月的二夫人胡氏出现在灵堂上,女儿得死对她打击很大,面色惨白,整个人瘦了许多,据说她最近都在礼佛,穿着很是朴素。   灵堂前的她一脸生无可恋,整个人精气神都没了。   本来呢,若是苏允嫣不在,由姐姐替她嫁人虽然惹人闲话,但也有先例,不算多大的事。   可苏允嫣没死,苏允慧又非君不嫁,也只能如此了。   当初胡家老大人说过,柯安华才气斐然,以后定然是朝中肱骨,胡氏才没有阻止女儿与他来往。可她从未有过让女儿与人为妾的想法!   无论胡氏多不甘愿,百刀侯府那个从小体弱的大姑娘,到底是“病逝”了,就在当日,城中柯府大公子的房中,多了一个远房送来的妾。   柯家长辈挺想和侯府结亲,却也不是这种结法。对于苏允慧,那是颇为厌恶。若不是她勾引柯安华,柯府早晚会娶到侯府嫡女,这门婚事板上钉钉。   总之,自己孩子没有错,如果真的错了,那也是被别人给勾的。   所以,苏允慧进门之后,长辈不喜,上行下效,下人也敢怠慢,若不是柯安华护着,她日子简直没法过。   侯府丧事办完,又沉寂了下去。   胡氏不能理解苏虎让女儿“病逝”的事,灵堂上不敢闹,丧事办完,得知女儿一进门就受了几场下马威,焦虑恼怒之下,跑来找他说理:“允慧是你亲生女儿,虎毒不食子,侯爷,你简直连畜牲都不如!”   太过生气,她已经口不择言。   苏虎早已经烦了她,这些日子,胡氏没少因为此事跟他闹。可病逝这事苏允慧自己都答应了的。她宁愿丢下双亲也要去寻柯安华,苏虎满心恨铁不成钢,又觉得这是报应。   当年他也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丢下长辈跑了,因此一辈子活在懊悔之中。可再悔恨,已经去了的双亲也不能活过来。   苏允慧非要走,他根本拦不住。   “她自己要走的。”苏虎面沉如水:“她不是孩子,敢杀人敢与人私相授受,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不会再管。”   事实上,若不是苏允慧是他亲生女儿,早在她伤害妹妹时,苏虎直接把人摁死了。他冷声道:“胡之贤,你要记住,侯府从今往后只有一个女儿!”   “侯爷,你不能如此!”胡氏跪下,满脸是泪:“允慧她知道错了,她跟我认错,您可以不认她做亲生,咱们想要照顾她多的是法子,我可以认她做养女……”   苏虎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样荒唐的想法,难怪她今日要大闹咒骂,口口声声说他对不起允慧了。苏虎恼怒:“你把满京城的人都当傻子?”   “我不管!”胡氏眼神癫狂:“我就这一个女儿,我舍不得她受罪,有了侯府做娘家,柯家人也不敢欺负她,侯爷,我爹夸过安华,他做侯府女婿,不会给你丢脸……”   如果真让人发现侯府女儿假死,如今又要闹着回来,落在皇上眼中,就是苏虎内惟不修。他走到今日失去了许多,若是不能把这份功绩碰到双亲面前,他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双亲和列祖列宗?   胡氏前些年也没这么拎不清,她今日看似舍不得女儿受苦,其实是舍不得柯安华这个女婿!   苏虎忍无可忍,直接把人敲晕,命下人将她送回佛堂。   苏允嫣站在一旁,道:“爹,我想跟你说,若你想劝我停香,还是别开口。因为我不会答应。”   在苏允慧假死之前,苏虎确实想过等女儿消气后放胡氏一条生路,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让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半年后,胡氏病入膏肓。   只剩下一口气时,管家前来禀告,苏允嫣没让谭氏知道,自己去了偏院。   “二娘,感觉如何?”   用药半年多,胡氏整个人瘦得皮包骨,看到是她,顿时大怒:“你还有脸来?”   苏允嫣眨了眨眼:“我来了,你待如何?”   胡氏只剩下一口气了,哪里还能如何?这种憋屈的感觉,气得她呼吸更加急促:“是不是你害我?”   苏允嫣颔首:“不过以牙还牙。这些还是当初你给我娘备的。”   胡氏瞪大眼睛,她对自己的病早有怀疑,平时也再三查验过,却始终没找着疑点。   原来是香么?   胡氏把自己吃穿所有近身得东西都查了,却独独没有想到香。实在是那“虚无”难得,常人根本买不到。她本以为谭氏屋中那些应该被苏虎毁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还被用到了自己身上。   被自己的东西害死,算不算自作自受?   胡氏气吐了血,一口接着一口,等她吐完,已然气若游丝,瞪着帐幔顶就那么去了。   被自己给气死了!   百刀侯二夫人病逝的消息传开,除了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外面人都觉得胡氏是哀痛女儿早亡一病不起,因此而离世。   这位二夫人身份奇特,本身是妾,可她是皇上赐婚。所以,侯府还是给她摆了灵堂,但没有发帖子,想上门吊唁的人主动去就是。   看在胡府的份上,挺多人上门。   胡老夫人特别伤心,却也只是伤心,并没有对女儿的死提出疑点。   如此,丧事办得还算顺利。   苏允嫣并没有守灵,但白日里有人前来吊唁的时会在灵堂。就像是胡氏对她只有表面上的母女情分一般,对于守灵,她也只守个表面。   这大半年里,京城众人对她的印象从当初的侯府二姑娘变成了将编绣卖遍全国各处的大东家。凭一己之力养活了京城外许多人家,不能以寻常女子看待。   她这般能干,想要上门提亲的人挺多。于是,看到她站在灵堂上,很多夫人都会关切地让她节哀。   看到柯安华带着丫鬟前来,苏允嫣面无异色,照常行礼答谢。   柯安华上过香,他边上的丫鬟哭得不能自已。好在他来的这个时辰已经是傍晚,吊唁的人早已离去,灵堂中只剩下侯府自己的人。   苏虎不在,柯安华左右观望一圈,没看见人,只得对着苏允嫣道:“二姑娘,还请借一步说话。”   苏允嫣板着一张脸:“柯公子见谅,男女有别,又在灵堂上,实在不方便。”语罢,吩咐管家:“送客!”   管家上前伸手一引,柯安华颇为无语,他身边的丫鬟是苏允慧,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苏允慧亲娘过世,本应亲自守灵,可她如今身份不同,如果苏家不肯单独细聊,那她连给母亲上香都不能。   他不甘心:“二姑娘,我是真有话说。”   苏允嫣面色如常:“抱歉!”   苏允慧眼泪流了满面,悲痛之下,她指着自己的脸:“允嫣,你瞎了吗?我是你姐姐,我娘过世,我想要给她磕头守灵……”   对于她的悲痛,苏允嫣并不能感同身受,皱眉道:“我姐姐已经死了,二娘因为她的死大受打击,所以才一病不起。这位姑娘,话不能乱说!我们苏家如今只有我一个女儿!”   苏允慧死死瞪着她:“我娘是你害死的,对不对?”   对!   苏允嫣毫不亏心,本就是报仇,难道还手软不成?   对着竭斯底里的苏允慧,苏允嫣面色淡然:“我问心无愧!”   听在苏允慧耳中,就是她在狡辩。她认为今日不能留下,只是因为刚好留在灵堂的人是与自己有仇的妹妹,如果是父亲,肯定不会这样对她!   来之前她已经让柯安华打听过,父亲就在府中。所以,她当即大吵大闹:“我娘死得冤,她肯定是被人害死的!”   她这么一吵,整个灵堂内外都被惊动。下人瞬间挤了进来。   苏虎果然被惊动,他来得很快,看到苏允慧时,没有许久不见女儿的思念,只满心烦躁。   自己亲生骨肉,也不能真的不管。他不打算插手苏允慧入柯府后的日子,但还是让人盯着了。   就他知道的,柯安华没有正室,来年就是会试,京城中好些官员看这他文采,想要先把这个一看就前途光明的好女婿薅回家中,最近去柯家提亲的人不少。   而柯家长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已经挑中了朝中重臣的女儿。苏允慧今日回来,一是吊唁母亲,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想让侯府帮她撑腰。   等到身份贵重的正室一进门,苏允慧的日子肯定更加难过。   看到苏虎,苏允慧想到这大半年受的委屈,其实她早已经后悔了,   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噗通跪在了苏虎面前,哽咽道:“爹,女儿错了。”   和她的激动不同,苏虎面色淡淡:“我长女已经入土,次女就在那边。你是谁?”他看向柯安华,面容冷然,对着这个让两个女儿反目成仇的男人,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冷着脸质问道:“柯公子,你上门吊唁便罢,带着一个疯妇,是想上门闹事吗?”   柯安华:“……”万万没想到!   来之前他已经想过到了侯府会有的结果,到底是亲生血脉,苏虎就算侯府不认女儿,也不至于闻责于他。   可现在看来,好像一言不合就要打他了。   说实话,苏虎很讨厌他,当即扯过护院手中的棒子,满身煞气地对着柯安华的头就敲了过去。   柯安华吓得魂飞魄散,挪开已经来不及,他下意识抬手去挡……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骨裂声,手上一阵剧痛传来。他面色瞬间惨白,更惨的是,因为是下意识抬手,他方才抬的是右手!   开春就是会试,他伤了手,还怎么考?   关键是今儿他上门吊唁,带来得丫鬟缺大闹灵堂,挨打了也是他活该!   苏虎不管他心里的弯弯绕,直接让护卫把两人扔了出去。   本就是柯安华不对,柯府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经此一事,也让得知苏允慧还活着的人彻底明白,侯府是真的不打算认她。   柯安华的手断了,开春不能科举。并且,拿笔无力,兴许这辈子都不能科举。   柯家最有前途的长孙被毁,又不能找苏虎的麻烦,只能把所有的憋屈和怒气全都撒到苏允慧身上。   苏允慧的下半辈子过得并不好,刚满三十,就香消玉殒。   这是后话。   在苏允慧大闹灵堂之后,苏允嫣就再没有见过她。开春之际,许多外地书生进京赶考,随之而来的还有许多商人。   只粗略一算,她就知道自己有大笔银钱进账。   银子有了,可那人呢?   她回来之后,得空就在街上闲逛,却一直没找到那人。   找到他兴许只是她一个美好的梦,可她就是舍不得放弃。京城没有,那就出去找!   她正盘算着会试之后找机会去外地转悠,就听到大堂外一阵惊呼:“贤王世子到了。”   王世子今年二十六,听说长相俊美。到底多美呢……从贤王封地距京城千里之遥他的美名却还是传到了京城就可窥一二。   这样才貌双全又身份高贵的男子始终不成亲,还说已经有了心上人,可他身边却从未出现过别的女子,让人费解。   好多人都说,贤王世子这是看不上世间女子,故意找的托词。   看着外面路旁挤得满满当当看热闹的人,苏允嫣心下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她端起手中茶杯,正打算喝水,眼神余光好奇地扫了一眼那由远及近的淡黄色马车。   帐幔飞起,露出马车中闲闲撑着头面如冠玉的男子。对上那双眼,苏允嫣怔了怔,心里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满是雀跃。   她不由得站起身,走出了茶楼,和外面那些羞红了脸颊的姑娘一般,探出头去。   看着马车越走越远,苏允嫣心里已经想到了许多种和贤王世子巧遇的法子。雀跃的心里思绪翻飞时,却见前面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帘子一掀,走出来了墨色衣衫的年轻男子,众人又喜又惧,只能偷瞄。   那男子不看别人,只看着苏允嫣。眼神中不见以前遇上她的茫然,满是清明和温柔。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他走到近前,笑看着苏允嫣:“姑娘,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苏允嫣嘴角扬起,眼神中尽是笑意:“别来无恙!”   以前都是她找他,这一回,总算轮到他找自己了。   黎锦之笑看着她:“我以为梦中的姑娘只是我做梦臆想出的,原来那些都是真的?”   苏允嫣偏着头:“好巧,我也做了那些梦。也以为是假的,没想到遇上了真人。”   二人对视,绵绵情意流转,再插不进别人。   贤王世子黎锦之,容貌俊秀,文武双全,已经二十大几还不成亲,无论多优秀的女子与他议亲,都被他拒绝。   理由也很清奇,非说要找到梦中的姑娘。   本以为他是托词,可在他二十六这年奉命回京遇上百刀侯女儿时,一见倾心,求了皇上赐婚,将人娶回封地,一生中从未纳妾。   两人的缘起,和相守一生的故事,百年后都还有人传唱。几百年后,野史中都还有记载。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